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年华 乔叶一下班,不和同宿舍的女孩子扯衣服化妆品的闲话,孤单单一个人趴在窗 口向外看。 这一片地方就是本市在省内外小有名气的陶瓷工业园,一条东西向的水泥路穿 园而过,那些名叫万达、亿达还有什么恒达的陶瓷合资企业就摆在它的南北两侧。 路上一小时有一趟九路车,另外还有从东游过来从西游过来的小面的,人呢,并不 多,步行的人就更少,有一个十有八九是从农村里来看在这些合资企业打工的儿女 的,心疼钱,在车站下了车不坐五块钱的出租,而是一步一步走来。她刚来打工时 爹曾来看过她一次,但她并不多么欢喜。爹对拿到县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的乔叶说 你看现今这世道,在县机械厂的大学毕业,都下岗呢,一个月才拿百十块钱,好多 人辞职自己做买卖呢--爹看这高中上不上也没意思。爹是盼乔叶考上个师范什么 的,上县重点高中要拿一千元建校集资。没有钱倒是真的,爹弄了片果园,一年也 就两三千块钱,还有弟弟正上小学四年级,以后花销大着呢。乔叶明白爹的难处, 可是,应该直说才对的。乔叶就对爹有点爱理不理的了。爹走时乔叶说以后别来看 我,光车费就好几十,犯不着。 但她天天趴在窗口向外看,盼着水泥路上有一个人向她走来。她盼的那个人是 胡宏。 乔叶来这里打工前,曾在姥娘村里小学代过半年课,胡宏是村小校长。胡宏二 十六七岁,可是看上去倒象三十几。他不修边幅,头发总是乱糟糟的,胡子总是很 长了才刮。可是他课上得很好,在全县也小有名气。胡宏对乔叶特别照顾,有什么 事就悄悄提醒她,比如扫扫地倒倒水什么的。他听过乔叶的课,他说很好。他连说 了三个很好,他说他们毕业实习时好多同学没有乔叶上得好。乔叶心情就很好,有 些喜欢教师这工作了。可是那个学期还没结束,胡宏就调到县政府办公室了。送他 那天乔叶没有立即和老师们一块回学校,她怕老师们看到她脸上的泪。她写了许多 日记。有一天这些日记被老师们偷看了,她很生气,就收拾了回家,再也不去代课。 胡宏一走,她才知道学校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在家闲了一个多月,就再也呆不下去了。小村太闭塞,她有一种喘不上气来的 感觉。一知道她的同学在这工业园里打工,她连想也没想就跟着来了。 她就给胡宏写了一封信,信很短,就说:大哥,你还记得我吗?我现在正在万 达建陶打工。她想胡宏一定早忘了她,信收到收不到不说,收到了也未必回。 可是没想到胡宏很快回了信,而且很长,说了许多让乔叶脸红心跳的话。最后 他说乔叶如果你还信得过大哥,就到县城来看我吧。乔叶激动之余有些不安,可是 最后还是回了信,定了去县城的时间。 她去县城那天,路上堵了车,早上七点坐上的车,赶到时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胡宏在车站等了三个多小时。胡宏暂住招待所,那时都上班了,整层楼上静悄悄的。 刚进房间乔叶有些紧张,可是胡宏很平静,给她打洗脸水,递毛巾,问些打工衣食 住行的话。他也说了他的工作情况。他说很想念教学的日子,不适应办公室复杂敏 感的人际环境,自己象一滴水落进油里,难以与新环境水乳交融。胡宏刚分到了房 子,在离招待所不远的机关宿舍区,就领乔叶去看。那是一所两室一厅的小房子, 去时房管科的人正在粉涮四壁。他们说这是你的对象吗?这么年轻。乔叶脸刷的红 了,胡宏却很平静,笑笑说你们的意思是说我老了。 路上胡宏说等我安好了锁,把钥匙给你寄了去,你再来时直接来这里找我就行。 乔叶心跳得说不出话。 