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情 作者:23 第一部分——情节 黄昏时分的百盛广场人声鼎沸。小小弹丸之地,挤满了美女,下班族,化妆品 促销员,卖报的,要饭的。 人人都很累的样子,僵着脸,一言不发。除了声嘶力竭的售货员。 陈子文从人海中浮出来,快步迎向一位赶路中的小姐,一边礼貌的招呼:“您 好,请问——” “对不起,我没有钱也没有时间。”那小姐果断的谢绝,脚步加快。 “对不起,您好象误会了,”他解释道:“我不是推销员——”亦步亦趋的跟 着。 “那这是什么意思?”小姐再次打断他的话,脚步停下,眼光质疑的射向陈子 文手里的相机。眼神冰冻三尺的审视他。 “您的衣着很有特色,所以我想替你拍几张照片——”陈子文赶紧掏出工作证 件,“我是时装杂志社的——” “我真的没有钱,也没有时间。”那小姐第三次打断陈子文的话,陈子文是否 是推销员或者是否骗子,她根本无所谓。 陈子文撇撇嘴,向她致歉,礼貌的微笑。 他已经习惯被美女拒绝。 她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见陈子文安静的退回去,躲在角落里,恍惚的注 视着过往的人们。百盛正在换季打折,进进出出的人一波一波的涌进去,很快陈子 文就被人群淹没。 随即他和她互相忘了对方。 他们自有自的路要走。 一个月后,陈子文拍的那组时装照片刊登出来。全是在百盛门口拍的。各色美 女,各色长短装束浓淡妆容,但是一色的表情,甜美的朝镜头微笑着。 这是向日本杂志学的——在街头捕捉流行元素,抓壮丁般的抓拍过路美女照片。 逮谁是谁。碰到乐意合作的,还可以访谈一下今季时尚话题。 这一晚,陈子文为躲雨而进一个茶坊小坐。 闹哄哄的,身边那桌是七八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在打牌,因此那堆里不断的 传出尖叫和哄笑。七八个人,却只要了一杯奶茶。这是在上海的很多休闲场所都可 以看到的情景,没有钱,却有大把时间的年轻孩子往往这样,一堆人共享一杯茶水, 或一杯可乐。 陈子文换了个座。 一坐下便发觉对面是一位目光炯炯有神的女子。 他和她曾经见过。在人声沸腾的百盛门口。她说:对不起,我没有钱也没有时 间。他说:对不起,可以给你拍几张照片么? 显然他们完全不记得那时的情景。 相忘于江湖了。 此刻陈子文看报纸。她看书。 因为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有时他们不约而同的往窗外看雨势,目光接触时,陈 子文略微笑一下。职业性的,不经大脑指挥的微笑,在被陌生人注视时便习惯性的 微笑,算是一种温和的自我防卫。 过一会儿,她换了本花花绿绿的杂志,信手翻动,心不在焉。 陈子文看看她。她随即抬头,眼睛好象要说话。 他问,你常看这本杂志么。柔和而轻微的询问,好象不敢指望她会回答他。 刚说话时,并没有明确的目的性,彼此仅是偶然相逢的陌生人。 也许是一个模糊的眼神,又或许是一句暧昧不清的话,令一种决绝的信息互相 传递并蔓延成决心。势必要将堕落进行到底。 他跟着她,在新村一排一派类似火柴盒的楼群中穿行,拐了三四个弯后,他迷 失了方向。她走的略前些,他略后些。旁人看他们,标准的一对在赌气的小夫妻。 她停在五楼,站住,取出一串钥匙。两人走路却只听到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因 她行动如猫。过道的感应灯没亮,从四楼透上来的光线只照到他们的腿部,脸和眼 睛则安全的藏在暗色里。 太黑。她低声说。只能凭感觉找钥匙,用手指细细的一把一把的摸。