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爱无关的事 第一。我们 “安,你还是找个人嫁了吧。” “嗯,我不想嫁人。” “或者做个母亲吧。” “我不能,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那你怎么办?” “结婚可以解决问题吗?做母亲可以解决问题吗?” “唉。” ………… 安不知道为什么若总是要她嫁人?难道他不知道她是个工作小迷糊,生活大迷 糊,难道他这么关心她仅仅是为了劝她嫁人? 忙碌的工作和生活从生命中扯离了许多温情脉脉的东西,每天的朝九晚五和桌 头那杯速溶咖啡一样让人觉得乏味,却又割舍不得。 安不晓得新来的同事为什么总是喜欢在她面前扯一些无聊的笑话,或者路过她 的桌边时突然伸过头来问一句:“你昨天一定又熬夜了吧?你看看你,脸色乌七八 糟的。” 安举起咖啡杯对着电脑屏幕说:“嗯,熬夜万岁,早起早睡的先生。” “给你一朵花吧,祝你又一次熬夜上班不迟到成功。”说着桌头落下一朵他从 总台每天例行更换的插花上扯下的红玫瑰。还带着露水珠子,亮晶晶的,象他稚气 的眼睛。安不喜欢孩子气的男生,尤其是年纪比自己小的,觉得他们很简单,很阳 光,象一杯巧克力圣代,美味可口却容易使人发胖,和他们在一起会使人不停地记 得自己原来早就过了街头嬉笑啃冰淇淋的年龄。 这一天,因为忘记了一份报价,安很自然地挨了一顿训,灰头土脸地,她觉得 好累,想请假回家,却没敢提。好沉重的呼吸,胃痛。早餐吃的鸡蛋一定被人下了 毒,安心里骂着,脸也跟着发青。 “哇,你怎么整个人灰溜溜的,脸色还是绿的,不好看,太不好看了吧?为了 表示我是个极具爱心的男士,喏,这个借给你用啦。” 安向来不喜欢和他说除了工作之外的话题,他自顾放下止痛药一颗,开水一杯, 临走扔下一句话:“听大哥的话,听说用咖啡送药是要长青春豆的,乖啦,听话。” 惹得周围的同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安天不怕地不怕,痛还是怕的,只好接受他的好意。然后一边心里骂着主管一 边做报价,挨到了下班时间。 “安,今天好吗?” “嗯,不好,祸不单行。” “:(,怎么啦?” “胃痛,挨批。” “找个人嫁吧,这样就不用吃苦了。” “还不是每天要煮饭,洗衣服,打扫卫生?” “请保姆。” “别说了,我累了,88. ” “安?” “嗯。” “听我的吧?!” “嗯,88. ” 关了电脑,安把自己放入洒满玫瑰干花瓣的浴缸里,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溶入 水中,什么都不想。 只想象自己是水的一份子,让思绪随花香远航。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感觉自己 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飞舞在这个浮躁的城市的上空,注视着过往的人群,回味 着自己曾经一步步走来的过往。 好朋友的远渡重洋,恋人的无情反目,老板的恶语相向,所有的事象电影胶片 一样在阴暗的都市上空回放,如真如幻。 “爱不爱都受煎熬,同林鸟飞远了,谁不想暮暮朝朝?真心换求伤心,爱恨一 肩挑,牙关紧咬。 人生如粗饭劣肴,心中骂嘴里嚼,谁不想快活到老?茫茫人海渺渺,真情哪里 找,岁月又不轻饶? 一生能得几回年少,又何苦庸人自扰,斩不断情丝难了。爱人不见了,清醒还 要趁早,乱麻要快刀。 一生能得几回年少,倦鸟终归要回巢,红尘路走过几遭。花开有花落,世事难 预料,笑一笑往事随风飘。“ 安很喜欢这首很散淡却道出了生活真味的“庸人自扰”,每当心绪难平,总是 一遍又一遍地放,听到静静地困入梦乡,万事不来骚扰。 要出差了,去杭州,安发觉她居然是和他一起去,她自然头有点大,不过好过 留在这里时不时地准备挨训斥,她简单地收拾一下行李,和他一起在火车站开始了 短暂的旅行。作为旅伴,他可以评上优秀级别,一会儿笑话,一会儿看着她说她这 里长的真好,那里长得很有个性,总之好的就是很好,一般的就是特别,不好看的 地方则是有个性。安想如果是他做世界选美的评委,无论长得多丑,也是会被他评 出世界最富个性美丽奖的。 安不喜欢海华大酒店,觉得那里的地理位置离西湖太远了,她希望可以随时看 见美丽的西子湖。 而他则认为距离产生美,还是住得远一点,这样留有想象的空间,不至于乏味。 最后安没有坚持,因为她最怕唠叨,要是真的不听他的,估计自己的耳朵会被他灌 爆的。 其实出差,不过是拜访一下客户,表示各公司之间互相惦记对方而已,具体的 合同和出货,依然是总部的事,他们呆了三天,别的没做,就是吃,吃,吃。虽然 不用出钱,安依然心疼那一桌子上来没多久,没夹几筷就被端下去走马观花似地轮 流转的菜肴。因为他们是采购方,对方格外殷勤,不停地夹菜劝酒,闹得安的胃总 是塞得象个充足气的皮囊。幸好细心的他总是饭前递来吗丁啉一颗,事先解决了胃 痛的问题。奇怪的是,他不是给她一整板,而是一颗一颗地给,安习惯了,也就懒 得问个为什么了。 酒,桌上摆满了酒,安发觉空气中的烟和酒气缠绕在一起,有了无比喧嚣的味 道,让她不时地皱眉,前往门外汲取新鲜一点的空气。那个时候,他就很识趣地快 酒解僵局,打个通关,解释说明天还要一早出门办事,喝酒是联络感情,可毕竟不 能误事,然后拉着她慢慢地踱到西湖边,在烟柳依依的湖边,吐个天昏地暗。那个 时候,安有点不好意思,就递上一包纸巾,然后坐在石椅上,等他朝她作个胜利的 手势,疲倦地坐到身边,来一句:“感动吧,怎么样,以身相许?” “少胡说八道。” 他就笑笑,指着天边的月亮说:“看,月亮代表我的心,你不答应,它都生气 了。” “我先回酒店了,你和月亮说说,我同意嫁给它,让它别生气了。” 他就走向前拦下出租车,打开后门,做个请进的姿势。安从来就是自己开了前 门坐进去,留他一个人傻乎乎自我解嘲似地笑笑,然后对司机说:“拜托去海华大 酒店。” 杭州有家叫作卡萨布兰卡的酒吧,就在西湖边上,一起回了酒店以后,安喜欢 一个人喊车,到那里坐一坐。那里灯光很暗,人也不多,全部是原木的桌子和椅子, 给人一种很古朴的感觉,偏偏卖的是现代的饮料和酒,来的是时髦的饮食男女。这 种刻意营造的时间的错位,就象安端着一杯美国六十年代曾流行过的鸡尾酒一样, 有点迷惑和糊涂,不是酒后的醉,是一种难得的栖息般的陶醉。 “没什么好商量,我就是这个模样,那种男人的忧伤,超出你的想象,那种痛 对好朋友都不会讲,它会活得很健忘,笑得很狂。 你真的很勇敢,说要陪我去流浪,却有隐隐的忧伤,在眼角躲藏。 每次看见你落落寡欢的脸庞,我就变得更健忘,笑得更狂。 如果你是爱上我的沧桑,你要想一想,爱情不是我擅长,幸福可能是奢望。 如果你是爱上我的沧桑,你要有胆量,不管地狱或天堂,我都闯。 如果你是爱上我的沧桑,得跟我一样,面对世俗的眼光,不能轻易就投降。 如果你是爱上我的沧桑,我该怎么想,怕你会受伤,会失望。 如果你是爱上我的沧桑,不管天堂地狱,跟我闯。“ 好歌象酒,值得人细细地品,慢慢地和,静静地和年轻一起沉着。安听着酒吧 不停地播放的迪克牛仔翻唱的“如果你是爱上我的沧桑”,心里泛起一种凄凉的感 觉,虽然这里有音乐,有酒,有人,但是心依然如宇宙间无处可躲的陨石,四处游 荡。 安觉得有点醉,是的,好歌好酒,容易使人喝多,她开始了对若的思念,生活 在电脑里,从来就不愿和她见面的若,每次总要劝她结婚的若。直觉告诉安,若是 年轻的,若是朝气的,若也是忧郁的,不管是什么,她只要肯定一点:若是喜欢她 的,她就忍不住疑问若为什么一定要把她往别人怀里推。好象只要她结婚,和谁结 婚并没有关系,他就算是安心了。 想找网吧,走出酒吧的门,她觉得夜风很凉,适合一个人走一走,想一想心事, 就没有叫车,慢慢地走,步伐有点凌乱,心事有点凄惶,可安知道只有自己可以分 享。 “你出差了吧,怎么样,累吗?” “嗯,一般。” “泡个澡,好好睡一觉。” 若从来不怪她,无论她说什么作什么,他总是只问她累吗?好吗? “好。” 安觉得自己好无助,好孤单,可是她不会再告诉若了,因为她知道他只会用一 句话来回答她:“你还是嫁人吧。” 她在网上的话越来越少,因为她没有办法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点起一根烟, 她吸了一口,就掐掉了,烟和酒一样是麻醉药,麻得了神经,麻不了心。开了又盖 上的威士忌酒瓶的塞子都显得有点老态龙钟了。 “安,怎么啦?” “安,在洗澡吗?” “安?” 下了线,她知道自己又要失眠了,最近脸色一直不好,她晓得自己的健康状况 不是很乐观,需要休息。从抽屉中找出久已不用的安定丸,她用冰冷的咖啡服下, 把自己藏在鸭绒被子里,偷偷地哭,迷迷糊糊中睡到了天亮。天亮了,不代表一切 都已结束,却昭示着一切都会继续。安,不喜欢太阳透过窗帘窥探的模样,成天总 是用很厚的窗帘隔绝外界,醒来已是9 点,闹钟响了,她没有听见。嗯,迟到了, 安没有熬夜,还是迟到了,她决定翘一天班上街去逛逛,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今天不是周末啊,大街怎么全都是人?安左手拿着冰淇淋,右手拿着羊肉串, 在人群中艰难地穿行,一边怕冰淇淋亲吻别人的衣服,一边怕羊肉串戳到别人的胳 肢窝,还真弄了个手忙脚乱。早知道就上班去了,在这里做沙丁鱼,还不如回去当 出气筒呢。可惜,一看时间,去公司下班还差不多。 “安,今天好吗?” “翘班,逛街。” “逛街?怎么啦?” “好玩。” “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一样啊。” “安,我不放心。” “你不放心,又能怎么样?” “我……。” “洗澡,88. ” 安总是在若说出让她嫁人的话前,逃之夭夭,厚厚的窗帘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 风,但是空气中满是凉嗖嗖的唠叨“嫁人吧,嫁人吧。”安,抱头缩在床边,呜咽 得象个公园丢了妈妈的孩子,她痛到极点,就会忍不住地喊,用她所有能积聚的力 量大声地喊,直到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第二天上班,安的脸色象张白纸,眼神也有点涣散,大家都以为她病了,关心 寒暄了几句,也就各自工作去了。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放在了安的面前,还有一朵玫瑰花,这次是粉红 色的。他格外沉默,只是对她点点头,示意她先吃,然后就走开了,安看着他的背 影,觉到了一点点苍凉的味道,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他。 下了班,安发觉,她只是坐在位子上发呆,没有来叫她做任何事,没有任何电 话打进来过,她觉得有点奇怪,抬头的时候,整个办公室居然都没有人了,只有他, 站在桌边,看着她,沉默的眼神里有怜惜,有同情,有许多安不想去猜测的东西。 “走吧,带你喝汤去,去沈记吧,给你来碗十全大补汤。” 安没有拒绝,她坐到出租车里,望向窗外,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只不过是一颗可怜的棋子,走着无所谓的路。他把安搂在了怀里,因为安出门的 时候穿着一件简单的毛衣,而天气已经冷得有点透骨了,无孔不入地把安身上的每 一个细胞都冻到青紫。安没有拒绝,若说得对,她的确是需要有个丈夫了,就这样, 在她寒冷的时候让她倚靠,让她取暖,仿佛世间就剩下了他们俩,快乐很简单,就 这么互相护持,在茫茫人海。 他把安的头发理到肩后,让安的头可以舒服地栖息在他的肩头,安闻到了一股 淡淡的烟草的气息,而记忆里安是不喜欢抽烟的男生的。但是安觉得那种味道很好 闻,就象女人身上有了淡雅的香水一样,男人身上这样的幽香,是安所没有预料到 的,也是安突然觉得很美的。和一个有着很美的味道的男生去吃晚饭,安想也是美 丽的。 “愿意心痛苦,不装饰你的梦,别再将我心反复地戏弄,宁愿我携着忧郁归去, 象刚消失那阵风。 别再伤我心,它伤得那么重,象块冰碎开,它显得太空洞,狂热与天真已消失, 在悠悠岁月中。 