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 巴全贵心头扑通一跳,几乎魂飞天外。 他已从声音中分辨出,来人姓许,名冠吾,外号大马蜂,是适才公孙老魔,指 令符魔临时加放的两名高哨之一。 同时也是目下几名四级武士中,心机最为阴险、毒辣的一个。 在这一刹那间,巴全贵只斟酌着一件事,这厮是刚刚来到?还是早就在暗中瞧 清了他的一举一动? 他强定心神,应声转过身去,故作惊喜之状道:“啊!原来是许师父,真是好 极了!” 大马蜂冷冷问道:“什么好极了!” 巴全贵抢着赔笑道:“是这样的,小的刚才出来出野恭,在翻过墙头时,听到 这边柴房中,似有声响发出。 及至小的壮起胆子,悄悄掩过来,却又未有若何发现,不知道是否出于小的一 时之错觉……” 他心想:“你这厮要是信了我的鬼话,便证明你是刚刚来到,否则,别无选择, 只有放手拼个你死我活了!” 大马蜂轻轻一哦,注目问道:“带了火种没有?” 巴全贵忙答道:“带了!” 大马蜂手一伸道:“拿来,待本座点个火,到里面去看看!” 巴全贵宽心大放,当下忙自怀中取出火刀、火石、火招子等一应打火之物递了 过去。 大马蜂甩头道:“东西交给我,你去留意着门外!” 巴全贵躬身道:“是!” 就在后者回话分神之际,大马蜂上身微倾,右手向前一滑,五指突如蛇信般一 把闪电抓出! 巴全贵暗道一声不妙,惜乎缩臂已迟,右腕一阵麻木,周身劲顿告消卸于无形 了! 后者这时虽明知事已败露,但仍挣扎着叫道:“许师父,您……这……这…… 是什么意思?” 大马蜂嘿嘿一笑道:“小意思!” 巴全贵想弄清这厮究竟知道多少,于是又叫道:“小的犯了什么罪?” 大马蜂五指一紧,阴声冷笑道:“赵兄睡醒了没有?大事不好,快,那边的几 十条人命,如今全在你赵兄一人手上了!” 重重一哼,沉声接道:“赵兄何人?什么大事不好?” 巴全贵暗叹一声罢了,心中同时后悔万分。 他在找不着慧眼仙樵,而消息却又不得不马上递去九帝方面的情况下,脱离魔 府,业成定局,他实在不该跟这魔崽子多作无谓之周旋! 试问如今怎办? 他无名剑客一人之生死,本来不足轻重。 但对九帝诸人,其将如何交代? 大马蜂五指又是一紧,嘿嘿冷笑道:“是个识相的,就跟老子快快从实招来, 你小子吃里扒外,系打何时开始?前后已经有多久?” 无名剑客闻言心头一动,暗忖道:“我高老二如今算是完定了,既然别无作为, 要能趁此机会,拖他个把魔头下水,不也是一件好事?” 盘算既定,立即放低声音说道:“许师父能不能听小的说一句?” 大马蜂双目紧盯着道:“说什么?” 无名剑客轻声道:“想向许师父讨一条生路!” 大马蜂眼皮眨了眨道:“你小子打算行贿?” 无名剑客低低接着道:“可以这样说,不过,小的知道,金银财宝之属,许师 父也许不会感兴趣。” 大马蜂冷笑道:“知道这一点最好!” 无名剑客轻声又道:“许师父感兴趣的,也许是另一件事。” 大马蜂侧目道:“哪一件?” 无名剑客压着嗓门道:“今夜这一段,许师父若能推个马虎,在最近三个月之 内,小的将担保您会由‘黑旗’而‘紫旗’!” 大马蜂一愣,迟疑地道:“这意思是不是说,在本府之内;你小子尚另有后台 靠山?” 无名剑客低声道:“小的没有这样说……您老是明白人……关于……小的…… 刚刚提到的,敢请……许师父……先赐一言以决。” 大马蜂注目追问道:“他是本府哪一位?” 无名剑客苦笑了一下道:“假如你许师父定要如此坚持……那就,咳咳……不 谈也罢……你许师父,仍请一本初衷,任意处置可也。” 