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什么时候死 作者:风粼 我是风粼,最近我一直在写一篇小说,名字叫《爱情什么时候死》。 又到了秋天,我所居住的城市里,树叶已开始发黄,有的已经脱落下来。只剩 下光秃秃的树枝指向暗下来的天空。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于某一个时段突然发现自 己正在老去,不仅仅是生理上的,还包括其它一些于自己有关的细节,我身边的所 有东西都正在苍老,而且速度越来越快。真可笑,本来以为自己会就这么长寿下去 的,哪怕再活个五年或者十年。可现在看到这些,只觉得以前的一切都是奢望,一 切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这个城市里当然还会有一些其它的季节,比如:春天,夏天,以及白雪垲垲的 冬天。但如果没有秋天,我想我会撤底的遗忘掉它。是的,每当我若有若无的极其 安静的回想起关于这座城市的秋天时,这里所有的东西都似乎带着某种奇怪的声音, 那种声音有如小儿的啼哭,美妙,却又令人心碎。在这样的秋天里,我开始怀念那 些曾在我身边出现的女人,她们总是淬不及防的出现在我周围,然后却又轻而易举 的消失掉。那么,请允许我用笔把她们记录下来,就象一切刚刚开始的模样。 当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曾在一座写字楼里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记得在每天 下班以后,我会一个人独自留下来。工作了一天的人们渐渐散去,整栋楼房慢慢由 喧哗开始变为平静。而我则坐在桌旁,静静的看着窗口的一个巨大的落日,没有光, 只安静地红着,在高楼大厦和云彩间出没。我直楞楞地盯着它,眼睛没有疼。过了 许久,我拨通了菲的电话。菲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和她的老公居住在一所大学里, 她是老师,而很多年前我曾是她的学生,至今,我仍可记起她手把手教我打字的情 景,一切似乎发生在昨日,一切似乎都无法忘记。 阳光一点点的透进屋里,我似乎看见她在那里眯着眼接听电话的情景。她的睫 毛还是很长,而头发则早以挽起。我轻轻的说“喂。”电话那边传来她慵懒的声音, “喂”。 今天过得怎样?不好嘛。怎么了?不开心。哦。你现在在干什么。我在看楼底 的人们。他们总是乱糟糟的。是啊,就象在游行。或者示威。也许只是在赶某某商 场的降价销售而已。你看天快黑了。月亮就快出来了。街角有个孩子。夕阳烫伤了 他的眼睛。 我们象一部老式艺术片里那样交谈着,一直就保持着一种云里雾里的状态。其 间,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然后把双脚放到办公桌上。彼此的声音慢慢变的低不 可闻,玻璃窗里渐渐映出自己的影子。而她的丈夫常常会在七点半到八点之间回家, 这样的时刻,我竟能听到门铃响起的声音,然后她慢慢在那端说,那我挂了啊。我 说,好吧。就是这样,谈话的最后常常没有以说再见而告终,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 这样的方式,不说一些伤感或者别离的词语。起身的时候,我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 那杯咖啡,拿着纸巾,手忙脚乱的去擦拭。那一瞬间,瞥见镜中的一个男人,瘦瘦 的样子,一手拿着纸巾,另一手拿着茶杯,眼神茫然。一时间,我突然有种手足无 措的感觉,那样的眼神,让我心慌意乱。 我离开时,夜色已完全降落下来,周围死一般的安静。我拉紧衣领,甚至感受 到满天星光的寒意。等我快回到家门口时,桌上的水珠就快干了。 这样的时代里,我常常和众多的女人保持着某种亲密的关系,以任何一种方式, 包括网路。我已习惯每天回家,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然后坐在电脑旁,电脑 发出吱吱哑哑的声音,黑暗中,只看到闪铄着的屏幕,一切都伤感而且温情。苏慧 每天会给我来封信,尽管我们之间有十二小时的时差,可我仍可想象出,她睁着惺 松的睡眼,坐在电脑旁打字的情景,甚至可以闻到,她刚刚洗完澡后,全身散发出 来的清新气息。 她每天都会告诉我一些她那里发生的事情,比如,刚刚买了一套衣服,或者周 末看过的一场电影。当然,有时也什么都不会写,只是告诉我,她一切都好,然后 祝我晚安。一切都是在一种非常安静的状态下进行,只有猫时不时的发出一些轻微 的响动。有时我会直呼她为亲爱的,或者小甜心之类的词,她告诉我,她那里风好 大,她很瘦的,她说,多希望你能牵着我,不让我被风吹跑。 这一切都如同梦境一样,现在想起来是多么的天真和轻浮。