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富都过年 才是腊月二十六,过年的味道已经很浓了。并不是鞭炮炸得响,主要是村西尖 声的猪嚎闹出来的。养猪百日,杀猪一时嘛,再穷的村照例过年也要杀上几口猪的。 照啬泉村近几年的惯例,几口猪主要是丁文革张罗杀的。 丁文革并不是杀猪屠子。他是个建筑包工头。包工头也才是近几年的事,前些 年也只是乡建筑队一个一般瓦工。不一般的是他很快得了队长的信任,成了队长不 可缺少的臂膀。更不一般的是他竟然拉出一班人,成立了文革建安公司。他胆子又 特别大,据说他贷款送礼,一出手就是万儿八千的。乡建筑队一多半的关系都让他 拉过来了,日子越来越难过,而他倒腾的却一天比一天热闹。他在工地上的威风自 不必说,每年收工过年,也不肯和一般穷户一样紧溜溜地过,要杀上几口猪,村里 六十以上的老人、特困难的户都白得五六斤猪肉。除了送还要贱价卖几口猪,每斤 总要比四邻八村贱上块儿八角的。 冬梅攥着二十块钱来到屠宰场,对正在剔骨头的胖子说胖叔我割二十块钱的。 胖子说二十块钱割多少?三斤多一点,过回年这么点吃着啥了?冬梅脸窘得肜红, 说俺没钱嘛胖叔。胖子说这闺女开始攒嫁妆钱了吗?干了半年建筑还说没钱。呵, 还说没钱。 这时丁文革不知从哪里站了出来说:胖子,二十块钱给她割上十斤。 冬梅没想到丁文革会在这里,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看她,都看破了什么,眼神慌 得不行,说割多少就割多少,俺不要十斤。 丁文革见胖子还愣怔着没晕过来,就说胖子你不是快给冬梅割吗?冬梅家困难, 她爹又刚住过院,要不我也要去送的,让冬梅捎回去,省我几步路。 冬梅无奈只好提上。快到姐家的大门口时脸还红到耳朵根。到了姐家门口,她 就站在那里犹豫着。她有一件心事要对大姐说。娘前年没了,这件事是没法和爹说 的。这时她听到姐夫没人腔的喊救命,就知道他的病又犯了,就小跑回家,放下肉, 去和姐照应一下。 姐夫的病是今春在丁文革的建筑工地上吓出来的。那时他们在修通往地区的高 速路,他们修的那段穿村而过。那个村的人说是抢的他们的工程,天天找碴儿。丁 文革一再叮嘱,当臭狗屎别理他们。你理他们就中了他们的圈套。大伙就一忍再忍, 人家就得寸进尺。那天几个年轻气盛的就忍不下了,双方骂过几句就动了手。那村 里呜呀一声抄家伙全围上来,这边稍作抵挡就溃不成军。跑得慢的腰上腿上就中了 石块儿,当时就有五人进医院包扎。冬梅姐夫当时在外围,一看大事不好抱头就窜, 一边窜一边没人腔地喊救命,不用说石块,一根毫毛也没让人戳去的。事后还让人 当笑话提起好几回。可谁知半月后一天中午正吃饭时他忽然嗷地一声,把手里的菜 碗一扔就蹿,一面没人腔地喊救命。那一碗小白菜全扣到了蹲在他对面的白成的胸 上,白成气咻咻地追,可是冬梅姐夫跑得比兔子还快,追来追去没了影。后来从水 渠里找到了他,那么大的人竟然钻进水渠里去了。从此十天半月就犯一回,连出门 做活也不成了。 冬梅赶到姐家里时,姐夫正钻到椅子下面,多里多索地说救命,救命。姐怎么 也拉不出他来。看到冬梅进了门,姐说冬梅你快和我拉出他来。冬梅说姐你真是糊 涂了,把椅子搬起来不就行了吗?姐说我真是昏了。说着就去搬椅子。可是他死死 抓住不放。冬梅说姐夫这椅子下面最不安全的,你快到里间里,让姐用被子盖住你, 谁也想不到的。姐夫说就是,就是,还是冬梅脑子灵,读过书的人脑子就是灵。姐 没好气地说你也读过书,我看你比谁也呆。冬梅示意姐少说话,和姐一个拽衣服, 一个搬椅子,总算把人弄出来了。姐夫盘到床上说快,快,别让人看见了。冬梅看 到姐夫盘起身子,瘦弱得和个小孩子似的。 姐说都是丁文革这昏熊害得你姐夫,原先那么壮实的一个人,你看这不到一年 的时间,人不人鬼不鬼的。秋后吃着从洪山精神病院拿来的药好多了的,自从丁文 革这昏熊回来那天你姐夫见了他后犯得就厉害了。这昏熊还杀猪送肉赚好人,他是 猫哭老鼠假善心。你姐夫光去医院就花了千多块,丁文革这昏熊要是还耍赖,我就 让他过不成年。姐又说冬梅我看你买了那么多肉。买那么多肉干啥?有肉没肉这年 都过得去。你在外头挣个钱不易,要积攒着花。咱爹是不能指望他的,从出了车祸, 我看他人糊涂了许多,有时根本不通情理。你过些年出阁什么的,添置个锅碗瓢盆 全靠你自己了。 