谁愿意一颗心永落空,谁愿意只装饰你的梦。宁愿我的心在长期地痛,也不想 给你抚弄。 让每声叹息,消失于你的梦,让每点笑声,响起于你的梦,曾为你献出的点点 真爱,在空气内流动。“ 当安被他叫醒的时候,正迷迷糊糊地听到车上的收音机里放着这首很老的蔡国 权的“不装饰你的梦”。 “怕你赖我不给你喝十全大补汤,所以只好叫醒你啦,其实我还是很希望你继 续睡的,不生气吧?” 安觉得好冷,好饿,她虚弱地笑笑。吃饭的时候,安吃得很舒服,很安心,仿 佛这是她许久以来吃得最宁静最正常的一顿饭,对面的那个男生是谁,她觉得她好 象有点不记得了,但是真的很喜欢这样被人照顾和关注的感觉。 原来感情是可以这样发生的,一次失意,一次迷路或者一次失足,它不是不存 在,只不过少了个出现的契机而已。安连着一个多月,正常上班,正常下班,没有 作错事,也没有上网。因为有他,那个整天不知愁滋味的男生,变着法子让她开心。 安虽然比他大,却给了他一种很乖的,好象是他的小妹妹的感觉。去哪里,吃什么, 看什么电影,几点回家,安总是很沉默很腼腆地笑,表示她没有意见,什么都听他 的。安不喜欢在冬天穿很多衣服,所以他出门总是多拿了一件风衣,把娇小的安包 在里面,然后再把衣服和安包在自己的怀里。日子在指尖静静划过,最初的沉默却 并没有象呵在玻璃窗上的雾气一样消弥,安的安静来自一种莫名的懒惰。 爱情来得悄无声息,谁能说爱人的心里不是奔腾着烈焰?都市里,两个寂寞的 灵魂相互取暖,是因为发现除了别人的心里,他们无处可以安息。多么可怕的发现, 人的心是孤独的归宿,是逃避寂寞的借口,是我们必须相互忍耐的理由! 今天,安一个在家,安总是一个人在家的啊,除了每一个白天。但是因为他出 差去了,又是周末,安没有任何安排,她很久以来,习惯了他来安排一切。所以一 旦没有了安排,安发现她不知道做什么好了。原来习惯是被惯出来的,它总是和懒 惰结成盟友。 打开电脑,安直接去收信了,信箱里只有一封半个月前的信,若来的,第一封 给安的信,也许会是最后一封吧。 “安,你好久没有来上网了,我相信你一定是找到了可以结婚的人了,也许你 已经结婚了吧。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一定和我知会一声,我给你送一份好礼。” 安要结婚了吗?安对着镜子问自己,安是不是要结婚了呢?那个下巴尖尖的, 脸色暗淡的,有点神经质的安,终于也要结婚了吗?可是安心里知道,小男生虽然 对她很好,很照顾,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对她说过爱,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想和她结婚 的意思。那么现在的安,就算是想嫁人,也是要看看有谁可以嫁的吧! 安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想那个对她好得没有理由的小男生,因为他比自己小啊, 安说,所以我不会喜欢他的啊。那么若呢,是不是和他很不同呢?若总是很伤感, 很忧郁,却装得很阳光的样子和安说话聊天,可是安的直觉告诉安,她的若有点怪, 怪的很可爱。 安喝了很多酒,抬起头,她发现天花板居然在旋转,哈哈,房子和她一起跳舞! 安在地毯上扭来扭去,酒精让安觉得自己是个卓越的舞者,可以做出任何她希望的 动作,没有任何困难地扭,午夜,有安的喝彩,有酒! 安觉得胃好难受,她想吐,吐出所有曾在心里结痂的心事,吐出想哭的冲动。 安好累啊,她抱着抽水马桶整整吐了两个小时,蹲也不是,坐也不是,本来想吐到 洗脸盆里的,可是安发现自己站不稳,只好委屈自己将就了。 模模糊糊地,安挪动自己的脚步走到了靠在窗边的榻榻米上,把自己狠狠地扔 在了上面,就象以往扔自己的那只玩具狗一样。 “风筝不该有名字,卒子不该过河,流浪不该有什么方向,旅途中,宝贝你别 回头。 童年不该长大,姑娘不该年老,邻居不该在那年搬走,落泪时,情人你别掉头。 走过的路是一串深浅分明的脚印,寄出的信是一张收不回的心情。不知去向的 是忘了昨天的我,爱过的是断了线的你。“ 安很喜欢万芳的歌,很女人味,很自然,就象天生丽质且懂得洁身自好的女孩 子一样让人觉得美好。“断线”是一首无关于爱情,无关于抉择的歌,淡淡地一切 就是那么走远,而生活就是那么来了又走的无欲无求。 安觉得屋子里歌声慢慢地响起,那温暖的声音游走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安渐 渐觉得自己的心也温暖了起来。酒性过后,觉得冷,安起身想找回掉到地上的被子, 却看见了端坐在地上的若。是的,是若,是那个和她想的一样的,高大的,穿着一 件咖啡色衬衫从不系领带的若。他对她笑,让安觉得阳光来到了她的家,若的手好 大好厚实,安的小手淹没在里头,心上却仿佛回到了秋,那个和若相识于网络的咖 啡色的秋。 “安,你要结婚了吧,怎么不告诉我啊?” “没有,我没有要结婚,没有啊,若。” “你别骗我了,喏,我给你带来了礼物呢,你看。” 安看见了若送给她的结婚礼物,确实是一份好礼,若送给安一个钻石的戒指, 一个好精致的钻石戒指。安有点不知所措,她盯着若,若的眼睛明亮得象乡间夜空 中闪烁的星星,若的嘴角有微微的笑,象安小时候调皮地投石到水中水波的涟漪, 那样静谧悠扬。安在想若是向我求婚吗?是吗? 我应该答应吗?安发觉自己乱了头绪,她想起身打开灯,好好看看若的眼睛, 人们说眼睛是灵魂的窗户,她要和若的灵魂直接面对,她要知道她的若是不是真的 来找她了。 安摔了一跤,跌坐在散落在地毯各处的坐垫上,脑袋则磕在电视柜的边角,疼, 安一下子觉得醒了,梦醒了。是的,那是个梦,一个很美的梦。一个深藏在安心里, 安自己都不知道的梦。 安是在咖啡香里醒来的,是的,一屋子安喜欢的巴西咖啡的香气还有一屋子安 喜欢的萨克斯风的乐曲。已是下午一点了,安看了看桌头的闹钟,家里好象来了田 螺姑娘了,安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心里想是不是来了个好喝咖啡的小偷? 厨房里是他,那个出差去的小男生,系着安一年到头也难得光顾的围裙,哼着 小曲在不停地切洗着一大把青菜。 “你怎么来的?” “咦,你醒了啊!” “你怎么来的?” “你打电话叫我来的啊。” “我,有吗?” “你啊,你喝醉了,打电话让我来的。” “你不是在广州吗?你怎么来的?” “我坐飞机来的啊。” “你怎么买得到那么早的机票吗?” “是啊,刚好有退票啊。” “那你怎么进来的?” “你开门让我进来的。” “我开门让你进来的,有吗?” “有啊。安,你一定睡得糊涂了,是你打电话,开门让我进来的,要不然你家 在21楼,你以为我会飞檐走壁啊?” “那倒也是。你在干吗?” “做午餐啊。” “哦。” 安觉得额头有点痛,一照镜子吓了一跳,脸色发青,眼睛满是血丝,额头则有 了块创可贴,那个镜子里的安绝对不是要做新娘的样子。还好,安想,我不是今天 要结婚,要不然这个样子,一定吓得新郎当场决定离婚。 午餐很丰盛,他一向说自己是个做菜高手,看来绝对不是吹吹那么简单。金红 色的鸡尾肠经过油炸后,被两个地两个地用青葱在上面扎出了蝴蝶结的样子,摆在 叶子状的大盘子里很是夺眼。切得细细的土豆条和安最喜欢的荷美尔培根翻炒后淋 上醋,是安最爱的一道菜肴。安喜欢吃那种很多人认为很脏的阴沟里出产的小龙虾, 因为要逐个拉肠后用刷子用力刷洗,很麻烦,所以安很少在酒家里吃得到爆炒小龙 虾。但是今天的桌头就放着用透明的大个玻璃碗盛着颜色鲜艳辣味十足的小龙虾。 最后一道菜,是蒜泥油麦菜,端出来的时候,安前面已经有了一大堆小龙虾的盔甲 了,加上安油啦啦的手,看上去,安就象刚刚从龙虾盘子里钻出来一样。安看着他, 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啦。 “嗯,很好吃的啊,你是不是煮了咖啡啦,来一杯吧,我手脏。” “龙虾配咖啡?” “嗯,有什么不可以,规矩是人定的啊,我把它改了不就可以了?” “哦,好。”他笑得很开心,安喜欢他做的菜呢,抓住安的胃,是不是就可以 抓住安的心呢? “You think I am an ignorant savage And you've been so many places I guess it must be so But still I cannot see if the savage one is me How can there be so much that you don't know? You don't know You think you owe whatever land you land on The earth is just a dead thing you can claim But I know every rock and tree and creature Has a life, has a spirit , has a name You think the only people who are people Are the people who look and think like you But if you walk on the footsteps of a stranger You will learn thing you never know , never know Has you ever know the wolf cry to the blue corn moon Or asked the grinning bobcat why he grinned ? Can you sing with all the voice of the mountain ? Can you paint with all the colors of the wind ? Can you paint with all the colors of the wind ? Come run the hidden pine trails of the forest Come taste the sun-sweet berries of the earth Come roll in all the riches all around you And for once, never wonder what they 're worth The rainstorm and the river are my brother The heron and the otter are my friends And we are all connected to each other In a circle , in a hoop that never ends How high does the sycamore grow ? If you cut it down, then you'll never know And you'll never hear the wolf cry to the blue corn moon For whatever we are white or copper-skinned We need sing to with all the voice of the mountain Need to paint with all the colors of the wind You can owe the earth and the still All you'll own is earth until You can paint with all the colors of the wind.” 喝完奶白色的炖了三个小时的鱼汤,安终于觉得吃够了,这是他出差以后她吃 过的最丰盛和美味的菜了。安对自己说,多么美好的一天啊,拉开窗帘外面是灿烂 的太阳的笑脸,打开窗户窗外是鼎沸的热闹的人声,床边还有淡黄的雏菊在花枝招 展。安邀请了他陪自己看她最欢的片子“POCAHONTAS”,一部国内并没有引进放映 的迪斯尼大片。当主题曲“The Colors of the Wind”响起时,安拉起他一起在房 间里翩翩起舞。