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花 作者:艾 (上) 黑。 一片漆黑。 我茫然地走在其中。无意识地抬起头。看到天空突然明亮,泛着大片大片的 红色,被染红的血红色。然后有殷红的云朵掠过天际。我警惕地眯起眼。 身边突然耸起一座高楼。有个身影在高楼上一闪而过。 然后我看到那个身影在面前坠落。沉重地着地。空气中坠落的身影向我靠近。 我努力看清那张脸。却看到一张没有五官的素白的脸。 惊醒。 醒。 这个梦已经持续很久了。无疑,是某个象征性的恶梦。而我无法摆脱。 穿过空空的通道。走下台阶。我靠在柱子上等待深夜的最后一班地铁。站台 上略显空荡。也有神情疲惫的人坐在椅子上张望。 然后我看到她。记忆深刻的身影。就像很久没有打开窗。突然见到光亮,会 有微微的眩晕。心脏沉重地挣扎二下,继续搏动。有风。远处有了光亮。逐渐靠 近。地铁呼啸着穿过我的面前,缓缓停下。 我在她之后踏入车厢。共同等待着车门发出尖锐的警示音后关上。伴着些微 摇晃,在黑暗里前行。我对自己说:她是我的劫难。在所难逃。 下车的时候,我回头去看她。只见她倚在扶手边,轻轻闭着眼。手里抱着大 大的纸袋。一张脸,素面朝天。这张脸在我心里刻了下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她。 在尖锐的警示音中车门关闭。带着那张素脸驶向未知。我蹲在原地吸了支烟,然 后离去。 三个月后,我离开现在地。进入一家软件公司。职业,销售经理。每天与形 形色色的人接触。参与各种竞标。面对陌生的面孔进行交流,是我的长项。名片 夹里各色的新名片除了标着人名与衔头外,对我而言,更标着讯息与多一层的门 路。赚钱的门路。当然,有些人不。 每天上午,我需要乘坐地铁去新公司。从浦西到浦东。说实话,我不喜欢浦 东,也不喜欢地下铁。虽然,那里有宽阔的马路。头上大片大片掠过天际的云朵。 天空很低。不如浦西。要吃力地昂起头,方能在繁多的高楼中见到那一方蓝。遥 远而无力。然而,浦东的天空因为太近而让我压抑,一如地下铁。压抑的地下铁。 只有来往穿梭的风让我透气。 可是,我又遇见了她。 在朝九晚五的车厢里,独自一人。于是默默地站在她身边,在晃动的车厢里, 看着她平静的脸庞。有时会为了一件小事,轻轻扬起嘴角,笑容溢在眼底。我只 是长久地注视她。她也会敏感地侧过脸,于是我移开视线,或者视若无睹地将视 线定位在她身后的某点。她总会看我一会儿,然后回过头去。经常可以闻到她所 搽的香水味。为此,跑到香水柜去逐瓶辨认。在KENZO 的柜台里,水之恋的气味 与之吻合。我买了男用,在睡前喷湿手腕。然后将手放在水里冲洗。带着很淡的 香味入睡。 又看到了那片天空,那个身影平伸着手臂,挺直站立在楼顶。头发与衣衫四 处翻飞。 我在黑暗里飞奔。我不想再看到那张素白的,没有五官的脸。可是空气里弥 漫了水之恋的味道。我回过头。那个身影在面前坠落。 醒。 再一次在回程遇到她。 意外的,在其身边站着个相熟的男子。二人并肩而立。偶有对话,似乎在争 执。她固执地低下头不语。男子抬起头吐气。 到站。男子跨步至门前。突然回头对她说,我想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车门打开。他大步向外走去。她惊恐地抬起头来。急促地伸出手。向着男子 的背影。话语被哽在喉口。没有再说出口的理由。尖利的警示音。车门呯地一声 关上。伸出的手在空中凝成了一个寂寞的姿势。 四周。好奇、漠然、庆幸、无视的目光穿梭。地下铁快速地行驶。她的泪落 在地上。低下头,用手抹去。 我长久地注视着她。广播里悦耳的女声,人民广场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准 备。