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蛋糕有关 作者:崔怡 一、“甜蜜时光”蛋糕店 这是一家叫做“甜蜜时光”的蛋糕店,我来这儿工作快有两年了。我在技校 学的是西点厨师专业,这是我毕业后的第三份工作。 “甜蜜时光”背靠一家小饭馆,30平方米大小,主要经营面包、蛋糕和饮料, 生意还算不坏,顾客主要是附近的学生和居民。 上星期在这儿打工的湖南姑娘阿丽回家结婚去了。店里的服务生只剩下了川 川,一时缺了人手,老板打电话叫我贴个招聘启示找个年轻女孩接替服务生的工 作。晚上9 点钟打佯之前,我洗掉手上的奶油,在玻璃门上贴了张手写的招聘启 示。 二、川川和橙子 4 月的一个傍晚,忽然下起雨来,我决定找个地方避雨。当时我正经过“甜 蜜时光”蛋糕店。在门口犹豫的时候,我看见玻璃门上有一张手写体的招聘启示, 字很漂亮。面包的香味一阵阵袭来,鼻子先被收买了。我身不由己的推开门。 第二天我就来“甜蜜时光”上班了。我有了两个新同事,一个是叫做川川的 四川姑娘,另外一个是点心师,我跟着川川叫他橙子。橙子是个很沉默的北京男 孩,话很少,当我已经和川川成为好朋友的时候,和他却还只是简单的打打招呼。 橙子平时就呆在操作间,有时摆弄烤箱,有时加工面团。我最喜欢看他给蛋糕裱 花,用那些奶油、果酱、巧克力、水果把蛋糕装饰得像个新娘子。 三、雨点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孩 雨点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孩,19岁、不上学、找工作没问薪水。她来的那天下 着雨,我就跟着川川叫她雨点。雨点的眼睛很亮,有着很完整的双眼皮,她的声 音很好听,婉转得像鸟儿的鸣叫。瘦,有点苍白。她看上去无忧无虑。 雨点来后不久就带来了一大叠CD,全是英、法文的摇滚和乡村音乐。有一次, 中午休息时我问她:“都是些外文歌,倒是挺好听的,可是我听不太懂,你懂吗?” “懂啊,大部分都懂,其实不难。只要你想学。” “学?我毕业以后几乎都没怎么看过书了。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喜欢法布尔, 他写的那本法文版的《昆虫记》我是在书店里站着看完的。” 雨点说的“想”,应该是一种愿望。可是有时候我们想的是这样,现实却偏 偏要那样。 这次对话之后,雨点得闲就转到操作间里看我做东西。她开始很安静,后来 像一只跃跃欲试不安分的猫。她问过我所有面包点心的做法和配料,还在一个本 子上记录。我常常说她是来偷师的,要她交学费。 不多久雨点做成了一些风格清新的食品标签。上面有名字、配料、制作特色 和适用人群。 她得意的拿给我看,并且在得到批准后还把这些用彩笔写成标签贴到食品的 玻璃盖子上。因为雨点的热情,店里多了很多回头客。一些附近中学的男孩子借 口面包和音乐的名义,常常过来偷偷看雨点几眼。“甜蜜时光”的生意越来越好 了。 四、梦想中的蛋糕店 “我的梦想是开一家自己的蛋糕店,就叫‘雨点的店’,我要把墙壁都刷成 天蓝色,喷上雪白的奶油一样的云。房间里灯光明亮,每位客人经过这里都会身 不由己想进来看看。要有更多的玻璃桌子和藤条椅子,除了汽水还得有咖啡,不 能是速溶的。还要有花,干的,鲜的,不能选太香的,因为不能让它们把蛋糕的 味道都压过去,那样的话蛋糕会不开心的,她们都是些很小心眼,很柔弱、芳香、 娇气的漂亮小姐……” “哦,听起来不错。但是一个蛋糕店最重要的是蛋糕要好吃。说来说去,你 得请一个像我这么好的点心师傅!” “呵呵,你在做广告啊?那你就过来做蛋糕啊!” 七月,持续暴雨的一天。生意很淡。川川请假。CD机受潮,试了几遍没法读 碟。那天我和橙子谈到了梦想。 “梦想?