舞步可以随心所欲,手脚可以上下齐用,安觉得她的家就象一座只 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森林,有音乐,有爱情,有鲜花还有被关在门外无法入侵的人海。 如果风也有颜色,安想就是彩虹一般的颜色吧,那么它无论吹到哪里,都会有 彩色的心情。而不象安的心,总是在黑色和白色之间流转,而黑和白混合在一起, 安觉得不再会有任何别的颜色了,就只有咖啡色,一定是的,高雅忧郁孤芳自赏的 咖啡色,一个自卑自私不知所谓的安,搅和在一起就是乱,打碎的杯子,残落的花 瓣,没有影象的电视机堆在一个房间里似的乱。 安越来越觉得自己离不开他了,当一个人感觉没有另外一个人无法生活的时候, 过去一个人生活的样子就会被忘得面目全非,而感情也会悄悄地从被感动,变成了 爱,而它又总是那么宿命。成功的爱情可以让人们避免许多痛苦的经历,让他们容 易象个小孩;而一份失败的爱情最大的好处,是让喜欢喝茶的人们开始感觉原来咖 啡才是爱的滋味,开始了在咖啡馆中的流连,仿佛那里到处都是同志和知己。卡布 基诺适合不喜欢咖啡,却假装喜欢喝咖啡的人,对于他们奶茶更加合适;黑咖啡适 合喜欢用咖啡来麻醉自己的人,等到咖啡喝完了,他会想,我到底是喝咖啡呢,还 是喝比失恋更苦的药呢?加了很多糖的咖啡也许只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人才会喜欢 吧,明明不是爱咖啡本身,却觉得它才显得自己的忧郁是多么的难能可贵。,而他 的忧郁呢,却和那许多糖一样甜蜜。 静静地靠在榻榻米的边上,相互依偎着消磨一个午后或者一个午夜,是安最近 最喜欢做的事。安话多了很多,从小时候家乡海边拾贝壳的快乐,到中学第一次被 男生追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从家族人多事杂的纷争,到第一次离家读书大病一场 的难过。罗罗嗦嗦地,二十几年的事,也许真的是说不完的琐碎。他很耐心地听着, 有时候安会在说得兴奋地时候打翻他端在手上准备递给她的咖啡,然后就是一连串 的对不起,他笑笑,接着是抱起安放到榻榻米上,捋起衣袖清洗地毯。 那个时候安就会很讨好地放一段安最讨厌,而他最喜欢的贝多芬的所谓的交响 曲。每次听这样的高雅音乐,对于安,不异于一种折磨,但是他喜欢,所以安觉得 应该学会和他一起欣赏。 冬天来得自然,从秋到冬,从若到现在的他,一切也仿佛很自然。只有安知道 他付出了多少,自己感受了多少,而时间又见证了多少。心,无论多么冰冷的心, 原来只要是适当的时候,来一段适当的柔情,就会慢慢地被围攻,被占据,被俘虏。 安不要从前那颗冰冷冷漠的心了,安要象现在这样开心和快乐,幸福和满足。 公司的人都嚷着要安和他请客,安没有说什么,只是用眼睛瞅他,想看他的回 答。他很大方地说:“嗯,没问题,这个周末,大家尽情消费,我买单。”大家都 玩得很开心,不用买单啊,吃得尽兴,唱得尽心,打保龄球也打得格外出色。安喜 欢吃,但是不喜欢吃他们点的肉,他们点的汤,于是她看别人吃的时间很多,大家 的吃相都很自然,有用手的,有用筷子的,有手和筷子并驾齐驱的。安不喜欢唱歌, 如果让她在给一把枪让她自杀和唱歌之间做个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杀,虽 然她很喜欢音乐,家里的唱片堆成了山。安喜欢保龄球啊,但是最轻的八磅在安的 手里,走着走着,就会从安的手里溜到地板上,自动奔向跑道,等快到点的时候, 脑袋一歪,就滑进了里道,什么都没有给辛苦一场的安留下,反而惹来大家的哄堂 大笑。安脸一红,躲到他的怀里就不肯出来了,他则拍拍安的背,用几个漂亮的出 击来给安挽回一点面子。 是的,除了年轻这唯一的缺点,安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标准是可以拿来挑剔他的, 虽然安隐隐觉得有点奇怪,他从来不提他的家人,也从来不给安他家里的电话。但 是恋爱中的女人说她们是傻子,自然是好事者过分的话,但是她们都会有一颗可敬 的宽容和忍让的心。用自己的幻想和所谓的解释来原谅很多男人容易犯的,喜欢犯 的或者说是故意犯的错,给自己继续为爱加油的理由。多么可爱的品德,多么可敬 的牺牲,但是真正知道和懂得怜惜的人,真的很少,良心发现的时候毕竟不是天天 都有,所以在爱中所承载的苦难,女人永远比男人多上几分。 春天来了,安发觉自己活了,离那一次万念成灰的时刻仿佛隔了许多个世纪, 过了好几个轮回。 她的家总是有大把大把和他从茂名路买回的鲜花,香槟玫瑰,虎皮百合,最多 的是他喜欢的马蹄莲。很奇怪,男生会喜欢那种纯纯的,淡淡的花,那不象他那样 成天笑的人,喜欢的个性。反倒想是若那样的男孩,也许才该喜欢这样的花才是。 安发现晋升了以后,他越来越忙了,有时候一连几天应酬,或者一连半个月出 差,安的冰箱总是被他塞满各种各样的微波炉食品,他不给安买泡面,因为安吃了 总是会吐。然后安发现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思念,一个人等电话的滋味就和吃泡面 没有区别,不吃会饿,吃了想吐,春风吹来的地方,除了都市的尘埃,除了他不在 的消息,什么印迹仿佛都没有留下。 对于很多事,安会没有理由地不停地说,而对于很多重要的事,她却选择了沉 默。沉默是金,但是有些沉默对于某些人,某些事,可能会是某种形式的堕落。当 生活的激情象冰淇淋一样慢慢溶化的时候,所有可以争取的,应该争取的,必须争 取的,通通都错过。等到想起吃冰淇淋的时候,已面目全非的冰淇淋吃起来,味道 也将五味杂陈。后悔,后悔不来失去的,后悔不来错过的,人生本来无滋无味一杯 水,就这么地有了甜之外的苦,酸之外的涩。 安不想呆在家里这么无聊地虚度午后的春光,淮海路永远和精致高傲的上海姑 娘一样,弥漫着有点虚伪的热闹气息。安在路过马可波罗的时候,买了她一直认为 做得最好的芝士蛋糕,一路不顾斯文地啃着,喜欢仙踪林的奶茶,加上双份的珍珠, 安咋咋乎乎地嚼,牙齿好酸,每次吃珍珠她都会让自己吃到累,吃到怕,然后蛰伏 很长的时间,再去吃下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吃珍珠上有自虐倾向,她只是 知道她在喧哗的大街上吃吃喝喝,有点肆无忌惮的疯狂。想去看看古北那里的建筑, 自从公司从那个租金昂贵的地方搬出后,她心里一直很怀念那个充满了优雅风情和 幽静的高级建筑区。听说那里有很多金丝鸟,有很多有钱的国外的高级职员甚至是 老板,每天去美国学校和日本人学校上学的孩子,唧唧咋咋地说着英文登上豪华的 校车,给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安想那个就是嫉妒吧。砖红色的墙,小小的铁皮 花房,豪华的跑车,还有格外多的银行,安觉得那个世界虽然就在安的眼前,虽然 安身在其中,却有局外人似的感慨,人,总是不同的。 在思南路登上911 ,安跑到楼上,很幸运地发现最前排的位置是空的,安喜欢 坐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来来往往的路人,夜晚还可以走近都 市的霓虹灯,看其在面前闪烁如星辰。快到站了,水城南路变宽了,路边的房子和 广告都被一一拆除,换上了大片大片绿色的草地,在春风里微笑。安走到楼下,不 想一个急刹车,安发觉自己失去了平衡,手中的奶茶随着后扬的左手一下子甩在了 后边座位的乘客身上。接着安觉得自己看来也要甩出去了,在有这么多人的公车上 来个四脚朝天,安心里直呼:“惨。”这时,一只大手扶助了安的腰,安借力坐在 了他的膝盖上,这才好不容易拉住扶手站起来。 “谢谢,谢谢啊。”安一下子觉得她说谢谢实在是不足以谢其罪。那个好心的 救命恩人身上,到处是滴滴答答的奶茶,涂了颜色的白色衬衫上,还七零八落地挂 着圆溜溜的珍珠。安觉得这下可真是遭透了,早知道就早点把奶茶给喝光了。 “对,对不起啊。”安可是从来不结巴的,这次她觉得自己真是闯祸了,脸上 的表情就好象一个作错事的孩子,等着挨批。 “没关系。”很磁性很厚实的男声,安好想告诉她自己多么喜欢他的声音,不 过她还是有点理智的,马上说:“这样吧,你把衣服脱了,我洗好了还给你。”当 时很多人都笑了起来,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让一个男人在公交车上脱衣服, 这样的要求的确是有点欠缺考虑了。 “没关系,我的衣服幸好也很喜欢吃奶茶,否则它真的要抗议啦。” “那,我,这个。” “小姐到站了,你该下车了吧,衣服我自己洗,好吗?它习惯了我们家的洗衣 机了,我也一下子没有时间说服它答应去你家的。” 安在售票员的催促下下了车,心里纵然是很愧疚,也没有办法说什么了,只是 很抱歉地对那个男人笑一笑,而他也回了一个很礼貌的笑容。 安实在没有心思继续逛了,她就随意地沿着水城路慢慢地踱着,走到家乐福的 门口时,一俩出租车上扭打着的男人和女人让她停住了脚步。应该是个很时髦的女 子,长长的头发,得体的职业装,手上好象还戴着结婚钻戒,可是那双涂了银色指 甲油的手却从前排的位置上伸到后座,拼命地往后面的男人脸上划,那个男的左挡 右挡,却是不还手,脸色已经有了许多道血痕。 “你干吗啊,我做什么你都反对,你不喜欢陪我吃季诺你就说啊,每次吃的时 候神神经经的,让我吃饭都不安心。你是猪吗?每次都这样,和你说了多少回了啊?” 那是一种尖锐的带点哭腔的上海口音的普通话,安觉得耳熟,她敲敲窗户,示意无 可奈何的司机打开车窗。 “韵,是你吗?怎么啦?小俩口在这里不开心?”韵一下子住了手,抬起头来, 安看见的是一张扭曲了的有许多颜色混合在一起的脸,原先修得很齐的眉毛,因为 厮打,眉笔的颜色都往外涂抹着,眼睛里的血丝衬上雪白的脸,安觉得这样的韵实 在有点陌生。她打开车门把韵拉出来,然后对生说:“把韵交给我了,你回去把脸 上的伤弄弄。”生对她的解围很是感激,赶紧点头,然后让司机开回家去。 “忽然间,毫无缘故,再多的爱,也不满足,想你的眉目,想到模糊,不知不 觉让我中毒。忽然间,很需要保护,假如世界一瞬间结束,假如你退出,我只是说 假如。不是不明白,太想看清楚,反而让你的面目变的模糊,越在乎的人,越小心 安抚,反而连一个吻也留不住。我也不想这样反反覆覆,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 你的甜蜜变成我的痛苦,离开你有没有帮助。我也不想这么样起起伏伏,反正每段 关系都是孤独。眼看感情变成了一个包袱,都怪我太渴望得到你的保护。” 韵很爱生的,就象生很爱韵一样。他们的爱情缘于电视,缘于“相约星期六” 这个相亲节目,两个人一见钟情,半年后随即举行婚礼,新婚的时候还特意上电视 给节目组谢礼,弄了个满城皆知,都说是现代难得的爱情故事。爱得深不深看来和 时间没有关系,他们两个人在安离开原来公司之前还是好得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的。 想不到现在居然闹到在大街上的出租车里大打出手。生是个性格很温和,说话很替 别人考虑的人,韵则是风风火火,霸道和专横。但是因为两个人性格互补,所以一 直相处得很不错。当祝福变成留言,新婚变成柴米的时候,爱情开始有了酱油般咸 咸的味道,生活也乏味得象脸上长着的几粒雀斑一样,横数倒数都是那个有限的数 量。 安给韵的咖啡加了很多很多糖和牛奶,因为韵喜欢喝很甜很甜的咖啡,就象她 喜欢用很贵很贵的化妆品,买很名牌很名牌的衣服一样,对于爱情韵是很讲究缘分 和感觉的人。虽然她一心想嫁给<<一廉幽梦>>里那个潇洒多金英俊多情的费云帆, 但是遇上和费云帆完全相反除了一样体贴细心的生后,她就一心认为他才是上天送 给她的王子,开始努力经营自己梦想已久的家庭生活。然而相爱的人不一定适合在 一起生活,在一起生活的人不一定相爱。生活自有生活自己的哲学,矛盾的事情随 处可见,就象每个人身上一定有寄生虫一样简单。 韵喜欢所有的事情都是计划好的,在掌握中的,而生是什么都可以随便的,做 事是很随兴的。