冬梅说姐你是知道的,我攒钱才不是为嫁妆。我才多大,就打嫁人的铺?姐我 不想窝在咱这山沟里随便嫁个人算完。我要攒钱去读艺校,能一辈子唱唱跳跳的, 就是没吃没穿我也不埋怨谁。 姐叹口气说这年头要攒钱上学,难呢。姐没本事帮不上你,家里就顶你小,谁 知你受委屈最多。姐说着就要落泪。姐说甭管怎么说你是不该割那么多肉的。 冬梅说姐我只割了二十块钱的,可是,丁文革说咱家里困难,就送给了五六斤。 姐一听火了,说冬梅你糊涂了?咱不过年也不吃他的肉。他是个什么东西?咱 不受他这份装模作样的好心。你姐夫病得这样他一分药费也不出,咱还要吃他的肉 让他赚好人,你还是上了学的,比姐还糊涂吗?你的学是瞎上了吗?姐只顾一面收 拾被姐夫弄得乱七八糟的屋子,一面没头没脑地数落冬梅,冬梅一声没吭,姐回头 一看才见妹妹早就滚了一脸泪。姐一下心软了,说冬梅你是嫌姐说你吗?姐不说你 了就是。你别哭冬梅,自从没了咱娘,姐看不得你落泪。 这小妹打小聪明灵俐,人又出落得顶好,从上学起年年都要登台演节目,回回 都让人把巴掌拍疼,人人都说这要是在城里的好家庭,成个歌星影星的也未可知。 可是偏偏这小妹命苦,刚上初中那年娘没了,今年刚上初三,爹去城里卖南瓜,又 出了车祸,轧折了一条腿,那司机跑得无影无踪,住院什么的都是自个儿借的钱。 学是上不起了,爹不忍和她说,让姐说,这小妹只点头,眼里那泪浇得姐心里酸酸 的几天吃不上饭。 冬梅呜呜咽咽地说姐我哪是嫌你说我? 姐说那你有什么事瞒着姐吗? 冬梅只是哭得更痛,却不肯吐一个字。姐说你一定有事瞒着我。问得紧了,冬 梅却说没事的姐,我只是心里不好受。 冬梅回到家里,爹已经把肉切好了,肥的练了油,瘦的呢留一点剁馅,剩下的 就一锅煮了。爹说大铺铺的下上盐,切成指甲厚薄的片片,晒成咸肉干,那比啥也 好吃哩。爹一面说一面夹起一块吱吱冒着油的肥肉渣填进嘴里。冬梅看爹被烫得小 孩子似的吸溜着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赌气连饭也不吃就早早睡了觉。可是她又 睡不着,翻来复去,复去翻来,一想到那间不可告人的事体,心口就一阵阵地疼, 泪直把枕头浸了个透。 第二天冬梅起得很迟,正在洗衣服,邻居跑来说冬梅你姐喝药了。冬梅一听慌 得连手也没擦就向外跑,邻居说在丁文革家门口。 冬梅跑到村南远远见丁文革那贴了瓷砖的大门口围了许多人。走近了见姐果然 躺在地上,几个人正在那里给她灌肥皂水。姐的公公正在那里和丁文革吵。丁文革 说是她愿喝的,我又没逼她,个人的命个人掌握着,她不愿活与我什么关系?总不 能美国人喝了药你也来找我吧?姐的公公也是个老实巴脚的人,脸气得发白,只反 复说你不讲理,你不是人东西。你不是人东西,你不讲理。 村支书这会也来了,问医生怎么样?医生说喝的是敌敌畏,发现的早,又灌了 肥皂水,都吐出来了。不过也难说。支书说你这闺女真是,有事说事嘛,你喝药有 啥用?赶快去医院吧。冬梅姐一翻眼皮说我不去医院,我死了正好,我家里让丁文 害得没法过了,我也不想活了。冬梅攥住姐的手说姐你怎么这么傻,你死了俺还找 谁说话儿?把姐的手捧在脸上呜呜哭得让人难受。姐凑在冬梅耳朵上小声说姐没事, 姐吓唬吓唬他。小三轮找来了,可是姐死活不去。冬梅就自作主张说不去就不去吧, 都这么一会了,去还有什么用。 回到家里人都走了后,姐说妹妹你放心,姐没事,姐只是吓唬吓唬他。话没说 完就又哇哇地吐起来,弄得满屋里肥皂味。 冬梅说姐你咋能拿命开玩笑。 姐说丁文革这昏熊高低不听你姐夫的药费。一千多块呢,这一年你姐夫又没出 去干活,姐这日子没法过了,姐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冬梅说我去找他试试吧。 姐说我和他闹的这样他都不听,你去找他他能听?姐有些疑惑地盯着冬梅说你 有啥办法? 冬梅说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不过是和他讲讲理。现在你气得这样,一见面就和 他吵,他能听吗? 冬梅拐过胡同口,看到丁文革大门前围了许多人,吵吵嚷嚷的。原来是三山乡 的白成他们。一定是来讨工钱的。丁文革对外乡镇的白成他们二十来个没按当初定 的一天十块开工钱,一人扣了一块,当时白成就说你这样这个年就过不利索。冬梅 觉得过去没法说话,就远远地站住了。 