那天什么事也没发生,五点时乔叶说想回家,胡宏也不强留,骑摩托车把她送 回那个偏远的小山村。到村口时天就黑透了,路那么难走,乔叶一宿睡不好,一直 到回公司收到胡宏的信才放了心。 乔叶的日子被思念淹没了。她一遍遍读着胡宏写给她的信,感到胸口一阵阵地 疼。二十几天后的一个星期六,胡宏来看她,远远看到他走下车来,乔叶的泪忍不 住就冒了出来。在车站北边的小公园里,他们紧紧拥抱,热烈亲吻。下午两点送胡 宏上车,车发动时,乔叶再也控制不住,跳上车去,跟胡宏一道回县城。胡宏说没 请假你不怕罚?她说罚就罚吧。胡宏攥住她的手,好久没放。 他们几次倒车,搭上去县城的过路车时,天已经黑了。乔叶有些累,躺在胡宏 的怀里,在车的颠波里半睡半醒。那是个大晴天,天空象一块厚重玻璃,湛蓝湛蓝, 星星很亮,一闪一闪的,在那厚重的玻璃上发出轻轻的脆响。乔叶那是第一次看到 晚上会有那样蓝的天空,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亮的星星。后来,这情景一次又一次 出现在她的梦里。 到了宿舍楼下,胡宏示意乔叶不要出声。两人悄悄进了门,胡宏没有开灯,说 不想让对门知道屋里有人。他牵着乔叶的手到沙发上坐下。黑暗里胡宏的吻十分放 纵,乔叶被吻得恍恍惚惚。后来胡宏把她抱到床上去。胡宏继续吻她抚摸她,她的 衣服不知不觉一件件脱去。胡宏粗重的呼吸时远时近,乔叶如在梦里,一阵阵地晕 眩迷离……整整一夜,断断续续的睡眠如一张支离破碎的网,乔叶一次次被胡宏的 动作唤醒,一次次在震颤里紧紧相拥,而后在疲倦里睡去。第二天两人醒来时窗帘 上一片桔黄,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胡宏望着乔叶笑,乔叶也轻轻笑了,心里那 样踏实,仿佛两人相识已千年。 很小的时候,乔叶坐在台阶上望着从门前延伸了去,在山间盘旋得越来越窄的 灰黄的土路愣神,小路尽头是怎样的世界呢?后来她到镇上读初中了,镇上那不宽 阔的柏油路就是小路的尽头。曾经她觉得校门前那条柏油路是那样宽,三年衩中没 读完,她就觉出了它的狭窄与简陋。她知道这条路会与更宽的路联起来,联到城里 去。她盼到城里去上学。初中毕业后沿着那条灰黄的土路回家,她感到小村压得人 喘不过气来。她象小时候一样望着门前延伸了去的土路愣神,没了小时候的暇想, 心里涌起的是莫名的迷茫,感到自己如一片水上的落叶,无依无靠,无根无基,又 无可奈何。第二天胡宏送她去车站时,她突然感到了无比的踏实、轻松,那种一直 困扰着她的迷茫无影无踪了,树叶上、标牌上、车身上甚至灰色水泥路面上的阳光, 都是那样明亮绚丽。 每月的一号是乔叶倒班的日子,这时就有三十六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每个月的 这一天都在她急切的期盼里。每个月的这一天她都如期降临到胡宏身边。胡宏说每 一次你都象天使一样从天而降。有时半夜醒来,我都有一种夜读聊斋的感觉。 三个月后,例假却迟迟不来。乔叶没有根据地恐慌。再到胡宏那里时,她把这 事说了出来。胡宏说一定是有了。我不该那么大意的。说罢就叹气。整个晚上心绪 被破坏了,他们相拥上床上时,没了平日的那种轻松放纵。乔叶不愿胡宏那样心事 重重。她说你别发愁,我去做手术就是了。她说得很轻松,可是心早就吊起来了。 胡宏说你不要自己去,我抽空去你那里,我陪你去。 乔叶回到单位,迟迟没有去医院。她心里怕得不行。大概六七天后,她替了内 蒙兰子一个班,就在传送带前连续站了十六个小时。快下班时她突然感到一阵腹疼, 疼痛尖锐而剧烈。她一步一挨走到洗手间时,衣服已被染红。终于来了例假,她长 长松了一口气。不过这次例假很特殊,浑身软得没有一点力气。第三天她才意识到 是流产了。