这种爱情就象水中 的浮萍,没有任何基础,所以生长和消失都显得非常容易。我和她的这种关系一直 持续了半年左右,在一个有着很好月光的夜晚,我收到了她最后一封信,在一大排 省略号后,她说,她要结婚了。听到这样的消息,我整个人突然变得很空,隔壁的 电视嘈杂的响起,现在是新闻联播明天最高气温要做就做最好你是风儿我是沙晚间 新闻最后只听到沙沙的声音。 今天比昨天更空,明天比今天更空,我越来越难以理解自己的生活状态,时而 亢奋无比,时而身心具疲,时而又力不从心。早餐,便当,大麻,音乐和女人充叱 着我的生活。在某些晚上,我会光临那些有着特殊意味的酒吧。在那里,一个个衣 着鲜艳的女人从我面前走过。心情好时,随便揽一个入怀,心情不好,就不去理睬。 我喜欢做在离音响近的台位上,随着激烈的起伏的嚣张的曲调去回忆我的过去及现 在,但我很少去想将来,我无限依恋在我身边舞动的人群,无法想像被他们抛之而 去后的情景。 莉莉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出现在我眼前的,她是一位自由撰稿人,年轻漂亮, 肤色白晰。我给朋友介绍她时,常常用到作家这一词,而她则相当得体的冲着别人 微笑,当我们在床上时,我则会叫她做家,这是个非常有意味的称呼。 我想说的是,我和她的相遇,具有一种古典电影的味道。昏暗的灯光,飘乎的 烟雾,我和她的目光穿越无数的红男绿女,然后相逢。好象彼此突然找到了某一个 可以栖息的点,人们在我们周围觥筹交错机锋峥嵘,也许是她,也许是我,突然向 着对方游离过去,眼神平直。在后来的某一天傍晚,我和她约在一起去看一场电影, 那是条落叶纷飞的街道,安静的阳光透过无数的树叶间隙洒落到我们身上。在上楼 梯时,一个男孩突然从我们中间跑过,我和她同时一让,眼神在空中直直相遇,然 后分开。莉莉在我们认识两周后搬到了我那里。进门的时候,只拎着一只橙色的旅 行包,眼神十分疲倦。 我把卧室里的床铺让给了她,而我则睡在客厅里。我们每周一三五晚上做爱, 她喜欢在那时放一些奇怪的音乐和用女高音唱出的带有弥撒味道的歌曲。做爱时, 我们什么话也不说,就象两只正在交配的昆虫,一切都变的隐晦而且阴郁。每次做 完,我总能听到她轻轻的叹息,似乎某种伤感的情调正在我们周围弥漫,她常常会 背转身去,对我裸露出形状良好的臀部和后背,有时我会去抚摸它们,有时候则不 会。 现在想起这些情形,真象看过的一部灰蒙蒙的旧电影。一些细节都看不清了, 和她之间只剩下大段大段的对白,和对某些细微的事物进行深刻的辩论。偶尔争吵, 偶尔无所事事的互相呆望,然后就是更加疯狂的做爱,在达到最高点时,一起谈论 死亡。但我们从不谈论爱情,感觉那是些和天使一样,美丽却毫无意义的东西。我 们一起生活了四个多月,用掉了所有的钱。我和她躺在床上,手拉着手,夕阳从窗 前一闪而过,更远处是灰蒙蒙的天空,日光灯上趴着一只飞蛾,它把巨大的蝴蝶式 的影子投射在我们的身体和洁白的床单上。 再后来,她要离开了。走的时候似乎很轻松,就象是出门去买一卷卫生纸。在 临行的那天夜里,我用整夜的时间为她翻录了几盒磁带,那上面都是些我和她喜欢 的,适合在一个人的时候,安安静静去呤听的曲子。我把这些东西放进她的包里, 她则缠绵的挽住我的手臂。我们依旧象一对恋人那样,踏着秋天的落叶缓缓而行。 我们熟悉这座城市的夜晚,熟悉那些串纵的车河和不夜的霓虹,但现在是白天,所 有的一切,都被蒙上了灰暗的色彩。她终于在进站的前一刻转过身来,用力的扑进 我的怀里,手指拼命的撕扯我的头发。记得那时,大街上到处都播放着周华健的歌 曲,从来没有想到,这样没心没肺的歌声,也会让人伤感莫名。 大约在半年前,一位去过藏北的朋友给我带来一张相片。他对我说,你看这个 女人象不象莉莉。相片中,朋友的身侧站着一个穿着黑色氆氇衣裤眉眼酷似莉莉的 女人。相片中的她,上衣短得一伸胳膊就露出肚皮,衣领坚挺,袖口衣领胸襟都镶 满了金色条纹,头发剃成了锅盖式,左手挽着朋友嘿嘿的傻笑。不知怎么回事。在 我眼中,这样的一个女人,突然显得无比的苍老和呆滞起来。我说,不是的吧,不 象她。朋友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其后,我利用某次单独外出的机会,到过朋友所说的藏北地区。在那段不算太 短的日子里,我参加过多次当地藏民的传统集会。可惜,在人群中,始终没有找到 相片中的女孩。 在那里,我与一帮和莉莉一样年轻的男女青年们交往。我们常常在夜里,围坐 在篝火周围,谈论着一些有关于哲学或者宗教方面的问题。某些时刻,我能够透过 飘乎的火光,看到他们的脸正在被岁月折磨的支离破碎样子。偶尔我们也会喝酒, 酒后,听他们唱一些祖先流传下来的歌谣,内容要么和儿歌一样简单,要么就是些 猥孽下流的曲调。 是的,他们都已长大,唱着这样的歌曲,便再也不会脸红。 -------- 西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