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飞来了 作者:叶南 傍晚的台北街头,拥挤得连呼吸的空间都快消失,加上今天是黄历上农历年 前最後一个大喜之日,许多喜事都赶在这一天办,信义路上不耐久候的车辆争前 恐後的挤着,排成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龙,四线道成了六线道,一辆辆车头散着热 度、车尾排着废气的车子、像极了卡在鲜奶油蛋糕上的蚂蚁,在自己选择的路上 动弹不得。 阎涓坐在计程车里,凯悦饭店的屋顶早在十五分钟前就看见了,但车子却尴 尬的停在原地动弹不得,丝毫没有前进半寸,计费器的哔哔声规律地响着,司机 老神在在的坐在驾驶座上看晚报,叁不五时藉由照後镜看看坐在後座的阎涓。阎 涓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机车骑士的侧脸,那藏在安全帽下的年轻脸庞,有点像当 年的至聪。 一张青涩却带着雄心壮志的脸,虽然日复一日过着这样令人生厌的生活,但 为了抱负和理想,这些苦根本不算什麽。 阎涓其实可以提早下车,用走的可以早点到达饭店;但她的潜意识似乎在抗 拒参加这场婚宴,宁可躲在车上浪费车资,也不想去面对那些许久未见的大学同 学。毕竟是大学是唯一较熟的朋友的婚礼,不出席说不过去,抱着能多晚去就多 晚去的心态,这时塞车成了迟到的好藉口,她居然有点感激这壅塞的城市。 待会他们问起至聪,该怎麽回答?这个恼人的问题在两个礼拜前,她接到佩 骅的喜帖时,就开始反覆出现在脑海中。 在订婚一年半後选择分手,至聪的理由说得冠冕堂皇,措辞完美得无懈可击, 可想而知他准备了多久,才端出这席分手的理由,他不愧是法律系高材生,说起 话来条理分明,让阎涓没有反驳的念头,就这麽接受了他的安排。在他的「结辩」 中,他们七年来的感情连一点也没留下,果决的敲下子。 「小姐,要不要开上去?」凯悦饭店已在眼前,司机的问话打断她的冥思。 车子停在华丽的门扉前,门僮前来为她开启车门。一下车,一股冷风吹来, 阎涓才想起自己忘了多穿一件外套,听气象局说,今夜的气温会骤降至十度以下。 六点五十七分,比帖子上预定的六点半入席晚了二十七分,就中国人的赴席 习惯而言,这样的时间到达,算是正常的。 「阎涓!」 她刚走进大厅时,有人喊住她。回头一看,一身笔挺西装,踩着发亮的皮鞋, 配上一条GUCCI 的领带,整个人的感觉很有朝气,很有活力。 倪家祈那带着的正字标记笑容依旧,质感柔软的褐发留长至肩,配上他的高 雅穿着,当年这个班上年纪最小的男生,转眼间成了风度迷人的帅哥。 「嘿!你不会是不记得我了吧?」看阎涓盯着他发愣,既不打招呼也没有其 他动作,倪家祈忍不住伸出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怎麽会?」阎涓笑了,「只不过你变帅了,一时教人认不出来。」 「是吗?」倪家祈有点生涩的扒扒头发,的笑容又来了。「对了,你一个人 吗?至聪呢?」 这个问题果然出现了。阎涓心里一阵抽痛,但好面子的她拿出事前做好的心 理准备,伪装出坚强的面孔让心伤不着痕迹。「他没有来。」 「这样啊!」幸好倪家祈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绅士地轻触着阎涓的背,带 着她往二楼的手扶梯走去。 许多同学都到场了,大家正各自围成小圈圈,交换着多年不见的工作及生活 上的心得。毕业不过五年,其中女生的变化最多,有几个已经升格做妈妈的同学, 抱着自己的宝贝,谈着妈妈经;一些原本清瘦的男生,身材样貌大大走样,有些 已经挺着小啤酒肚,顶着快成地中海的头发,一脸老板样。 「阎涓,家祈!」有人对她挥着手,「过来坐这边。」是小梅,她略略发福 的脸庞透露出准妈妈的喜悦。 「你和倪家祈一起来的?」和小梅坐在同桌的同学们纷纷透露出疑惑的表情。 「是啊!」 「不。。」 