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她照亮,荧光屏发出幽幽的绿,上面显示出“中国电信” 字样,以及当时的确切时间——晚上10点03分。 她抬头看了看他,然后借着微弱的绿光,找到了钥匙。 他立刻合上机盖,绿光顺应而灭。 接下来发生的事,全在黑暗中进行。她拉严窗帘,娴熟的踢掉鞋子。他猜想一 只可能踢到角落里去了。另一只就躺在他脚旁。他用脚碰了碰她的鞋子,鞋子象喝 醉似的歪倒着。在那样的房间里,他们成了盲人。他感觉并分辨她的呼吸所在,然 后靠近她,捕捉她。 波涛般席卷来的疲倦。他想,疲倦到仿佛灵魂出窍,光剩个躯壳在那里下沉, 下沉。随即他模糊的劝慰自己:这是游戏。游戏就该这样。 他睡了一会儿。她去冲凉,回来后她把窗帘拉开一角,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其 实外面的夜空也不见得美丽,但是隔着空间的距离,世事万物被淡化也被升华。 她参禅似的坐着,这样过了许久。她想等他睡醒,好叫他一起离开。渐渐的, 却听到他连绵的呼噜声了,她轻声的笑。过去推推他。 喂,喂,醒醒。 他害羞的坐起身,低声说,对不起,睡着了。 恩,我明白。她也用一样的低音回答他。周围并无旁人,他们还是那样悄悄的 讲话。怕被自己的灵魂听到似的。 他匆匆穿衣穿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她拿着钥匙在门口等他。 他闪身出去,她迅速的锁上门。 下楼梯时,感应灯忽然神秘的亮了。光亮把他们逼的无处藏身,象突袭,打了 个措手不及。他一脸的错愕,她则皱着眉。慌张的表情使刚才房间里的激烈和疯狂 宣告落幕。是电影结束时的那个大大的“END ”。 好在感应灯又神秘的熄灭了。多好,回到黑暗里面去了。 仍是她走的略前些,他略后些。 没说再会,只互相点了点头。不知道点头是什么意思,自己也不清楚。 凌晨2 点到了自己的公寓,陈子文重复了冲凉洗脸刷牙的过程。 焕然一新,开始了另一次睡眠。 没有做春梦,却有种淡淡的惊恐,好象掉了什么东西。梦这东西便是这样,使 人跌进沼泽似的,真正醒来,又记不得梦里的惊恐了。 ——戒指。一直戴在手上的戒指,没了。 清晨时分,陈子文头脑彻底清醒过来,他回忆起来,是在做爱之前,他把戒指 取了下来,放在电话机旁边。走时忘记拿走了,那时她在催促他,而他困的东倒西 歪神智不清。就这样,掉了戒指。 陈子文匆匆忙忙赶去那个茶坊。等她,等那个戒指。 他坐在靠近玻璃门的那个位置,焦虑的张望。漫长的等待。据说等待这件事本 身就具有催情和迷幻作用,关键不在于等的是什么人,而是等待的心情,所以恋爱 中的人乐意等待,有种淡淡的兴奋,或许用阿甘的话可以解释——你不知道你会吃 到哪一块巧克力。 可惜陈子文没有好感觉,浪漫是奢侈的事情,需要大量时间,大量金钱,大量 好心情。他都没有。 也许她昨晚也是来避雨的;可能她住在上海的另一角,从此不来了;那房子似 乎不属于她所有,所以她要急急离开;若那真的不是她的房子,她也就不会再回去, 也就不会发现那戒指了。 报应。至少应该问她姓甚名谁call号码是什么的。 那几天里,陈子文象初恋的少年,一下班就往心缘茶坊跑,在那里一坐一晚上, 望眼欲穿。很快伺应生们都认识他了——一个边啃面包边四处张望的单身男子。 单纯的等待会因为时间而混合进其他因素,直到等待变了质,变化成习惯,成 期盼。比如,在等待里掺入了微妙的思念。因为等待戒指,所以顺便回忆起和她一 起的3 小时,然后顺便的猜想她,琢磨她,挂念她。一发不可收拾。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自己爱上某个人,最后发现爱的是爱情本身,并非那个具体 的人。等待会成为一种顽固的坚持,渐渐的原先的目标退后,对陈子文而言,现在 戒指好象已经不那么重要,而她本身,则成为了陈子文坚持的目标。 