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清澈和强烈 作者:青虫果子 一 当车窗外的景物开始飞驰时,我才意识到,我正在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 我想我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我的身体早已被那痛苦的爱挖空了。我任由车 厢的震动、肆意的摇摆它,我不再屑于控制它。 我并不是十分清楚此行的意义所在,我只知道我是为了作一个了结,一个有 关我一生的了结。我并不希望列车很快地到达目的地,实质上,我希望它永远也 到不了目的地,好让我在麻木的无痛无觉中畅快的神游。 但是,目的地到了,终于地、无可避免地。 海浪汹涌,海水不断地冲刷着海滩。我走在沙滩上,风吹动我的头发、吹动 我的衣衫,也吹动我的心、我的脚印。我的心如海水般不平静。海水可以轻轻地 抹去我的脚印,而我却无法轻易地挥去心中的那个身影。就在那身影在我脑海里 闪现的一刹那,泪水朦胧了双眼。我看见了你,那个我深深爱着的你。 我打开箱子,把蘸有你的痕迹的东西一件件抛向大海。每丢一件东西,心就 狠狠地痛一下。这远没有我想象中的轻松。饱涵你的痕迹的是我的心,而我却不 能象丢东西一样把它也抛到海里。我哭了。无声的。泪先是大颗大颗的,然后, 便如自来水般欢畅流淌了。 我回来了,并故意让你见到我。你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平静。我没有说话,只 是很仔细地看着你,我知道这仔细很重要。你的眼睛有点红,我想你为我的突然 失踪心焦了。你的眼神哀怨而疲倦,我想你一定认为我还活在伤痛里,而无法自 拔,并且准备做最后的孤注一掷。 你错了,你真的错了。 天呐!悲剧也由这一刻正式开始。多年之后我才明白,我以为的并不是你的 所想。于是沉默愚弄了你我,也曲解了你我的本意,于是,我们痛苦的分开了。 我终于站起身来,脸上挤出一个不太难看的笑。那一瞬,有光在你的眼中闪 烁,那一瞬,你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你最终也没有说话。我沉默着,转身, 离去…… 那一刻,我是含着泪离去的。 二 一年后,我在非洲收到妈妈的电话,她告诉我,有个女孩子要结婚了,而且 那女孩是你。 于是,我回来了。于是,我看见了穿着婚纱的你,你美得象个天使,而我就 站在马路的对面,看着你们从教堂出来。你的花车从我面前驶过,带动了我的衣 衫,也带动了我的心。当妈妈告诉我时,我的脑海中首先闪现的就是你,还有我 们在一起的场场幕幕。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我竟回想起好多好多。当你从我面 前驰过,我看见车窗内美丽的你,和你脸上幸福、甜美的笑。我的泪又来了。这 是我想给你的一切,如今,你带着这一切,从我伸手就可以触到的身边驰过,而 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带着我的幸福离我而去。我哭出了声音,在我垂下头, 用双手捂住脸的一瞬,我看见你正巧望向窗外。 那一夜我在酒吧喝了个烂醉,当一个美丽性感的女人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时, 我迅速的抱住了她…… 三 两年后,我调入公司的美国本部。因为一项重要的协议,我又一次回来。 很巧,我遇到了老朋友。尽管,我坐在豪华轿车里,还穿着昂贵的西服、皮 鞋,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 她说有件事必须让我知道,我也得必须知道。 在你结婚前你告诉她,你夜夜都会梦到我,于是,你开始找我,可我去了地 球的另一面。她说那一刻,你才勇敢承认,其实你是爱我的。后来,在你结婚那 天,你看见一个酷似我的男人站在教堂对面,在你的花车驶过他身边的一瞬,他 在伤心的哭。那天夜里,你听到楼下有人唱歌,那是酷似我的声音,于是,你泪 如雨下,于是你看见楼下有一个酷似我的男子。但是,有太多的但是折断了你冲 下楼的勇气。 她问我,那是我吗?我摇摇头说,那时我正在非洲和当地的官员签署一份重 要的文件。她摇着头说,男人都是坏东西。如果我能及时赶回来就好了。这句说 得很轻的话,却如一把小巧的钥匙,一下子打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门,而那里面 正是你。