阎涓和倪家祈同时开口,答案却大不相同。阎涓有些讶异地望着倪家祈,他 只是对着众家女生露出迷人的笑容,无视於阎涓询问的眼光。 「先坐下吧,新郎新娘就快出场了。」幸亏她们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是真的 想知道答案。阎涓和倪家祈比邻而坐,这时几个和倪家祈相熟的同学走了过来。 「好小子!来了也没先和我们打招呼,还厚颜无耻的坐在女人堆里,可恶啊你!」 嗓门大的阿发夸张的说。 「走走!我们给你留了位置,待会要好好的喝几杯!」他们边说边拉起倪家 祈,要他转台。 「各位好哥们,给小弟我一个机会嘛!你们已经成家当然不用急,我这个光 棍王老五不多和女生们接触怎行?」倪家祈说着笑话,「说到喝酒,待会儿我当 然会过去奉陪到底!」 「我们怎会亏待小弟你?」 大发神秘兮兮的弯下身子,和倪家祈交头接耳说悄悄话;不过就坐他身边的 阎涓却听得一清二楚。「小梁带了表妹来,听说是空姐喔!就坐我们那桌。」然 後又直起身子,半调侃的对倪家祈和阎涓说。「你这桌全都是妈妈,唯一未婚的 阎涓又是订过婚的准新娘,你哪有机会?」 倪家祈推拒不掉,只好起身跟着他们走。「等会有机会再过来陪你聊聊。」 他给阎涓留下这句话。 阎涓不置可否点点头。以前在学校里,过於文静的她总是独来独往,再加上 开学前她车祸受伤,在家休养了近一个月才能到学校上课,和班上的同学错过了 入学时的认识期,再要打入他们的圈圈也不是这麽容易了,所以,班上同学的感 情虽热络,但她和他们之间总是多了一点生疏感。大二时认识了至聪,她的生活 圈子开始以他那些法律系朋友为主,更是彻底成了班上的幽灵人物,几乎被大家 遗忘。 但是,倪家祈总会记得她,提醒她该交的作业、分组讨论时总不忘把落单的 她纳入一组。在班上人缘极好的倪家祈就像是这个团体的圆心,阎涓觉得他像极 了<未央歌>里的小童,细心的关怀每个人;正因为如此,阎涓把他对自己的善 意归类於同学爱,认为倪家祈的好是属於大家的,不会对谁特别。 只不过她没想到,毕业多年後的今天,倪家祈爱照顾人的个性丝毫没变,仍 考虑到落单的她的处境。 这点,阎涓是感激的。 陷入沈思的阎涓没发觉到同桌的女孩子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大家的眼光纷纷 对着阎涓,眼神中透露出同情、担忧,这讯息越来越强烈,连沈思中的阎涓也觉 得不太对劲。 「怎麽了?」她忍不住问。 「没……没事啊!」说话的是小梅,她假意低头剥着瓜子吃,「酒席怎不赶 快开始?好饿哦!」 不擅长说谎的小梅不寻常的举动,教阎涓狐疑起来,她更加认定这突来的骚 动是关於自己的。 这时隔壁桌的同学也神秘兮兮的低声说话,隐约间,阎涓听见自己还有至聪 的名字被提及,不禁心头一凛。莫非是她和至聪取消婚约的事传开了? 这时,婚礼进行曲响起,新郎新娘入场了,大家纷纷起立,有人拿了礼炮, 还有可喷出彩带的罐子挤到红毯边,给予这对新人最热情的祝福。阎涓立在後方, 看着被众人包围的新人,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点着 富丽堂皇灯饰的「喜」字前,一同步向人生的另一阶段。 多麽美好的画面啊!阎涓曾以为自己和至聪也会有这麽一天,没想到,这样 平凡的幸福她竟然得不到。 一道道精致的美食送上来,侍者忙着帮大家布菜、倒酒,也许是阎涓太敏感, 席间热络的气氛消失了,大家小心翼翼、客套的交谈着,尽说些言不及义的话, 阎涓原本以为会被逼问的婚姻话题,大家都有共识的只字不提,看样子,他们必 定是得知她和至聪的事了。 阎涓不想追问这事是怎麽传开的,反而觉得这样最好,不用尴尬的解释,不 需重复说明,也算是帮她一个忙,别再触碰两个月前的伤口了。 直到佩骅来敬酒,显然不知情的她直率的当着大家的面对阎涓说:「下一个 就是你和至聪了,要加油喔!」 「嗯、、、佩骅,恭喜你了!」