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学校的安排很吊诡,一边口口声声说让我们排练文艺节目活跃校园气氛,一 边又说马上要进行英语的分级考试,让我们提前做好准备。考试就安排在军训中 的某一天,到时候在学校门口贴通知。众人一听,立刻对排练之事兴趣减半,放 下剧本天天抱着英语书狂啃。 英语虽然是我所有科目中最不受重视的一科,但自初中起,我的英语就总是 考全年级第一。我从来不背英语单词,得益于我平时的博闻广记,我的词汇量和 我当年的英语老师不相上下。 有一次,有个老外来我们中学考察,学校安排了一个互动小游戏,让老外和 学生比拼词汇量,这明显是给对方一个人前显脸的机会。外语老师想了半天,决 定派我去挑战老外,后来,事实证明这绝对是个错误的决定。我那会儿年轻气盛, 不理解“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比赛精髓,更不明白老外不远万里来中国传播 友谊火种的崇高精神,所以,我一上台就准备全力相搏,当时脑子里只记得两个 人:霍元甲和李小龙。刚开始,我和老外旗鼓相当,互动了六十个回合不分上下。 随着比赛的进行,老外有点着急了——要是栽在一个中国小毛孩手上,以后都没 得混了——一着急,那汗水就涔涔往下淌;我却越战越勇,出题迅速,答题敏捷, 逐渐占了上风。校长一看情况不妙,看了看表,然后给我做了个手势,示意让我 认输,赶紧结束比赛。但我会错了意,以为时间不早了,校长让我赶紧把老外 “干掉”。我绞尽脑汁,扔了十个“重磅炸弹”单词给老外。老外傻眼了——从 没见过这么生僻的单词。那一刻,老外的一张烧饼大脸憋得跟猪肝一样红,最后 非常尴尬地认输。我一战成名,从此全校同学看见我,都叫我“金山词霸”。 有压力才有动力,平时晚上训练完都猫在寝室玩电脑的三石、文兄,这几天 不知从哪个旮旯里翻出几本单词书,天天上图书馆自习。二胡英语原就不好,高 考英语才勉强及格,所以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对分级考试不抱任何希望,还乐得 清闲。 考试定在上午九点,三石、文兄早早出门,估计是想去挑一个好座位,考试 时也可以相互照应。二胡昨晚玩了一通宵的游戏,正好上午考试,不用军训,就 待在寝室里睡觉。 三石、文兄出门时,我蒙蒙眬眬睁开眼,瞧见床头的闹钟才七点半,考试还 早,于是又闭上眼继续做我的美梦。 隐隐约约我听见有人叫我,睁开眼一看二胡一张小脸突兀地矗立在我面前, 吓得我睡意全无。二胡问我:是不是已经考试完又回来睡觉了?我说没有。二胡 又问我:是不是放弃了?我说怎么可能。 我恍然大悟:睡过头了。一看表,十点半了,糟糕,还有半个小时考试就结 束了。 我头没梳脸没洗,连滚带爬,狼奔豕突地跑到考场,所有的人都在埋着头做 题,我还看见三石和文兄在最后一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监考的是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头,一看就知道快退休了。 “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我歇了几口气说。 “考试马上就结束,你就不要考了!”老头很不客气地说,看都不看我一眼。 “那,我是直接上四级班了?”我也觉得天下没这么便宜的事,不过还是壮 着胆子问了一句,毕竟我高考英语是满分,全省就这么一个满分。 我的话引来哄堂大笑,敢情这帮家伙一边做题一边还耳听八方,文兄和三石 趁混乱又交换了几次答案。 “你有这个本事吗?”老头不屑一顾地问我。 老头鄙夷的表情明显是在侮辱我的智商。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气,我有点 儿火。 “这个考试算什么,不看题目答题,我都能及格!”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之身,老头不客气,我也不用给他面子。 被我回敬了两句,老头明显没有心理准备,一脸的惊愕,教了几十年书,我 估计他还没有见过这么狂妄的学生。 “黄毛小子,竟然在老夫面前如此嚣张?你要是不看题目都能及格的话,老 夫就辞职,这个外语系的系主任我也不当了!”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这老头还这么老当益壮,争强好胜之心一点不输给我们 这些年轻人。 哦,这老头是外语系系主任?外语系的主任姓黄,在S 大以治学严谨闻名, 有一次为了查一个单词的确切含义,硬是花了一百多美元托人从美国买了一本原 装的韦氏词典。 我当然不会被他一恐吓就退缩,都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了,我要是退缩岂不被 老黄小看?无论如何都要硬撑着。 “好呀,我要是不及格,我就退学,明年再考回来!”老黄破釜沉舟,我也 断了所有退路,立下军令状。 老黄吃惊地看着我,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这么有骨气,赶紧找了一个年轻老 师来监考,把我单独带到外语系办公室。 “小子,一言为定!真的要退学可不要哭鼻子!”老黄淡淡地说。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信誓旦旦地应承。 考试的方法很简单,老黄只念候选项,我做选择,旁边有个老师记录答案。 老少二人,一问一答,像是表演相声一样。 语法题做完,老黄比较了一下我的答案和标准答案,表情有点惊愕,甚至还 带着些许惶恐。我坐在旁边,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阅读理解题做完,我笑嘻嘻地问老黄,是不是已经及格了? 老黄始终保持惊异的表情,上下打量了我十遍,眼睛都直了,半个字都没说。 他的表情告诉我不光及格了,而且还考得很好。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老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吴神,计科系二○三班。记得把我分进四级班!”说完,我就准备出办公 室。 其实,我也是有备而来,才敢给老黄夸这种海口。有一次,我英语考试迟到 了,只剩下二十分钟的答题时间。我急中生智,只看候选项就做题,十分钟完成 了一百道题,心想这次歇菜了。没想到拿到成绩,分还挺高。后来,很多无关紧 要的英语考试我都如法炮制,久而久之我竟隐约摸到了出题人的思路,英语成绩 也是越来越好。 “不可能,不可能!”老黄呆呆地站在原地,自言自语。 “对了,黄老师,我敬佩你治学严谨,等教完我这一届,你再辞职吧!”我 补充了一句。 分级考试成绩下来了,我顺利进入四级班,张妍也进了。她居然考了全校第 一,让我非常意外。 考试结束,排练继续进行,为了提高大家的参与热情,我重新改编了剧本, 增加了很多跑龙套的角色。四大才子被我们屋包揽,张妍她们寝室的四个女生承 包了华府春、夏、秋、冬四个丫鬟的角色,上次那个为虎作伥的胖女生夏小菊被 我钦定扮演石榴,和三石演对手戏。三石虽然不愿意,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只 好从了。 张妍很要强,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做到完美,包括和她演对手戏的我。我经常 不买账,和她唇枪舌剑。