事无巨细,韵总是安排地妥妥当当,生每天上班穿的衣服,打的领 带,家里每天吃的菜,周末玩的地方,什么时候适合请朋友来玩,什么人最好不要 见,生真的是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所有一个好妻子该做的,韵觉得自己都做到了, 做得很完美。 “我真的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所有的事情我都想到了想好了,他的 需要和感受总是我首先考虑的事情,他所不喜欢的事情,我总是不做,可他……。” 韵对着安不由地落下伤心的眼泪,粉底和泪痕交错,韵的憔悴让安觉得很难过。 那么骄傲的韵,那么迷人的韵,安从来没有想过应该被公主一样宠着的韵竟然会这 样为生流眼泪,那么伤心,那么无助,那段被所有人祝福的婚姻难道就只能带给人 们这些吗? 生从最初的耐心关心和细心,慢慢变的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他从不告诉韵他不 喜欢做什么,但是他也不做韵要求他做的事,只是沉默,沉默,沉默到韵忍无可忍。 问他,他说没事,每天正常下班,正常作息,正常地象他是一个人在生活。韵宁可 他和她吵,宁可他有外遇,也不愿意他这样漠视自己的存在。终于这个周末,他们 来家乐福买日用品,韵提议吃季诺,生没有出声,点菜的时候,生什么都不叫,说 他不饿。韵说:“你不喜欢吃啊,我们换一家吧?”生没有说话,就是让小姐给韵 上菜。韵还是坚持换地方吃饭,生则是管自己看起了菜单。韵实在受不了,几个月 来的积累一下子爆发,她当场对他喊:“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啊?”惹来了许多客人 的回头,生觉得很丢脸,拉着韵出了餐馆,说她怎么一点风度也没有。拦下出租车, 韵气得坐到了前座,当司机问去哪里的时候,生说:“去图书馆,然后再把这位小 姐送回家。”韵转头问生他到底想做什么,生却是拿着手机打起了电话。然后两个 人就这样扭打了起来。 安能说什么,问题很简单,爱的反面是麻木和漠视,生已经不爱韵了,所以他 会这样对待一个对自己关心备至的人,没有爱,接受别人的爱和照顾,无异于不停 地欠一笔自己不愿意背负的债,对于生,接受得越少,他的内疚就越少,所以他愿 意回应或者做做面子的事情就做得越少。之所以不说离婚,安想原因有很多,但是 生看来是希望韵在忍受不了的情况下自己提出,这样他就不用背负变心或者别的什 么罪名了,男人总是比女人自私,也比女人残忍,在爱情上,他们总是为自己考虑 得多,总是对奉献理解得比较肤浅。这个总是也许有点绝对,但是绝对的事情是世 界上没有不老的爱情。 安想劝韵离婚,多年相交,安知道韵是宁可玉碎不求瓦全的人,她会选择一种 对大家都不好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宽恕对她,是一种对自己的辜负。 “无论如何,你不该把生的脸划成那样,别人不说,你自己还不是最心疼的? 感情的事动了粗,就真的很难收拾了,是不是?”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气死了。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去看伤口,我还是给 他打个电话吧。” “晚一点吧,他也要想想啊。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去洗把脸我们再聊。” 韵象作错事的小孩,腼腆地笑笑起身去补妆。安望向真锅的窗外,一切都很平静, 很悠闲,而韵的爱情呢掩藏在这样的安静后面波涛汹涌,阳光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那就是人的心灵。 安把韵送回家,临走时说什么时候让自己和生谈谈吧,韵说好的,总要有个中 间的人说话的。 安觉得好累,打了个电话给他,发觉手机关机了,安想也许他太累了,所以关 了手机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回到家里,打开音乐,初春的太阳透过树叶斜射在室内, 斑斑驳驳的影子让安出神了好一会儿,春天蹑着脚尖来访,主人却一个人逛街去了。 坐在阳光的影子里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安听见了许多平时不可能听到的声音,是一 声声幽幽的叹息,是小鸟在枝头无忧地欢唱,是隔壁邻居长了翅膀的说话。醒来的 时候,天空已经拉开了窗帘,稀疏的星星亮晶晶地,看着象是它脸上的雀斑,月亮 圆溜溜的脸则在一片乌云后面隐隐可见,一场雷雨好象就要来临。果然夜里忽啦啦 的雷声和淅沥的雨声一起来敲门,把安惊醒。 “你明白 我们的问题 不在一次晚归 一首歌 一次不同的呼吸 咖啡和糖相拥 是因为需要 黎明和黑夜交错 是因为无奈 而你和我遭遇 恐怕是害怕 无孔不入的寂寞 夜凉如水 你我麻木的心 也在沉默” 安在煮咖啡和微波炉热炒饭的间隙,写下一段自己看来有点无聊的话,都市的 寂寞总是比两个人的寂寞精彩,就象安觉得别人的生活总是比自己有色彩。没有电 话,没有人来,安的家象个笼子,锁着心,却锁不住胡思乱想的猜。 端着盘子,安绕着房间走了又走,她想找点什么做做,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 是睡觉,可不是安所喜欢的生活,安喜欢同时做很多件事情,比如吃饭的时候看杂 志,听着音乐;比如化妆的时候开着电视,对着电脑说话;又比如看书的时候吃着 巧克力,喝着咖啡。总之,安不喜欢闲着,不喜欢只是做一件事情。安看到了电脑, 那台和她一样被忽略了很久的电脑,开机,安一边填着肚子,一边在想不知道电脑 里会有什么在等她。 若,她想起了若,那个隔了一个冬季,仿佛隔了一个世纪的若,他还依然活在 网络上吗?他是不是还惦记着要安结婚呢? “安,结婚了吧。想来你已经开始在孕育你的小宝宝了,希望他是个女孩还是 男孩呢?若希望那是个女孩子,象安一样可爱漂亮。” 安觉得她很是生气,若,什么都不是的若,凭什么这么理所当然地设想着安的 生活,凭什么觉得安会听他的话结婚?安好生气,安发现自己还是会因为若生气, 是的,是生气,然后思念,压抑了很久的思念马上汹涌而来,安突然地闭上眼睛不 去看见,不去感念,但是安自己无法逃避自己的心灵。是的,你可以欺骗所有的人, 你可伪装所有的事,但是你的心,你的思想,是你永远无法逃避的世界。 她狠狠地删去了若发来的邮件,她把所有的咖啡倒入了炒饭中,一口一口地吃 到肚子里,虐待自己,也是安发泄的一种方式,每当若让她伤心,她总是忍不住折 磨自己到哭泣无声。就算是有很多人爱着,就算是爱着很多人,安觉得每当在自己 最需要爱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不会在自己身边,让她一个人深深地觉得有关于爱的 堕落,堕落到除了虚空,手中一无所有。若在网络上,是的,他在,他的头像亮亮 的,就象安梦见的他的眼睛。若的眼睛象两盏明灯点燃在安的心里,燃烧着安许久 不曾探访的埋怨,埋怨每一个说着关心她的人给她一样又一样她不想要的东西。小 男生的电话总是忙音,总是忙音,安哭,哭啊,哭得那么没有道理,没有止息的痕 迹,安走出门去,在夜风中狂奔。四处飞散的头发,飞舞的裙角,她没有方向,也 没有一张关于这个城市的地图,她不知道那可以投奔去哪里,哪里可以借宿一夜伤 悲。 “你的心是片遥远的国土,与我相连在一段荒凉路,开始和结束从来不曾清楚, 每一步都是赌注。 我曾试着寻找一张地图,每条路都通往你心深处。沿着梦想的旅途从不回顾, 这一生与你共度。 有人说爱是这世上唯一的路,足印将会永远停驻,能与你在生命的转弯处同步, 这一生将不再孤独。 不管心多慌,路多长,情多难,爱多苦,岁月是多么仓促,只要你能走进我的 地图,愿为你选择未来的路。 不管心多慌,路多长,情多难,爱多苦,岁月是多么仓促,如果你离开了我的 地图,我应该如何回到最初。“ 安站在门外,久久不想开门,她怕那满屋子的失意落寞。直到她好象听见了屋 内电话响起的声音,她才想起找钥匙进去,但是她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把可以开 门的钥匙,嗯,终于找到了,可是安发觉打不开门了,安好着急,好急啊,等到安 连滚带爬地奔到电话边上的时候,电话停了。空气中仿佛还有回音,连绵不断的回 音,安拎起电话,但是那里只有长长的长长的铃声,不是他的声音。他的手机号码 呢,安努力地想,想,但是什么都没有能够想起,他的号码安一下子从脑海里被什 么东西抹掉一样,没有一点点痕迹。通讯录里安记下所有人的号码,但是没有他的, 唯独没有他的,原来人不可以那么依赖记忆,不可以那么相信自己。为什么我们总 是做那么多不可以做的事情,然后后悔那么多不应该后悔的事情,没有原因,今夜, 安一个人,一个人不开心。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安讨厌窗外的阳光,安讨厌门口小贩不停地叫卖, 安讨厌一个人醒来的午后没有咖啡香来陪伴。安开始化妆,开始梳头,开始换上一 件铁锈红色的斜领毛衣,配上黑色的直筒长裤和皮靴,找出许久不用的银灰色的盒 式斜挎包塞上钥匙和钱包。嗯,眼影打得不够深,她在淡红色的上面添上浓浓的银 灰,让眼睛看起来在发光,唇的颜色不够亮,她细细地打上一层又一层的唇彩,终 于满意了,不用平时喜欢的淡淡的CK,她喷了许多芭芭拉在发间和耳边。 安的头发好长了,安跑到美发厅让发型师给她盘起一个蝴蝶状的发髻,终于镜 子里的安,看起来有点味道了,不认识她的人会觉得她象是一个刚刚结婚的快乐的 少女般的新娘子。安在美发厅小姐羡慕的眼光中付钱出门,拦车。那种羡慕多么简 单,多么表象,安羡慕她们的简单和青春的脸庞,她们又怎能理解呢? 多么喜欢孩童的眼睛,因为没有太多的过往,所以那里面没有苦难;多么喜欢 长者的眼睛,因为有太多过往,所以那里面变得简单。 安走在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衡山路,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眼睛,那里面有各种各样 的东西。慢慢地踱着,漫无目的,茂密的树荫哗啦啦地唱。经过一家又一家喧闹或 者安静的餐厅,茶楼,安的脚步停在了一家露天咖啡室。累了,于阳光里品一杯咖 啡,安喜欢晒着太阳想心事啊。于是她找了个面对街口,斜对着咖啡室内室的座位, 要了一杯现磨的哥伦比亚。一个人的日子绝对谈不上美好,但是寂寞可以帮助自己 更明白自己,有时候习惯思考是成熟的一个过程,就象经历可以使人长大。 街对面来了三女二男,衣着都很时尚,引来了不少路人的注目。其中一个三十 左右的男子身着一件大红色的衬衫和黑色的牛仔裤,能把红色穿得不落俗气的男人 实在很少,安因为他的耀眼不由观察起同行的人。那个男生好面熟,那个搂着一个 穿着一套白色的淑女装的美丽女子,笑得很甜蜜的男人是应该还在出差的他。 纷纷落座的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邻桌的安,嘻嘻哈哈地说着笑话,点着啤酒和 咖啡。 “快说,你什么时候和我们的凯凯结婚啊?住在一起二年,都快成老夫老妻了, 还不登记?我看你们是想逃喜酒,没门哦。”是那个磁磁的声音,安至今记得这个 声音的主人曾经被她泼了一身的珍珠奶茶。这个世界真小,安对自己举了举杯。 “那要看凯凯愿不愿意了?”他的声音带着命令,有着威严,那是安所没有听 到过的语气。往常和安说话,他总是连哄带骗,用大哥哥劝小妹妹似的口吻。安明 白了,他一直扮演着两种角色,而对于安,他既然没有许下任何承诺,那么安也是 没有任何理由让他作出所谓的解释的。安想,既然从一开始,她就什么也没有要求 过,那么就让一切没有开始的事情从此归于过去。 那个小美人长得很清纯,没有人间烟火沾染过的气息,不象安仿佛炉火里九死 一生的烤鸭,一身的炭火味。白色的衣裙包裹着高条玲珑的身材加上高扎的马尾, 那样极致的青春,那样的我见犹怜,叫人怎么不爱她? 她娇声说道:“我听他的。” 安也都听他的,但那是多么不同的听从。君主和奴隶,安想没有人不喜欢前者。 