小梅笨拙的转移话题,但场面已经尴尬起来, 阎涓握酒杯的手轻氢颤着,直到喜气洋洋的新人转到别桌继续敬酒,她放下杯子, 连声招呼也不打,转身便离席了。 阎涓沿着雕花的栏杆,无目的的走着,她只是想出来喘口气,待会儿才有气 力再回去,继续装出微笑应对。她倚在栏杆边,居高临下的望着一楼大厅来来去 去的人,以及忙碌的侍者、门僮。世界并不因为她的失意而停止转动,眼前这些 陌生的脸孔,各有各的心事,但日子还要继续,路还是要走,她必须拿出勇气, 继续过下去。 「呼!」阎涓用力呼口气,用重整过的心情,转身准备回到宴会厅里。不过, 她的眼光被另一个宴会厅前那祯放大婚纱照吸引住目光。 那只是一张普通不过的相片,但它却像一只巨大而残忍的猛兽,把阎涓好不 容易聚集的勇气全部吸乾,就连维持生命的血液也不放过,让她血色全无,摇摇 欲坠的立在当场!照片上的新郎竟是至聪。 *** 阎涓坐在电脑前发着呆,萤幕保护程式都已经出动了,她还是无动於衷的望 着萤幕上一条条游动的假鱼。 当晚同学们异样表现,也算是有了解答。他们一定是见到至聪的结婚照就高 挂在另一厅里,而新娘竟不是他们一直以为的阎涓,所以才会那样不知所措;更 讽刺的是,阎涓还能这样若无其事的坐在另一厅里,参加别人的婚宴,显然她这 前任未婚妻是不知情的吧……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巧合?当她的大学同学正在享受此生最幸福的一刻,她却 得独自品尝被遗弃的不幸。幸福与不幸的际遇只在一厅之隔……。 那天,心魂像被抽离的阎涓,没有哭泣、生气的欲望,只是像一缕游魂似的 游荡到饭店大门口,上了计程车,漫无目的的在台北街头游走。直到要下车时, 才发现自己把皮包忘在饭店座位上,她只好绕道姐夫家借钱,还掉车资。 「小阎!经理走过来了……」同事好心的走过来,在她的键盘上轻轻按一下, 电脑萤幕马上从鱼游画面变成报表,阎涓意兴阑珊的打着键盘,她心有旁骛的模 样立刻引起经理的不满。 「阎小姐,请你到我办公室一下。」 不消说,听见这种严肃的语气,任何人都知道阎涓即将挨刮,周遭同事纷纷 投以同情的眼光。 阎涓面无表情的跟在经理身後走着,经历了这麽残忍的事情之後,其馀的挫 折对她来说都是不痛不痒,挨刮也好,被抄鱿鱼也罢,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她的 心早在那天遗忘在饭店里、在至聪的婚照前,没有心的人又怎会在乎呢? 经理的训示持续到下班时刻,他严正批评阎涓最近的工作表现,又扯到公司 逐渐下滑的订货量,最後还发表一大篇关於亚洲金融风暴的看法,面对冗长乏味 的训话,阎涓像个没有灵魂的人,望着经理身後那片窗陷入冥思…… 当她走出经理办公室时,一大半的同事都走了,她慢慢踱回自己的位置上, 却在桌面上看见一张MEMO,上头写着:小阎,会客室有人在等你。 带着狐疑,阎涓走到会客室,只见倪家祈拿着她的皮包,就坐在靠窗的椅子。 「嘿!」他精神饱满地打了声招呼,脸上仍挂着腆的少年式笑容。「下班了 吗?一起吃顿饭吧?」 阎涓立在门边,有点意外倪家祈的出现,她想摇头婉拒他的邀请,不过,面 对他阳光般的脸庞,她就是无法SAYNO. 倪家祈并没有带阎涓到什麽气氛高雅的餐厅,吃顿昂贵不实际的外国餐点; 他开着车,带阎涓穿过狭小的巷弄,避过拥挤的车阵,来到松山机场的停机坪外 侧,欣赏飞机起降。 寒流来袭的冷冽傍晚,特别前来欣赏这奇异美景的人还不少,有些携家带眷, 有些则是恩爱的情侣,裹在双人围巾里,一起抬头望着划过天际的庞大飞机,一 起享受平凡的满足。 「怎麽会想带我来这里?」一路上,阎涓都没有说话,直到倪家祈把车子停 妥後,她才轻声的问。 「我喜欢来这里看大鸟。」倪家祈并没有下车的意思,他透过汽车天窗,抬 头望着已呈深紫色的天空。「看着它降落,看着它起飞,隆隆的噪音逼得你无法 思考,彷佛全身的细胞都跟着震动,那种感觉很震憾。」 「我现在的确需要震憾,把自己震回原本的生活步调。」阎涓自嘲的说,嘴 边挂着落莫的笑。倪家祈一定知道她的事吧?