每次都吵得面红耳赤,最后我举手投降。上帝啊,她真 是个彪悍的女生,谁娶了她谁倒霉。 转眼,文艺演出就要开始了,我们的小品也日臻完善。辅导员看了看,觉得 很满意,又让系主任来审查,同样是赞不绝口,连连夸我和张妍办事得力。 毕竟是第一次在全校师生面前露面,开演那天,每个演员都特别兴奋,全情 投入。演到悲伤处,所有观众都潸然泪下;情节发展到搞笑的地方,全场又笑得 人仰马翻。整个演出获得空前成功,掌声经久不息。我第一次在大学感受到成功 的喜悦。 最后评比,我们的小品获得评委会特别奖,还有两千块奖金。据说这是计算 机系建系以来第一次获此殊荣,前几任系主任当天也到场观看比赛,激动得老泪 纵横,相互拥抱庆祝,激动人心的场面丝毫不亚于当年申奥成功。 系里决定一分钱也不截流,把这两千元作为经费,请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出 去玩一天,地点定在城东的光明农场。 光明农场以前地地道道是个农场,主要以养鱼种果树为主,偶尔养些家禽。 改革开放这么多年,农村的经济也搞活了,现在正大力开展旅游业。看见农民都 富裕起来,我也感到欣慰:要是毕业找不到工作来光明农场打临时工也凑合。 这里游玩的项目比较多,钓鱼、骑马、模拟野战,还能去果园摘水果。我们 一行上午十点驱车到了光明农场。一下车,三石、二胡就拉了一干人等去模拟野 战,穿上迷彩服,戴上头盔,还真有些像特种兵,不过就是高矮胖瘦太杂,怎么 看怎么不像能征善战的精锐之师。每个男生带一个女生,成立一个“战斗小组”, 目标是搜索林中的一个密室。 我前天踢球脚受了伤,现在还隐隐作痛,打仗这种体力活就免了,所以就安 静地待在池塘边,假模假样地钓鱼。鱼可能都饿坏了,一看见鱼饵来了,就像恶 狗扑食一样地围抢,不一会儿就钓了十条鱼。太无聊了。我准备走人,干点别的。 我把这些弱智鱼都倒回池塘,站起身正好看见张妍迎面走来。我和张妍结下 的梁子并没因为小品的成功上演而化解多少,反而由于排练中小摩擦不断,大有 愈演愈烈的趋势。我招呼都不打就从她身边掠过。 “怎么?见我来了就怕?怕我吃了你?”张妍冷冷地说。 我环顾四方,除了我和她没旁人:“你在对我说?” “除了你,这儿还有别人吗?”张妍还是冷冷的。 “我没有怕你,只是钓鱼很无聊,我准备玩点别的新鲜的!”老黄我都不怕 还怕你这小丫头?! “我有事想问你。”张妍终于回到主题。 “什么事?不用拐弯抹角!”我像是一个被特务识破身份的地下党员,坚毅 又勇敢地说——一定要和敌人斗智斗勇。 “你上次考英语明明迟到了,都没考试,后来怎么又混进了四级班呢?”张 妍又摆出审犯人的架势,好像我要是有半句假话立马酷刑伺候。 我早就发现分班的名单下来以后,张妍就像婆婆挑媳妇一样看我横竖不顺眼, 只是一直没逮到机会。现在小品也演完了,军训也结束了,地主老财终于要秋后 算账了。 “我咋知道,又不是我分的班。你应该去问外语系呀!”我没好气地说,一 边说一边往果园走。果园的苹果差不多都熟了,又红又大,看着就想啃几口,我 准备摘几个带回去。 “哼,你肯定是走了后门!没想到学校还真的有你这种人!”张妍愤愤地说。 张妍就是一小孩脾气,特别善于把内心的想法写在表情上,而且是毫无保留的, 甚至还加点夸张, 生怕你看不出来。 “哪种人?我行得正,坐得端,一没偷,二没抢,咋了?”我一脸惊愕,故 作无辜状看着张妍,典型的从周星驰片子里学来的表情。在经历和张妍的多次正 面交锋之后,我总算找到对付张妍的办法,就是装傻充愣,她越是急我越不跟她 急。 “你,你……我有个同学本来可以进四级班的,就是被你挤掉的!”我这招 果然见效,张妍立马急得脸都红了,气急败坏得,简直像立马要跟我拼命一样。 “被我挤掉了?你不要信口开河,我可以告你诽谤!你怎么知道是我把她挤 掉的?我还可以说是你挤掉的!” “我和她去外语系问过,本来是有她的,结果老黄硬是把你插到四级班,就 把她分到普通班了!” “你都说是老黄干的,那你应该找老黄呀,找我作甚?!”