她把手按到冰凉的腹上去,那里是她和胡宏的孩子成长的地方,她不知 道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子,她曾经为他(她)而发愁,可是突然没了,感到心口一 阵阵的疼,后悔这些日子为什么没把手放在这里,好好地亲近。 刘姐说: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 乔叶说:介绍吧。 没想到刘姐是认真的,说:什么时候见面? 乔叶说刘姐你是真的啊?我以为你说着玩儿的。 刘姐说你姐小四十的人了,能拿你终身大事开玩笑? 刘姐介绍的人叫浩,是区实验中学的老师,很有才,出了一本诗集了。刘姐说 姐什么也不瞒你,人物嘛,是有些一般。可是男人又不是女人,有本事是首要的。 浩的舅舅是区人事劳动局局长,转户口,招工,那还不是一条龙服务就下来了。 这一点倒是让乔叶有些动心。 三天后他们在公园门口见面。一见面乔叶就失望得不行。浩相貌不是刘姐说的 “一般”,实在连一般也算不上,肩膀向一边歪,鼻子有些塌,眼睛有些小,嘴唇 又太厚。可是既然来了,总不能指袖而去。两个人就在公园里逛逛。浩不是卖弄就 是书呆子,一个劲给乔叶扯哲学,一段一段地背外国人的名言。看见水又背唐朝或 者宋朝诗人的句子。乔叶说的最多的话是“嗯”。 浩要送乔叶回单位,乔叶说不用不用。浩问什么时候再见面,乔叶说等等说吧。 就一个人回了单位。 第地天见到刘姐,乔叶说刘姐我现在还不想定亲。 刘姐大眼睛说咋又变卦了?昨天你不是说等等再见面吗? 乔叶解释昨天的话。刘姐说我不管昨天你咋说,你再见回面再说。浩是个书呆 子,见了你又把魂也丢了,不行你直接和他说,别拐弯抹角的。 乔叶没法,就再见一次。这回是在晚上,他们在橙横的路灯下沿着人民路向东 走。浩木讷了许多,找不到头说话,直说没了你我真不知道该怎样过下去。他从口 袋里掏出一沓纸,说那天回去一夜没睡着,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就写在了纸上。递 给乔叶时又说我真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真是不敢想我的生活中如果没有你我该 怎么过下去。乔叶看到他眼角亮晶晶的是泪,就不忍心说分手的话。 乔叶在单身宿舍里读那些信。浩是个极细心的人,那天逛公园她说的每句话。 她的一颦一笑,他都记在心上。读这些信时,乔叶心头一下涌起在万达打工读胡宏 信时那种熟悉亲切的感觉,浑身竟禁不住的一抖。 大概一个多月后,浩说省里下了一小批城镇户口指标,要给乔叶办了。那时他 们已经见过好多次面,不权不紧地犹豫着。乔叶说不用不用。浩说你怕什么,我又 不会给你转了户口就逼你非嫁给我。我是觉得你在团里干下去会有些名堂的,这户 口不转,不是个长法。乔叶就没再争执。回老家起户口、开证明、办手续直到把户 口落在城关派出所,一切全是浩跑的。 刘姐说怎么样?你看着吧,招工转下也都是转眼间的事。人事劳动局局长,可 不是个闭差。 也算日久生情,两个人在一块有说有笑了,甚至乔叶偶乐还会对浩撒点娇。浩 的相貌,也不再如初次见面时那样扎眼。乔叶去过浩家里一趟。浩的父母是国劳企 业退休职工,国营企业今非昔比,作为退休职工,更是早早就没了一点优越感,对 漂亮的未来儿媳十二分满意,说你们快结婚吧,和浩一样年龄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元旦他们结了婚。结婚前乔叶要把她和胡宏的事明明白白说给浩,一是瞒在心 里活得累她受不了,二是她依然对结婚犹犹豫豫,如果浩嫌弃,两人就此果断地分 手,也许并非坏事。可是浩不让她说,他说你不用说了,我不管你的从前。