他们互不相让,吵来吵去没有结果。这时村支书过去劝白成他们说我看就算了 吧,不就是一块钱嘛。 白成说一块钱是不多,可俺是一个汗珠子摔八瓣挣来的血汗钱,丁文革挣多少 我们都不管,可是说好的钱总要给我们开的。 支书说在外头挣个钱都不容易,文革带你们百把号人也不易。文革说的也有理, 你们一农忙就回家,工地上的损失谁给补? 白成说你书记说话可要公道些。都是种地的人,你总不能眼看着庄稼熟了不收, 让它烂在地里吧?招的是民工,民工就这特点谁不知道?再说,农忙请假也不光我 们,可是为什么偏偏单扣我们外乡镇的?还不是觉得我们好欺吗? 支书有些不高兴地拉下脸说好好,这事我管不了,可是这快过年了,你们来吵 吵闹闹的扰乱治安,这事我总要管吧?你们总是这么吵吵有什么用?乡司法所专管 这种事的,你们可以去找司法所。 丁文革说司法司法,就是管法的,你们不是说我违犯劳动法吗?你们去找司法 所好了,他们怎么处理我怎么执行就是。 白成说也行,那咱现在就一块去。 丁文革说你以为我和你似的有闲工夫啊?我有许多事要办呢。你们爱去不去, 反正我不去,我就在家里等着司法传我呢。 白成他们几个商量一下走了,丁文革转身要回家,冬梅追上去喊了一声丁经理。 丁文革看是冬梅,堆出一脸笑说是冬梅呢?你找我有事吗? 冬梅说我找你是为我姐夫的事。 丁文革说这事你不用管。 冬梅说我亲姐呢,我怎能不管?我姐家的情况你知道的,我姐夫一年没挣到钱, 拉下一千多块钱的帐,这日子没法过的。你送出这么多猪肉,这千把块钱怎么就这 么看到眼里了? 丁文革说冬梅你不懂,这是两回事。我今年有钱送肉,明年没钱我可以不送, 谁也不会找我的不是。可是你姐夫这事就不一样了,我出了这一千,就是把责任揽 过来了,明年他要花三千五千,我出不出? 冬梅说不管怎么说,我姐夫是在你工地上病的。 丁文革说我总不能剥夺人家生病的自由吧?工地上天天有头疼脑热拉肚子的, 我总不能把药费都听了吧?那不成了公费医疗吗?乡里教师什么的,名义上有公费 医疗,其实一分也没兑现呢。 冬梅说我姐的脾气你也知道,她是不吃屈的。今天的事你也看见了,要不是发 现的早…… 丁文革哧地一笑说我什么人没见过,吓唬得别人吓唬不住我。她见我张口就骂, 好象我该她似的。我不吃她那一套。我是好男不和女斗,她要是男的,我早揍她了。 冬梅说我说不过你,这一千块,算我求你,你也不应吗? 丁文革收了笑,说我要不应呢?冬梅咬咬唇说,那,我就把那件事说出去。 丁文革说你把什么事说出去?我们有什么事? 冬梅听他这么说,泪刷的就滚了出来。丁文革见远处有人走来,就堆起笑说我 说着玩的,冬梅你哭什么?你姐夫这事我记着,过一天说好不好?我今天实在忙得 不行。 晚上丁文革在支书家里喝酒喝到十点多,回家女人又拿闲话问他,说我不是凭 空造谣,你好几回在旅馆里和不三不四的女人睡,我是有证人的。丁文革借酒发疯, 说你是老鸹飞到黑猪腚上,光看到人家黑。结婚五六年你连泡尿也没拉下来,光吃 粮不下蛋,倒管起我来了。你要和我过够了,散伙就是了,我给你五万六万的,保 证让你一辈子受不着穷。女人说你想得好,你当我是要饭的那么好打发?当初你家 穷得叮当响,一家人不同意,是我硬跟了你,一有了个臭钱就要当陈世美了?哭哭 闹闹不让,折腾了大半宿。 第二天一直睡到九点多,丁文革才起了床。不愿在家看女人那副脸色,要找人 摸一把去,拉开门却看到白成带着十几个人走来,远远喊丁经理正好,你有什么事 也先放一放。 丁文革躲不掉,说你们又来干什么?不是说好等司法处理吗?我等着结果呢。 昨天白成他们刚走,丁文革就用大哥大联系了司法所长。所长说不就是一块钱 吗?我看你给人家算了,人家挣钱也不易。丁文革说钱是不多,统共才四千多块。 我不在乎这些钱,我在乎的是他们自以为了不起的那副模样。好好商量倒罢了,和 我来硬的,我不吃那一套。所长说你们是口头协议嘛,给应该,不给也能说得过去, 不过这话不那么好说。丁文革说这事你看着办吧。咱不扯这个了,就要过年了,我 给弟兄们备了点年货,明天或后天我抽空送过去。所长说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就吃 回大户吧。 白成他们一早就去,所长很有耐心地听他们说完,十分同情地说你们没签劳动 合同,我有心帮忙也帮不上。这事到哪里也不好说。白成说这事明摆着他是剥削我 们嘛。