大马蜂注目接着道:“这并非坚持不坚持的问题,问题在于,你如不进一步之 交代,你叫本座怎能信而不疑?” 无名剑客迅速思忖着:栽诬哪一个好呢?。 地位说得太高,恐怕不易动摇。 随便攀上一个,又觉不够意思! 最后,他想,管它的,咬则已,要咬就得咬它一大口! 于是,他以严肃的语气,低低说道:“有一件事,尚请许师父务必原谅。” 大马蜂问道:“什么事?” 无名剑客正容道:“我巴全贵虽然算不得一条汉子,但尚不至于因一己之失贪 生怕死,而将多年之恩公轻易拖累。所以,小的在未能获得你许师父之确切保证之 前,请恕小的无法正面提名道姓!” 大马蜂点头道:“你有你的处境和立场,方法虽有不同,其目的则一,我们就 先打个哑谜也无妨。” 无名剑容低声说道:“小的这位恩公,在本府,地位不在紫、魏、吴三位之下, 其本人目前则不在第一分府,这样一说,许师父明白了没有?” 大马蜂略加思索,抬头讶然道:“你是指金老?” 无名剑客心想:我原意不过想拖一个一级大爷陪多,你他妈的既然猜到一名铁 卫头上去,我高老二难道还会反对不成? 当下故意露出一脸期望之色,低声迫切地道:“如何?” 大马蜂头一摆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无名剑客期期地道:“那么,您……怎……怎不放手?” 大马蜂偏脸悠然道:“放谁的手?” 无名剑客真的希望对方放手么?当然不是。 他不过想进一步弄弄清楚,对方会不会相信于他,以及会不会将此一消息转报 于公孙老魔罢了! 他想着,一面任对方挟持着向屋外走去,一面装作很着急的样子问道:“许师 父不相信?” 大马蜂漫应道:“谁说不相信?” 无名剑客忙接道:“那么——” 大马蜂轻轻一咳道:“本座正在斟酌着两种不同的后果,一时难以取决而已。” 无名剑客微怔道:“什么后果?” 大马蜂淡淡说道:“你说的这些,如果靠不住,而本座竟真的相信了,闹出笑 话不打紧,万一来个脑袋搬家,咱可玩不起。” 无名剑客忙说道:“小的敢发誓——” 大马蜂接着说道:“好的,就算你说的一字不假,但是,另一个顾虑,可又来 了。 这也就是说,假如我是金老,在知道秘密被人撞破之后,定会觉得与其以升迁 笼络对方,将总不及以某种方式,来个一了百了,更能使人安心!” 无名剑客听得一呆道:“您这意思——” 大马蜂咳了咳,接道:“而最主要的是,你老弟这一套,业已不够新鲜!还记 得我们那位分府副总管,扫花叟严老儿是怎样送掉一条老命的吗?” 无名剑客气得两眼发黑,一声他妈的,几乎脱口骂出。 大马蜂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猫戏老鼠的快意! 这时已是二更左右,冷风扑面,砭肤如灼。 天空中仍是漆黑一片,由于地面积雪之反射,三五步内,勉强可辨物形,五步 之外,即呈浑沌一团。 走出竹林之后,大马蜂停下脚步笑道:“老实告诉你老弟,就这样将你押进去, 源源本本,说出经过,也就尽够取得一面紫旗的了,转弯抹角的冒险,岂非傻蛋?” 阴阴一笑,又道:“这次,蒙你老弟成全,许某人心中,真有着说不尽的感激, 看样子将来只有多烧几串纸钱,聊报于万。了!” 阴笑声中,在臂平抬,骄指如戟,如风一下戳出。 指风所至,正是无名剑客的肩井、挂膀诸穴。无名剑客欲振无力,自然只有听 其摆布。 他闭上眼,牙根紧咬,准备接受穴道着指时之痛楚。 可是,说也奇怪,大马蜂势子比出,左手食指竟然久久不见点落。 无名剑客心生诧异,睁眼扭头一望,不禁大喜欲狂! 只见这时的大马蜂,挺胸凸腹,两眼睁得大大的。