第八章 一早,以婕在庭院里遇到出来晒太阳的阎嵩。 「伯父早。」 听说他受伤了,还好,看来似乎伤得不重。 「早。」坐在躺椅上的阎嵩朝她笑了笑。 他的笑容比一般老人家更慈祥,如果不说他是三撷门的门主,又有谁会相信眼 前的老人,是权倾黑白两道、人人敬畏的人? 「听说你腿受伤了,好点了吗?」她走到他身前。 阎嵩示意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好很多了,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 一点小伤而已。」 贾以婕依意在椅子上坐下。「伯父,我能请问你一件事吗?」 犹豫了一下,她决定找个新的话题,而这话题已萦回在她脑海中许久,却一直 想不到答案,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问。 「你说。」端起一旁的茶壶,阎嵩倒了杯茶递给她。 她接过手。「你跟署长是朋友吗?」 由两人互动的默契极佳,她甚至觉得两人是很亲很亲的兄弟,但,署长是社会 楷模、是警界之光、是人民保母、是国家栋梁,然而阎嵩却是黑道头头,是个让人 闻风丧胆的人,这样两个人,怎会聚在一起?怎会成了兄弟? 「我们看起来像朋友吗?」她的问题让阎嵩一怔,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笑着 问她。 贾以婕很老实地摇摇头。「你们看起来比较像兄弟。」 「喔?是吗?」阎嵩的眸光一亮,笑笑地端起茶来喝,没多说。 「署长跟伯父认识很多年了?」他不说,她只好自己猜。 「嗯。」他应了声,继续喝茶。 「署长也曾年少轻狂吗?」否则他们怎可能有机会认识? 「妳是指哪一方面?」这个丫头真的挺有意思的,他喜欢。 「伯父,不是你想的那一种。」说到年少轻狂,一般男人多半都会思及跟女人 有关的那种。 「妳又知道我想到哪一种?」放下茶,阎嵩很久没笑得像现在这么开心了。 他为儿子能找到一个这么坦率的女人而感到高兴。 大大喝了口茶,她润润嗓子。「我说的年少轻狂跟女人无关。」 她的直接又换来他的一阵朗笑。 「五义没混过黑道,更从没有进过我三撷门。」不再逗她,阎嵩坦言。 「那……」她想问,这样的两个人怎会走在一起? 彷佛能猜透她的心思,阎嵩不介意为她解惑。「我们是在学校时认识的。」 「学校?」贾以婕先是一想,然后突然惊讶地张大嘴。「伯父,你该不会…… 也进过警校吧?」 有点像是无间道的剧情,黑道派人卧底警校,而警界则遣人进入黑道。 「怎么样,我不像吗?」阎嵩难得心情轻松,有闲情逸致想与人抬杠。 「呃……也不是不像啦!但就是有那么一点点……」 「江湖味,是吗?」阎嵩抚抚下颚的胡须,笑笑。 「嗯!」她点点头,望着他。 「丫头,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妳看到的未必是真相,而大家所认为的真相, 也未必就是事实。」阎嵩在她的茶杯内倒满水,然后拄起一旁的拐杖,站起。 贾以婕匆匆将手里的杯子往旁边一放,想起身搀扶。 然而,阿飞却在这时走了过来,适时地搀住了阎嵩。 「门主,你要回屋里了吗?」阿飞问道。 「你忙你的,我自己进屋去就好。」 阎嵩拒绝了他的搀扶,站得挺直,一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的朝着主屋的 方向定去。 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虽然明显不便,却刚挺硬气的脚步,贾以婕收回眸光, 脑中闪过他方才的话。 「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妳看到的未必是真相,而大家所认为的真相,也未必 就是事实……」她嘀嘀咕咕地重复着。 