从前与 我没关,我不管。如今你做了我的新娘,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他说,叶,我们结 婚吧,这些日子因为激动,因为怕失去你,心一天也不能平静。一首诗也写不成。 乔叶说你是为了静下心来写诗才和我结婚吗?浩说你这个小百灵,你这张嘴太厉害, 我怎能是为了写诗才和你结婚?浩吻乔叶时,她没有挣扎。 结婚前学校腾出一间贮藏室给浩做新房,婚后浩的父母来住贮藏室,让乔叶他 们去住那二室一厅的房子。那套房子和胡宏的那一套太相似,乔叶常常想起和胡宏 同居一室的感觉。她深感羞愧,既然做了浩的妻子,就不该想着另一个男人。 浩对乔叶很好,家务抢着做,吃饭时给乔叶倒水递馒头。对夫妻那事他总是贪 吃不够,夜夜不空,许多时候吃过午饭他也不安分,乔叶不应,他就孩子似的求告 她,让人忍俊不禁。做那事时他总是说些甜蜜的话,让乔叶充溢着一种幸福的感觉。 只是这段时光太短暂,大概只有两个月吧。先是浩对家务熟视无睹,然后做那 事时没了甜言蜜语。有一次他在那里愣神时,乔叶喊他吃饭,他莫名其妙大发雷霆, 把手里的笔摔在地上。事后他解释说那时他正在构思一首诗。 浩已经出过一本诗集,曾经郑重地要求乔叶逐首“咀嚼”。乔叶用心地看过, 可是看不明白,觉得全是一些分行排列的病句。可是她不想伤浩的心,也怕浩说她 学历水平低,就做做样子。 有一次浩写罢一首诗,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得意地坐立不安,在二室一厅里 窜来窜去。他把那首“压卷”之作给乔叶看: 透明的潮水 汹涌而至窗前 淹没我点亮的 红烛光焰 相思不会沉缅 无奈一杯浊酒 醉我为游荡的鱼 入梦边沿 乔叶一脸迷惑,问:发了水灾吗?浩诧异地问哪里发了水灾?乔叶说潮水怎么 会从窗户里淌进来?要不就是是窗户太低。看到浩脸色难看,就说后面的句子倒好 理解,就是说你喝醉了就变成一条鱼。浩把本子摔到茶几上说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你就是能读得懂那些俗不可奈的通俗歌词。乔叶也有点生气,说至少通俗歌词能让 人明白。 两个人至少有三天没说话。 几天后是浩先把手攀上乔叶的脸脯,遭拒绝后并不恼,又锲而不舍地攀上去。 乔叶就随了他。灯光里看他那副急切的样子和冲撞的瘦臀,她感到很可笑,甚至有 些厌恶。当然她体味不到任何欢娱。 事后浩说明天他要去省城。为出第二本诗集<渗血的月亮>的事请几个"朋友", 要乔叶同去。。乔叶说我真不明白,你喜欢诗写了投稿就是了,出诗集,要自己搭 进几千块钱去,那是何必呢?浩说文学事业普遍受到商品恶潮的冲击,诗歌首当其 冲,作为一个真正的爱诗的人,就要宁愿自己受损失,也要给它滋养。乔叶很不以 为然,就在前天他去百货大楼,一层有个书店,里面就有浩的诗集,一个老师模样 的翻了翻说这简直是文字拉圾,出了印刷厂该直接进造纸厂。乔叶当然没向浩提起 过,她最近发觉浩有时自信得目空一切,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她说我管不了这些, 我只知道咱除了沙发,床,电视,就没有别的摆设,就这些倒有一多半是我出的钱。 浩的温和山穷水尽,说:一句话,你去还是不去。 第二天早晨,浩说人家知道我有个漂亮老婆,非要你一块去。乔叶不想僵下去, 说我向团里请个假。 两人赶到省城,在南效宾馆住下。那房间确实豪华,但也确实贵,两人一宿就 要一百多。乔叶说咱找个便宜的地方住。浩说你是关键人物,不能委屈了你。乔叶 说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又不是什么娇小姐,我们冬天去乡下演出,就住在透风漏 气的学校教室里。