我一边和她搭话, 一边摘苹果,我压根就不想把进四级班的真实原因告诉她,反正说了她也不信。 “况且,要是她多考几分,被挤掉的就不是她了,说来说去还是她自己实力 不济,怎么能怪别人?” 张妍见说不过我,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好像怒视有深仇大恨的阶级敌人一样。 我才懒得理她,不过,我觉得美女生气都特别好看,张妍也不例外,小脸气得通 红! 我忽然发了善心。我摘下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擦了擦,递给她说:“要不 要?吃个苹果消消火!” “不要!”张妍像个小孩一样,气得嘟噜着嘴,同时又用怨妇一样的眼光瞧 着我,像要杀死我而后快。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赶紧把苹果收了起来。 “唉,现在外语系都已经决定了,你要我怎么办?况且进不了四级班又不是 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这么耿耿于怀。年轻人嘛,要有一颗平常心!”我一副老 到的口吻说。本来也是,上四级班又没什么补助,唯一的好处就是早半年参加四 级考试,为这争个你死我活伤了和气,可不划算! “老实说!你到底耍了什么诡计进四级班的?”张妍学着电视里的国民党特 务,终于使出威逼利诱的手段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真没用诡计!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进去了,说不定是老黄搞 错了!”我只好胡乱编个理由,搪塞张妍。不过这理由也忒牵强了,傻瓜都不会 信,更何况张妍。 “不可能!老黄特意把你放进去?怎么没放别人?”张妍继续声色俱厉地问。 “说不定他看了我高考的英语成绩。我高考英语可是满分!”我也继续负隅 顽抗,坚决不说实话只说假话。 “少胡说八道,谁信呀!”张妍瞅了我半天,一副打死也不信的态势。我倒 是奇怪,这高考分数从相貌上也能看出来? 我们一边说,一边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果园深处。张妍还是执著地想知道我 进四级班的隐情,但我怎么也不说。 走着走着,张妍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我虽然心里幸灾乐祸,心想恶有 恶报,老天开眼呀,但还是要表现出绅士风度关心一下。 我忽然看见张妍脚下有半块石碑,上模模糊糊有几个字“……建炎元年…… 江宁……赵明诚……” 我特别兴奋,像强盗发现了宝贝一样,赶紧蹲下来,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 把石碑面上的泥土刨了刨,以便把石碑上的字看得更清楚点。 张妍吓了一跳,以为我中邪了,问:“你在干吗?你……” “我看这块石碑呀!”我开心地说。 “一块路边的石碑有什么看头?不要转移话题!”张妍觉得我好像在耍她。 我没有理会她,继续研究这块石碑。从上面的字迹判断,这块石碑应该是当 年赵明诚在南京当江宁知府时留下来的,没想到居然现在当石板铺路,真是明珠 暗投。赵明诚是李清照的丈夫,宋代著名的金石学家,不过,现在知道李清照的 人远多过知道赵明诚的。 我想趁机耍耍张妍,说:“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用了什么诡计进四级班的吗? 看在你今天让我发现这块石碑的分上,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要是答对了,我就告 诉你!