安不明白自己的存在和他的付出对他有什么意义,安不明白有着那么好的爱人,他 为什么还同时选择了另一种感情一起进行?之所以说感情,安开始认为他对她也许 从来就不是安原先所以为的爱,那么称为一种感情,也许比较妥当。 安看看自己,打扮得象个初婚的女子,而事实上要结婚的是另一个天使般的姑 娘。他从来没有许诺,他对安所做的在今天看来也根本谈不上欺骗,他是一个极富 同情心的男子吗,帮助了一个可怜的女人。 安想让服务生结帐,起身的时候碰倒了咖啡杯,她的裤管被咖啡打湿了一片, 杯子也成了满地的碎片,无助地想转头让服务生过来帮忙时,邻桌的每个人都因为 响声注意到了打扮得格外漂亮的安。虽然有一点慌张,有一点狼狈,但是谁也无法 否认和平时的朴素大不相同的安是多么地好看。 他的眼睛里有惊讶,有慌张还有惊艳的光芒,安没有注意,因为安正手足无措 地集中心思想逃出这样的尴尬。 “小姐,你没事吧?”穿红衬衫的男人立刻站起来,帮她喊来服务生。 “这杯咖啡和杯子算在我们帐上,请你帮这位小姐拿点纸巾来,好吗?”说着, 他帮安拉开了空着的一张椅子,安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她微微笑着道谢, 坐在了他和她的对面。 “你好漂亮啊。”那甜甜轻轻地声音给了安由衷的赞美。安觉得自己的脸红了, 她只是试一试自己从来不敢打扮的装扮,居然成了一种被称赞的美丽。 “谢谢,你才漂亮呢。” “城,你说我穿成那个样子会不会和她一样好看啊?”凯凯拉着他的手撒娇地 问。他叫城,是的,安知道他的名字,可是安从来不用。安好象一直以来都不需要 叫他的名字,往往笑一笑,轻拍一下他的肩膀就算是称呼。他叫城,一个在城里城 外有着许多精彩故事的年轻人。 “嗯,会,会好看的。”城从来不会希望他的另一面是在这种情况下告诉给安 知道的,意外让他多少有点失态。 安拒绝了他们的邀约,说自己还要去朋友那里看看。 “很高兴,认识你们。” 安走在了夕阳的余晖下,许多的疑问她想留给时间去回答吧,她是不能问,不 想问,本来就是一个人生活的,现在要做的事,只不过是重新习惯一个人过而已。 爱情,原来从秋到冬,从冬到春,也会慢慢变的不在一个四季。 “我是鱼你是飞鸟 要不是你一次失速流离 要不是我一次张望关注 那末这一场不被看好的眷与恋 你勇敢我宿命 你是一只四处栖息的鸟 我是一尾早没了体温的鱼 蓝的天蓝的海难为了我和你 什么天地啊四季啊昼夜啊 什么海天一色地狱天堂暮鼓晨钟 ALWAYS TOGETHER ……FOREVER APART 触不着的夜醒不来的早晨 春天的花如何得知秋天的果 今天的不堪如何原谅昨天的盲从 飞鸟如何去爱怎么会爱上水里的鱼?” (关于一个女子安的故事,会有许多不同的版本在演出,将来的故事,等她有 了将来,再继续写吧,如果有人还愿意看的话!) 第二.他们 “相爱可以更快一些/ 只要感觉对/ 人心是多么迂回/ 不必太了解关于这些/ 那些/ 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分手可以容易一些/ 只要你懂拒绝/ 柔情不必那么纯粹 / 何必太沉醉关于这些/ 那些/ 失去的已再难挽回冰冷的心谁又能安慰/ 滚烫的泪 不必为谁该来的来/ 该去的它就会过去/ 我不想终日为爱憔悴” 打开音响,安找出林忆莲的磁带,从第一首听到最后一首,她不陪着哭,也不 陪着笑,只是坐在拔了电话插头的黑暗的房间中,从黄昏听到了清晨。窗帘随着夜 风旗帜般飞舞,满室的春寒料峭,满室的栀子花浓郁的香,安坐得累了,就抱着她 的玩具长毛狗狗,象只虾米一样蜷缩在地毯上,眼睛盯着对面那堵白色的墙。门外 似乎有敲门声,门外似乎有焦灼的脚步声,门外有人在唤着安,安没有听见,她什 么都不曾听见,只有那一首又一首动听的伤心的情歌可以走到安的心里,和安真诚 地对话。 既然没有办法装作失去记忆,既然无法将过去一笔勾销,那么一切只能从头开 始。第二天,安辞职离开了公司,第三天,安搬了家。从前说搬家,不过是从一个 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哪里都不会是自己的家。这次却不一样,安用自己三万元 的积蓄付了按揭的头款,买下了位于航华新村一套位于六楼的一室户房型的房子。 买航华,一是因为价位低,而是因为那里比较偏僻,适合躲开繁华;买六楼,是因 为安希望可以一来借助爬楼梯来锻炼身体,二来可以不用担心夜半楼下关门开门上 楼下楼的喧哗会吵到好梦。 搬家的那天,安一个人打包所有的衣服,装好所有的电器,招呼来的搬运师傅, 安排家具的摆设,累到一坐下来,就靠在桌边睡到了天亮。一切终于结束了,新居 很简单,象个朴素的姑娘,灰的地,粉红的墙,白色的家具,从此将相伴着一个同 样朴素的安。 看看存折,安发现里面只有二千元了,能做什么呢?安想,去旅游吧,去看看 听说已久的美丽的楠溪江。一路火车汽车转车颠簸地来到温州的永嘉,安终于看到 了和想象中一模一样的楠溪江。 楠溪江边,天空和白云与青色连绵的大山相依,那么单纯的颜色仿佛水彩的画 笔晕染过一般,静谧和谐,白云移动的时候仿佛天空和大山也在眼前飘飞;满地的 鹅卵石好象放在了巨大的水晶里,衬着太阳闪闪发光。安雇了个划竹筏的老伯带她 到江上好好看看。竹筏在水上轻荡,如果不是竹竿逗出的水花和流水的纹理,安会 以为自己和竹筏是滑行在透明的巨型冰块上。水深处,水色变成浓郁得化不开的翡 翠,还有着两岸依依杨柳不时抚触流水哼着喃喃细语,远离了江岸喧哗的人声,安 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用心去聆听大自然最悦耳的声音。 没有都市的水泥森林,没有四处泛滥的男女多情,那时的安愿意做个江边的船 夫,一辈子撑着细长的竹竿,踏着清凉的江水将不同的游人送往迎来,让他们也爱 上楠溪江秀丽的风光。 回程的火车上,安显得格外疲倦。她是那种除了个性,在睡眠上也有点神经质 的人:太累了,她会睡不着,不累,也睡不着,天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累得正好。 思绪跟着滚滚的车轮,转,转,转回了安一个人装修房子的日子。说装修,其实不 过是买来几桶立邦漆,自己一笔一画地将整个家的墙壁涂成淡淡的粉红色;请来外 面的民工先生装上抽水马桶和煤气灶;接着安自己学会了给插座换灯泡,最后就是 来个终极大打扫。安把菜场买来的晾衣服的竹竿从一楼扛到六楼搁在高高的阳台上, 再为小小的总是洒满阳光的卧室剪来淡紫色的天鹅绒窗帘,自己细心地缝制后挂到 窗边,原先土黄色的窗框则变成了银灰色,安还特意在一切都安排妥当的当天从街 口的花店买来大把淡黄色的香槟玫瑰,作为送给自己的礼物。记得妈妈说过,新家 落成,灶上点火烧的第一顿饭必须是汤团,所以那天安就是在夕阳的余晖下闻着玫 瑰妩媚的花香,吃着糯糯的芝麻汤团的。 很多事情一直是安想做的,因为她一直等着别人来和她一起做,或者干脆由别 人来替她做。然而生活每一步走来,每一次经过,都会留下点什么,让人明白点什 么,这次安明白了人要先学会靠自己,才有可能无所畏惧,所以安下了决心以后, 就有了一个新家,一次旅行,和内心的和楠溪江一样纯粹的宁静。 安的新居没有装电话,安的手机关机,所以安一回到家,就看到挤满了BB机的 留言和电话号码。 安用“CLEAR ALL ”把信息全部清除,感觉就象把过去的所有不快乐一起清除 似的快乐。 安在古北新区的一家公司,找到了一份秘书的工作,兜了几年,安终究还是回 到最初开始工作的地方,重新生活。安和往常一样安静,一样沉默,只是工作很认 真,很负责,公司没有人不喜欢她,也没有人很喜欢她。按部就班的日子过到了夏 天,安才想起要问问韵的消息,而韵和安原先共事的公司同事说韵在三个月前就辞 职离开了,听说在和丈夫闹离婚。这让安心里很不安,因为她曾经答应过要找生好 好谈谈的,结果她什么都没有做。打电话到韵家里,一拿起电话就知道韵刚刚哭过。 在安的坚持下,韵最后答应还是在水城南路的真锅见面。见到韵,安吃了一惊,在 精致的时装里的韵几乎可以说是狠狠地把自己挤进衣服里的,腹部毫不留情地鼓成 半圆,腰几乎随时可能把扭着的钮扣给挤崩掉。不幸的婚姻原来不但消磨女人的青 春和自信,还会把所有和美好有关的事物一一摧毁。 那场离婚大战打得是难分难解,韵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生是要离要离我要离, 从家里闹到公司,从公司闹到法庭,生的脸上总是隔三岔五地就出现一些因为“意 外”而碰伤的血痕,而韵则一天比一天竭斯底里。直到韵发现自己已经怀有三个月 身孕的时候,一切不愉快的才重新归于麻木和平静。生每天按时回家,按时上班, 韵则辞去工作,在家看电视,吃零食,做家务。从外表看起来,这个孩子实实在在 成了医治婚姻的良方,实际上不过大家各自找个借口下台,休生养性去了。 安没有问韵为什么还穿着过去的衣服,只是一定拖着她去附近的友谊商城买了 二件漂亮的孕妇装,说是送给她的礼物,恭喜她做妈妈。韵起先不肯接受,安说: “你当我是朋友吗?当朋友就收下,我要做你孩子的干妈的啊,总要先贿赂准妈妈 的吧。”日子过得飞快,韵的宝宝终于出生了,生也在,看得出他很高兴,抱着那 个红通通的女婴亲了又亲。而安则握着韵的手,给她送去一束红色的玫瑰,告诉她 是生送的,慰劳她这个做妈妈的辛苦。韵虚弱地笑着,脸色苍白如纸,对于一个刚 刚从鬼门关走出来的人,丈夫的关爱的确是一剂强心的良药。 然而生命的离去并不象它孕育的时候那样的复杂和漫长,韵和生的小婴儿在出 生后三天就离开了人间,因为她的心脏左心室发育不全,加上在母体发育时营养不 良,体质极差,还没有来得及看见爸爸妈妈的面容,就这样扔下满身伤痛的双亲, 别离了人间。 韵几尽不吃不喝,人在迅速地消瘦,憔悴,眼睛开始不停涣散地望向天空,喃 喃自语。让人欣慰的是,生并没有在这个时候离弃不成人形的韵,而是请了长假, 带着韵四处去旅游,陪她去任何她新婚时和他提到的想去看看的地方。安默默地把 他们送上旅途,一个人在机场的大厅落泪,那个小小的婴孩为什么要离去呢,她要 去向哪里呢?人生为什么要有那么多苦痛,什么时候才会有一个尽头呢? “九月七号星期天失去联络的第十七天我开始收拾你的信件贴上查无此人的标 签我走到你的后巷看着你没有灯光的窗蒙上重重灰尘的门把和没有留言的留言板不 是说好不见不散怎么说了都不算如果你已经不想再谈也该留些话画上句点爱情是不 是谁欠谁还只是该说了就算当然你也可以这样散但是别让我一个人在街上站多孤单” 出租车上收音机里的点歌台播放着很早以前郭富城的“查无此人”,安记得那 个时候很喜欢听这首简单而朴实的歌,也很羡慕那个被人深深记挂着却从爱情里失 踪的女孩子。这让安想起了城,想起了似乎很久以前的以前,想起了那天在衡山路 那让人笑着心碎也让人哭着成长的邂逅。她让司机把车停在航华,乘着911 在常熟 路下车,她一个人慢慢从和那次相反的方向踱向那条著名的不夜的街。 古往今来,人事有代谢,世事多变迁,许多不曾改变的反而是那没有感情的建 筑和街区。这是个有点闷热的夏日午后,安听着路边梧桐树上知了烦躁的啼鸣,看 着行人稀少的街道,和门可罗雀的餐馆茶楼,心里慢慢浮起陌生的感觉。没有凉爽 的风,没有穿街漫步的情侣,在这个和末夏同样浮躁的都市,一个人来到繁华的地 方缅怀苍凉的心事,说来,不过是一种自我折磨,一种嫌自己过得太好的无聊情绪。 她快步折回到常熟路,看到一团喜气的肯德鸡旁边的华亭路,安想去看看吧,兴许 有什么好玩的发现,年纪越大,越觉得自己做事象个孩子,随意得有点不得章法, 反正是一个人过,安想,我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说逛不如说是挤,安一下子被这个白头发的个子老外挤到一个时装店门口,一 下子又被另一个人给挤到了首饰摊前,就象一个夹心馅饼里面的夹心一样,被拥簇 在中间,进退两难。安实在没有心思继续逛了,她凭借自己个子娇小,咬着牙在人 群中冲出了一条血路,气喘吁吁地回头一看,那里面满是人头撺动,安慢慢地走向 车站,准备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却看见了路边有个西藏人在兜售藏刀。