所长说市场经济是法制经济,法制经济要讲法,你们没有签定具有法律效益 的劳动合同啊。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要记住先签合同。白成明白听所长说下去不会 有什么结果,说那我们和去外国打工差不多了。你到城里看看,遍地是民工,有几 个签合同的?凭的不就是良心嘛!几个人一商量,奶奶的,找丁文革这鳖造子去。 白成他们到了丁文革门前说我们想好了,这年头靠谁不如靠自己。我们都统一 了意见,谁也不找,就是来找你要钱;谁也不靠,就靠我们自己把该得的钱拿到手。 丁文革说你们别吓唬我,你以为我在乎那一块多钱?不用说一块,就是十块我 也未必看到眼里。我扣你们一块多钱能是凭白无辜扣你们的?你们倒是一副得理不 让人的架式。 白成说你就是凭白无辜扣我们的钱。我们就是要得理不让人。得了理让人干什 么?不让都受欺,要是一再退让,我们干了活要倒找给别人钱啦。你说你在乎的不 是一块钱,那么明和你说,我们才是真正在乎的不是那一块钱。我们在乎的是别人 把我们当软蛋,想怎么拿就怎么拿。我们村里也有建筑队,说好九块钱一天,当初 我们冲你十块一天去的你那里,现在村里人都看我们的笑话呢。这一块钱拿不到手, 我们这脸往哪放?我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天塌下来也要拿到这一块钱。 丁文革说好,这一块钱我要是出,就不姓丁。 白成身后的几个毛头小子不耐烦了,说你别和他费话,他不仁,咱也别和他讲 义,进屋里搬上样东西顶了。二十几个人一叠声地嚷嚷对对,搬上样东西顶了。 丁文冷笑一声说光天华日之下你们敢抢劫?呵,胆子不小,你们谁不怕坐局子 就抢给我看看。 这时支书小跑着赶来了,说白成你们还有没有法制观念?有事说事,有理说理 嘛。 白成说书记,我们怎么不知道有事说事有理说理?可是我们有理没处说。前几 天我们去找乡里,乡里说现在都市场经济了,要帐哪有找政府的,又不是政府该你 们钱。昨天呢,你劝我们去找司法所。我们今天去找了,所长说我们没签劳动合同, 他也没办法,说得也很好听,光好听有什么用? 支书说司法所长比咱懂法,他说得比咱要在理。 白成说那我们就这么算了么?没签合同,明摆着让人坑了就没人管吗?比如说 我借了你一千块钱,没打借条,日后我就不认帐,那么这一千块钱你就让我坑了你 吗? 支书说没有凭证,不让你坑怎么办? 白成说你没办法我们有。我们就从丁文革家里搬样东西顶了。什么时候给了钱, 我们再原封不动还他。 支书说你们这不和土匪一样吗? 白成说我们是没办法的办法。想当年毛主席他老人家领导群众闹革命,国民党 也骂他是土匪。 支书说你算啥东西,倒和主席比起来了。那时是国民党反动派掌权,让人民群 众没法过,你能和那时比? 白成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们没钱的人连说话的地方都没有了,总要有个自救 的办法吧? 支书说白成你说这话是犯错误的。现在是共产党执政,是代表人民的。 白成哧地一笑说支书你也别吓唬我,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话不敢说, 随便扣帽子。某些共产党让有钱人包围了,就不代表人民了。 这时丁文革的女人走出来说,你们睁开眼看看,这是在啬泉,不是在你们炕头 上,在这里逞王逞霸,瞎了你们的狗眼。 这话一下把人群激怒了,几个毛头小子喊娘的,看看到底是谁瞎了狗眼!今天 谁不动手就不是人养的。哄一声向大门里挤去。丁文革看事不好,把女人推进院子 里关过大门从里面拴上了。外面用拳擂拿脚踹,咚咚咚响成一片。就有和丁文革同 族的兄弟劝说,白成说兄弟爷们,按说大过年的不该扰得四邻不安,可实在逼得我 们没办法,我们又不提无理要求,我们只是要回我们该得的钱。这事与兄弟爷们无 关。 白成这话说得不软不硬,软中带硬,劝的人就都袖了手。 白成示意踹门的停停,大声说:丁文革,我警告你一句,把我们的钱一分不少 的付给我们,不然别怪我们鲁莽。 丁文革早给派出所打了电话,估计快到了,拉硬弓说你们别狗吱吱,派出所就 来,谁不怕坐局子就闹。 白成也没了理智,说弟兄们把他狗日的门给我踹下来。有几个得过丁文革猪肉 的老头就挡到门前,说有事说事,砸人家的门干啥?