胸腹之间,血如细泉喷射, 一条身躯,正在向后缓缓倒去。 大马蜂身后,一人执剑含笑而立,正是他那位胞兄高老大。 无名剑客忙问道:“老大来了多久了?” 剑帝笑笑道:“很久了。” 无名剑客道:“看到仙樵没有?” 剑帝笑答道:“早回去那边了,你刚才怎么这样不小心?” 无名剑客摇一摇头,又问道:“小苏呢?” 剑帝目光一比道:“在你出来之前,刚走不久,小子在仙樵回去之后,一直都 在这里睡觉,刚才大概觉已睡足,一溜烟跑了。 我因为不方便现身招呼,也不知道小子这会儿又去了哪里,里面情形怎么样?” 无名剑客四下望了一眼,低声问道:“此刻谁在前面?” 剑帝呆了一下道:“是阴老儿——你怎知道有人在前面?” 无名剑客跺足道:“那就不会错了,快去叫那老儿离开,你也不能再留在这附 近。 事情已危急万分,你们那边种种,似已尽在老魔掌握之中,谁也弄不清这究竟 是怎么一回事。” 总而言之,如果不迅速采取有效对策,很可能要被老魔一网打尽!” 剑帝皱了皱眉头道:“你从头再说一遍来听听,说得详细点,用不着如此慌张!” 无名剑客违拗不过,只好将老魔与符魔之间的一番对话,尽可能一字不易地重 新说了一遍。 剑帝听完,点头沉吟道:“事情的确蹊跷……” 接着,抬头说道:“我走了,你也进去吧!” 无名剑客指着地上大马蜂的尸身道:“这厮如何处理?” 剑帝挥挥手道:“你走你的,我会将他拖到前面,地面上的血迹,我也会设法 弄干净,倒是你自己以后可得……” 无名剑客转身走出一步,忽又回头低声问道:“今后消息如何传递?” 剑帝想了想,毅然说道:“以后,消息如不重要,不妨任其自然,万一遇上真 正重要的消息,你就跟着它一起过来好了!” ※ ※ ※ 无名剑客回后院时,那名向姓七级武士尚未换班。 因为天气过于寒冷之故,后者皮帽上的一对护耳,业已完全拉下来,在下巴底 下扣得紧紧的。 无名剑客见了,不禁暗暗好笑。 夜色如此浓重,目力既受限制,耳朵又复掩上,这种卡哨还放来做啥? 他故意放重脚步,一面提高声音招呼道:“向兄还没有下值么?” 向姓武士手按刀把,霍地一个旋身,架式倒是满中看的,他在认清了是谁打的 招呼之后,这才松出一口气,低声埋怨道;“你他妈的,吓了老子一大跳!” 无名剑客笑道:“要是老子不开腔,你他妈的,不给吓个半死才怪,真是狗咬 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向姓武士霎了霎眼皮道:“喂,小子,你怎么一去这样久?” 无名剑容笑道:“多久?你他妈的,不是叫我跑得远一点么?不晓得是着了凉, 还是怎么的,愈急愈是拉不出——你吃了没有?” 向姓武士茫然道:“吃什么?” 无名剑客忍笑道:“你以为叫你吃什么?当然是指宵夜了!” 向姓武士皱眉道:“石立富那厮不知道怎么还没有来,奶奶的,这厮自恃两颗 星,每次接班,多少总要占点便宜。” 无名剑客慷然道:“我去替你催他来!” 向姓武士拱手道:“拜托,拜托!” 无名剑客一笑转身,迳向中院大厨房奔来。 刚刚来到厨房门口,身后忽然有人沉声喝道:“是巴师父么?过来!” 无名剑客转过身去,认出发话者是六级武士,连忙迎过去赔笑道:“原来是盛 师父……” 那名外号小火龙的盛姓武士瞪眼道:“你到哪里去了?” 无名剑客搓手道:“去,去出了个野恭,盛,盛师父有差遣么?” 小火龙挥手喝道:“快去前厅听差!” 无名剑客期期地道:“小的今天轮值子、午、卯、酉,过了这一班,便是小的 当班,小的还……还没有……吃饭。” 小火龙沉脸道:“不管这些了,一顿不吃,死不了人,快去,快去!” 