又过了一年,他们才再次相逢。地点,人物,起因,都发生了变化。 中午12点多。商业区里的某家大众餐厅。他和同事。她也是和同事。为了午饭。 陈子文没认出她来。经过了一年,对她已经没有实际印象。 她一直在看他。抽空过去对他说:嗨,你好么?表情淡淡的,话也精简。 他仰着头呆呆地看她,一时没悟过来。她不能提醒,总不能说——我们曾经有 过一夜情,你记得么——这种话说不出口。 他虚伪热情的对她笑。很好很好你吃过午饭了么最近怎么样好久不见都认不出 你了好象变瘦了。 她意识到他没认出自己。 她压低声音说,你有个戒指在我这儿。 啊,他说,你! 她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 晚上他约她见了面。他随她去了她的住处,拿回了戒指,但立刻就脱下,又把 它放在电话机旁边。 他们长久的缠绵。这真是遭天谴的体力运动,但又没法控制,鬼知道为什么一 次又一次发生这事,鬼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似乎不能想象是真的,所以一次再次的 发生着,以验证现实就是如此。 在去年一年的漫长等待中,他内心里确实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滋生出来,但这一 晚上的多次消耗,使自己对她产生过的朦胧的思念越去越远。离肉体越近就离灵魂 越远,也许真是这样。 天亮以后,陈子文确信自己不再爱她。 后来他们倒是成为了朋友。 她叫华静。名虽柔气,人却洗练,还会柔道,但并不是一身喀嚓响的硬骨头, 而是薄且柔软的。这是陈子文心里的评价,决不敢对她说的。 不敢和她亲密了,因为已经是朋友。其实陈子文也想不到两人会做朋友,为了 陈子文说的一句玩笑话,华静果然把她的女友介绍给陈子文认识。 第二部分——陈子文的流水生活 无信仰的人,实则信奉另一信仰,即“无信仰论”。 陈子文现年30挂零,他出生成长的年代正是信仰大崩溃的时代。 难以判定上一辈究竟持何种信仰,头昏脑热的布尔维亚者有之,崇拜万岁万岁 的有之,信仰“30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者有之,因为对政治民主彻底失 望改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也有人在。历史课本上说到美国,先生们 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个跳跃前进的国家,因它未经过奴隶制和封建制而直接进入资本 制。相比之下,我们民族青年的信仰崩溃也是跳跃的,从共产主义跌回到拜金主义。 上海正在滥用“高尚”一词——请您入住徐家汇高尚住宅区,并感受那高尚的 环境:高尚的白领一族;一份高尚的职业——客户推广(就是上门推销);哈根达 斯冰淇淋——高尚生活的优雅品位;xx丝袜,高尚的性感;某歌星捐助500 元给灾 区人民,多么高尚!(该歌星同时透漏税达200 万)。 陈子文大约可算本市“高尚一族”中的成员。他有一切白领必须拥有的资本: 高尚可观的薪水,棉布衬衫搭配灰色棉袜(你知道男人必须这样打扮,因女人就吃 这套,她们以衬衫是否棉布,袜子是否棉质作准尺来给男人划分等级。)上乘学历 必不可少,高尚的趣味,以及和自己同等高尚的朋友圈子。 陈子文有与他匹配的一个高尚朋友圈,这圈由以下这些高尚的人物构成:一位 外资公司销售经理,月薪上万,擅长讲黄色笑话。 一位律师朋友,已经在上海率先实行“谈话按分钟计费”。他有一句由衷之言: 在中国当律师,只要你有关系,那什么事都没关系了; 假使你没有关系,那就大大的有关系了。