白成挥手示意几个小伙子把他 们架到一边,几个年轻力壮的冲上去哐哐踹的门一颤一颤的。有一个搬来一块石头 说,都靠一边,咣地一石头砸过去,铁皮门凹下个大坑。待砸第二下时,听得警笛 由远而近了。所长远远地喊都住手,都住手,谁不住手我就拷了谁。 所长跳下摩托车说你们胆子不小,大白天当土匪呢。 白成说你说话嘴里要干净点。 所长说我看这十几个人全是你挑拔起来的,烧得你不知姓啥了。关你几天就好 了吊毛病。 白成说我再说一遍,你嘴里干净一点。不问青红皂白张口就骂人,还在墙上写 内强素质外树形象,树得吊形象。 所长除了怯乡党委书记,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有谁这么和他说话?就恼得不行 了,说对你这号人,老子不光骂,还敢打。说着一拳捣在白成胸上。白成后退几步 被人扶住了,嘴唇只哆嗦,向前猛地一扑,把所长推得趔趄几步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同来的两个小警察要向上扑,早被人群推得后退几步。所长啪的朝天放了一枪,说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崩了你。白成拍着胸脯说有种你就朝这里开,共产党给你枪就是 让你打老百姓的。 支书一下跳到两人中间,说都住嘴!我说一句,白成你住手,我保证丁文革一 文不少付你们的一块钱;田所长你消消气,我保证白成向你道歉。又对刚拉开门的 丁文革说文革这钱无论如何你要如数开给白成他们。丁文革指着门说没那么便宜的 事,你看我这好端端的门给我砸上这么个大坑。丁支书嘴里嘟噜说真是不看头势, 真是不看头势。把所长拉到一边说你劝文革一句,让他先把钱给人家,不然今天这 事收拾不下来。又对白成说白成你是来要钱还是来闹事的?要是为了要钱,就适可 而止吧。 所长这回气也消了些,走过去对丁文革说算了算了,你先把钱付了再说。丁文 革还让所长看他的门,所长恼了说我眼瞎了不成,要你指点给我看?我见的人多了, 白成这人和别人不一样,逼急了,他啥事也干得出来。你看着办吧。 丁文革咬咬牙说:好,这钱我出,可是,他们这么闹,不能便宜了他们。 所长说这事不用你操心。大声说丁文革不按定好的协议付钱是不对,48小时 内要一分不少付给白成他们;白成等人扰乱社会治安,这事要有个说法,就要过年 了,暂不处理,过了年初六,白成等人要主动去派出所听候处理。 白成见好就收,说所长主持公道,我们没话说,我先道个嫌,刚才我们不该那 么冲动。 这边正热闹时,冬梅姐夫从一丈高的堰上摔下去了。 吃过早饭他说今天不冷,我往北坡挑担粪吧。挑了粪回来,拐过胡同口看到丁 文革门口很多人,人群一阵骚动,一个被推倒在地。他觉头里嗡的一声,眼前迸起 一连串的火花,把肩上的担子一扔,喊着救命救命撒腿向南跑。当时那么多人,都 在注意白成和派出所长撕扯,只有一个老头看到有人跑了一阵就一下没了。他记得 那里有堵高堰,就说有人从堰上摔下去了,有人从堰上摔下去了。可是没人留意他 的话。他小跑到大堰边,可不是嘛,一个人脸朝下趴在沟里,一动不动。这时冬梅 姐正从老宅里出来。她向人讨了个偏方,其中一味药要用土鳖虫。冬天虫子死的死 下蜇的下蜇,她在老宅里翻天复地找了个遍,只找到了干瘪瘪的两只。她小心地捏 了这两只土鳖虫出门,听老头这么一说,心一下提起来,过去一看,天,不是男人 是谁?她哭叫着不记得怎么就从那么高的堰上下去了,抱着男人只顾哭。 一会好几个人下去了,说你总是抱着哭有什么用,赶快找车去医院。 冬梅正在家里补一件内衣,院子里响起咚咚的脚步声,慌得一把塞到褥子下面。 进门的是姐姐的公公。他说冬梅快救救你姐夫。冬梅说表爷你慢点说我姐夫咋了? 姐的公公四处借钱,可是人家都知道他们穷,串了半个村才借到二百块。如今住院 兴先交押金,这二百块钱是不顶用的。冬梅听了泪一下就涌出来了,为姐,也为自 己。自己省吃俭用是存了千把块钱,借给了姐,就和打了水漂一样。可是她不借谁 还能借?她抹抹泪说表爷你先走吧,我这里就千把块钱,我拿上去乡里储蓄所取去。 表爷说冬梅咱爷俩一搭去吧,你一个人拿这么多钱表爷咋放心?你姐夫去了乡里医 院,正好一搭去吧。 冬梅姐夫一到乡医院,全院的医生都集中过来了。进行一番紧急抢救,心跳、 呼吸什么的都正常,就是人事不醒,象是昏睡过去了。医生们说转院吧,别到时让 人家怨咱给误了。