要是答不出来,你也不要再烦我了!” “哼,你终于承认你有猫腻了!”张妍好像一个老公安审了一通宵终于从嫌 犯口中找到线索一般兴奋。 “你要是想知道,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用命令的口吻说。 “要是你问我这块石碑哪年刻的,谁刻的,我怎么知道?”张妍不满地说。 “呵呵,这就是第一个问题,答不出来,那就算了,不要说我没给你机会!” 我笑嘻嘻地说。 “不行!这样吧,你出三个问题,要是我回答出来一个,你就老实交代!” 张妍真的把我当犯罪分子了。 “一个?不行!这样,一人让一步,三个问题你要是回答对两个,我就说!” “成交!”张妍信心十足地说。 我指着石碑上的字,说:“这个赵明诚的老婆是谁?” “他老婆?脑筋急转弯呀?我想想……呵呵,对了他老婆肯定是赵氏啦!” 张妍笑着说。 我差点昏倒。张妍虽然没什么文学常识,人倒也不傻,还知道古代姓赵的人 娶个老婆叫赵氏!不知她以后叫什么氏! “昏倒!我是说叫什么名字?” “吴神,你也太八卦了,别人的老婆关你什么事!” “不要废话,赶紧回答!”我催促她。 张妍想了半天也没答出来。计算机系的人,文史知识一般比较薄弱。 “给点提示好不好?”张妍终于改变一贯冷冰冰的样子,开始有点像个小女 生了。 她要一直都这个样子,我觉得娶她做老婆也不错呀。想远了,赶紧打住。 “不知道?那我就出下一道了,不过下一道更难!”我威胁她说。 “不行!等等,我再想想……”张妍又想了老半天,我等得不耐烦了。 “语文学得这么差,我都不知你是用什么诡计考上S 大的!”我要按照鲁迅 先生的指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吴神,你不要睚眦必报!”张妍又故态复萌了,恶狠狠地说。 “给点提示,给一点!”张妍立马又变了脸,摆出小女生的可爱状。女生真 是善变。我心瞬间就软了,好像气又消了一半。 “好吧,他老婆是宋代词人,我们还学过她的词!”我终于给了一点提示。 张妍还是想不出来,我都开始着急啦。 “猪呀!宋代的女词人,你就知道一个,还猜不出来?”我忍不住又提醒一 句。 “以前学古文,哪管作者是男是女!”张妍说得振振有词,好像一切都是语 文老师的错。 “那首《如梦令》,‘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谁写的?”送佛送到 西,我忍不住又给了一个提示。 “争渡,争渡……啊,我想起来了,是李清照。对了,是李清照!”张妍高 兴地说。 看着张妍像小孩一样拍着手掌高兴得跳来跳去,我真的想笑,很难想像这是 今天的大学生。不过,我发现原来张妍骨子里还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女生,虽然 有时候很凶,但性子却是率真质朴的,因此,对她的反感少了很多,好感则多了 不少。 “算了,我劝你还是放弃吧,这个最简单的问题都想了老半天,后面的问题 基本就没可能答上来!” “对了,我可以电话求助,打电话问别人!”张妍从包里掏出手机,在我面 前晃了晃。 我这里又不是CCTV开心词典,是不是最后一个问题还可以让所有人来举手表 决? “No way!我是考你又不是考别人!”我坚决不答应。 “你自己没有把规则说清楚,怪不得别人!”这个小姑娘还是这么蛮不讲理! “赶紧发问,我等着后面两个问题呢!”现在她倒变被动为主动了。 好呀,看来我不用必杀技是不行了,这可是你逼的! “赵明诚的老爸是谁?在哪个皇帝身边当什么官?” 张妍赶紧拨通电话,和对方嘀咕了几句。 “赵挺之,宋徽宗崇宁年间宰相!”张妍得意地说。 遇到高手了,我有兴趣和他较量较量。 “赵挺之死后,赵明诚遭蔡京诬陷,赵明诚和李清照到什么地方屏居?屏居 了多久?