古朴的刀鞘, 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天然石,拔出刀身则寒光四射,映着彩石阳光下一起眩目,安好 喜欢,于是就买下了一把,希望拿回家可以时时把玩,以做消遣。 清清淡淡的家里有着凉凉的风拂面而来,淡紫色的窗帘在顶楼的风中摇摆,满 室的夕阳余晖照得安的家象个金色的宫殿,而安就象一个深居其中的公主,娇羞, 却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勇士的刀。 安觉得好累,和衣躺到了榻榻米上,决定先睡一会儿,听着风,晒太阳,安打 开电台,就那样甜甜地睡去了。把安惊醒的是夜半的雷雨,安突然醒来,发现外面 是劈里啪啦的雨声,而窗帘则幽灵似的风中怒吼着,一道道闪电劈天盖地而来,雷 声夹裹着沉闷的咆哮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耳膜,安好怕,她手忙脚乱地关上阳台的门, 关好窗子,在黑暗中坐了好久,才想起自己应该先开灯。 电台的节目早已结束,只听得见依稀的沙啦啦的噪音,开了灯的房间,有点冷, 日光灯下有点惨白的房间里,安把自己包裹在毯子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 想什么,就这样,坐到了天亮,安在清晨的太阳的第一缕阳光里才从胡思乱想中惊 觉,起身梳理打扮,喊了辆车子,神情疲惫地上班去了。 单位的同事都很关心地问安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脸色那么苍白,眼神那么疲倦。 安笑笑说没事,昨天没有睡好罢了。接过公司预订的插花,安打开老板的门,把上 周五送来早已憔悴不堪的另外一盘给换下来,无论是娇艳的玫瑰还是洁白的百合, 没有花朵在这温室中依然美丽芬芳,安想花可真是脆弱的东西,只有雏菊,那黄色, 白色的身材修长的雏菊是最耐得住风雨和时光的,买回家总是可以陪着安半个月甚 至更长的时间。这让安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最喜欢买花的日子,因为那时候是两 个人,两个人的生活有鲜花才觉得美吧,有了情调,感情也好象有了依靠一样地傻。 安觉得桌子前面突然有了人影,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老板已经来上班 了。安知道自己只顾着发呆了,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早上好。” “早上好,你没事吧,好象身体不是很好?” “嗯,没事,昨天没有睡好,我出去了。” “等一下,安。” 安转过身,只听见老板说为了庆祝公司进驻上海30周年,决定在海逸大酒店于 周六举行大型的酒会,希望安可以抽出时间去帮助公关部的范经理,毕竟他是个男 士,而助理又生孩子去了,所以临时希望安可以身兼二职。安答应了,忙碌可以帮 助人忘记很多事情,虽然安已经习惯了不太想起,但是回忆是无孔不入的东西,安 无法永远逃避。 接下来确实很忙,和酒店商榷场地,费用,人员安排,然后再请礼仪公设计场 地布置,预订各种各样的插花,和花店的小姐探讨贵宾佩花的设计样式,一天下来, 安觉得满脑是浆糊,;连做梦也是在想该怎么安排,到时候会不会有什么疏漏,有 时候会一下子梦中因为一个环节的出错而吓醒,接着,就只好放上一段音乐让自己 的心情平复下来。 周五的时候,老板给了安一个信封,说里面的钱希望她拿去买一套礼服,在酒 会上,她将和范经理代表公关部的人四处应酬,希望她好好装扮一下。安觉得奇怪, 公司有得是漂亮年轻的小姐们,为什么要让她出面?老板是个很聪明的中年男子, 风度翩翩,也很懂得人的心理,他看出了安的疑惑就说:“是我决定的。别的人给 我的感觉是急功近利,不够稳重和娴雅,只有你好象什么都不会主动去争取,什么 都不是很能够得到你的注目,希望你平时为人的态度和处事可以让我们的来宾觉得 宾至如归,觉得象是来到了家里,而不是一大群漂亮无脑的女人们在争着夺人耳目。” 安说了声谢谢,走出了老板的办公室。旁边的同事早就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 问安有什么好事。 安说没什么,是说周六的酒会的事情,就一个人自顾地继续刚刚的报告。 酒会在晚上七点正式开始,而安则在五点就到了。她穿着一件中袖的丝绒大荷 叶领的上衣,下面则是一条亮色的黑绢轻纱大蓬裙,安怕颜色过于素雅,就在胸前 佩戴了镶嵌着红色宝石的蝴蝶状胸针,配上红色宝石的耳钉,本来安想披散着长发 的,后来想想还是请发型师帮她挽了一个发髻,再插上安买来的红色蝴蝶状簪子, 安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打扮得象个新娘子一样去逛衡山路的 安了,只是眉间多了霜华,鬓角多了叹气,就连安以为一直清澈着的眼神也蒙上了 一层岁月的雾气。安描了很淡的眉,涂了淡红的眼影和淡淡的腮红,但是安给自己 的唇,那苍白的唇涂上了一层又一层露华浓的水晶红色唇膏,让它看起来晶莹透亮, 和首饰互相辉映成一体。在红色和黑色的高跟鞋之间,安犹豫了半天,她最后还是 选择了红色,她觉得今天的心情应该是红色的,充满了喜洋洋的感觉,也许酒会上, 会有艳遇吧,安对自己悄悄地说着。 “夜已深还有什么人让你这样醒着数伤痕为何临睡前会想要留一盏灯你若不肯 说我就不问只是你现在不得不承认爱情有时候是一种沉沦让人失望的虽然是爱情本 身但是不要只是因为你是女人若爱得深会不能平衡为情困磨折了灵魂该爱就爱该恨 的就恨要为自己保留几分女人独有的天真和温柔的天分要留给真爱你的人不管未来 多苦多难有他陪你完成虽然爱是种责任给要给的完整有时爱美在无法永恒爱有多销 魂就有多伤人你若勇敢爱了就要勇敢分” 灯火通明的大厅,到处是美酒和香槟,到处是香鬓华服的女士和西装笔挺的先 生,安穿梭于其间,跟着范经理和每一个从来都不曾见过面的客人们热络地打着招 呼,说着寒暄的话,举着总是喝不干的酒杯。安的微笑总是浅浅的,说话的声音柔 柔的,红黑的搭配在灯光下格外简单和夺目,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虽然那里有很 多美丽的女士,有很多高雅的小姐,但是安的散淡把自己自然地隔绝在喧闹的酒会 之外,仿佛一个局外的人,一个游荡的灵魂静静地飘来走去。老板很开心地抽空对 安说:“你真没有让我失望,几乎所有的人都问我你是不是我们公关部新请来的小 姐,怎么那么与众不同。”安说了声谢谢,眼神却飘忽到了窗外,她慢慢地踱向窗 口,将半个身子掩身于窗帘之内,对着天边的一弯新月和远方灿烂的灯火,举了举 酒杯,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香槟,这时候她的胃才在这空调开得十足的大厅慢慢地 暖起来,她终于止住了身体不停的发抖,转头准备继续自己的工作,却看到了一个 久违的故人,站在了面前。 是城,是看起来长大了许多的城。安知道他认出了自己,就象她立即认出了他 一样,重逢是必然的,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大,安没有设想过他们会怎么样地相逢, 就象安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城一样。安伸出手:“你好!好久不见。”他犹豫了 一下,然后紧紧握住了安的手,紧得让安觉得他好象准备永远不放开似的。安觉得 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已经有些人注意到了这边,安用力抽出了手,走到桌边,递给 城一杯酒,城一饮而尽,他的呼吸有点喘,安不晓得离别的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过的, 为什么看见她那么激动。既然他能够来这里参加酒会,一定已经是事业有成的人士 了,安想。城刚刚要开口说什么,安却看到范经理对她招手,她对城歉意地笑笑, 推开城想拉住她的手,放下酒杯走了过去。 安看见了范经理身边的那个气宇轩昂的男人,想起了和他的两次相逢,一次是 洒了他满身的珍珠奶茶,一次是在他面前打碎了一地的咖啡杯,安想来起觉得有点 滑稽,忍不住笑出了声。 “安,这是信达公司的总经理,若。” “安,好久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若的皮肤比起那年黑了许多,除了自得 的神情和坚毅的脸部线条,他消瘦了一些,看着人的神情还是那么让人觉得温暖和 安全。“你和他好好聊聊吧。” 范经理见机告退,留下安和其实几乎不熟识的若。 安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和若并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可以有个愉快的开头,而她 则根本不希望城会成为他们话题的中心的。若看得出安的不安和沉默的理由,他只 是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实在想不到会这样再见之类的话,安则以微笑和点头来回 应,两个人并肩走着,有点象一对和谐的好友在互相倾听着对方的说话。城一下子 冲到了他们的面前,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对若说:“你们先聊,我还有客人 要招呼,今天是公司的酒会,我不希望任何意外的事情出现,自然要分外小心,请 你们见谅。”安这些话实际是提醒城不要在这里失态,因为一旦真的有什么争执或 者拉拉扯扯的情况出现,安觉得实在不好对大家交待。 安立在鲜花和美酒的中间,安站在人群和喧哗的中间,觉得无比的孤独,这里 其实不过是寂寞和虚无聚集的吧台,无聊和客套表演的舞台。安在这里觉得抬头就 可以看见满天的星斗和清冷的月光,虽然正值夏天,但是没有人可以说夏天的风里 不可以有秋的凉意。 安在酒会就要结束的时候,避过很多人,独自回到家,心里却有着无法说明的 惆怅。因为害怕过于招摇,安选择了最保守和最容易搭配的黑色和红色,选择了最 不会引起别人误会的礼貌方式,但是安发现她的过于小心还是使她意外地成为了那 次酒会注目的焦点之一。流言,流言,就是流动速度最快的语言,安发现她开始过 着被流言包围着的生活。平日里最与人无争的安,一会儿她好象是范经理的情人, 一会儿却变成了老板的小蜜,然后也有可能是那个时常来公司和老板谈生意时来和 安聊上几句家常的信达公司总经理的编外女友。安开始领教别人凌厉和批判的目光, 开始忍受别人嘲讽和挖苦的语言,最可怕的是,安发现自从她和城再次见面后,她 不得不重新面对往事,回到家中,她开始感觉到四面围堵的烦躁和不安,平静的生 活,彻底毁灭于那一场酒会。 城不停地约她,给她打电话,最后开始每天在安公司的楼下等安下班,安知道 她要躲,是躲不开的。她让城把车开到古北路上,停在她最初上班时常去的小酒馆, 她知道城已经是个成功的商人,去太公众的地方,很容易遇见熟人引起麻烦。 “你最好什么都别说,也什么都别问,否则你会后悔你所说的和你所知道的一 切的。”安刚刚坐下就对城很认真很严肃地说着。城一楞,虽然他还是那么冲动和 莽撞,但是他毕竟不是以前那个嘻嘻哈哈,好象不懂世事的大男孩了。他听得出安 话里的意思,虽然安还是那么不爱说话,但是安说的每一句都有着让人不得不服从 的感觉,以前无论安说什么,他都是当做玩笑,东扯西扯地,也就不了了之了,但 是今天坐在一起吃饭的两个人,开始感觉了陌生,至少城觉得面前的安,个性里多 了坚毅和自信。如果没有必要,安是绝对不会主动开始说话的,她什么都不问,凯 凯,城的生活,事业,安完全不想关心和知道,而城所问的,她除了微笑和摇头, 也几乎没有回答。告别时,安没有让城送他,她喊了车子,上车前说:“请你立即 回家,不要跟着我。”剩下城一个人立在风中,不晓得如何是好。接下来的几顿饭, 安没有拒绝城的邀约,但是那种压抑的沉默终于打倒了城的自信,他开始放弃了见 面,只是用电话不停地打扰着安雪上加霜的生活。 