我确切地感到心猛烈地跳了一下。难道你不幸福吗?但她说,不,你很 幸福。人是何等狭隘的东西哟,因为我没有得到你,却要诅咒你不幸了。 除了那项重要的协议外,我还有其他事务要处理,所以我有相当长的时间留 在国内。 我一个人踱步在华灯初上的街头,看身边川流的人群和车群。我的直觉要带 我去一个地方,一个有你的地方。突然,我看见一块巨大的广告标牌,那色调是 我们共同喜欢的,那上面的一串字,是我曾经说给你的。我的心跳有点加速了。 一种强烈的感觉,我就要见到你了。果然,当我转过身,就见到了架着敞蓬跑车 的你。你把车泊在路边,径自向我,是向这标牌走来,你快速地对手机说着什么。 你在距我不远处停下,注视着你的作品。于是,我又有了和你站在一起的美好心 跳声音。于是,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头,于是,在你毫不在意的身边,我存在着, 并脉脉含情地望着你。我被重逢的激动强烈地震撼着。而你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直到我看见你无名指上的精致钻戒时,我才清醒了许多。 你返回车内,一阵风似的走掉了。而就在你离去前的千分之一秒,我看见你 手腕上有一个十分熟悉的手链。我一下子糊涂了,迷惑了。 四 五年过去了。 我在公司的职位已相当高。休假也就多了些。于是,我开始做梦,那全部是 有关你的梦,那梦里全部是我们的过去。这是又一次把你记起。这么多年了,但 感觉强烈的如同多年前,我刚爱上你时。 海浪依旧汹涌,海水依旧大力地冲刷着沙滩。我回到多年前、那个做了结的 地方。我举目四盼。因为梦总结束在这片沙滩。海水仍可以不费力气的抹去我的 脚印,而我,却仍然无法轻松的在心中把你屏蔽起来。 我是一无所获的,连当年的心情也没有找回半点。 六个月后,我在巴黎认识了一个来自国内的画家。当时,他正在举办个人画 展。我看到了他的成名作。稍忧郁的海。沙滩上有一美丽的女子,神情似盼似怨。 正是在那一瞬,我感觉我被通了电。是那手链,就是我丢进大海的那个。我的心 象是被蜜蜂蛰了一样、刺痛起来了。这么多年了,难道我还爱着你吗? 我必须回去,回到那个有你的地方去。可这次必须竟在三年后了。 海是平静的,海水是轻柔的,微微的风,吹动我的头发、还有衣衫。我的手 中是那画家的成名作- 《爱人的海》。那画中的女子正是你。 十一年前的同一天,我们都在这片沙滩,而且我们相距并不很远,只是我刚 好看不到你、你也刚好看不到我。当你走到我这一边时,我恰巧刚刚离开。那时, 海水把手链还回沙滩,你发现了它。正好那个画家目睹了这一切。 我用无限的柔情凝视着你,这画中美丽的女子。内心再也无法平静。所有的 一切,那被压抑了多年的一切,如火山爆发般在我心中喷涌而出。我的每一处神 经都感到了痛。是的,我还爱着你,我还深深地爱着你。尽管时光蹉跎,尽管世 界变迁。我开始恨自己,选择从你生命中消失,而不是勇敢的用戒指把你变成我 的新娘。 那年,我们不约而同的来到同一片沙滩,我来等你把我带回爱的空间,你来 要把我带回你的身边。而我们却在这等待与找寻的沙滩,将彼此失去。命运是如 此的残忍,在我们失之交臂的多年后,让我清醒的明了一切真相。然后,把当年 的“正确决定”修正为严重的错误。 我想我的心都要碎了。 五 我负责的计划出了点儿问题,挺严重的。我被停职接受调查,而且不许我离 开居住地。我甩掉联邦调查员后,来到这沙滩,来到我失去你的地方,来到这令 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从日出到日落,从日落到星光点点,从星光点点到东方泛白,我滞留在沙滩, 还有画中的你。朋友告诉我,你离了婚,出国了,好象是奥地利。你没有同任何 人联系,如同消失了一样。 我在想你到底去了哪里。我敢肯定你的离婚是因为我。因为这十多年来,我 总能感到你正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我,就象当年我们在大学相爱时一样。可如今, 我再也感觉不到你那温暖如阳光的目光。我想我把你弄丢了,彻底的。但我又真 实的察觉,你就在我的心里。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你就在某个我不会轻易发觉, 但我又知道的地方,你在静静的等待着我。等待我去把你发现。我敢保证,我在 找到你时、你一定是背对着我的。我有种极强烈的感觉,是来自你的。我似乎已 看到你就在画中伫立的地方。背对着我。我知道你一定在那里。 