这是哪年的事情?” “到了青州,屏居了十三年,这是大观元年也就是公元1107年的事!” 我有点吃惊: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张妍笑盈盈地看着我,一副稳操胜券的 得意状。 我继续发问,已经忘了是三道题了。 “李清照后来为了悼念赵明诚,写了一首《孤雁儿》,这首词词调本名是什 么?” “《御街行》。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张妍答出来了,还吟 了两句,当然都是幕后军师指点她的。 张妍已经转述得不耐烦了,说:“吴神,你自己说问三个问题,现在都问了 四个问题,我全都答对了,你该遵守诺言了吧?” “老黄是我爷爷的学生。那天我迟到,我叫我爷爷给老黄打了一个电话,叫 他帮忙把我弄进四级班!”你找个高手来支招,也叫遵守诺言?你不仁我也不义。 我胡编了一个理由,按照鲁迅先生的指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哼,就知道你是开后门!我要去外语系检举!”张妍一脸正气地说。 “呵呵,你去呀,赶紧去!你要是不去我还跟你急!”我笑着说。 “吴神,你,你,你应该改名叫无赖!”张妍气急败坏地说。 “无赖就无赖。好了,你也知道原因了,不要来烦我了!”我没好气地对张 妍说,虽然我也觉得,这样对待一个美女,实在是缺乏怜香惜玉的人文关怀。 “我偏要来烦你!你,你最好去外语系坦白从宽,否则,我去揭发你,后果 更加严重!”张妍学着社会人的口吻恐吓我,但说来说去无非是那两句。 “坦白从宽?我就不去,你能把我怎么着?”我嬉皮笑脸地说——居然现在 还用这种恐吓人老土的方式,警察都不这样说啦。 张妍说不过我,屡次恐吓也无效,气呼呼地扭头就走。 没走出多远,就听张妍突然痛苦地叫了一声“哎哟”,就蹲了下去。 刚才在气头上,我没有怜香惜玉,现在却无论如何不能“站”视不理。 我连忙跑过去。 “伤到哪儿了?”我关切地问。 张妍指了指左脚脚踝,痛苦地说:“这里。刚才崴了一下!” “别动!我帮你看一下。” 我蹲下去,准备看看张妍的脚踝到底伤得如何。正要握住她的脚,她却不好 意思地把脚往后缩了一下。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又微微泛红了,不胜娇羞。 我有点心猿意马。 张妍迟疑了一下,才把脚伸出来。我轻轻用手托着她的伤脚,小心地把鞋脱 掉,把脚上的短袜往下褪了一点,露出雪白腻滑的脚背。张妍的脚很小,却长得 很精致。 我看了看,脚踝有点红,并没有肿。我踢球时经常崴脚,根据我的经验,张 妍的脚伤得不严重。 “还好,只是轻轻扭了一下,没太大问题,揉揉就好了!”我说。 “你帮我揉?”张妍有点犹豫地问。让男生揉脚,她似乎丝毫没有思想准备。 “我们家祖传的吴氏推拿术,专治头疼、腿疼、腰疼、膀子疼、食积、奶积、 大肚子痞积,百病全治,有病推了保健康,无病拿后保平安,扎针奉送,开方子 不要钱了……”我学着江湖上卖狗皮膏药的胡诌了半天,逗得张妍哈哈直笑,问 我:“什么是‘大肚子痞积’?” 我轻轻握着张妍的脚,她脚上皮肤非常光滑,我不由心神一荡,又赶紧回过 神来:可不能假公济私。我揉了一会儿,张妍说感觉没刚才那么痛了,走路应该 没问题了。 我刚帮张妍把鞋穿好,突然四周一阵骚动。二胡、文兄一下子不知从什么地 方钻了出来,拿着相机咔咔狂按。我和张妍一脸惊愕。 即使如此,我还是满脸大义凛然,光明磊落,扶着张妍出了果树林。 今天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太阳下山了,我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光明农场。 回去的车上,文兄坐在我旁边,喋喋不休地讲他上午如何如何智勇双全,如 何从后面偷袭二胡,如何和曹小丹一起发现森林中的暗室。