所以藉由归还皮包的名义,带着她 出来兜兜风、散散心。 阎涓突然有点生气,她气倪家祈总是在她身上投注过多的同情心,以前在学 校就是如此,没想到连被未婚夫抛弃的时候,在身边安慰的人还是他!她觉得在 他的同情包围下,自己更像个没人要的小可怜。 「谢谢你特地送皮包来给我。」阎涓异常客套的说,伸手拉着门把。「我先 下车了,你慢慢欣赏大鸟吧!」 「等等!」倪家祈见她要走,直觉伸手握住她。「我希望你今天留下来……」 阎涓有点讶异,她触电般的抽出被他握住的手,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麽。 见气氛有点僵,倪家祈转身从後座拿出一个只有在古典英国片中可见到的讲究野 餐篮。 「我准备了一些东西,你一定要留下来……帮我吃光。」 「你准备这麽多东西?」餐篮里装着温热的牛角面包、起士蛋糕、蓝莓派、 香甜的柳橙及苹果,还有一瓶1990年的波尔多红酒。 「我喜欢边看大鸟边野餐。你可以接受这种怪异的野餐方式吧?」倪家祈活 泼的语气把僵凝的气氛驱散了。 阎涓知道他是特别为她准备的,心里很感动他的细心,但拘谨的个性令她不 肯轻易把感谢说出口,只是取出一个香气扑鼻的牛角面包,静静的啃着。 倪家祈把座椅放倒,率性的躺在椅子上,透过小小的天窗,望着无星的夜空。 「第一次看大鸟,是父亲带我来的,当飞机轰隆的飞过,父子两人就用尽全力的 大叫,把心里想许的愿望、想骂却不敢骂的人、还有暗恋的女生名字,统统大声 的喊出,」他将双手枕在脑後,脸上流露出回想童年时特有的温馨表情。「那样 喊真的很有效,喊过之後全身舒畅,好像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所有的不满也都 会消失……」 一架飞机飞过眼前准备降落、除了轰隆隆的巨响外,它庞大的身躯快速掠过 天际,强烈的压迫感袭来,让地面上的人类更觉得渺小。既然人都变得渺小,那 心中的不满及哀愁,岂不变得更加不足道? 「谢谢你。」阎涓突然认真的说。 「谢什麽?」倪家祈不明白的反问。 「总之就是谢谢你。」阎涓转过头,望着停在跑道上的飞机,长久以来心里 的寂然、落莫,逐渐沉淀下来,心湖逐渐清明起来…… 「你是不是也要试着喊一下?」倪家祈开了红酒,细心的他自然不会忘了准 备两只可爱的红酒杯。他斟了一杯给阎涓,「来,喝点酒吧!大叫可是需要胆子 的,喝点酒壮胆。」 「嗯。」阎涓听话的喝了一大口酒,在寒冷的气温里喝红酒真是件惬意的事。 「准备罗!下一班飞机要来了。」像是什麽重要大事般,倪家祈煞有其事的 打开天窗,准备让阎涓好好叫一场。一架飞机由远而近,高度越来越低,阎涓放 大胆子,踩在椅子上,半个身体露在天窗外,一股刺骨凉意袭来,但半杯红酒下 肚,她只觉全身暖烘烘,心里涨满奇异的感觉,整个人异常的轻松自在,彷佛要 随着天上的大鸟飞起来。。 飞机黑压压的身子欺近阎涓的头顶,近得就像是整个撞过来般,有种骇人的 压力。 飞机飞过头顶後,那隆隆巨响才渐渐传来,包覆着阎涓,将她完全笼罩在震 憾中,她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至聪!我会忘了你!我会忘了你!我会忘了你……」 坐在车子里的倪家祈在吵杂声中,听见了她的呐喊。阎涓仰着头,对着黑漆 漆的夜空,用尽全力不断喊着,直到周围回复安静,倪家祈才清楚的听见,夹杂 在呐喊中的啜泣声…… *** 伤心的人,就去看看大鸟吧。 昨夜,在空旷的停机坪外,倪家祈善良的让出呐喊机会,让阎涓彻底喊个过 瘾。她从没有这麽疯过,或许是酒精的刺激,或许是倪家祈的鼓励,她觉得自己 的心扉打开了,长期关在心中的黑色乌鸦已然飞去,远离了她的世界。 不过,吹风狂喊一个晚上的阎涓,隔天便到了苦果,嗓子叫哑了,鼻塞、流 鼻水等感冒症状出现了,她只好请假去看病。 虽然身体受到感冒病毒的侵袭,但是她的心情却是这两个月以来的唯一晴天。 她翻着皮包想找出健保卡,却不意见到一只银质怀表,躺在皮包底部。 「这是谁的?」