唉……好难懂,说得太具禅理,实在很难了悟! 「阿飞,你听说过你们门主和我们署长是怎么相识的吗?」 还好,一旁还有个阿飞,阿飞在三撷门里也算待得够久了,小道消息多少应该 听过一些吧? 「门主跟义叔?」 「是。」 「他们是警校同期的同学。」想不到以婕小姐也挺好奇的。 「真的?!」原来这是真的! 「是呀!」阿飞不解,为何贾以婕会为了这事而感到惊讶?「我们三撷门讲的 是忠、义、理,虽然有着浓厚的黑道色彩,但行事光明磊落,不做非法勾当,如果 严格说来,其实也可以当我们是一个民间社团来看,只不过……我们较神秘罢了。」 阿飞的这番说词,教贾以婕听得瞠目结舌。 「真的。」阿飞加强语气,以为贾以婕不信。「要不义叔就不会跟门主走得这 般近。」 「……」贾以婕无言以对。 「就像这次的案件。」阿飞再度举了个最有利的实证。「国际刑警组织不也因 为我方的帮忙,才能瓦解霍尔奇。」 无法辩驳,她承认,阿飞说得一点也没错。 那么,她过去一直介意着的问题,是否根本就不存在?就像阎伯伯所说,有些 事不能只看表面,看表面看不出真相! 天啊!她实在是个傻瓜、是个大呆子!只有傻瓜和呆子,才会看不清事实,因 为这些问题,而迟迟不敢坦承自己的情感、不敢接受内心真正的声音。 她喜欢阎罗,当他的女人,她更是百分之一百的愿意! 见她没说话,阿飞的话匣子一下子全开。 「……这次黑狼的事情,虎叔牵扯在内,而黑狼居然是虎叔的女儿,循私在三 撷门里是不被允许的,得依规定处分,但虎叔年轻时又曾是门主的护卫,门主念情, 还挺身为虎叔受了一刀,那一刀真是怵目惊心,吓得大家差点没……」 「你是说,阎伯伯的伤是……」没理他拉拉杂杂说一堆,她仅听重点。 「是帮虎叔受的,门主他念情。」阿飞的双眼绽着崇拜的光芒。 「……」听到这儿,贾以婕也无话可说。 「我想,少主也会的,如果有一天我和虎叔的身分对换,少主也同样会为我挨 那一刀。」这就是义,是主仆间的情。 「……」她仍然没说话。 其实她有点想跟阿飞说——少年的,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吧! 她知道他很忙,不过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一整天不见人影。 总之,贾以婕再度见到阎罗时,已是月亮高挂的黑夜。 「怎么?还玩线上游戏?」他照样来到她的身后,照样无声无息、照样堂而皇 之地登堂入室。 「你下次出现前,能不能给点声音?」贾以婕转过身来看他,声音中没有一贯 的高亢。 呿,早晚会被他给吓死! 「要发出什么声音?」拉开椅子,他在她身旁坐下,一手扳过她的座椅,两人 面对面。 「什么都好,只要别是可怕的,或引人遐思的就好。」总好过一声不响就突然 出现在身后,没心脏病也会被他吓出病来。 「什么是可怕的?什么又是引人遐思的?」阎罗抓住她的语病。 她死命地瞪着他,知道他故意找碴。「以少门主你的傲人智商和领悟力,这种 好笑的问题应该不用我多做提示吧?」 阎罗伸过手来捉起她的。「既然是好笑的,不如说出来分享,让我也一起笑。」 「你平常已经笑得够多了。」她记得她说过讨厌他的笑。 「妳不喜欢我的笑?」勾勾嘴角,他执起她的双手,送到嘴边一啄。 很难得,她没骂人,也没动手揍人。 「你说错了,不是不喜欢,应该说讨厌。」讨厌他笑得太灿烂、讨厌他的笑容 太迷人、讨厌她对于他的笑没有免疫力,在脑海萦回不去。 「有多讨厌。」她不凶他,他便得寸进尺,于是乎…… 先亲手背,然后是修长的指节、掌心、手肘、手臂、软软的肩窝、颈子、让人 血脉偾张的耳窝、小巧可爱的耳朵…… 终于,她忍不住的逸出第一声软吟。 「信不信,我能将你揍得满地找牙?」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不过,她没忘言语 上的强势。 「信,当然信。」