才一天,文兄好像就 和曹小丹“勾搭”上了。曹小丹和张妍住一个寝室,看着像是个挺温柔的女生, 难怪文兄这么快就堕入了情网。 文兄正讲得口沫横飞,张妍从后面走过来,要和文兄换座位。班长要换座位, 文兄哪敢不从?况且张妍原来坐在曹小丹旁边。文兄乐得屁颠屁颠地换过去。 “你过来干吗?”我毫不客气地问。刚才虽然帮她揉脚,但也只是江湖救急, 助人为乐而已,没有其他非分之想。 “过来和你聊聊不行呀?”张妍毫不介意地说。 “聊公事,上课再说;要是私事……我们好像没有什么私事好聊!” “吴神,你是怎么知道那些八卦的?”张妍没有理会我,问。 “什么八卦?”我一脸困惑。 “就是什么李清照的老公是赵明诚……” “姐姐,这些可不是什么八卦,全是史实!”我气不打一处来,真想把张妍 的高中语文老师揪出来问问,怎么教出这种学生来的。 “好好,就算是史实。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还有没有什么好玩的?讲来听 听!”张妍立刻换了种调调和我说话,好像我是说书的一样。 坐在前面的钟国强转过头来,狠狠看了我一眼,估计我和张妍谈笑风生,让 他妒火中烧,毕竟他现在还贼心不死,老惦记着张妍。你越是不爽,我越要表现 得和张妍亲密一点。 “想听是吧?” “对呀,对呀,好有趣,快讲!”张妍表现得像个要听童话才肯入睡的小姑 娘。 我清了清嗓子,说:“听好了!赵明诚是今山东诸城人,他老爸赵挺之在宋 徽宗手下当宰相,相当于现在的总理。赵明诚在太学读书时就和李清照结婚了, 那时他二十一岁,相当于现在上大三的年龄。当然,搁现在肯定是要被勒令退学 的,不过在当时他已经算晚婚了。” “哈哈,胡说,那时候哪有什么晚婚。” “不懂了吧,那时候女生差不多十五六岁就结婚。把你搁在宋朝,现在肯定 都当妈了!” “呸,瞎说!”张妍的脸一下子红了。 “后来赵明诚的老爸去世了,赵明诚又遭蔡京诬陷,就和李清照隐居青州。 再后来赵明诚又出来做官。宋高宗建炎元年,赵明诚来到南京当市长,那时候南 京叫江宁府,也没有市委书记,赵明诚就是南京最大的官。赵明诚是个很小资的 人,每到冬天南京下雪,他就和李清照跑到郊外去约会!”我说。 “胡说!都夫妻了还约会?” “哎呀,反正就是两个人跑到郊外去郊游,美其名曰,‘循城觅诗’!” “哦,那他们是不是经常跑到这里来写诗?才子佳人,循城觅诗,真是好浪 漫……”张妍一脸向往。只可惜她不会吟诗,羡慕亦属枉然。 “唉,可惜,可惜!”我叹了一口气。 “可惜什么?” “好景不长,没多久赵明诚就病死了。” “胡说,你肯定又在骗我!” “哼,你要认为我是胡说,我就不讲了!” “好,你继续讲,反正我回去还可以问别人,要是你骗我,我饶不了你!” “上午问你那首《孤雁儿》,就是赵明诚死后,李清照某年冬日赏梅,触景 生情,想到亡夫,有感而发写的。中间有两句我很喜欢:‘小风疏雨萧萧地,又 催下,千行泪’。”说着说着我也不禁有点伤感:为什么完美的事总这么短暂?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唉! “哦,小子,你还懂得真不少!”张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哇——”张妍正好拍到我肩膀的一处暗伤,我大叫一声。张妍吐了吐舌头, 冲我做了个鬼脸,算是道歉。 回到寝室,大家交流今天的战果—— 文兄和曹小丹勾搭上了。文兄决定乘胜追击,巩固成就。二胡好像也转移目 标,盯上了我们班的另一女生;三石比较腼腆,还没怎么和女生说话。 但他们注意的焦点马上转移到我身上了。 文兄和二胡把数码相机上的照片导入电脑,然后把我帮张妍穿鞋的那一张打 开。 “哇,这张照片好色情,不知你们在此之前做了什么!”二胡暧昧地说,然 后开始和文兄一起遐想。 “是呀,在果园这种地方,既刺激又浪漫!”