阎涓拿起怀表细细观察着。这只复古的怀表雕工很细致,外 表虽然有点磨损,但它散发出的柔和银色光芒,说明了它的主人是多麽细心保存 它,他一定是常常拿出来擦拭,纯银的材质竟然一点氧化的迹象都没有。 「叮」地一声,阎涓摸索到怀表的开关,怀表应声开启,表面铺着象牙色的 贝壳,优雅的指针指着一个个罗马数字。这表还在走。 不过,阎涓的注意力被表盖上的素描吸引了。银质的表盖上,用细针一笔一 划勾勒出一个少女的侧面轮廓。少女不算美,但有种娴静典雅的气质,她微微笑 着,眼光落在远处。 像在对待一件艺术品,阎涓将怀表捧到眼前,仔细地观察少女的脸庞、轮廓 ……那微方的脸型,过薄的唇,还有那特别长的眉睫……阎涓下意识的抚着自己 的脸,她觉得这少女像极了大学时代的自己! 阎涓的心跳就像窥得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般,悄悄的加速起来。这个少女应 该就是自己,错不了。下笔的人很有绘画天分,对她的观察入微,把当年她那种 有些孤芳自赏的傲气和孤独全然表现出来…… 那麽,画她的人是谁? 阎涓抖着手,缓缓的把怀表翻至背面,上头刻了一个小字…… 是「祈」。 *** 一只画着自己肖像的怀表,倪家祈把它放进她的皮包中,这意味着什麽? 倪家祈那张总是带着笑容的脸不断浮现阎涓的脑海中,她想为这问题找个解 答,却怎麽也想不出。 他暗恋她?那个「她」是大学时代的自己?还是被未婚夫抛弃的自己? 那个阳光男孩藏着这样的心事多久了?为何他从不对自己表白?他对她的关 心不是出自於同情?也不是一视同仁的同学之情?而是……喜欢? 浮上阎涓脑海的一个个问号都没有解答,因为从那天和倪家祈一同「喊」过 飞机後,他就完全消失了,就连一通电话也没有。 所以一连几天,阎涓又陷入新的烦恼中;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属於至聪的苦 涩烦恼已经远离,属於倪家祈的新烦恼虽然还无法定位,但至少它带着隐约的甜 蜜。 阎涓的电话簿里没有倪家祈的地址、电话,直到这时她才恍然警觉,她对这 个最关心自己的男人竟一无所知,长久以来,他对她的关心一直都是单向的,她 从不思回报。 心虚地一咬牙,阎涓决定放下身段,不在乎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揣测,终於从 别的同学那里,得到了倪家祈的联络方式。 用颤抖的手指按着电话键,在转结等待中,阎涓思索着等会听见倪家祈的声 音时,该用什麽态度应对。 「喂?我找倪家祈,他不在吗?」等了半晌,最後接电话的竟是个女人。「 我是他的织物代理人,敝姓蔡……」话筒中女人的声音柔美,但接下来说出来的 话却教阎涓差点休克。「倪家祈他出了车祸,目前的职务由我来为你服务……」 车……祸! 话筒就像有千斤重般,从阎涓的手上滑落。 *** 倪家祈右腿骨折,额头缝了几针,幸好并无大碍。他受伤的消息全班同学都 知道,探病的同学络绎不绝,他住的病房里天天都像在开同学会,打上石膏的脚 被一大堆签名占据。 「小祈,没位置可写了!」大发拿着签字笔,偏寻不着落笔处。 「你这是什麽意思?」倪家祈作势要K人,开着玩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 的右脚也该打上石膏让你签?」 病房里的同学全笑开了,倪家祈虽然也笑着,但望着门口的眼神却有一些些 落莫。她,始终没有来……那只怀表她见着了吗?还是仍静静的躺在皮包里?如 果她发现了表,那麽,为何不来看看他? 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心里虽然失望,但他不会放弃等待的,毕竟等了 这麽久,看着她依偎在那人身边这麽多年,又看着那麽不知珍惜的男人狠狠的伤 了她…… 倪家祈不只一次的想,如果当时他有勇气表白,把她从至聪身边夺过来,或 许她就可以少受些苦。 