阎罗继续吻着她。 问题在于她舍不舍得而已,然而他深信,她绝对不会舍得动手揍他。 「信你还吻?」她几乎是忍不住,开始微微喘息起来。 「如果不吻妳,我会先揍我自己一顿。」他暂时离开她,看着她满脸嫣红:心 跳蓦地加速。 他抱起她,走向房里唯一的一张大床,一夜的温柔就此展开,当然,偶尔的插 曲还是有的—— 「打个商量,以后别老是穿得一身黑好吗?」黑衣还能接受,但黑裤……脱起 来就是麻烦,没有裙子来得方便。 「要你管!」她抗议。 「准备好做我的女人了吗?」他又问。 「废话!」 否则他以为他正在干嘛?而他们又在干嘛? 「说妳喜欢我。」总得来点助兴的话。 「你真啰嗦!」 时光匆匆,转眼一星期溜过。 这星期过得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人胆颤心惊,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你说过只有一星期的,现在时间已过,我该销假上班去了。」 一早,贾以婕便站在餐厅里,为回署里上班一事,和阎罗僵持不下。 「我问过义叔了,他老人家说多妳一个不多,少妳一个不少!」他当然不想放 人。 这事件没平安落幕前,他无法安心放她回到工作岗位上。 「意思就是说我可有可无喽?」她知道她的工作是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关在这 山庄里,已经足足一个星期多,她浑身都快长霉了。 「也不是这么说,如果妳能运用妳的长才的话。」哄女人的本事,他是有的。 赞美安抚,都得挑真实可以让人相信的话说。 「你是说打人吗?」贾以婕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她的电脑专长,不过就是有那么 一点不甘心,故意曲解他的话。 「当然不是。」虽然他承认她的手脚功夫了得。「是另一种。」 「我这几天不想再当骇客。」没心吃早餐,她将放在面前的餐点一推,推得老 远。 「没人要妳再去当骇客,妳不是挺喜欢玩线上游戏吗?有个做软体的朋友说Run 起来有点问题,不如妳帮忙修修,看有哪里需要加强。」 阎罗的目的很简单,只要她别离开山庄。 「你以为我吃饱闲着没事干吗?」 哇!居然要她帮忙修改线上游戏软体,亏他想得出来。 「妳不是喜欢挂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给打断。 「我才不喜欢玩线上游戏。」她大声宣告。 他一脸不解的盯着她瞧。「可是,妳不是一直……」 这段时问,他每夜去找她,她不都挂在网上吗?这样叫不喜欢,那什么才是喜 欢?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贾以婕推开椅子站起,转身想离开,上楼去换件衣服 准备上班。 她才不会告诉他,每晚窝在电脑前打发时间,其实仅是为了等他进房。 阎罗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 莫非…… 「喂,我都不知道妳这么喜欢我,每夜都是为了等我。」他赶上她的脚步,由 背后一把抱住她。 「谁说我喜欢你、谁说我是为了等你!」她推推他。大白天的,还有许多佣人 和护卫在走动,他居然丝毫不以为忤的说抱就抱她。 她过度的反应,摆明了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阎罗不仅不肯松手,反而越搂越紧,还一路将人往房间里拉。 「是不是,只有妳心里最清楚。」推开房间的门,他将人给拉了进去,反脚踢 上门。 瞧他得意的模样,她心里就有气。「我才没空听你在这里胡扯,快松手放开我, 我要去上班了!」 打不过他,嘴上功夫也没他了得,最糟糕的,连一颗心都偷偷地向着他,她遇 上他,注定兵败如山倒,失心又失身。 