其中一位副院长和冬梅姐夫有些拐弯亲戚,知道他们日子很紧巴, 转到县医院那钱可就更和流水一样。就自作主张说观察一下再说,到县院也不会有 好办法,到时责任我担着。院长说既然不让他转院,就是咱院里的决定,责任怎能 让你一个人担。咱留留也好,要不一遇重病号就转,咱没了信心,老百姓也不信咱, 对咱院也没好处。 一直到了晚上七点多,冬梅姐夫才睁眼看了看,说我这是在哪里?见他很清醒 的样子,大家都很欢喜。冬梅姐当下就又涌出泪来。医生问这问哪,一切都很让人 宽心。冬梅姐夫说我就是感到怪累,只想睡一觉。医生说那你就睡吧。医生对冬梅 他们说真是奇怪,从那么高的堰上摔下去还和没事似的。 九点多冬梅姐夫又醒过来了,就象什么也没发生,自从生病后常见的那种迷迷 怔怔的神情也没了。他要坐起来,一动,才感到腰腿都疼得厉害。医生来说拍的片 子都仔细看了,就是腿骨有点儿骨裂,不过不碍事的,你好好睡觉就是。吃了几片 止疼药,很快就睡着了。姐和冬梅都放了心,才感到饿了。晌饭晚饭她们滴水未进 呢。冬梅出去转了一圈,卖火烧油条的小铺子都关了门,只好敲开一家小卖部的门 买了两包饼干。回去刚吃一口,就恶心得不行,喝了一口水也哇地吐了出来。姐说 冬梅你胃里不好吗?这一阵我怎么见你总是吐。冬梅再也憋不住,抖着双肩泣不成 声。 冬梅到工地上干建筑,丁文革特别照顾她,先是让她开卷扬机,后又让她干食 堂。偶尔借钱什么的也特别容易。有事没事,他常到食堂里去,每回都和冬梅开个 很有分寸的玩笑。冬梅干食堂一个月后,丁文革把她叫到他住的院子里。丁文革和 三个二头子租了一套民宅,白天三个二头子靠在工地上,整个院子里常常就他一个 人。他说冬梅这一个月干得很好,这一阵都反映饭菜很可口。其实食堂不是个好活, 干好也很不容易。冬梅红了脸说主要是别人干得好。丁文革说公司决定奖给你二百 块钱。说着把两张百元票子放在冬梅面前。冬梅说食堂里不光我。丁文革说别人也 有,你不用管的,拿起来就是。奖勤罚懒,这是我的规矩。冬梅还要推辞,丁文革 说快收起来,要不我就生气了。再说,我知道你想攒钱上学,也算我的一点帮助。 冬梅就红着脸收起来,心里充满了对丁文革的感激。丁文革见冬梅收起钱来,就说 冬梅你打个收到条吧,就叫特殊服务费,我好下账。冬梅真就打了。丁文革收起收 到条就抱住了冬梅,说冬梅让我亲亲你。冬梅挣扎一阵,抵不住丁文革如火的亲吻 和抚摸,人就软软的了..... 事后冬梅一个劲的哭,丁文革说冬梅你别哭,我是真的喜欢你。又说冬梅你不 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的。我以后每月都给你二百块钱,你很快就会赞够上学的钱的。 之后丁文革几天就要冬梅一回,冬梅开始几回还一个劲地挣扎,丁文革说冬梅你真 傻,一回和十回一样的,你要是靠干建筑,几年才攒够?等你攒够,早就超了年龄, 人家学校不收了。又说他和自己的女人没多少混头的,等他离了婚就娶冬梅。冬梅 矛盾重重地,几个月来一直让丁文革占有着。年底收工时,冬梅曾经流露过让丁文 革兑现每月的二百块钱。丁文革说冬梅你真是不动脑子,等我离了婚,我的钱还不 全是你的? 冬梅姐啪地一巴掌抽在冬梅脸上,说冬梅你可真是瞎读了书。丁文革是什么东 西?他在外头有多少女人你还没听说吗?他全是哄你你就这么信实了? 姐这一掌打得很重,冬梅跌坐在了病床上。她捂着脸哭着说姐我不想活了。 姐把冬梅抱到怀里,看到她的脸上爆起几枚指印,心疼得不得了,姐妹两个抱 头大哭。两个哭够了,姐安慰冬梅说冬梅别怕,一切有姐呢。到明天在院里检查一 下,要真是,咱再想办法。想什么办法?姐也没数。 第二天一早医生上了班,姐以她的名义挂了妇产科,给冬梅做了尿检。结果很 快出来了,冬梅真是怀了孩子。一听结果冬梅脸都白了。冬梅流着泪说姐你别和咱 爹说,你别和咱爹说。姐说我不说,你也别怕,等等回了家咱再想办法。冬梅说姐 我不,我要快些做了手术。姐说做手术姐悄悄陪你做就是,可是不能这么便宜了丁 文革。冬梅哭着说姐你别找他了,别找他了,我悄悄做了,往后再也不理他了。姐 就带冬梅去妇产科,医生说现在做手术不合适,再过十天左右来。冬梅脸色很难看。 姐说你别愁,过了年姐和你来就是。 冬梅姐夫怕花钱,要回家,医生劝了一阵无效,检查一遍也没什么异常,就勉 强同意了。算了算账,不到一天,已经花了二百来块。 