浩说乡下是乡下,咱们是在省城,不能让人家小瞧了咱。乔叶说 你不是很脱俗的吗,怎么又这么要面子了。浩说脱俗也得看时候。脸色不好看了。 乔叶不想弄得别别扭扭,就说住这么好的地方我当然高兴,就是心疼钱罢了。浩说 你就是在钱上太计较。计较也没错,也是要看在什么方面。等我出了名,挣了钱, 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买什么。乔叶笑笑说那我等着。 晚上就在宾馆牡丹厅里请客。一个瘦高个半老头子,浩说是全国诗界巨子,诗 评界铁笔判官,一个胖子是文艺出版社的“总编”,推动文化繁荣的“大力神”, 其他的几位高矮胖瘦不等,也都有堂皇的冠冕。个个都居高临下,只有浩低三下四。 当然他们也没把乔叶当朋友妻看待,只把她当成一个漂亮女人。他们的目光钉子样 向她的脸上胸脯上钉。浩挨个给他们敬酒,他们并不热心和浩喝,而是轮番逼乔叶。 浩和乔叶就先都头晕了。那几个人生机勃发,高谈阔论。那个瘦诗界巨子,脸贴得 很近和乔叶说话。他先是赞扬了浩一通,然后说浩的这本诗集我是要写序的,这个 序我就写千把字,可这千把字就足以把浩的诗集推到一个相当高的地位。乔叶就点 头。浩端起酒杯说感谢老师的栽培,我敬老师一杯。可是他的老师并不喝,说我要 依老卖老。我不是老了吗?是你们的叔伯辈。让叶叶替我喝了这杯。乔叶说我不行 了,不行了,先放放,我一定喝下去。浩就说那我先喝为敬。喝完了亮杯给诗界巨 子看,可肚里的洒直向上撞,就拿手绢堵着嘴去卫生间。诗界巨子用手碰碰乔叶说 我叫你叶叶是按老人对孩子的昵称,你总不会生气吧。乔叶说我哪里会生气呢。诗 界巨子说那为什么不喝?来来来,我给你端起来,待要好大敬小嘛。真就给乔叶端 起来,另一只就势搭上乔叶的肩。那几个就哗哗地鼓掌。乔叶要摆脱这尬尴,就皱 眉喝了下去。诗界巨子说好好好,拿手在乔叶的腿上拍。乔叶悄悄把他的手推开, 可是他的手并不听,反而一下钻到她的大腿内侧抓挠。乔叶气得啃唇直抖,站起来 说我不行了,不行了。天旋地转回到房间。回到房间就吐了,吐得一嘴酸涩两眼泪 水。 一会浩进来了,气冲冲地说你怎么弄的怎么弄的,让人都不高兴。乔叶气愤地 说什么诗界巨子,我看全是些流氓。就说了诗坛巨子摸她腿的事。浩气咻咻地说我 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都喝多了,手放到你腿上怎么了?你那腿就那么金贵。他写 个序一般下不来一千块,可是他一分也不要我的你知道不知道?乔叶说我是你老婆, 不是卖笑的娼妓。浩冷笑说你也不是什么金枝银叶。我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第一 夜没见红,我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就那么好骗?乔叶 说我没有骗你,结婚前我要告诉你,你不听,你说从前的事与你无关,你不管。浩 一脸震惊说那么说我真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我还以为我是小人心肠,劝自己别那 么想,你真是个破烂货?乔叶说别忘了你是诗人,别泼妇骂街。浩嘴唇直抖,啪地 抽了乔叶一个耳光。说你不配作我的老婆。你真是污辱我的人格。说罢蹲到地上, 撕扯着一头长发,象受伤的兽一样呜呜咽咽。 这件事成了他们婚姻的转折点,走向崩溃的转折点。 那种幸福的感觉,仅仅是悬花一现,从此再也没有痕迹。浩出门就是一天,回 到家就埋头看书,愣神,抽烟。夫妻那事越来越少。心情别别扭扭,乔叶自然没有 兴致。而浩偶尔为之,纯粹是男人的需求。事罢倒头就睡。