此位“关系”律师在男女关系上倒清 白纯洁,不知是他头脑冷静到无欲无求,还是他精明到连和女友做爱也按分钟收费 的地步,总之,没有女子愿意和他上床。 一位会计师,照例会象其他会计师那样,年终在公司报表里灌输水分虚报利润。 这个朋友圈的高尚,在于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势利的真诚,冷酷的坦白。它 的好处在于:可共欢乐,不可共患难。 一起受苦怎样都比不上一起欢乐。所以功成名就的男子,总要把糟糠妻抛掉。 让一个最清楚自己从前穷捆潦倒状的女人日夜伴在身边,好时刻提醒自己的不如意 的往昔?糟糠妻是从前吃糟糠的时代的遗留物,既然自己已不吃糟糠,则糟糠时代 的副产品:糟糠妻——也必须扔掉。 不但要把糟糠妻扔掉,连不再衬映自己的朋友也是一样要扔掉的。 陈子文供职于上海某时尚杂志, 为杂志搜集软绵绵粘乎乎的文章块, 诸如: “察觉丈夫变心的10个征兆”,“判断女友是否处女的方法”,“怎样保持和谐的 婚外性关系”。 同许多外省出生成长但在上海求学工作的人一样,陈子文逐渐淡忘亦不屑谈起 自己的故乡。少年求学的岁月里,虽然也曾和同乡一起热烈的批判过上海人的种种 可恨可厌,毕业时仍竭尽全力留在申城。 再以后便被同化,曾经引以为豪的小城镇的少年光阴,如今已淹没在上海匆促 的日子里了。 21岁时,陈子文的母亲在家乡病故。他自小与父亲不合,只依恋母亲。母亲这 一去,他人生的一部分也跟了她去,加上父亲不久便再婚,故乡更无可留恋之处。 在上海,陈子文租了套二室户住着。跳过几次槽,上海有名又赚钱的时尚杂志 就这么两三家,第三次他到了最著名的那个去。 有些人是生来不该结婚的,陈子文大约便是那样的。他是受不得油盐酱醋的男 人,那时是为了有地方住才结婚,一有了机会他就离婚,把多年的储蓄全耗在婚姻 大战里面。 对先前的妻子他不是没有歉意的,所以离了婚还是戴着婚戒,掉了又着急。在 刚和妻子离婚时,碰到了华静。 可再见到华静,却又没有感觉了。 爱情是一场战争。不是男死便是女亡。不是你征服我,就是我征服你。 陈子文有时候要扮演猎手,有时候又要扮作猎物;因为他的女友——凌云—— 是那种令男人筋疲力尽的女人,有时候她喜欢被男人捕猎,有时候她喜欢捕猎男人; 所以陈子文必须相应她的变化而变化角色。 凌云是华静的女友。女人之间的友谊和政客之间的承诺一样,脆弱,虚伪。不 知谁说的——女人最大的敌人是女人,这说的就是凌云。 她是那种你走开不到五步远她就骂你个臭死,你一回来她就和你欢声笑语的女 人。华静被凌云贬低的狗屎不如,正因为是华静替她介绍的男友,她更是恨恨的, 不愿意承华静的情,便越加的糟蹋华静。 在上海,年轻人要谈恋爱,只有那么几个地方可以去:茶吧,酒吧,陶吧,布 吧,玩具吧;真锅,避风塘,钱柜,Rojam 迪斯科,永乐宫,影城;美美百货,巴 黎春天,哈根达斯,必胜客。全是教男人心惊肉跳的场所。 交情深时这些花费全都可以免去——花两块钱借盘盗版黄色vcd 看完双双上床, 省时省钱省心。 凌云认为自己是男友必须花大钱伺候着的女孩。她需要陈子文的时候,希望他 “叮”的一下出现在面前;不想看到他的时候,希望他“砰”的一声消失不见。 陈子文在双休天里唯一的任务就是陪她逛街消费,从南京西路(南京东路她不 去的——去那儿丢身份,乡下人才去那儿)到淮海路到徐家汇。早上在她家附近等 她下来,非得他打两次电话催促她才姗姗来迟;晚上九点以前必须送她回去,一直 送到她家楼下,然后只准吻额头,牵牵小手,目送她一步一回头的上楼。当中不能 打哈欠伸懒腰。 即使她已经上去了陈子文也不能马上就走人,得在楼下摆出深情仰望的姿态, 仰视一会儿才能走,因为她总在窗帘后面视察。 隔三差五的凌云便暗示他,某富男正狠命追求她,某俊男又能为她离家弃子抛 头颅撒热血冲冠一怒为红颜。陈子文最怕这个。