不过,这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若是她的心里始终没有他,那麽,他的 表白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烦恼? 围在病床边的同学们谈笑着,但听在倪家祈耳畔却是遥远模糊的。此刻的他 只想去一个地方,好好抒发自己的情绪…… *** 「还是别去吧!」阎涓坐在鞋柜上,垂头丧气的,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消 退了。 从同学口中,知道倪家祈的伤势并不严重,也问到了他的病房号码,但阎涓 知道,人缘极佳的倪家祈必定有许多访客,虽然阎涓急着想见他,但心里头初萌 的情愫,并不适合在此时暴露在众人面前。 所以……还是别去吧!阎涓幽幽叹了口气,她讨厌自己多虑的性格,但又无 可奈何地被这样的个性左右,以致做任何事都免不了一阵犹豫,尤其是面对感情 时。 至聪就说过,她就像只不懂展翅高飞的小鸟,只敢在笼子里打转,在安全的 范围里游戏,面对没把握的世界总是犹豫不决,不敢踏出一步。 「跟你在一起太累,只能和你一起蜷缩在狭小的笼子里,我要的不是这样, 我向往的世界是你永远也飞不到的……」 至聪的话像支尖锐的箭,笔直的射中她的心房。她的前一次感情已经毁在自 己的犹豫怕事中,那麽这一次呢?该不该飞出笼子,勇敢飞向幸福的另一端? 勇敢飞向幸福的另一端……阎涓闭上眼睛,那夜停机坪的放纵感觉又回来了。 她不是一只不敢飞的鸟儿,现在的她就要打开笼门,让心勇敢飞翔…… *** 寒流过後的天色特别蓝,拄着拐杖的倪家祈仰望着天,享受冬天难得的阳光。 这片绿色的空地似乎有特别的魅力,只要站在这里,心里的繁杂思绪就会消失无 踪。 早在大一时,倪家祈就对阎涓有了好感,起先因为好奇,想看看这个迟来的 同学究竟是怎样的人;等他见到了阎涓,心里就再也放不下她了。 她具有双重特质,既孤傲又温柔,既冷漠又热情,这些矛盾的形容词集中在 她的身上,却一点也不矛盾,她老是游走在世事外,从未参予,倪家祈常常想, 像她这样的女孩,究竟会为哪样的男孩动心? 结果很快出现了。大二时,阎涓的名字和法律系的至聪连在一起,而且一连 就是七个年头。原本纯粹旁观的倪家祈,竟不可遏止的陷入了,但膨湃的感情只 能妥善隐藏,化为同学之爱,默默关心。 如今,他们解除婚约的消息传开,至聪另娶他人後,倪家祈才决定把亲手绘 制的怀表,用不着痕迹的方式送给她,但他情意却石沉大海,迟迟没等到阎涓的 回音。 这时,一架飞机准备降落,机身由小而大,就要掠过倪家祈的头顶了。 他闭上眼睛,仰着头,等着接受巨响的洗礼,在轰隆隆声中,他放肆的喊着: 「阎涓!阎涓!阎涓……」 他多年来的情感夹杂在飞机引擎的巨响中,当飞机远去,平安的降落在停机 坪时,他才再度挣开眼睛。 只不过,这次他的愿望竟真的实现了,刚刚才用心喊的人,此刻居然能立刻 见到。 消瘦清秀的阎涓就立在他眼前。 「你怎麽来了?」喜出望外的倪家祈傻傻的望着眼前朝思暮想的阎涓,心情 激动。「我听见你在喊我,所以我来了。」阎涓腆的低下头,但不过半秒的时间, 她又马上抬起头,「你怎麽可以私自出院,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 「可是只有你找得到我,对吧?」欣喜的倪家祈不顾脚伤,一跛一跛的走到 她面前。「因为你知道,我一定是来找飞机许愿了。」 阎涓望着面前小她将近两岁的男人,心里充满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她主动 的走向前,握住倪家祈的手,真实的感受他的温暖。 旧爱飞了,新的爱情却毫无预警的飞来了,为她打开尘封已久的心门,带领 她飞进炫耀的世界,恣意翱翔。 阎涓有把握,自己有足够的动力,和倪家祈一同飞过幸福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