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疼痛 作者:漂流萍 早春的风夹杂着最后的冬寒,直往骨缝里灌,似乎要把那份冰冷藏匿在人身体 里。母亲又一次站在阳台上,细密的纱窗在她的脸上恣意的切割着,分化出一个又 一个困顿的表情。没有人知道她的思绪又停在了哪里,是戈壁滩上鲜活的季节?还 是晚年里最快乐的时日…… 自从小孙子走了,母亲就一直这样,常常在阳台上一站就是一天。只有电话铃 的惊叫和哐啷、哐啷的开门声,才会令她快速的返回到屋内。然后失望的重复着那 些说了千遍百遍的问话:“庆庆走了,她妈接他回去上学去了。也不知道他想不想 我?”“我要告诉别人不要再带孩子,孙子走了就什么都走了……”不管你是否愿 意听,她就那样反反复复絮絮叨叨描述着她和小孙子在一起的每一个阶段,每一个 细小的枝节。 一年前母亲因为脑血栓住院检查,医生发现她的脑室比正常人大很多,提醒我 们这是脑萎缩的迹象要我们多注意,适当的辅以药物治疗,以免病情发展太快。然 而不过短短半年的光景,母亲明显的对一些事情开始淡化甚至遗忘。刚刚放过的东 西转眼就已经不记得放在何处,明明是刚在家吃过她做的“红烧鱼”,人还没到自 己的“小家”电话就追了过来,“姑娘,你都几天不回家了,过来看看吧,啊!” 语气里没有了往昔的利落和刚烈,象一块浆洗了无数次的绸缎,虽没了原有的 光度,却还柔滑贴己。起初对母亲的这种遗忘并不以为然,总觉得岁数大了人难免 有些糊涂,我们仍旧为自己嘴里的那口食,焦头烂额的奔忙着。 弟弟是家里唯一的儿子,由于生性腼腆,二十六七才结婚,媳妇还大着肚子呢, 母亲就已经开始张罗着要带她唯一的孙子,每天只要一忙完家事,母亲就会把从市 场上精心挑选来的棉布铺在床上,比比划划的裁剪起来。患有眼疾的她,就那么认 真的将细细的棉线润在嘴里,然后对着亮晃晃的阳光,半眯缝着眼,把带有她温度 和期盼的线一点点的送入针孔。针,不停的在密密实实的针序里穿引,有时缝的急 了,就会有血殷在干净的布纹间,那些日子里母亲的胸前总是别着一枚拖着“尾巴” 的小利器。 孙子降生了,母亲也开始忙碌了起来,每天进进出出的。洗尿布、热奶、洗澡, 那也少不了她的搭手。就这样她还是怕这想不到,那做的不对,让她的小孙子受了 什么委屈。尿布要用开水烫过才能用,奶要温度适中,滴在手上不烫为宜。洗澡时 母亲也是小心翼翼的惟恐一星水珠滚到孩子的耳朵里弄出个中耳炎来。 孙子满月了母亲特意跑到楼上,借来个公斤称。把孙子用碎花的薄布裹好了放 了上去,随着指针的摆动,母亲脸上的笑纹涟漪似的涌向眼角。末了还极仔细的将 那块碎花薄布也扔了上去“呵呵,刨刨皮毛”。小孙子在母亲的照料下一天天长大, 为了给他增加营养,母亲想尽了办法,小孙子不喜欢吃蔬菜,母亲就挑选一些营养 价值较高的绿色蔬菜,剁成菜泥包饺子、煮菜粥。听说海产品能补充钙质,促进儿 童骨骼发育,母亲就天天跑早市、转鱼摊,只为她的小孙子能够天天吃到足量、新 鲜的“钙质”。情感汇就的光阴里,小孙子再也不用趴在母亲细瘦的肩头上,楼上 楼下的跑了,六年的时光,就象一个夜晚的长觉,转眼天就亮了。 小孙子走的那个下午,天;很蓝,楼下站了一冬的老树,渐渐地也有了季节的 征兆。母亲扔下喝闷酒的父亲独自站在阳台上,电视机开着,顽皮的老鼠和猫在电 视屏幕上,上窜下跳的跑着,那份契合与共生,被影视动画演绎的活灵活现。 也就是从那天起,母亲开始不停的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和哀怨,无论父亲和我们 怎样的劝说也是治标不治本,一遍又一遍的,她就那样不厌其烦的说着。愤怒的时 候她甚至责骂儿子太狠、太冷酷了。那是一种不能走近又无法远离的守望。面对着 母亲“祥林嫂”似的哭诉,我们也开始暴露人性最晦暗的真实,开始逃避倾听的牵 引。慢慢的母亲在阳台上的时间多了,脸上的泪也沿着突起的颧骨渗入黑夜。而记 忆的空间却在一天天的缩水,就象今天,她已经是第四次在我的卧室门外问父亲, “萍的手术做的怎么样?也不知道回来没?”听着她的话我哭了,母亲真的老了, 老得再也不能利索的爬上解放牌大卡车,在喧嚣的工地上挑砖养家,再也不能把玻 璃划的“呲呲”响,然后在旁人的叫好声里“啪”的一声,把它分毫不差的割开。 她的手或许长了很多的老年斑,但我却从未细心的看过,记忆中她的手是灵巧、 温暖的,常在我的花裙子间上下飞舞,在我乌发的肮脏里穿行。她绣的床单、门帘、 钩的桌布、打的毛衣至今还能闻到花朵的清香。 我不再记得是哪一年的运动会上,没了母亲的身影。我不再记得最后一次和母 亲聊天是冬季还是有月光植入的夏夜。淬火的岁月,象一把锋芒毕露的刀,割去了 母亲的青春,也割去了我们对母亲的依赖和对母亲深邃的回望。 蜡烛的光亮总能引来扑火的飞蛾,可有谁知道点点滴滴的燃烧里,却是爱的疼 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