起先他配合了两次,装的为她大吃 醋,逐渐就演不象样了。麻了。 某天,凌云对他发脾气:你知道我现在和你谈朋友,我有多亏啊。 陈子文立刻表示他是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艳福不浅。 凌云脸色稍好转:我爸妈最怕的就是我找个没钱的老公,结果我找到你。唉, 我要让他们失望了,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看报纸。手里一份申报。又是些教女孩 们享受的裹脚布文章。 喂!她说:我跟你说话呢。 我听着呀。他赶紧放下报纸,过去抱她。 哎呀,烦的要死。她推他,你打算怎么跟我父母说?你知道上海人嫁女儿规矩 很多的,我父母也不要你什么聘礼了,他们说房子家电钻戒这几样怎么也不能少的。 陈子文连连点头。分明是你自己这么想的,却假借父母之口。但脸上还是受宠 若惊的笑。 第三部分——朋友或者爱人 凌云好吧?华静询问道。从她介绍凌云给他以后,就不和陈子文联系了。这次 还是他主动约她出来,说他和凌云分手了,很闷,一起喝喝茶吧。 她好啊。你那个好么?陈子文问的很谨慎。 哪个啊?我没那个。 哦,还没有固定下来哪,你不小了。他说这话本是要添点幽默感的,但一出口 就后悔。 呵呵,真的,快老了。她笑笑。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他没话找话。 差不多吧,没大变化,一个人过挺好的,自由惯了。 陈子文立刻猜想到,她也许会和别的陌生男人过夜,就象那天晚上和他那样。 一刹那的怀疑,他停止说话。忽然淡淡的厌恶她。 你们吵架了?华静问道。 她告诉你了?她怎么跟你说的?其实也不用问华静,凌云总是在张三面前贬低 李四,在李四面前糟蹋王五。私下里对着陈子文,她没少糟蹋她这位闺中密友。转 个身,又对女友哭诉去了。 恩。说你不珍稀她,有这回事么? 我已经把自己贬成癞蛤蟆了,还要怎样?她时刻提醒我配不上她。 陈子文说着说着有些冒火,觉得自己的确已经算鞠躬尽瘁。 华静嗯嗯地点头,说:你一直很迁就她,一开始就看的出来—— 你很爱她,很在乎她。 对她的这句判断,陈子文不知怎样应答。 最初他是开玩笑的向华静提起,说自己想找个本地女友。本意是想看看她的反 应,会不会吃醋。谁知她不声不吭雷厉风行的就介绍了凌云。在那样的处境下,不 接受华静的美意就等于自己在华静面前输了一仗。 初次见到凌云的那天,他故意的和凌云谈笑风生,华静也一直开怀的笑着。以 后华静就没有主动联系过陈子文。 昨天凌云和陈子文大吵一架,打嘴仗时她脱口而出一句——你不看看你是个什 么东西,垃圾货——陈子文从来对女子再三容让,听到这话却忍不住,手掌不知怎 的就拍了上去。 凌云捂住脸,倒退几步。其实他用的力道并不大,可对凌云的心理打击却是雷 霆万钧的。 陈子文呆呆的回想昨晚上的那个巴掌。他仍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确实是忍无可忍了。 这些话是不能对华静说的。 那你打算跟她和解么?她问道。 我不知道,先冷静冷静再说。我觉得我没有错,其实象她这样的性格,早晚也 是要分手的,早分开更好,她也可以有更多的选择。讲完这话,陈子文忽然有点惭 愧。不知道华静会怎么看自己。 对面的华静笑笑不语。既没表示同意也没表示反对。 凌云从陈子文生活里消失——不能说完全消失不见,因为两三个星期后陈子文 在徐家汇又见到了她,而她正依在另一个男子身边。 那一刻陈子文想到的是被人感慨过千万次的那句关于围城的话。 现在他不用成日伺候小公主了;他不用象爱偷鸡的周扒皮那样天没亮就动身到 她楼下等候,现在的休息天他可以一睡睡到中午;可以放肆的看体育频道,再也不 必陪她看低能弱智的《还珠格格》了;他不必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随她逛街;他 无须每天打电话向她报告行踪,也不用再糟蹋自己以讨她欢心了——啊,自由啦! 