车外人形相挤。在车门打开的一瞬,蜂拥而入。空气一下子混浊了。抱怨声、 责怪声、哄闹声。有手大力地推了我一下。我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靠向她。她 被人流挤在一角。眼边还有泪痕的她,无助地任人推挤。我靠在她身边。在喧杂 的人群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回头,睁着眼看了我很一会儿。我只是平静地 接受着她的目光。这一次不用闪避。地下铁驶动。她无声地垂下头。我就这样握 着那只手。在人群拥挤的车厢里,感觉暧昧。轻轻微笑。 走出地道口,我放开了她的手。迎着夜风,她问我:是同情吗? 不。 没有理由? 是的。 你一直在找什么? 找你眼里的光亮。那是我长久遗失的阳光。我只是在黑暗里呆得太久。没有 阳光与水,无法破土而出。 阳光有很多。 是的。我已经辨识出了属于自己的那种。只怕阳光的逃避,在指缝间溜走。 地铁里的男子是我男友,交往七年。认识他的时候,只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女 孩。我们在夜晚的大槐树下牵手,红着脸偷吻。我以为他会牵我一辈子。可是, 他刚才对我说分手。七年。原来如此地不堪一击。 有些人只有七年。 为什么是我。她抬起头。眼里的光亮闪烁。我无措地看着她。她突然握住我 的手。将它平放在她的眼上。我看到她的眼泪汩汩外流。在风里抽搐。有路人走 过,回过头来看,他们会以为我们在分手吗? 我将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明天这个时候,我在这里等你。她仍在哭泣。 我的手心潮湿犯滥。面对她的抽搐我相信。这些眼泪在她身体里已经压抑很久很 久了。 过了很一会儿,她的哭泣渐轻。然后放开我的手,转身离去。甚至没有告诉 我是否会来。 可是我仍去了。等了很久。坐在路边抽烟。手边有个低矮的花圃。我伸出手 折了朵小花捏在手里,用力地转动,然后一把将它握在手里揉搓。深色的小花在 手心里渗出暗红的汁液。我放开手扔在地上。把手放在鼻端深深地嗅花朵溃败后 最原始的清香。回头时看到她。无声地站着。然后蹲下身子将那朵被我扔弃的花 放进花圃。 她说:也许。它的尸体腐烂后能让其它的花开得更娇艳。 就像我家的鱼。每当它们死去。我就捞出扔在门前的花坛里。每次走过花坛。 会跓足。也许有一天,一朵花会开口对我说:请让那条喜欢在水草边打盹的红鱼 给我陪葬。 你养鱼? 是的。一大缸。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看。 她睁着眼长久地看我,然后点头。好。 我看着她趴在鱼缸边。将脸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水草间,那些小鱼快速地 穿行。偶尔停下身子,摆动着尾部,忽地一下又游开。在那个晶莹的折射世界里。 面对占据着半堵墙的大鱼缸,很多时候,我会产生一种错觉,感觉自己是生 活在鱼缸里的生物。或者被那些小生物称之为“宠物”的东西。又或者仅仅是它 们的摆饰。它们偶尔心血来潮地对着我张望说些我不能理解的语言。更多的时候, 只是无视地进行它们自己的生活。于是我只有默默地在自己的世界里移动。期待 着它们的偶尔。 她突然对我说:你有没有假期?我要去杭州。 是游玩吗?我问她。 不。想去那里的寺庙。灵隐寺。 烧香?祈福?拜佛? 看看。只是看看。那是我长久想要去的一个地方。 那么,明天,老地方。我告诉你答复。 好。 如果我不去,你会怎样。 一个人去。这并不是关键。就像你路过花圃看到的花朵。你可以伸出手折下 它,带它走,也有折不下的可能。你继续前行,就是这样。 