「别去嘛!」阎罗放软了语气,压低脸来欲吻她。 「不行!」她逃过了,没让他给吻着。 「我想要妳。」为留住她,瞧他,连这种三流的破借口都使出来了。 「现在是大白天。」如果可以,她会抬起一脚来,狠狠地抵住他,以防他这只 恶虎扑羊。 「没人说白天不可以……」 他话没说完,她就照惯例的打断。「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算贾氏条例好吗?她说不要,难道他要霸王硬上弓不成? 阎罗望着她,许久后,沉沉一叹。「妳是不是非得去上班?」 「是。」她毫无迟疑的说。 浑身闷得都快长霉了,再不出去走走,她会闷死在山庄里,到时候就恭喜他, 获得年轻女尸一具。 「那……好吧!」她的坚持,让他退一步。「不过……」 「什么?」他的妥协,让她觉得惊讶。 「让阿飞派两个小弟跟着妳。」这样至少他会安心些。 「拜托!」贾以婕一脸被人打败的模样。 她是一个文书处理员耶!有看过哪个文书人员,没事身旁跟着两个小弟的吗? 「这是我最后的妥协,要不要随妳!」这句话阎罗说得严肃,摆明了没得商量。 一整天下来,在屁股后面多了两只跟屁虫的情况下,贾以婕很怀疑自己为何没 疯掉。 好不容易将两个笨蛋骗去帮她送公文,她抓准了时机,赶紧溜到餐厅里去喝杯 咖啡。 「以婕,妳也来喝咖啡?」杨菁菁,贾以婕的新同事,刚由美国调回来,也是 这段时间以婕的职务代理人。 「嗯。」以婕尴尬一笑,她跟杨菁菁并不熟,所以不习惯让她直呼名字。 「说到咖啡,我喜欢喝曼特宁,妳呢?」杨菁菁却不以为意地径自说着。 说她神经大条也罢、说她反应迟钝也好,总之,她拉着贾以婕,哇啦哇啦的说 得很高兴。 「我都好。」其实贾以婕并不是特别喜欢咖啡,咖啡是她另外一个朋友的最爱。 「什么都好?以前我在美国有看过一篇报导,说每个人一定都会有自己喜欢的 一种咖啡,不可能找不到,而且,可由喜欢的咖啡种类,来判别一个人的性格和特 质。」 以婕边听边点头,她不想反驳,也没心情搭腔。 好不容易总算能离开山庄晒晒太阳,然而多了两个跟屁虫不说,连好不容易甩 掉了那两个笨蛋,溜过来喝杯咖啡,都会被一个长舌妇给缠上。 可以说是时运不济、时不我予、倒楣逊毙、还有…… 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闪过,伴随着阵阵叹息。 「对了,我听说妳的假期是署长批准的?」一阵咖啡经后,杨菁菁问。 哪知贾以婕根本彻头彻尾没将她的话给听进去,兀自发着呆。 「喂,以婕。」杨菁菁忍不住伸出一手来推了她一下。 「啊?怎么了?」贾以婕这才骤然醒了过来。 「妳的咖啡快凉了。」杨菁菁指指她手里端着的咖啡。 「喔,谢谢。」端起咖啡,她喝了一口。 「我方才说什么,妳是不是都没有听见?」一脸感叹的模样,杨菁菁失望地盯 着她瞧。 「呃……」被这么一说,她顿觉自己有些理亏。「不好意思,我突然想到一些 事情,想得有点分神。」 「这样啊……」推推脸上的眼镜,杨菁菁的表情转换极快,笑容再度绽放。「 我刚才问妳,妳的假期听说是署长批准的?」 「嗯。」以婕点头,不过想不透,她为何会突然提及这话题。 「妳跟署长有亲戚关系吗?」杨菁菁继续猜。 「为什么这样问?」她略略地瞇起眼。 杨菁菁神情一转,有点不好意思,呵呵地笑着说:「我是想,署长若是妳的亲 戚的话,那以后我有事情想请假,可不可以麻烦妳,妳知道我的意思的……」 贾以婕懒得再听她的支支吾吾,「我跟署长不熟,也只在上次的署内的会议上 见过一面而已。」推诿之词她也会,只是平日不常用。 「这样呀……」杨菁菁的脸上高挂着失望。 以婕睨了她一眼,推开椅子站起。「就这样了,我想,我该回工作岗位了。」 可怜的她,可不想好不容易甩掉了一身的霉味,却换成了耳朵长茧。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