有一次完事后他说我真 没有骨气,碰过你就后悔,后悔连自己都管不住。乔叶说那就分居。 浩的诗集出版了,诗坛巨子作了序。一看到那序乔叶就想起那晚的事,感到恶 心。浩那些天很高兴,说你别小看了这本诗集,刚出版就获了奖。把晚报递给乔叶, 上面果然有什么杯全国诗人佳作评奖揭晓的消息。浩的<渗血的月亮>获二等奖。 乔叶没有兴致,淡淡地说我并没有小看你。 那十几天浩很得意,市报,电台都采访。但这并没有给他们的婚姻带来任何转 机。乔叶搬到北边的小间里了。 乔叶他们响应“三下乡”的号召,到乡下送节目。说好四天回的,因为最后一 天没有乔叶的节目,第三天下午她就回了城。到了门口,她听到房间里有异样的声 音。女人的直觉歙她提高了警惕。她小心翼翼地开了锁,悄悄地走进卧室,浩正大 汗淋漓地伏在一团雪白的裸体上。乔叶头轰的一声,有了片刻的晕眩。那时她仿佛 耳聋眼花了。等她惊梦上磁清醒过来时,那个女孩子已经胡乱套上了衣服。 那是一个小女孩子,顶多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乔叶和胡宏发生那事时,也就 这么大。这歙乔叶对女孩没了憎恨。她说我男人贱,你不能随他贱的。 浩说她一点不贱,她把最珍贵的给了我,你没有。她比你尊贵。 乔叶说我真是瞎了眼。 浩说你没瞎眼。你和我结婚,不过是为了户口而已。现在非农业户口敞开办理, 一个三千来块钱。你就值这么多。 乔叶冷笑说:不,除了户口,我还为了招工,转正。现在你舅退休了,办不了 这些事了,我是做了一笔赔本买卖。 乔叶的话大概出乎浩的意料,问: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是为我的才气? 乔叶说:如果你没有自以为的才气,也许我会看上你的。我对你说,你成不了 诗人,你这样的不叫诗人。你们这样的诗人少一点诗坛就干净一些。 浩嘴唇直抖,但并没有歇斯底里,他抓着自己的头发跌坐在床上。那个小女孩 扑到他怀里说你不要难过,你有才,我看重你的才,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乔叶说:咱们好聚好散。你准备手椟吧,我到时签字就是。 办完手续乔叶走在大街上,一辆汽车急驰而过,汽油味竟险些让乔叶吐了。这 些天她总是恶心,她一下意识到别是怀了孕。结婚以来浩一直不想要孩子,说有了 孩子会影响事业。他们一直采取措施的。乔叶不敢大意,到医院一检查,果然是怀 了孩子。她连想也没想就做了手术。 虚弱的乔叶走出医院,才意识到自己是无处可去了。她突然极想见到胡宏。一 年多了,他们彼此杳无间信。见他还有什么意义,文燕一定已经调到城里,他们的 孩子一定已经呀呀学语,她去除了惹他们恐慌还有什么?可是她劝不了自己,她想 文燕在家最好,自己并无任何恶意,好好和她说,她定会理解的。 她倒了几次车赶到县城时,天已经黑了。她进了宿舍区,拐过那排熟悉的黄楼 时,眼前却空荡荡的,胡宏住的那排旧楼已经折了,建筑工人正在赶夜班打新楼的 地基。 她心里空荡荡的,和她最后那回从胡宏的小房子里走出来的感觉一样。她感到 累,很累很累,她太想有一张床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她去了招待所,服务员把她领进三楼的房间。那房间的布局和胡宏住的时候一 模一样,。胡宏第一次抱她吻她,也是她第一次被男人吻,就是在这样的房间,这 样的床上。她心头涌起遥远亲切而又使她心颤的感觉,她全身冷一样颤栗着,她抑 紧了双臂,眼泪打湿了手腕。 乔叶回到团里当天就又分到了一间单身宿舍。乔叶找了田。文化局局长调到市 里去了,区委常委会决定由田“暂主持文化局工作”。田说离就离了吧,一开始我 就觉得你们长不了。