她抬起头看看我,嘴角带着一丝笑。这张素白的脸。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身影。 还有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它是谁? 我去公司告假。经理烦燥地从桌上拾起烟抽。他说:你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你手上的客户是几个大单子。这段时间很重要。 我说:这些我都会安排好。 不行。还是不行。你要知道自己的职责。你如果这么随便,你手下的员工不 是可以更加的变本加厉?那公司还开不开了? 你觉得不合适,我可以不做。我站起身。如果你同意,给假。如果不,我现 在就走。 他大力地抽烟。用力吐出烟雾。然后将头抵在手背上。抬起头时一脸疲倦。 你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可是我欣赏你。你走吧。 我拿着我的假期走出他的办公室。面对这个有着强烈辐射的大空间,脸上突 然展开笑容。办公采购是根据人性化的设计。可是每个人的桌上摆放着二台电脑, 一台是软件专用工作机,另一台是手提。低矮的蓝色隔阂板可以随时抬头看到坐 在对桌的同事。工作桌上有杂乱的文件夹、记事本、各种文件及打印出来的资料 堆在一起。手边是一根直线,一根分线。忙碌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是嘟嘟的电 话声。节奏很快。可是我却拿了假期离开这个快节奏的地方,和一个连名字都不 知道的女孩去杭州。看寺庙。 不问她姓名是因为总感觉没有必要。名片夹里已经有着众多的姓名。那个符 号对我而言已经失去作用。只要那个人是真实存在,那就够了。也许她有着上海 味特色的名字,如铃敏莹宁青颖静,像一串钥匙中的一把。或者有个淡然的名字。 也许是个中性化的。又怎样呢?如果有一天,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把那个名字念 上几遍就能出现,就能触摸,就能拥抱。像个魔法。如果到了那天,再说吧。 接待处的女孩微笑着说,刚才有个保险公司的先生找你,是否要接通他的电 话?我摆了摆手,别理他。她点点头,好的。然后走开。坐在一边的同事突然走 到我的身边,为什么不见保险公司的人?作为销售,可以成功打开难缠的人是种 技巧。我看了他一眼,你喜欢那就你见吧。他拿着文件夹走开。我看着他的背影 徒生一种恶心。 在去杭州的火车上。我问她:你是否是个凭直觉做事的人?比如相信一个人 就不会怀疑。她说:是的。那我呢?她看着我。长久。然后闭起眼倚在窗玻璃上 休息。我只得噤声,同时闭上眼。 我走了很长的路。看到那幢熟悉的高楼,于是上楼。在楼顶,有那个身影, 背对着我。隔着浓浓的厚雾。我向身边看。不知何时,自己已经站在高楼的边沿。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红色的天空很刺眼。我抬起手遮在眼上。有个声音说:你会 和我在一起吗?感受心跳,还有自由落体的快感。我看到那个身影轻轻掂起脚跟, 向下跃起。我有伸出手的冲动。我想拉住那个身影的想法。我想看清那张脸。是 欲言又止,是后悔莫及,是难以言喻的心跳感觉。脸上有了凉湿。低下头,我发 现自己一脸的泪水。 醒。 看见她站在眼前。一只手放在我的脸边。凉湿的手。她说:做梦了?是不快 乐的东西吗。你的样子让我很担心。凉湿的手在我的脸上留下了她的体温。手心 里传出的低低体温。一如她这个人。淡然却真实。我看着那双手。那天地下铁的 事件浮现。如果那天我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走开。