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让她一生如此辛酸 亲姨已经去世好几年了,走的时候才三十多岁。她的一生很短暂,也很悲惨。 如果不是那场爱情,或许她现在还在幸福地享受着生活的。 亲姨并不是我的亲姨,她的名字中有一个清,她是我远房的姨,故我喊她作亲 姨,她喜欢,她说这样叫更亲近些。 亲姨与我母亲是表姊妹,却都嫁到了同一个村子里,与我家相隔不远。从我懂 事起,亲姨在我的印象里就是一个疯子,尽管心底里真不愿意这是事实,可整个村 子里的人都这么说,亲姨是疯子,已经是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 亲姨嫁过来的时候已经疯了,毕竟农村里的单身汉太多了,作为一个女人,不 管是疯子还是傻子,一般都能嫁出去,只是要求不要太高就行了。何况亲姨长得很 漂亮。姨父家很穷,但姨父的外在条件并不太差。 在我读中学的时候,亲姨经常到我家来玩,她喜欢和我说话,只是喜欢自言自 语,说一些关于她自己的事情,说她的生活,而我的问题她从来就不会回答,或许 这就是人们所谓的疯子吧。其实她与我说的话,很清楚也很有深度,完全不像是一 个神经有毛病的人所说。由于那时年纪小,所以不记得具体说了些什么了,总之我 相信她精神的某一部分还是清醒的。 亲姨有个儿子,上学的时候,亲姨每天都会去学校给儿子送鸡蛋花生桔子什么 的,有时候在教室窗外一站就是一下午,她是非常爱她的儿子的。可是她儿子却并 不是那么爱她,甚至有些嫌弃她,因为有这样一个疯子妈妈。以至于在亲姨离开人 世的时候,我没见过她上小学六年级的儿子的一滴泪。或许他在心底已经早就没这 个母亲了,或许是他的爱没有表露出来,但我还是忍不住为亲姨如此辛酸的一生而 悲哀。 亲姨不像别的疯子骂人或打人,她只是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自己,没有与常 人一般的思维;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方式,在有油麦花山楂花等有花的季节,亲姨总 会在花丛间漫步,时不时会露出开心的笑,或轻轻地与花对话,这些话我们是听不 懂的。我常常困惑,这样一个浪漫而单纯的女人会是疯子。 其实亲姨是七十年代的高材生,写一手好字,唱一嗓好歌,本人样貌更是清丽, 织两条长长的麻花辫,把乌黑油亮的头发给整理得干干净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是她最灵气所在,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配一张樱桃小嘴在表演时不知道吸引住多少 目光。在那个时候,学校里追她的人可不少,谁叫她这么才貌双全而又引人注目呢。 尽管追她的人很多,但亲姨那时候并没想到谈恋爱,她想的是跳出农门,考上 大学,因为她的成绩在学校里也是顶呱呱的。 亲姨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清谷。就是这个名字,让亲姨为他的诗所感动,被 他的才华所吸引,而最终被他毁灭。他说她是一个清幽幽的山谷,宁静而耐人寻味, 灵动而不可亵渎;他说她要做一个看山人,守护着她,永远给她一片宁静而宽阔的 世界。 在亲姨的眼里,这个高高瘦瘦戴着副近视眼镜的男孩与其他同学一样普通,不 过他的成绩在班上却不错,除了这,他与别的同学没什么两样。要说不一样,就是 他似乎家境不是很好,开学这么久了,总是那套衣服穿在身上,不过倒还是整洁, 另外那双鞋也是没见换过。 要不是他偷偷夹在她书本里的情书,不,是情诗,她根本没怎么注意过他,毕 竟高中才刚第一年呢。可是就是这封情诗,却打动了亲姨不谈恋爱的决心,那时候 亲姨才十七岁,正是个朦朦胧胧情窦初开的年龄。于是才华出众的她就给他回了一 首诗,就这样一来一往,他们之间爱情的种子萌芽了。 