自由万岁! 有些女人不能碰,有些男人不能爱。他们或者她们,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凌 云是碰不得的女人,一碰她,她就自动把自己贴上标签,郑重宣布她是你的女人, 你得对她负责;陈子文是爱不得的男人,一对他好,他便惊恐万状,生怕自己就此 要负上道义责任。 据说王朔曾把女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与之发生性行为的: 一种是不能与之发生性行为的。仿照这种分类方法,也可以把爱情分为两种, 要么纯爱,要么纯性。 陈子文一直在思考对华静的感觉,最初是一夜情人,然后是普通朋友,现在又 回到了情人关系。 他们总在爱和性之间寻找平衡点,害怕一个人的孤独,可有时两个人却更孤独。 约会时他们象兄弟般高谈阔论;他们总在黎明时分开始缠绵,并在激烈过后的 疲倦中,手牵着手静看窗帘缝里透射出来的曙光;休息日他们象多年的老夫老妻似 的买菜做饭。 有一段时间他们忽然觉得互相已无话可说,华静便一声不响的搬回到她自己的 住处,没说声再见。直到陈子文再次感觉无法忍受一个人生活的孤独,再次请她搬 回去一起住。 或许所有的爱情最后结果都一样,或许所有的女人最后都会变成凌云那样,又 或者爱情本来便是食不得人间烟火的奢侈品,总之,华静越来越象从前的凌云。她 开始关心陈子文的隐私秘密,开始干涉他的社交圈,开始设想未来的婚姻生活,甚 至还提到了生小宝宝的事。 水在4 摄氏度时结冰,超过4 摄氏度水是液态,反之就变化成固态。陈子文的 爱情也有个临界线,一旦爱情在实际生活里安营扎寨,就转变了性质,不再是纯粹 的爱。陈子文理想中最安全无碍的爱情模式是——双方总在装扮整齐时见面亲热, 完了各回各的房子,永远只给对方一个优美的侧面。 陈子文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在睡觉,非常奇异的感觉,然后他梦见自己醒过 来,很焦急却不明确自己为什么焦急。 他把这个梦告诉给华静听:梦境里的我醒着,但真实生活中的我仍然睡着。到 底哪个是真实呢?是梦里那个焦急不安的我?还是现实里昏昏沉沉的我?我究竟是 醒着还是做着一个漫长的醒不过来的梦? 一口气的说完,他和华静面面相对。 是呀,到底现实和梦哪个才是真实? 那时华静正做在小凳上洗陈子文换下来的袜子,她没有对他的问题表态,陈子 文注视她洗袜子的手势,那双细巧的手一小时前抚摩过自己的背部,然而现在却浸 泡在肥皂水里。陈子文起身抱她。衣服你放着,别洗了。 华静挣脱他,现在不洗过两天还是我洗,你自己又不动手,再不洗的话,你的 袜子就换不过来了。 换不过来就再买一打呗,他拿干毛巾去擦她的手。 你不能一辈子都不洗袜子,华静忽然严肃的说:不管是生活还是梦境,你总要 洗袜子的。 陈子文楞了楞,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地道:在我的梦里,从来不出现洗袜子 的事。 华静长久的看看他,终于放下沾满泡沫的袜子,扔进脚盆里。好吧,我们去买 新袜子吧。 和自己有过一夜激情的那个女人真的是身边这个华静么? 陈子文回想起一年前的那个晚上,在黑暗的楼道上,他拿出手机给华静照亮, 她抬头看看他,眼睛里什么内容都没有。幽暗的绿光一下过去。因为陌生,而无限 新鲜和激烈;因为素不相识,而极度靠近; 因为没有爱情,所以可以重复的尝试做爱。 可现在华静回到真实中,蹲在地板上勤劳的洗袜子时,陈子文却开始疑惑。不 能说她不好,聪明,宽容,干练,甚至还贤惠。