是否我与她永远都没 有认识的机会?究竟那一刻是偶然还是注定? 终于到了那里。 因为没有信仰。我只是远远地站着。 她站在空灵的大堂中用力拍掌三下。然后合掌。闭眼。下跪。 我环顾四周。高大庄严的佛像,袅袅的香火味,身边有轻轻穿行的风。没有 信仰的我,抬头观望。然后她站起身,走吧。我发现她的嘴角有着浅浅的笑容。 眼底一片慧黠。生命似被点亮。有隐隐的光亮闪烁。我忍不住将手放在她的脸边。 她没有闪躲。抬起头看着我。她眼底的光亮是我所到达不了的距离。我知道。 我俯下头。将唇轻轻印在她如花朵般柔软的双唇上。身边有空灵的风穿过。 我用手摩挲她的脸。她眨了眨眼。对我微笑。这一刻。我们有如此近的距离。是 因为远离了尘嚣,还是因为这个古老的地域本身有着它自己的魔力?寺庙外大片 的灿烂阳光洒在石板路上。我的手离开她脸庞的一刻,她看着我说:我知道,我 是你的劫难,逃不脱的是你。 是你跪在那儿的时候,它们告诉你的吗?我问她。 不。她抬起头环顾四周。想来这里已经很久了。从小我就喜欢寺院的空灵感 觉。只有这里可以让我的心感受平静。小时候会一个人跑去寺庙,坐在佛堂内, 耳边是萦绕的木鱼与念佛,仰起头看高高的佛堂与佛像。每回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都会去那里。我知道我说的它们都明白,一如我明白它们是否会答应我的请求 一样。读书时受到同学排挤,因为我在作文中写着:人的本性即是贪。无论大小。 就像蚊子。它们常常会在一个人身上索取过限。于是只要轻轻用手抓过,手指上 会有粘稠的红色血液,还有黑黑的肥实昆虫。那只贪婪的蚊子。就是人。老师在 课堂上皱着眉,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希望我下课后去他办公室。几个老师眼 里的乖学生穿着漂亮的衣服从我身边走过,指点着说:写的什么东西。呸。我只 是慢慢地理着自己的书包。那个老师对我说,小小的年纪,这种东西是哪儿抄来 的?我说,不是抄的。他大声说,什么?你这个年纪懂什么。抄了就是抄了,还 要赖。我用力咬着下嘴唇,不再出声,倔强地回过头去。看奥修的书。我试着用 第二颗心来看周遭。那一刻突然发现,有些事不过如此简单。失笑。不明身边的 人在争些什么。于是轻轻放弃,对于这个不休的世界淡却。 (下) 她解下手上的佛珠,套在我的手腕上。这个给你。无论你如何对待它,只是 我想将它送给你。 你会喜欢我吗?我看着手上的佛珠问她。 不知道。她低下头。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今后我们会怎样,但我知道,这一刻,我是喜欢你的。 她抬起头微笑。是的。这个我知道。 回到自己的城市已经很晚。我们却连晚饭都没有吃。于是二人去我家附近的 超市买东西。那是个我所喜欢的地方。24小时店里都有着明亮的灯光。收帐的是 四五十岁的妇女,很客气。冬天的晚上,经常一个人来这里买些煮食的丸子串, 会要求加汤,很鲜。呼噜呼噜地喝下肚,感觉暖和。她拿了整条的酸奶、鸡蛋以 及腊肠。我买了啤酒,豌豆,玉米粒,土豆,沙拉酱还有牛奶。结帐的时候,她 坚持不用塑料袋。她说,要不我们就这样拿着,要不找个纸袋来装。最后,终于 找来纸袋,她抱在怀里满意地向我笑。我知道,她是个环保主义者。虽然不会苛 刻身边的人执行,但是自己很坚持。 我拌了沙拉。她挽起袖子煎蛋,切腊肠。然后各自捧着盛满一大盆食物的盘 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完东西。我站在阳台上吸烟。她抱着酸奶站在我身边。 你每个房间的把手上都缠着一条丝巾,为什么。 防滑。这样握着把手的时候,会有很好的手感。 