回家后姐妹两个商量,姐说和二爷说说吧。二爷就是村支书,两家虽出了五服, 冬梅她们有事都是找他商量的。冬梅说姐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过了年你和我去做了, 我再也不让他动我了。姐说咱姐妹不能总是吃这种哑巴亏,人善人欺,马善人骑, 现在你让他一寸,他就进一尺,踩着鼻子上脸的。咱不和他争,他说不定在心里笑 咱窝囊。姐说二爷不是嘴碎的人,他不会乱说的。冬梅说姐你没发现二爷总是向着 丁文革吗?白成要钱的事,你喝药的事,都是这样的。怕是他不给咱使劲。姐想了 想说听说大兰(支书的大女儿)出阁时,丁文革花了二百块。吃人家嘴短,拿人家 手软,二爷这些年是变了不少。沉吟一阵说这么大的事,他该不糊涂的。 冬梅还是说姐我看算了吧。姐有些恼了,说冬梅你真糊涂,就这么便宜的让他 耍了算了?冬梅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从心里有些喜欢他?冬梅红着脸说他好几说要 离婚的。姐说冬梅你真是个孩子,他真要离了婚,不知有多少女人要逼上他的,你 能排上了?冬梅说姐我不是那意思。姐说你是啥意思?你觉得他是真喜欢你是吧? 小妹你想想,他要真喜欢你,你那么想上学,他怎么不拿出两个钱帮你上学?这话 正说在冬梅的心上。冬梅曾经想过,两个人真心相爱,发生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他说好一月给她二百块钱,却一直没有兑现。上回她去帮姐向他借钱,他连提 也没提,就象没那回事。冬梅就有些灰心的。姐说妹妹我劝你一句,别信他的鬼话, 事情到了这地步,闹开了不好,告他也没用,姐就是想向他要些钱,你上学也好, 做嫁妆也好,总不能让他白白耍了咱。冬梅说姐我不想这样,这不和卖一样吗?姐 说不一样,是他成心骗你,哄你的。姐问你一句话,你还想不想上学?冬梅说姐我 啥也不想,就是想上学。姐说那就是了,想上学,就听姐的话。 冬梅去支书家里,把事和支书说了,说:二爷,俺爹是越来越糊涂了,这事就 靠你给拿主张。支书说丁文革不是人东西,不是人东西。闷了一阵说这事要和你爹 商量商量的。冬梅姐说二爷,这事冬梅不想让俺爹知道,他知道也拿不出主张的。 俺的意思是不声张,只要丁文革能出些钱,也就算了。二爷你知道冬梅一直想上学, 她去干建筑是为了攒学费的。支书说我也是这主意,可是这事无论如何咱不能瞒你 爹。你爹并不糊涂,只是这几年接二连三的这些事,把他的钢性磨没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冬梅家,支书把事和冬梅爹说了。冬梅爹一下蹦起来说我杀 了这狗日,我杀了这狗日的。支书一把抓住他的薄棉袄,冬梅姐也上去抓住他的一 条胳膊。他挣踹着说你们谁也别拦我,我非杀了他。冬梅从里间里跑出来,跪到爹 面前,抱住爹的腿说爹你别去闹,一闹,我就没脸见人了。仰着脸可怜巴巴看着爹, 泪早就淌了一脸。爹心酸得不行,蹲下捧着脸呜咽说冬梅娘我对不住你,我没护好 孩子。老泪顺着指缝淌出来。 支书说你就别哭了,眼下得商量商量这事咋办。 冬梅爹说二哥你看这事咋办? 支书就把意思说了。又说丁文革不会轻易认账的,我外甥念大学,学法律,这 会正放了年假,我去向他讨教讨教。 冬梅说二爷我不想让外人知道。 支书说冬梅你放心就是,二爷不是嘴碎的人。 下午支书回来,打发女人去叫丁文革,说有事和他商量。丁文革一进门,支书 悄声对女人说你从外头把大门挂上,个把小时后来开。 丁文革说支书找我有何贵干?白成他们的钱我可是听你的,一分不少地付了。 进屋看到冬梅爹和姐都在,脸灰了一下,但很快就若无其事了,说我明白了,想必 是向我讨药钱。我还是那句话,以帮衬你们的名义,我出,要是让我出药费,我是 不听的。 冬梅爹说这账都要算的。 支书冲了茶说:今天咱是坐下来解决事的,谁也不兴使脾气。就把事合盘端到 桌面上。 丁文革说你们是看我有个钱怎的?我的钱也不是弯腰就拣到口袋里的。那事, 是冬梅自愿的。你们就是告到法庭,我也不怕。我有冬梅的收到条,顶多是个嫖娼 性质。 冬梅爹气得嘴唇直哆嗦,说你个婊子养的满嘴喷粪! 支书说这事你也别想赖,我都打听好了,根据刑法第……他想不起第几条来, 说,反正,冬梅才十五岁多,是未成年人,告上去,要按强奸判。 