文兄接着补充。 “来,我帮你揉!”二胡尖着嗓子学张妍说话的声音。 “我们家祖传的吴氏推拿术,专治头疼、腿疼、腰疼、膀子疼,食积、奶积、 大肚子痞积,百病全治,有病推了保健康,无病拿后保平安,扎针奉送,开方子 不要钱了……”文兄又低沉着声音学我。 “你们这帮烂人,不知前因后果就不要胡乱猜想……”我冲到电脑前,准备 删这张照片。 三石和文兄把我死死抱住,二胡赶紧把数码相机安全转移。 “神童,你不要无谓挣扎,反正我们几个今天都看见了,人赃俱获,老实交 代你和张妍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都开始摸脚了,厉害呀!”文兄说得更不堪 了。 “是呀,表面上一本正经、信誓旦旦地说对张妍没兴趣,让我们不要目光短 浅只盯着本班的女生,自己呢?背着我们暗度陈仓,搞地下工作。这招高明呀… …”三石说。 “对神童这种人,就应该口诛笔伐,毫不留情,打翻在地还要踩上两脚……” 二胡加油添醋,完全使出鲁迅先生痛打落水狗的招式。 “不光在果园里,在车上和张妍也是打得火热。赶紧招,发展到哪一步了?” 文兄发现我还什么都没招,招呼众人把矛头重新指向我。 我终于明白双拳难敌四手、一嘴说不过三口的道理。被这三个人围攻时,我 完全没有还口之力,想想当年张无忌在光明顶为了拯救明教,一身独战六大门派, 真是不容易。 “对呀,我听见他和张妍谈什么李清照,什么诗词,特亲密的样子,真让我 嫉妒!”二胡继续添油加醋,口沫横飞。二胡这号人别的优点没有,煽风点火的 本事倒是全寝室第一,彻头彻尾的一副搅屎棍的调调。 “冤枉,我是在车上给她普及中国古代文学常识!”文兄、三石将我按在床 上欲饱以老拳,见势不妙,我急忙申辩。 “拉倒吧,这么久了,怎么没听见你给我们普及普及?”文兄根本不信。 “你们这群人又从来不问我,我怎么知道你们什么懂,什么不懂?难道我还 要把二十四史从头到尾给你们讲一遍?”我艰难地反驳两句。 “说不说?不说扒裤子拍裸照!”文兄一声令下,二胡迅速跑过去拿相机, 然后大家伙儿齐动手,就要给我宽衣解带。 “不要啊,不要!”我死死抓牢皮带,大声求饶——识时务者为俊杰,“我 说,我说……” 文兄、三石把我放开,但还是警惕地看着我,如果我耍什么花样,肯定又会 冲上来继续使用暴力。 “我和张妍真的没什么,你们要我说什么呢?我对张妍没什么企图,她也不 是我女朋友!”我整整衣服,紧紧皮带,终于明白什么是“屈打成招”,什么是 “含冤而死”。 “什么?没什么?玩我们?!”文兄又一脸恶相看着我。 “真的,我可以向天发誓:要是我刚才说了半句假话,我期末考试门门不及 格!”我一脸诚恳地说。虽然这算不上什么毒誓,但对一个刚进校的大学新生来 说,已经分量不轻了。 “真的?”二胡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真的,这种女生虽然长得漂亮,但又刁蛮又不讲道理,我才不会喜欢呢!” 我加重语气强调。 “好,我们姑且相信你这一回。要是发现你骗我们,新账老账一起算!”文 兄恶狠狠地说,像黑社会收保护费的一样。 我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那,那几张照片能不能删了?” “做梦!”二胡毫不留情地说。 “二胡,‘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别把事做绝了!”我喘着气说。 “文兄,他威胁我们!”二胡又开始煽动文兄。 “兄弟们,满清十大酷刑!”文兄一声吆喝,三个人又一次冲上来要对我施 暴。 “好,好,我错了,要悔改……”我彻底认输了。 最后,我以三顿饭的代价换回了那几张照片。真是黑!要是他们下次落在我 手里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