你是个奇怪的人。 你也是。 我们相视而笑。她抑起头看天空。我说,是在找流星吗? 曾经找过。想要在流星坠落前许愿。未遂。有一天坐在佛堂内突然醒觉,流 星生命的短暂,为什么还要在撞毁的一刻承受压力,背负人类无知的想法。有一 年流星雨。走了大段的路前往。看到无数美丽的颗粒划过天际,在眼前降落,消 失。没有许一个愿。快乐的流泪。 睡前把牛奶喝了,那是给你买的。 我没有睡前吃东西的习惯。特别是牛奶,它太油腻了。我只会在早晨选择牛 奶。 我轻轻摇头。你很挑剔。 我承认。她看着远处。 如果可以选择,我想要做你的眼睛。这样,我就可以知道,你一直在看着什 么。 如果可以选择,我也想做你的眼睛。这样,我就可以知道,你曾经都看过什 么。 我的眼睛?它很普通。 我的也是。她调皮地耸了耸肩。 我按熄烟头。将手搁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黑色无法言喻。她轻轻将手放在 我的背上。把头抵在手背上。我在这样的夜色里突然失语。她身上的KENZO 香味 慢慢萦绕。我闭上眼深深呼吸。她说,或者,我们可以交换彼此的故事。 我没有故事。 那是不可能的。只可能有人不说,不可能没有故事。 我不知道。 为什么要逃避呢?她的手环抱着我的腰,柔软的身子靠在我的后背上。 梦里的影像如快镜般闪过眼前。那张没有五官的脸逼进脸庞。很多次梦里, 我似乎可以嗅到那种近乎腐败的气味,可是却又带着清凉的气息。那一刻会怀疑, 究竟自己是近于地狱还是天堂。这种让我几近窒息的念头。快速的围绕着我不停 转动。当冰凉的眼泪划过脸庞的时候,我听到那个声音说,我这么爱你,为什么 你要流泪?我听到她说,那是我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可现在它们都在我的眼前, 我需要它们。我听到梦里的声音说,你会和我在一起吗?感受心跳?我看到心底 一小片光亮,无数的记忆倒退,一张干净柔和的面容在光亮里对着我微笑,你好, 我是叶星。叶子的叶,星星的星。柔软的丝巾被风吹起,在风里打着转,轻轻飘 起,向着远处。 我睁开眼。看着身边的女子,我问她,你是谁?你叫什么? 她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脸边,一只手轻轻盖在我的眼睛上。我们可以交换彼此 的故事,只要你愿意。我抱着那只手良久,慢慢地摇了摇头,保持沉默。 半夜的时候,我起床,看到阳台上她的背影。她背对着我坐在阳台的扶手中 央。那个几近危险的姿势让我心惊。可是她却快乐地晃着双腿,将头发扎成二根 麻花,轻轻哼着:我是天使一个孤单浪漫的天使喜欢绕着地球飞却为找不到甜蜜 爱情而心灰你是海豚海是座没有围墙的城仰望有彩虹的天空你心里有失去爱情的 伤痕 是首很温暖的歌曲,我站在黑暗里默默倾听。然后轻轻走向前,将她拥在怀 里。她回过脸。把手放在我的脸边,为什么要一个人去背负那样的痛? 我在18岁那年认识叶星。她是那种很明亮的女孩。简单的家庭,简单的性格, 阳光般的笑容,以及无所畏惧的脾气。敢爱敢恨。我们在学生会里相识。同学向 我介绍她时,她那张干净柔和的面容在光亮里对着我微笑,你好,我是叶星。叶 子的叶,星星的星。脖子上系着一条柔软的丝巾。我向她点头。为什么要系丝巾? 是因为冷吗? 她眯起眼笑,是呀。 当时我在学校里是个光芒人物。班长兼篮球队主干,学生会主席以及辩论队 的主说。每每打球时总会有各级女生站在一边为着我的进球而惊声欢呼。我也会 偶尔地面对她们微笑。那时就会听到尖叫声阵阵。球员们相互嬉笑。 叶星是最大胆的一个。总会故意找出各种理由来班级找我。于是同学们一看 到她就冲我大叫:叶星妹子来啦,快出来吧。班级里哄堂大笑。我看着她光亮的 眼睛轻轻微笑。于是很自然地与她走在了一起。