我开始向沙滩的另一处快速走去,不,应该是跑。我是如此的专注,以至把 画忘在了原处。隐约中我看到了你,我的脚步不由的加快了,心跳也加快了。我 的情绪是如此的激昂。我被喜悦迷惑了、冲昏了头。我已确切的看到了你。我想 喊你的名字,嗓子却被一股热流占据了。 突然,有车冲上沙滩。联邦警探毫不犹豫的带走了我,尽管我距你只有短短 的百米左右,尽管我为了这相逢付出了十多年的漫长等待。 我闭着眼睛,幸福的聆听着、聆听着你的歌声。我会感动的流下泪来,因为, 你在唱着多年以前我唱给你的歌。你的歌声充满着哀怨与思念,而我就是那哀怨 与思念的尽头。 阳光暖暖的洒在这绿绒般的草坪上,也暖暖的洒在坐在轮椅上的我的身上。 我的膝盖上放着当天的报纸。我的脸上绽露出欣慰的微笑。 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受贿、嫁祸、并谋杀高级雇员,还有一系列失误严重的投 资,突然间,集团到了破产的境地。在这残酷严冬到来之前,集团这条丧家犬、 终于得到了一个温暖的窝。我负责的项目,他们认为是错误的、失败的一系列巨 额投资,带来了天文数字般的收益。 康复后的我,晋升为集团的ceo。 只是,属于我自己的时间和空间越来越少,这常使我焦灼不安,因为,我再 也无法静心的听你唱歌、好好的把你思念了。 我又梦到了沙滩。你就和画中的一模一样,面对着大海,神情哀怨,唱着那 支歌。我追寻着歌声向你跑去,突然,一切都中断了,正如五年前的情形一样。 六 到沙滩时要经过一个小镇,很小很小的,只有一条街。那里有家咖啡店。每 次去沙滩,我都要去那里喝点什么。 小镇的空气中弥漫着玫瑰花香,我看到小镇上到处是玫瑰。这里应该发生了 浪漫感人的事情。 我坐在吧台边,要了杯浓咖啡,不加糖。我看见吧台上有个小置物架,上边 挂着些手链,那风格让我的心跳加速。我取过来一个,上边有字,“等待爱人回 来”。老板告诉我,每个手链都有自己的名字和样式。这些手链是镇上的手链店 做的。店主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认为这与我有密切的联系。老板继续讲述那了 不起的女人。 五年前,女人独自一人来到这小镇,开了家手链店。女人漂亮、气质脱俗, 而且有能力、有头脑。女人喜欢去沙滩,特别是每年的十一月七日。女人有两件 珍贵的东西:手链和一幅画。女人有一个令人心疼的爱情故事。女人的爱人与她 分开近二十年了,她一直在等爱人回来。 噢,我要昏过去了,有什么一下子揪住了我的心,并把它抛到三万英尺的高 度,那种急促、恐慌的心跳会让我心肌梗塞的。是你,那正是你!原来你一直在 这里等我。此刻我是何等的幸福啊!我甚至想拥抱老板。老板同样也沉浸在幸福 的笑容当中,而他的笑,却让我感到一丝的恐慌。终于,他说,女人的爱人出现 了。女人的爱人带来了无数的玫瑰,使这个小镇一下子成了爱情的海洋。 我真的呆若木鸡了,我想我的呼吸已经停滞了,我已感觉不到心跳了。我听 不到老板在说些什么,他开始模糊了。他拍了拍我,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丁点 的活力。他笑了,他说刚开始他也和我一样惊呆了。我心里清楚的知道,我可不 是惊呆了。他问我还要咖啡吗?天,我的咖啡杯躺在吧台上,咖啡四处流淌。 浓的,不加糖,加点白酒。老板有点吃惊,但还是照作了。 我的心如同被煎熬一样难受。老板继续讲。 今天,就在今天上午,女人的爱人出现了。高大、英俊、富有。当时女人背 对着他,他就跪在女人脚边,不停的亲吻女人的手,而且流着真诚的泪。一开始 女人并未转过身,但很快的女人抽泣起来,她的身体颤抖了,她转过身抱住了爱 人,她的眼睛淌着幸福的泪。她深深的吻了爱人,是那么富有激情。所有的人都 被那个热烈而真切的吻感动了,他们也掉了眼泪。 我的泪悄悄的落进咖啡杯,我把咖啡一饮而尽,然后把钱放到吧台上。我转 身时,老板突然说,你不想见她吗?我的心猛烈的跳了一下。我的人立住了。老 板的声音继续从背后传来。那个男人并非女人所等的爱人。我真的无法再听下去 了,心里是爱与恨的混合体,它们迅速膨胀着,似乎要把我撑裂了。我感到了更 深更深的痛。 我的泪如洪水般在我的脸上肆意横行。我应该有四十好几了。一个经历坎坷、 吃尽苦头的男人,竟如痴情少年般无声痛哭起来。 女人讲过,她的爱人并不高大,但很伟岸,女人讲过,她的爱人心情难过时, 会在咖啡里加白酒。老板说。 她还在吗?我问。 不在了。今天上午就走了。老板说。 我踩着路上的玫瑰花瓣,心也就碎在脚下了。 我推开小店的门。黄昏的最后一抹夕阳随着我的影子先我一步进入房内。里 边简朴、典雅。