无名剑客躬身道:“是!” 脚跟一并,抬直身躯,行了个挺胸礼,然后拉开脚步,再向前厅奔来! 无名剑客此刻虽然挨了一顿官腔,同时肚子也真的饿得要命,不过,他在心底 深处,仍然满怀兴奋。 因为他从小火龙的语气中,意味到前面可能出了什么非常事故。 魔徒们惊慌、紧张,不消问得,自是好消息无疑! 前厅是不是出了事故呢? 是的,出了事故,而且相当严重——不过,就无名剑客,和九帝方面而言—— 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厅中,公孙老魔和符魔仍在从容吃喝,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席上已 经多出一人。 那是一名六旬左右的方面老者,浓眉大目,相貌极其威武堂皇。 此刻着是换了苏天民来,对这老者就不会感到陌生了。原来眼下这名老者不是 别人,正是长垣分府,接掌最后一任总管之职的那位一级赵武士,怒豹神鞭赵正钦! 再过去,在离火炉七八尺处,一张太师椅上,另外坐着一名面目丑陋,年纪亦 在六旬上下的灰衣老人。 灰衣老人坐在那里,垂帘闭目,神态异常安详。 关于后者,无名剑客就不陌生了。 你道太师椅中现在这位面目丑陋的灰衣老人是谁? 说出名姓来,也许会吓人一跳——鬼帝阴炳秋是也! 无名剑客看到鬼帝竟已不幸失手,成了阶下之四,那份意外和震骇,真非笔墨 所能形容了! 不过,他总算力持镇定,没有当场失态。 他看见那名六级武士石立富,正站在太师椅后,朝他以目相招,于是连忙蹑足 走过去,跟石立富并肩站在一起。 大厅中除了上述这六人之外,尚有一名为老魔们看酒的五级武士,合计共是七 人。这也许就是小火龙光火的原因,其余的那些武士们,显然不知为了什么事,都 给差遣出去了。 只是公孙老魔头一摆,抚髯笑道:“老符,来,你也敬正钦一杯,他今夜这件 功劳,实在太大太大了!” 符魔连忙举起杯子道:“是的,老赵咱们来干一盅!” 怒豹神鞭欠身恭答道:“不敢当,不敢当,由卑座来敬符老,才是道理!” 说着,举起杯子,仰脖一吸而尽。 符魔跟着也将自己那一杯干了,无名剑客暗忖:鬼帝原来就是栽在这个老谭蛋 手里! 他虽然不清楚这个老家伙在魔府中的真正身份,但从老家伙能将鬼帝克服,以 及两名老魔对老家伙这份亲善态度看来,他知道老家伙必为一名一级武士无疑。 不过,有一件事,他觉得非常费解,就是鬼帝阴老儿以轻功称绝,一套鬼影迷 魂步,敢说天下无双,就连他那位有银河流星之雅号的兄长剑帝,都口服心服,自 叹弗如,老儿对付这老鬼,功力纵有不敌,难道脚底抹油,一走了之,也会办不到? 由于经验老到,心机深沉,在九帝之中,这位鬼帝的分量,可说相当重要。 在两军尚未正式会师之前,九帝方面先行损失这么一名重要人物,来日之事, 尚有何望呢? 所以,无名剑客暗下决定,他的卧底生涯,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 什么重要的消息,他觉得都没有比将鬼帝营救脱困更重要!现在,在任何情形 之下,他只要抓着机会,第一个就要将鬼帝释放! 如何释放呢?这一点,必须慎重考虑。 驮着鬼帝,奔路而逃,是不智的。 因为以他无名剑客本身之功力,他知道他只相当于魔方一名四级武士,如再加 上一个人的负荷,可以连一名四级武士都敌不过。 这样做的结果,只会落个同归于尽! 那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