她时常在晚上的回程路上将脖子 上的丝巾解下围在我的脖子上。说着,天凉,小心冷。 我说,多难看呀。而且我也不冷。 不行,这天变化地快。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哪来这么快的变化。你不是怕冷才系丝巾的吗? 那是因为没有你呀。 她的直接让我明白。不需要多大的弯弯,我已经明白了一个女孩的心思。我 觉得她很适合我。因为我没有太大的耐心去猜这些小女生的心思。所以喜欢上了 她的明朗。 只是所有的快乐在我面临毕业分配后走向低谷。只是一个小公司。做着很低 微的工作,闲杂的事物让我厌烦。我面对她无言以对。而她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对 我说,换个工作吧。你的工资是不是太低了? 我生气地向她吼着,你也知道这社会上有着大批的大学生在,我算什么?我 不是没有试过,无数次的面试已经让我厌烦。所有的回绝理由几乎一致,因为我 没有工作经验。只是这样。我说,没钱很重要吗? 她闭着眼摇头。不。我只是为了你好。 寒冷的冬日里我们在街头相拥。因为工作,我们见面机会相对减少。因为我 的低收入,相见时的耗费总是很有限制。我无法给她买她喜欢的衣服,也无法一 起坐在高档的酒店里吃东西。只能站在街边买二串羊肉串,或者偶尔上一次小饭 馆点几个菜。面对着她提起某个女生其男友所送的礼物,我只是无声地低下头, 大力抽烟。 终于有一天,我离开了那个公司,决心学做销售。这是个时时需要人的工作。 在这个圈子里做的好的人不多,但是一旦成功却又是前途无量的工作。这样的工 作虽然也需要经验,但不是很苟刻。我的能说会道给老板留下了好印象。第二天 就打电话通知我上班。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叶星时,她也告诉了我一个消息。她被 某个台湾公司录用。我们几乎是同一天去新公司报到。 我们各自开始忙碌。我不断地出差,跑单。因为年轻与初世,很多地方被年 长的销售所压迫,但我仍默默承受。二人不常有联系。总有各种理由推脱。无论 是我还是她。我想,或者我们需要各自分开一下,才能再一次走在一起。 有一天,她打电话给我,问我是否有空见面。于是约了时间。 吃饭的时候,她突然说,这个周末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去蹦极好不好? 对于新鲜的事物我向来很难接受,特别是那种对于自己的生命进行挑战的事 物。我轻轻摇头。 她俯向我,你不爱我了吗? 不是。 那么你会和我在一起吗?我们可以一同感受心跳。 我不喜欢这种运动。 那你就看我跳吧。 我同意了。 看着她从高空大力向下坠时,我突然感到恐惧,我害怕系着她的绳索会突然 断裂。当她安全地站在我面前时,我紧紧地拥住了她。 她在我怀里轻轻说,我们分手吧。 我一怔。为什么。 我的老板想要带我回台湾。他喜欢我。 这就是理由? 是的。还有他的钱。那是我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可现在它们都在我的眼前, 我需要它们。 我突然感觉乏力。她曾经对我说没有钱并不是重要原来全是骗我的。每每她 描述着好友的礼物时,我应该听出她话语里的羡慕。社会是现实的。无论曾经我 们有多么的快乐与相爱,无论最初她有多么的崇拜我。现实的残酷在生活中彻底 的展现。我终于被它淘汰。脸上有种湿润划过。她将手放在我的脸边,我这么爱 你,为什么你要流泪? 我说你真的还爱我吗? 她说,是的。她将脖子上的丝巾解下来,像从前一样系在我的脖子上。也许 有一天,我仍然会回来索回它的。 就这样分离。她和那个老板去了台湾。 然后我的工作开始顺利。我相信这和运气是分不开的。