安辞职了,递上辞职信的时候,老板似乎想开口挽留,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什 么,只是吩咐财务补发给安三个月的工资,说是让安好好休息,过渡一些日子。安 回到家好好地睡了个懒觉,几个月来终于有了个香甜的夜晚,梦见了许多美丽的星 辰。 秋风再次横扫街头,黄叶漫天的风景又来到了安的生活中,这是个不用上班的 季节,安开始有了轻松和美好的感觉,换上秋香绿的无袖高领毛衣和还在念大学时 候买的牛仔衣和牛仔裤,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先的短发长到齐腰的地方,安拿 出梳子细细地梳着,头发会随着岁月变长,而青春却清清楚楚地一天天老去,不再 回头。 拿着钱包,安决定今天茫无目的地好好看看自己生活了多年的都市是不是也开 始有了苍老的迹象。不知不觉,安发现自己走到了古北那片一直很是吸引她的住宅 区里,接着她发现在牙医诊所的旁边开了一家很别致的花店。走进去,里面的面积 非常大,所有的花不是摆在两边,而是放在圆形的白色大桶中以正方形的样子摆在 了花店的中间,走到这些花卉中,安觉得自己好象陷入了花海,有一种突然回归到 了自然的感觉,满室的花香和满眼的鲜花,多么独特的感觉。走到花海,里面则是 一台悬吊在空中的大彩电,不停地播放着有关于花卉的著名产地,每一种花代表的 含义,甚至还有漂亮的故事插图来说明花卉名字浪漫的由来,简直就象一个小小的 花卉博物馆。安好喜欢这家店,所以她很想知道开这么家独特的花店的人会是什么 样的女子,是女子,安的直觉告诉安这里的老板一定是一个好美丽的女子。正当安 想开口问的时候,安看到里间暖房的门打了开来,走出了一位身穿藕色毛料连身长 裙,脚穿高筒黑色皮靴的女子,虽然俨然是少妇的装束,安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衡 山路那个青春娇羞的凯凯。安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开口说话,那个时候只是那么 一面,安不晓得她是否记得安这个人,不敢冒然相认。但是凯凯手中的花却被她一 下子放在了乳白色的柜台上,她冲过来,握住了安的手说:“安,是你,你还是老 样子。” “凯凯,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你,你是那种让人看过就不会忘记的人。” “谢谢,你开的花店真别致。” 安和凯凯就这样坐在花店里聊啊聊,因为刚刚开张没有什么顾客,所以谈话基 本上没有人来打断。 “你怎么不上班吗?” “我刚刚昨天辞职了。” “辞职?” “是啊,我不会处理人际关系,所以就辞职了。” “安,你有兴趣吗?我正要请个帮手,你来和我一起开花店吧。” 安最后在凯凯的要求下,答应先来帮她一阵子。她不想看见城,不想让凯凯自 己她和城之间的过去和现在,但是她觉得和凯凯在一起也好,毕竟谁都不会舍得去 伤害凯凯这样善良的女孩子,也许城会慢慢地知道她和他是不会再有故事的。 安开始和凯凯细心地经营起那家别致的花店,来往的客人越来越多,她们的笑 容是最亲切的招牌,她们的服务是最好的广告,不久远远近近的住客都会时不时地 光顾这里,买上一些时令的花带回家。有些留守家中的主妇,在孩子上班的时候过 来话话家常,因为她们都会说英文,又都很善解人意,什么事告诉她们都会得到应 有的安慰和劝解。安和凯凯忙得充实极了,有时候下了班,城会开车过来和她们一 起到附近的小南国点上安和凯凯喜欢的小菜,说说笑笑吃完晚饭。安从来不去注意 城的目光停留的地方,她总是不停地给凯凯布菜,说她身子弱,让城记得别让她回 家太操心店里的事,早上让她多睡点,她会早点去照顾店里的事情的。城就会笑笑, 给她们两个人夹菜,凯凯则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开心地说店里好玩的事情,那些寂 寞的主妇还有经常在花店门口闲逛的肥嘟嘟的沙皮狗。有凯凯在,好象就有笑声, 安喜欢这样的日子,简单没有牵挂,一切都是随性而行的。有时候若也会加入他们, 但是他大多时候只是沉默,怜爱地看着凯凯,抽上一根烟。 安看不清楚那掩藏在烟雾后面有点深沉的面容。安起先觉得有点奇怪,后来才 知道凯凯和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们的父亲去世后,把大部分的产业留给若,而 留给凯凯的则被凯凯交给了城去打理,信达公司,其实是城全部产业的投入,而若 不过是其中挂着总经理头衔的股东,所以那天的酒会城和若会一起出现,而凯凯因 为要筹办花店的事情,所以没有出席。 “永远有多远想了一整夜我才不管以后的路刮风又下雨也许你没说你爱我可是 也没说不爱我女人的时间少得可怜你说得对可是我为了谁冒险我不是神仙我也会抱 怨我只要一分钟你还拖延爱情偷走我的理智你笑我死心眼爱你浪费多少时间你不会 发现是你给我泪里的盐是你给我苦里的甜是你带我越过了极限幸福蒙住我的眼睛让 我死心眼爱它莫名其妙出现我睡得很甜是我忘了还有从前是我忘了还有明天是我忘 了说情人再见嘿女人的泪是一种正当的防备我可以飞我没有飞是为了谁你知道为了 谁” 花店里放着安和凯凯逛家乐福时买来的彭佳慧的磁带,放到了“死心眼”,安 正想说这首歌好听,一转头,却看见凯凯在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泪水。安觉得不对劲 了,凯凯从来没有不开心的时候,一定是和城出了什么问题了。她不希望是为了她, 想问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踌躇之间,却看见凯凯泪眼模糊地走向她靠在她的怀里, 狠狠地哭了起来。安没有说话,她知道凯凯一定会把事情的缘由告诉她的,她没有 很多别的朋友,如果一直不说,一定会憋坏的。安等凯凯稍稍安静下来,走到门边 挂上暂不营业的牌子,细心地帮凯凯抹去眼泪,握住凯凯的手,望住凯凯的眼睛, 凯凯的眼神那么忧郁,那么犹豫,安忍不住心疼了起来,心里一直在骂城怎么舍得 让凯凯这么难过。 “安,你知道吗?城不爱我,虽然我们好象很相爱,最后也结婚了,但是我知 道他不爱我。” 安心里一抖,她不希望凯凯知道原因,她不希望凯凯知道后会恨她。凯凯转身 握住安的手说:“他从来都不安分,他是个天生喜欢对女孩子好的人。再特别的女 孩子他都能发现很与众不同的优点。 我一直以为无论他在外面怎么认识女孩子,怎么和她们约会,绝对没有人可以 超越我在他心里的地位。安,你不知道,象城这样的人,玩得再疯,再荒唐,他一 定会遇到他的真命天子,一定会被某一个人绑住心,然后修身养性,作个好丈夫的。 我一直希望,也一直以为我就是那个真命天子,我一直希望我是。“安不想那些伤 感的歌曲惹起更多凯凯的伤心,走过去关了音响。凯凯拿起一朵马蹄莲,继续说着:” 城最喜欢马蹄莲,我不知道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马蹄莲,就象我想不明白我为什 么不是他的最爱一样。我知道他一直和你在交往,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知道。“ 安走过去,有点迟疑,但是她还是握住了凯凯的手:“对不起,凯凯,对不起。” “有一段时间,他好象特别安静,总是陪着我,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我觉得 很奇怪,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你失踪了。他一直在疯狂地找你,一直在找, 我们结婚了他也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我真的很伤心,安,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 挽回他随你而去的心。”安默默地,看着凯凯手中的马蹄莲,她知道她在凯凯的爱 情世界里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她连道歉都说不出来了。 “安,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想明白为什么他一直忘不了你,因为你是那么不一 样,虽然你不漂亮,不时尚,可是你是那种别人见过一眼,就很难忘记的人,若也 总是很自然地提到你,说起那个淡淡的安。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妒嫉你!虽然我很 漂亮,家室很好,可是我没有办法让城忘记你。” 安实在不愿意再听下去了,她听凯凯那悲戚的语调,自己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还有谁会比女人更懂得女人的痛苦和哀伤呢? “我不想说的,真的不想说出这一切的,可是我实在受不了了,安,我没有办 法把一个秘密放在心里一辈子。我没有办法。” “凯凯,我了解,我了解,说出来吧,别把一切事情都放在心里。” “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花店开张不久遇见你,等我知道你也在这附近上班,我才 想起城这阵子怪里怪气的样子,一定是因为他找到了你。我想既然一天到晚胡思乱 想城和你的事情,不如把你留在我身边,这样我反而安心许多。我可以当作什么都 不知道,继续开心地做城的妻子,继续扮演往日毫无心机的凯凯。我作到了,是不 是?安,是不是,我好象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 安一下子哭出声来,她可以想见凯凯在那些开怀大笑的日子里有多么地苦,看 着自己的丈夫和他爱的人在自己面前天天相见是多么痛苦的折磨?安不晓得自己今 后该怎么面对凯凯,她不知道。 “凯凯,我……。” “安,我没有怪你,真的,你很好,你从来不会去争夺别人拥有的东西,你在 衡山路那里知道我们的事情后,你马上就消失,我就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你不忍 心伤害我,所以你才失踪的,我真的知道。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是很可笑,但是它却 会变成真正的事实来证明你的先见之明。” 一番谈话之后的日子,安和凯凯都开始在忙碌中异常地沉默,凯凯不让安离开 花店,说她希望有她陪她,而安知道她是不会拒绝任何凯凯的要求的,因为她曾经 那么地伤害过她。日子就这样从秋到冬,一切都好象没有发生过一样。至少看起来 是那样的。 春天的时候,迎来了安二十八岁的生日,凯凯很热心地在家里给安张罗起一个 小型的生日派对,参加的人只有远游归来的韵和生,若,城还有就是寿星安。凯凯 实在是个很合格的妻子,她把整个客厅摆满了安喜欢的雏菊,还特意要安去挑了一 件淡紫色的丝绸礼服在生日那天穿。客厅中间的长桌上摆着凯凯亲自选料和烹制的 中西合并的菜肴,点心,还有就是各种各样的香槟。 那天晚上的安很漂亮,只要安肯打扮,她一定会焕发出与平时不一样的气质和 美丽。安知道,但是安不喜欢那种夺人的漂亮,她觉得那不应该是属于她的东西。 安在礼物和祝福声中度过了她平生最热闹的生日,之后不久,凯凯的健康就开始每 况日下了,安和城还有若开始了在医院和各自的工作之间奔波的日子。 原来凯凯早就有病在身,那是一种不能伤心,不能操心也不能过度疲劳的疾病, ――先天性心脏病。所以若一直那么的担心,所以凯凯婚前是玩玩闹闹,不去上学, 婚后也是作个安安静静的家庭主妇,从来不用担心生活,就象小公主一样过着无忧 无虑的日子,至少城以为是那样的。而若是个什么都明白的人,城和凯凯还有安的 故事,他一直都知道,只是放在心里没有说,小心地在维护城的尊严和凯凯的生活 之间周旋保护。 