丁文革说你们想得太容易了。按强奸判,我强奸谁了?法庭是要证据的,你们 有什么证据?总不能谁上法庭上说我睡了她,法庭就判我吧?又没头没脑地说书记 你儿子快结婚了吧?到时可要打给我个知,乡里乡亲的,再忙,我也要到场的。 这话让支书脸上挂不住,说你不就是大兰出阁时花了二百块钱吗?那是你愿花 的,我可没向你要。我总不能让二百块钱牵着鼻子走一辈子吧?你可以去告,我就 不是支书了,也还是党员吧?我就连党员也不是了,总还是个人吧?是个人,就要 管的。你想想你干的是人事吗?冬梅还是个不到十六的娃子!你丧天良!你以为没 证据吗?我告诉你,冬梅怀孕了。现在科学发展了,那孩子是谁的上医院一查一个 准,你再赖,也赖不掉。 丁文革哧地一笑说你们就告我好了,顶多判个三年两年的,我也在外头呆腻了。 冬梅呢,这一辈子就别想抬起头来。 这话把支书气得不轻,一时无话可说。冬梅爹把茶碗在桌上一顿说:丁文革你 别欺人太甚。咱不告你,咱告你干啥?咱要杀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说 罢直直地盯着丁文革。那目光让丁文革脊梁骨发凉。 丁文革避开那目光,说我也没说不认账,可是你们开了个天价。一万,那是个 小数吗?我顶多出两千。 支书说:我说一句,就不再改口,七千块,你们要是同意,就同意,不同意, 你们愿上法庭上法庭,愿咋办就咋办。 丁文革想了一阵说七千就七千。 冬梅姐说我男人的药费你得给解决了,加上这回住院,花了一千五百多了。 丁文革说我说过了,我没有听药费的责任。 冬梅姐说好,那么我不同意这么解决,我要上法庭。 丁文革淡淡一笑说我还以为你是关心你妹妹呢,不过是为了讨药钱嘛。你这不 是拿你妹妹换吗? 这话把冬梅姐说得脸上挂不住。冬梅爹说丁文革你办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倒有脸说别人? 支书打圆场说都别争了,文革就出了这千把块吧,在你手里不当么,可二妮日 子实在紧。 丁文革说不就是千把块钱吗?实话说我真没放在眼里。可是要说明白,你男人 的药费,我只出这一千,往后,你们花九千大万,我也不管。 冬梅姐觉得男人摔了这一回倒比从前清醒了,也许从此无事。以后有事再说, 先把这一千拿到手。就说你当我们盼着往后再住院啊? 丁文革说现在我手里没钱,都存银行了,过了年这钱再说。 冬梅爹和姐都不信,丁文革说我既然说了就算数的,要不,我打个欠条总行了 吧?冬梅爹还是放心不下,说二哥,他的话我实在信不过,这事是你操的心,你就 再拾担点吧。让丁文革给你打欠条,你给冬梅打欠条--算了算了,我们还能信不 过你吗?支书对这主意显然不高兴,可还是答应了。丁文革就给支书打了欠条,支 书也打了欠条给冬梅爹。爹梅爹觉得不好意思了,搓着手说二哥你看看…… 丁文革告辞出门一会却又回来了,说他女人不能生育,反正冬梅已经怀上了他 的孩子,他的意思是找个地方让冬梅把孩子生下来,他给五千块钱--当然,钱还 可以再商量。 冬梅姐说放你娘的屁,你不做人冬梅还要做人。 丁文革说反正冬梅已经怀上孩子了,做手术和生下来有什么区别? 支书说你别想这些歪点子,这要犯国法的。 丁文革对冬梅爹说五千块钱不行,六千怎么样? 见冬梅爹没吭声,说八千怎么样?土里刨食,五年你也弄不到这么多钱。 冬梅爹手边的杯子哗啦一声从桌上摔到地上,抖着手指着丁文革说你再屎克郎 打喷嚏,我就..... 丁文革见冬梅爹气得不轻,说好好好,算我没说,拂袖而去。 冬梅爹气得直咳嗽,说我人穷,可再穷不会把闺女不当人。 冬梅姐和支书都劝,说你和他这种人一般见识干啥?犯不着和他生气,犯不着。 父女两人出了支书家,远远见冬梅等在胡同口。大概刚刚哭过,眼皮肿肿的。 冬梅爹说冬梅别哭了,爹也没怪你,就啥事也别想了,过了年,就去上学吧。 姐说他都应了咱的要求,给七千块钱。你姐夫病好了,日子不会总这么下去的, 千难万难,有姐有爹。 冬梅爹说好了,不说这些事了,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爷儿俩回家,路上冬梅爹说过了年再和冬梅商量吧。 父女三个向家里走,村东不知是谁放了一串响鞭,村西就有一家不服气似的也 放了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