不再有牵挂,于是没 日没夜的工作。为了一个单子常常整夜整夜地做方案。喝很难接受的补品,为了 自己第二天的精力充沛。得到了老板的赏识。开始培养我。步步上升。 二年后,她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已经是一个软件华东地区的销售代 表。可是她被那个台湾人放弃。她只是没有想到台湾人在自己的地区里早有了老 婆孩子。就像那些悲情剧一般。台湾人买了房子车子给她。可是又能怎样呢?红 颜弹指老,刹那芳华。等她明白这一切时,已经长江后浪推前浪。新的女孩住进 房子开了车子。她提着一个很小的包站在我面前,希望我原谅当年她的决定。 她说,那条丝巾还在吗? 你已经拥有新的丝巾,还需要那一条吗? 是的。我需要。在寒冷的冬日里,我一个人站在陌生的城市里,感觉寒冷。 那一刻,我想你。 已经都过去了。你知道,我知道。 她无声地低下头。然后突然回头大力地奔跑。我转过身。轻轻叹息。 就在我即将离开那条街时,我隐约听到风中她叫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去,她 的身影在风中坠落。我只看到有条丝巾飘在空中,慢慢下降。握着烟的手突然冰 凉。我在风里伫立于街头无法动弹。我似乎又听到她在问我,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感受心跳? 她的唇轻轻地印在我的额头上。我的眼泪再一次落下。长久以来,我以为我 的体内是干涸的。原来不。我的双肩不停颤动。被尘封的记忆在一刻释放,我拥 着她大声地哭泣。 醒来时,我在床上楞了几分钟。昨晚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再一次回复。屋子 里一片安静。我起床,看到她在桌上给我的留言。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一如你从来不问我的姓名。这样的交往让我轻松。不害 怕彼此伤害时的重语。因为我们不会伤害彼此。 你的眼底有着长久的悲哀与孤单,我想我的明亮可以点亮它们,但不能永远 的相伴,就像烟花。一瞬的明亮,一瞬的美丽。燃放后更多的仍是黑暗。 我得回去了。回到我的世界。我没有告诉你,和男友的争吵是我故意的。如 果不是那样的对待他,他不会因为无法忍受而与我分离。我无法开口对他说再见, 只希望他先说,那样他可以走得潇洒一些,并且不容易记住我。我没有告诉你, 我之所以如此的空闲是因为我有着长长的假期。病假。它们陪伴我已经很久了。 这一次我无法逃避。面对的是一场手术。虽然它的成功率几近为零,但我仍要接 受。我没有告诉你,我深深地爱着我的男友,却仍喜欢过你。在灵隐寺里,你的 唇轻轻印在我的唇上。空灵的风在我们身边穿过。从未有过的平静从心底升起。 谢谢你的故事。它们将成为我最后的记忆。还有你。 她的信很短。我甚至没有在上面找到眼泪的痕迹。那一夜,我拿着它站在楼 顶深深呼吸。我把KENZO 的香水反复喷在手腕上。一遍遍深嗅着它的味道渗入我 肌肤内的气息。我将鱼缸里的鱼一条条的捞起,活埋在门前的花坛里。突然感觉 花坛里的花在一瞬间开得艳丽。深暗的色彩在眼前绽放。我将它们折下握在手里, 潮湿的汁液留在我的手心里。我将它印在那张纸上,留下了暗红的花迹。 我抬头看天空,一片漆黑。 我站在楼顶平伸着手臂,挺直站立在那里。头发与衣衫在风中四处翻飞。我 终于明白长久以来我的那个梦里,那张素白的脸庞是谁的面容。我解下手腕上的 佛珠,将它抛向空中。我在风里轻轻牵起嘴角,微笑着慢慢掂起脚跟,这一次, 我相信,我会与她在一起,感觉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