安看见在医院走廊尽头狠狠地抽着烟的若,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若回头看看安,他的眼神里有许多安说不出的东西在闪烁,他摇摇头:“安,我们 都不是愿意给别人伤害的人,城也不是,很多事情很多时候,完全是因为我们身不 由己,谁也不愿意去伤害凯凯,也没有人忍心责怪你,别担心好吗?” 安很多时候是守在凯凯的床前,陪着凯凯说话,和凯凯一起逛逛花园,每天给 凯凯的病房带来不同的鲜花,她要让那苍白的病房和凯凯的脸色一起红润起来。 城每天都来,给凯凯捎来家里的保姆煮的补汤和她最爱吃的菜,凯凯对城越来 越沉默,除了虚弱的微笑,她很少和城说很多的话,就算安识相地想走开,凯凯也 不让,安就只好留下来。 “还记得吗窗外那被月光染亮的海洋你还记得吗是爱让彼此把夜点亮为何后来 我们用沉默取代依赖曾经朗朗星空渐渐阴霾心碎离开转身回到最初荒凉里等待为了 寂寞是否找个人填心中空白我们变成了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今后各自曲折各自悲 哀只怪我们当初爱得那么汹涌爱得那么深于是梦醒了搁浅了挥手了却回不了神如果 当初在交汇时能忍住了激动的灵魂也许今夜我不会让自己在思念里沉沦我们变成了 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今后各自曲折各自悲哀” 凯凯不久就去世了,去的时候很开心,很安静,她把花店留给了安,希望安一 直经营它,因为那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的世界。安在很多日子都没有办法振作起来, 她总是郁郁寡欢地注视着家的前方,想起凯凯的容颜和那曾经极致的青春。若会时 不时地在安的楼下按她的门铃,邀她出去吃饭或者走走,他们不太交谈,只是彼此 需要一个曾经一同经历过相同痛苦的人在一起互相取暖。至少安是那样看待若的。 一个多月后,安还是振作起精神让花店重新开张了,在整理暖房的时候,她发 现了一个漂亮的首饰盒,首饰盒怎么会在暖房里?安本来想直接交还给城,后来她 还是决定打开看看。里面只有一封信,是的,一封署名给安收的信。 “安,你好! 我知道你一定会看见这封信的,我的直觉告诉我的,我相信它,就象我相信你 一样。 其实我的心里还有很多很多的秘密没有告诉你,因为我不敢,我怕你会看不起 我,真的很怕。你是我这辈子真正的朋友,唯一的知道我所有痛苦和挣扎的朋友, 我不希望在你的心里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但是我还是要把一切告诉你,我不希望 自己走的时候还带着秘密。我要让自己走得无牵无挂。 当我知道你失踪后,城在疯狂地找你,而且一直没有放弃,我的心就慢慢地冷 了,我发现原来爱情,我对城的爱情也是很脆弱的,他的背叛让我彻底地割去了我 对他最后的一丝情义。但是我不会让他离开我,离开曾经那么爱着他的我去找寻他 的真爱的,我告诉自己我决不。 所以我装作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我和他结婚,把自己的产业交给他管理,照顾 他的生活起居,不过问任何他的家外生活,也从来不苛责他作的每一件事情。我知 道城其实是一个最最心软,最最见不得女孩子难过的人,我所作的一切,让他知道 他无论如何是不能辜负和离开我的。这就是我刻意经营的心结,我要城永远都走不 出去,无论我是死还是生,他都没有办法走出我给他的爱情,走出他对我的歉意, 我要他一辈子背负着我的深情过日子。 你可能会觉得我很残忍很有心机,可是安,你知道爱一个人有多深,恨一个人 就会有多深,他曾经是我的整个世界,而他的世界里却完全没有我应该有的位置。 我不甘心这样的爱情,我不要我的城这么来回报我的爱情,所以我作了最大的决定, 用尽了我一生的才智,去作了这么一件也许很不光彩的事。 安,别告诉城,我要在他心里保有永远纯洁和贤慧的样子,永远,答应我!“ 安坐在暖房里,泪水连连,原来一切都是明摆在每一个人心中的,每一个人什 么都知道,却互相隐瞒,互相回避。安觉得好乱,真的好乱,她把信给烧了,她不 想辜负凯凯的信赖,其实凯凯对她的信任何尝不是给她的心里打了个死结,让她也 永远无法走出凯凯爱情失败的影子? 安不想继续呆在这个让她窒息的城市,不想,很多事情会随着生命远去,却留 给活着的人无限的悲伤和遗憾,留给人生永远思考不完的命题。安知道生命经历的 时间越长,心里的结就越多,有时候很幸运可以找到打开结的办法,而有时候很多 人却不得不背负它,继续生活。 当我们拥有年轻和美丽的时候,我们不懂得如何去爱和被爱;当我们懂得如何 去爱和被爱的时候,我们却又不再年轻和美丽。于是生活中的人们,总觉得在获得 和失去之间无法收支平衡,留下了所谓的缺憾。 安整理着行装准备做一次长久的放逐,没有任何目的地的,能到哪里就到哪里, 安这么想。桌头是凯凯,安,城和若的合影,安坐在那里,用手指在冰冷的桌面刻 画着那一个又一个让她心疼的名字。若,写到若的时候,安的心中开始了许久不曾 来访的撕裂般的疼痛,那个从来不曾谋面的若,他为什么那么关心她,为什么一定 要安结婚?为什么?安对着空气说话,可是安知道空气不会回答,身边的人,安觉 得身边的人总是抛给她一个又一个谜,让她费力地去解,去猜,而安又从来没有主 动去问过为什么,去要个答案。于是,谜题越堆越多,在安的心里堆成了茧,每一 次心跳伴随一次撕裂,让安痛得不能说话。这一次,安想她不要他们来告诉她答案 了,再也不了,她要去问个为什么,她要去找若。 但是安的家中没有电话线,安恍恍惚惚地走到门边,开门却看见若站在门外。 “安,你怎么啦?敲了半天也不开门?”安只是往楼下走,好象什么都没有听 见。若急了:“安,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若。” “找我?我不是……。”若一想不对,他飞步把安拉住:“安,先进去再说, 好吗?” “不要,我不要,我要去找若。”若知道安这样出去一定会出事,他拼命拉住 梦游似的安。 安一下子挣脱不了若,就很凄厉地哭了起来,她在若的怀中发了疯似的又哭又 闹,死活要下楼去。 若没有办法,就把安抱进了屋里,用脚把门踹上,把安轻轻地放在了榻榻米上。 但是安根本无法安静下来,不停地敲打挣扎。若好心疼安这样子,他低头吻住了安, 安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等她回过神来时,她用尽所有力气一把推开若,一巴掌打在 了若的脸上。若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安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我…我…。”安怎么也理不清自己混乱的思绪。若则依然坐在地上,虽然穿 着西装,他却没有丝毫站起来的意思。他从衣袋中掏出烟盒,取出一颗烟,一言不 发地狠狠地抽了起来。就这样,安和若对峙着,中间是缭绕的烟雾,窗外洒进来的 阳光透过其间,依稀闪着五彩的光,淡紫色的窗帘,沉默地轻轻飞扬,似乎都不愿 意来打破这难堪的沉默。 “安,你想知道若是谁?是不是?” “是。”安双手撑在身体的两边,努力让自己坐得稳一点。“你知道?” “嗯。我知道。” 安没有问,她用一种很凌厉的眼神盯着若,若迎向她的目光,然后别开头去, 点起了另一颗烟。 “起先的若,是凯凯。她总是很喜欢在网络上以男生的身份和女孩子聊天,用 我的名字是因为方便,不用动脑筋想一个新的,她把那当作是一种好玩的游戏。” “凯凯,是凯凯。”安一直一直摇头,她不愿意相信,凯凯到底还是带着秘密离开 的,至死她都没有坦白地面对过去和安。 “后来,凯凯遇见了你。她是个什么都不会放在心里的人,毫无心机,所以我 和城总是听凯凯说你们之间谈话的点点滴滴,听她用一种很特别的语调说着一个平 凡的,淡淡的,却觉得好别致的安。我们三个对你,都很熟悉。” 安苦笑着。她把目光投向窗外,阳光再有能耐,也穿不透人心最黑暗的地方。 “到很后来,凯凯对我来哭诉城的失常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作了一件很荒唐 的事情,真的很荒唐。” 安起身给若和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她示意若继续说下去。 “凯凯对城的爱,其实是一种很不健康的溺爱,城一直在外面有别的女孩子, 但是凯凯只要城不离开她,她是绝不介意和生气的。而我,因为凯凯的病,也一直 惯着她,只要她开心,作什么我都答应,所以对于城,我很少过问什么。” 直到有一天,城觉得他越来越被你吸引了,你是他从来没有征服过的那种女孩 子,他想试一试自己的魅力,想知道怎么样才能俘虏你的心。而凯凯那个时候迷上 了美容,天天泡在美容院里,早就把网络给丢开了,听着觉得好玩,也就同意让城 去追求你,看看到底结果如何。“ 谁知道城越陷越深,到最后是真的爱上了你,那天在衡山路看到你,我就发现 城的眼睛里有太多不寻常的东西,我要保护凯凯,我唯一的妹妹,不能让任何人伤 害她。所以我主动出面帮你解围,我要你和城直接面对凯凯,那个时候无忧无虑谁 也不忍心去伤害的凯凯,起码,我希望最起码你们之中有一个人会清醒过来,斩断 这份感情。“ 安从若的手中接过烟,塞在嘴里,她不想让若看见她受伤的表情,她要用烟来 热一热自己逐渐冰冷的心。 若站起来,帮安点燃了烟,安不太会抽,呛了好几口,若想掐掉她的烟,后来 还是缩回了手。他好想把安搂在怀里,让安好好地哭一次,让自己好好地陪她一次。 但是他不敢,在他心里,他觉得他对安,也背负着一种辜负。 “在我心里,实际上,我希望清醒的那个人会是城,这样就不会有以后那许多 的事了。但是城让我很失望,因为你清醒了,而他多年来一直执迷不悔地在找你。 我在城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却不得不一次次心疼地听见凯凯的哭诉。作为一个 哥哥,我真的觉得无能为力,真的。”若跪了下来,把头靠在安的膝上,痛哭了起 来:“安,原谅他们,他们都只是孩子,求你,也原谅我。” 安看着若,伸手在抚摸着若黑黑的头发,用一种很飘忽的声音说:“若,我不 生气,真的,他们都只是孩子,我们也是,孩子总会因为幼稚而作错很多事情,我 们没有谁可以责怪。” 安没有想到,她和城的故事竟是一个游戏的开头,而凯凯的离世则是游戏的结 局。两个不知人事的年轻人一时无心,就这么因为一个玩笑断送了原本好端端的爱 情。感情,岂是可以拿来游戏的东西? 几年来,就只生活在这个城市,就遇上这么些个有限的人,原本简简单单的人 和人之间居然有那么多绕不清楚的秘密。安想,这个世界很大吗?人的心灵又有多 宽广?她来来去去,原来只是在同一个看不见的旋涡里打转。 安累了,她迷迷糊糊中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看见了若,若坐在旁边的椅子 上,对着安微笑。 安看见若的手中把玩着一个宝蓝色的盒子,若慢慢地把它打开来,里面是一枚 很别致的钻戒。安知道这个不是梦境,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地知道。这让她记起多 年前那个酒醉的夜晚,梦见若来给她送结婚礼物的情形,他的礼物也是一枚精致的 钻戒,一切好象都是有所预言。但是安知道,梦和现实永远是不同的,梦和现实是 相反的。 安没有答应若的求婚,她坚持自己的决定要做一次放逐似的远游,家里的钥匙 她交给了若,希望他有空来帮忙看看。若没有勉强安留下来,安知道若其实也一直 象疼凯凯一样地宠着她,无声无息的东西并非是看不见的,但是安不再也不想去理 会了,她需要一个人好好想想,明天的路该去向何方? “她说她找不到能爱的人所以宁愿居无定所地过一生从这个安静的镇到下一个 热闹的城来去自由从来不等红绿灯酒吧里头喧哗的音乐声让她暂时忘了女人的身份 放肆摇动着灵魂贴着每个耳朵问到底那里才有够好的男人没有爱情发生她只好趁着 酒意释放青春刻意凝视每个眼神却只看见自己也不够诚恳推开关了的门在风中晾干 脸上的泪痕然后在早春陌生的街头狂奔直到这世界忘了她这个人”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