诗人是个怪物--有什么困难就直接找我好了,只要团里我还 说了算,就为难不着你。乔叶告辞时田拍了拍她的肩,手在她圆滑的肩头停顿了几 秒。 乔叶离婚团里当然有种种说法,田很护着她,田有一次在团里全体人员会上说, 我们要把心思放到业务上,我们是靠业务吃吃,别的都摆不上桌面。那些流言就无 疾而终了。 9月的一天,区里一家企业搞十年厂庆,请剧团去演出。乔叶当然去。乔叶唱 了目前正流行的一首歌,她唱得很投入,掌声哗哗响了一次又一次。晚上企业请酒, 企业那边的人把目标对准了乔叶,都和她碰杯。乔叶一再推辞,但还是喝了六七个。 是田给她解了围。田说你们是要让我的剧团垮台吗?我回敬一杯。 乔叶从洗手间出来,在走廊里遇到田。田说乔叶这四五个人就你的节目顶好。 好好干吧,近期内就要讨论转招两个人的事。乔叶感激地点点头,田就目不转睛地 看着她,看一会点点头也笑了。 结束时企业派车送团里的演员,一趟走不了,乔叶和刘姐等下一趟。田说算了, 坐我的车,一块下去。送下刘姐后再去送田。到了楼下田说乔叶去我家里坐坐吧, 你嫂子在家。语气有些不容置疑,乔叶犹豫了一下,就跟田上了楼。开了门房间却 没有人,乔叶觉得有些不自在,要走。田说你嫂子一会就回来,别急嘛。从冰箱里 取了饮料,起了,递给乔叶。乔叶接时手就被田攥住了。乔叶慌慌地说别,别,让 人看见了。田说没人看见,你嫂子他们去乡下了。一双手在乔叶胸脯上盘旋着,乔 叶的抵抗就没了力量…… 有了第一次也就有了无数次。只要有机会田不会放过乔叶,许多时候乔叶也需 要。但乔叶怕让人知道,就提醒田在酒桌上别喝得没数,那么暧昧的看她,人家会 看出来的。田说我不怕。其实他们不过是掩耳盗铃,团里没有不知道的。刘姐醋溜 溜地说咱团长不在这上面吃亏不甘心呢。 有十几天田没和乔叶联系,田看上去心情很不好。又过了几天,乔叶才知道组 织部派来了新局长。乔叶一听这消息,心就凉了。 已经搬到文化局办公的田又回剧团办公了。那天收拾完办公室,他把乔叶留下 了。他说乔叶背后有人做手脚,写了匿名信,说你我的事。乔叶说咱就此为止,别 耽误了你的前途。田说什么前途不前途。我这人看得很,只要有碗饭吃,无所谓。 只是现在转正的事,我说了就不很了。乔叶说不行就算了,我和你的事……也不单 是为了这事。田握住乔叶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过了会儿田说就差这么一步了,放 弃了太可惜。办法还是有的。他把办法说了,乔叶把脸都气白了。田的意思,是要 乔叶和新到任的局长做那事。田说我早听说他这种花花事多着呢。不因为他岳你是 市组织部长,他那点本事,凭什么当局长?乔叶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田说你生什 么气?最近就研究,要不你太亏了,你难道再回家去种地吗?乔叶说回去种地就种 地。田说就当我没说,你仔细想想。 过了几天,乔叶敲响了新局长的办公室。新局长很热情,说我了解我了解,你 是咱文化界的名人呢。新局长并不象田说的那样,说话眼神都很正派,乔叶那种意 思一点也不敢流露。可是田听了不以为然,说你不如我了解男人。乔叶说算了,行 就行不行就不行。田说这样做不光是为了眼前转正这件事。你要有长远眼光,和他 有了这事,往后不愁他不让咱牵着鼻子走。乔叶冷冷盯着田说我总算摸到了你的真 实意思。我还以为,把女人当作政治斗争的工具,只有在电视里才看得到。田说乔 叶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你听我说……乔叶说你不用说,你这种人,不配做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