可他们从不提最初那个晚上,谁都 不提起,好象是别人的事——不,好象天下从来没有那样的事。 华静没说过爱这个字眼,当然陈子文更不会说。仿佛比赛着,看谁更强硬。 有一次他们乘车经过心缘茶坊,陈子文忽然说了句——你知道么,那天我戒指 掉你那儿了,我在这里等了你足足一个月。 华静别过脸去,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知道说错话。华静从不提起那一夜,其实她一直为那件事羞愧着。 因为那晚是堕落下贱的。 他们越来越沉默,无话可说。 陈子文的工作和华静的风马牛不相及。互相都不提自己的家庭,好象都是从石 头缝里蹦出来的人;没有从前,又隐隐的害怕想象以后。 陈子文看体育台,华静自己买了电视看凤凰台,在两个房间里; 吃饭分开吃,陈子文的菜里碗碗有辣椒,华静的则样样放糖;只有饭是共同的, 都喜欢偏软的饭。 有时候会一起入睡,但半夜时就各回各的床。 不知道是在哪一天,陈子文下班回去后看不到华静。 她走了。 房间打扫的很干净,还煮了饭,准备了他爱吃的菜。但是人走了。 窗开着,把华静留下的气息吹的干干净净,她的东西一样也没留下。 陈子文忽然想起,同居了一年,两人没有过哪怕一张合影。 她留了条子给他:袜子我全洗干净了,大概够你换两个星期的。 我还是走的好。不知道是少了些什么还是多了些什么,总之我们无法在一起。 要么是纯爱,要么是纯性,我无法站在两者之间,太难。 陈子文惘然的站着,华静准备的饭菜很快的凉了,他勉强吃了两口,忽然被菜 里的辣椒辣出眼泪来,接着泪水汹涌的漫出来。 第四部分——收尾 陈子文曾经偷偷地去看过华静。 华静在大学的柔道班里做教员,每周两次。以前她极力建议陈子文去看她授课, 但他始终推脱找借口。 分手已经好多日子了,他几次想到去看看她过的怎样,都忍住了。 昨天陈子文在街上碰到了凌云。 都在一个商业区上班,上海著名的消费场所只有这么两三家,早晚会碰上。凌 云现在正热恋着,对象是个年纪很老的华人。陈子文想,对她这样的女孩来说,嫁 那样的人是最好的选择。 凌云现在既客气又温柔,大约是尘埃落定终生有靠,所以心宽体胖待人也和气 了。她开口就问:你们怎么样了?指的是他和华静两个。 分开了。他说,略带微笑。他总这样,那样的微笑代表他正在软弱的的自我防 卫。 哦,凌云好象有点遗憾似的,其实你们真是很配的。 谢谢夸奖,我配不上她的。他谦虚地笑笑。 你不要伤害她,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脆弱。凌云忽然激动起来:很多事情你不知 道,她不象表面那么潇洒拿的起放的下的。 和凌云告别后,陈子文彻夜醒着没休息。 第二天下班,他径直去了华静授课的地方。他记得每星期三晚上她总是去大学 里的练功房的。 华静在那里,一身黑衣,光着脚,头发一把扎起来,很野的的样子。她的学员 或坐或站,专心致志的看她演示。陈子文和一群低年级的大学生一起挤在练功房门 口,他刻意的不让华静注意到他。 他看了很久很久。 昨天碰到的凌云,她最后忍不住告诉了他关于华静的秘密。现在陈子文才明白, 为什么华静很早就开始练柔道,也终于明白华静那副刚烈决绝的性格是怎样造成的。 凌云告诉他,华静少女时期曾被人强暴过。 所以华静会去学柔道,所以她从不说爱字,所以她总是不声不响的跑掉。 陈子文最终还是伤了她,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注:本文最初是感于何从在(人文艺术〉bbs 上贴的《我的情人要去旅行》一 文,觉的可以写成更好的故事。但本文与那篇文章构架及立意完全不同,我希望我 笔下的男女都是有情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