学校里经常会有劳动,他干完了就帮亲姨完成;亲姨则常常偷偷地从家里带些 钱和食物给他,他的家境很差,没有父母只有一个爷爷,生活特别艰难。 七十年代的爱情,又是学校偷偷谈上的,所以他们总是得偷偷摸摸,像做贼一 样。他们的爱情发展最主要的工具就是信了,不过,仔仔细细地一遍一遍地读着信 上的深情厚意时,亲姨的心也在温柔地熔化着,熔于他的一片情深里。他们不曾亲 密地接触过,最多也不过是牵牵手而已,但这已经足够了,亲姨好满足于这份爱。 当信件撂起来有一定厚度的时候,也是他们将毕业的时候了。亲姨的成绩不错, 因为爱情的介入,使成绩有了一些差距,但亲姨想应该不会影响到考大学。 考试前一天晚上,他们约好在校外的河边谈谈。当亲姨匆匆赶到时,他已经在 那等她了。河边上很清静,一排排的柳树由于白天日光的照射都软绵绵地垂着泛黄 的枝叶。由于快要毕业考了,同学们都忙于复习,所以这儿没有一个人。七月傍晚 的凉风吹得人惬意舒心,他们选一处干净的地上坐了下来,依着柳树,他握着她的 手说如果考上大学就去同一个学校读。她问,如果没考上呢,或者一个没考上呢, 这时他不说话,她知道他是不愿意这样的结果的,不过她有自信他们都可以考上的, 所以她不再追问。因为第二天就考试所以早早地结束了约会。 亲姨没有考好,不是因为没有知识,而是临场发挥不够。她最终落榜了,这是 她没想到的事,也是她最不愿知道的事实,而他,考了个全地区的第一。再见他时, 他已经准备行囊去另一个省城读书了,但他的学费却让他非常苦恼。亲姨善解人意 地告诉他,别着急,她去想办法。亲姨家也不是很富有,但亲姨有个在县城当官的 叔父,她走了几十里路帮他借到了学费,她想等金银花开的时候去采些卖来还叔父 的钱。当他接过亲姨手上的钱时,他说等她再考出来,一定。可是亲姨家不再让她 重读了。 他们还是书信往来着,这样坚持了一年,第二年,他的来信渐渐地少了,他告 诉她不要再给他寄钱了,他自己可以假期里做工挣到钱了,亲姨以为,他是为了减 轻她的负担。可是随着信的减少,亲姨明显地预感到了什么,直到第三年随着他一 张汇款单附着的一封简短的分手信,亲姨的世界从此一片灰暗。她没想到,苦苦相 恋了四年多的他们,会因为大学的门而分开在两个世界。她更没想到,她用整颗心 爱着的恋人会弃她而去,她不知道,没有他的信没有他的日子她该怎么过。她的精 神从此失常了,那年,她才二十一岁。 她会经常在有花的山林或田野里漫步,喜欢与花轻轻地诉说,一会儿哭泣,一 会儿开心地大笑,也许这是她所向往的与他浪漫的花中约会吧。 亲姨家姊妹多,由于她的疯,让父母操了不小心,尽管去医院治过,但还是时 好时坏。于是琢磨着给她找个婆家,经人介绍与一个篾匠认识了,就这样亲姨嫁到 了这个山村里,于是不久,整个山村的人都知道篾匠的媳妇是个疯子。 起初姨父待亲姨还算不错,由于家里穷,所以快三十了还在打单身,对娶回的 亲姨当然有些宠爱了。但毕竟与一个疯子生活久了也烦,何况还需要他的照料。特 别是当他们的儿子来到这个世界时,他对亲姨的爱就全部转移了,甚至经常打骂她。 亲姨逐渐憔悴,已经很少再见到她的笑,那种很爽朗很大声的笑。 亲姨是跳塘自尽的,在一个深夜里,在一口很大很深的塘里,结束了她一生的 不幸。关于亲姨的死,众说纷云,有的说是被姨父间接害的,有的说是姨父谋杀的, 有说是精神错乱而自杀的……甚至真的请法医来验过,不过最后还是没什么结果, 不了了之,也许这永远都是一个谜了。 我想,或许亲姨潜意识里是清醒的,她没有再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她所爱的人 不再爱她,她所嫁的人不再疼她,甚至连父母儿子也嫌弃她。 只是,那个间接害她如此痛苦的人,应该是那个同学而不是姨父,他会不会因 此而受到良心遣责呢?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唉,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