我用手、用眼、用心、用灵魂,用我所有的感官能力,去触摸房 中的每一件物品,去极力的感受你的痕迹,你的气息、你的心,你的人。我似乎 真的触到了你。我似乎真的看见了你,那个等着我的你。我的身体因为那强烈的 感情体验而厉害的抖着。是那幅画,是五年前我丢在沙滩上的你的画像。 你把它放在房子里最夺目的地方。你没有带走它。它的留下标志着一个时期 的结束。它默默的向我宣告了你的最终决定。是的,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过去 了,即使是我现在所在的每一秒,也正在消失,正在过去。 你最终放弃了我。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犹如一场大风暴过后,一切尘埃落定,世界又现出它 那干净明亮的结构。夕阳,最后的夕阳,那柔弱的、无力的光,再也点不亮我黯 然的眼睛。我只感到无尽的黑暗。 很快,这世界上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黑暗吞噬了小店,同样也吞噬掉了 固着在小店里的我。我想我生命的那盏明灯就此熄灭了,永远的。 七 是多年以后。依旧是那沙滩,依旧是那小镇,依旧是那咖啡店,依旧是那老 板,依旧吧台上有着手链,只是不再出售。这依旧的一切构成了一个永远回忆的 空间,为那些记着过去的人们,映出一幕幕难以割舍的往日。 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女孩,在认真的把玩着吧台上的手链。老板和她妈妈看 着她,也看到那手链,最终他们的目光定格在咖啡店那幅名为《爱人的海》的画 上。 女孩的妈妈已是中年了。从她犹存的风韵,可以知道她曾是一个多么美的女 人。如今,时光使她更柔和了。 女人说,她看见了一块碑,在沙滩上。 老板的眼光停留在小女孩身上,说,那些应该是秘密,至少女人是不能知道 的。 女人苦笑了一下。看来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咖啡店的高保真音响里流出一支伤感的曲子。女人的咖啡杯倒了,她的思绪 象吧台上的咖啡一样蔓延,一直到达多年前的小镇。 是在女人离开这个小镇的下午,那等待中的人出现了。很显然的,他迟到了。 他的伤心是一种致命的悲哀。他走进爱人的房子,看到了,他的爱情。他深深的 知道了,自己的爱人是多么的爱着自己。是他自己的错,是他的愚钝,使他又一 次的错过自己的爱。而且是永远的。爱人走了,是被另外一个人的爱情带走的。 他的眼睛成了死灰色,是彻底的绝望,不仅是对爱情的,也包含了对生命的。于 是,在黑夜降临的时候,他把自己永远的停止在爱人爱他的时间和空间里。 海是平静的,阳光是灿烂的。 女人伫立在碑前。她一动不动的站着,泪就一直无声的淌着。女人的手中是 一个精致的、但有些旧的手提箱。里边是好多本厚厚的日记。那是他的爱情,那 是她不曾了解的、但的的确确属于她的爱情。 她似乎看见了那个人,看见了他伤感的眼睛。女人哭出了声音。她感受到了 爱,清澈的、强烈的,他给的。她终于明白,他那哀伤的眼神,那是爱被阻止的 痛。是自己,是那个时光伤害了他。原来,他从来就不曾放弃对女人的爱。原来, 他一直苦苦的坚持着,一直默默的等待着。原来,这么多年来心中那解不开的结, 就是他,就是他那哀伤的眼神,就是他那爱的清澈和强烈。 小女孩拉住妈妈的手,离开了墓碑,离开了沙滩,离开了咖啡店,离开了小 镇。但女人的心却永远的留在了那小镇,留在了那咖啡店,留在了那沙滩,留在 了那墓碑。 “当我用全部的热情来吻你时,分明的,你的唇是冷的。这狠狠地伤到了我。 你说你已经麻木了,你说你已经不再相信爱情了。在我感到悲哀的时候,我有了 一个勇敢的决定。我要让你感受到清澈的、强烈的爱。我知道那会是很久,我知 道也许我会一无所获,除了累累的伤痕。但我会坚持着。因为,我始终相信你的 爱是热烈的,因为我始终相信你就是冥冥中的那个人。我愿意为拥有你的爱而尝 遍人世间的苦。 于是,我渴望着那一天的到来,渴望着你热烈的吻、你滚烫的唇。我愿意用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哪怕是一生来交换那一天。如果,有一天,这渴望枯竭 了,我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停留在我爱你的时光里。永远的。 献给一个发现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