有啊,我梦想让我爸爸妈妈换一间大一点的房子……还有……不过 我只会做蛋糕,别的什么都不会啦,所以我只有好好做蛋糕才能实现我的梦想。” 橙子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天。 看天的橙子,样子很认真。当时我想,这个橙子才是比较真实的橙子吧,他 身上总有植物奶油的清香,头发很干净,说话的时候让人感觉温暖。 五、第一口蛋糕的滋味 和雨点谈梦想的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很想让她吃我做的蛋糕。 “雨点,好像从没有听你评价过我的手艺呢!是不是不爱吃蛋糕啊?” “呵呵,怎么会?我只是怕胖!” “现在的女孩子!这么瘦了还要减肥!今天你得破例!” 我从冰柜里为雨点选了一款慕思香槟蛋糕,布丁夹层,奶油上浮着一层瑰色 的香槟酱,用去皮的栗子镶边,侧面是巧克力鲜奶的裱花。这一款蛋糕是我的最 新灵感,天天热销。 “太漂亮了,我舍不得吃。”雨点捧着盘子喃喃。 “笨,这有什么舍不得?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做一个最漂亮最好吃的蛋糕给 你!你什么时候生日啊?” “现在保密,到时候再告诉你。不过我只要一只最小的,6 寸大,上面要有 草莓和柠檬!” “可现在的草莓一点都不甜,只剩下水分。你过生日可得提前跟我说,我去 给你买鲜草莓!” 雨点笑得很灿烂。她吃蛋糕的样子很乖,那么小心,像是怕把蛋糕咬碎了, 吃完一口就细细的品,脸上全是幸福。 其实那块蛋糕雨点只吃了第一口。她把盘子放下,看了看墙上的表,说哎呀, 我得赶回家看电视剧《蓝色生死恋》!不然就来不及了,橙子,拜拜啦!她跳起 来,飞快的换下工作服,融进了夜色。我坐在那儿,在突如其来的离别中忘了说 拜拜。 雨点走后我拿起被咬了一口的蛋糕,轻轻的咬下去。真的很好吃、很甜。其 实我早看出来,这份工作对雨点来说只是好玩罢了,她还没有长大,没有真正的 在“工作”,也没想过靠工作来维持生计。她只是在玩闹,如果不是玩闹的话, 谁能把微笑保持那么久? 我的生日不久就到了,川川送了我一块电子表,雨点送了我一本配了两盒转 录的英文磁带的英语书。雨点的表情很学生,让我想起我初中时代的女团支书。 六、今天是我生日 今天是我生日。我很开心,早早来到了“甜蜜时光”,我知道今天有好几个 客人过生日。 这份工作让我找到了一种叫做缘分的东西。我没有忘记橙子说要送我生日蛋 糕的事,但是我没有把生日告诉他,我想今天下班以后约他去那间我喜欢的电影 院,并问他一件事。 今天川川上班晚了5 分钟,她一来我就恳求她今天所有的蛋糕都由我来送。 川川说鬼丫头,我巴不得呢,不嫌热不嫌累就由你送呗,今天有三份单子,够你 忙的了。 中午的太阳很毒,我带着遮阳帽骑着一辆单车,飞快的骑,不然的话奶油就 该化了。今天我见到了两个妹妹和一位爷爷过生日,他们都很开心,笑眯眯的叫 我喝水。 我也很开心。 七、她安静的样子让人心疼 晚上七点的时候雨点还没回来,她的手机打了很多遍一直没人听,我和川川 急坏了。七点十分的时候我接到一个来自医院的电话。接完电话以后我扔掉了做 了一半的蛋糕,围裙没摘就跑了出去。 医院的急诊室里医生说小伙子,别激动。你是她男朋友吧。我说雨点她是不 是在送蛋糕时中暑啦?医生说她晕倒了,不过不是中暑,是低血糖,她是青少年 一型糖尿病患者,在过度疲劳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就会由高血糖转为低血糖。这些 你都不知道吗?小伙子,今天很危险啊,抢救晚了是会出人命的。你是怎么关心 你女朋友的?医生还说雨点患了糖尿病,需要终身依赖注射胰岛素生活,不能吃 糖。我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我想到那块咬了一口的蛋糕。 雨点安静的样子让人心疼,氧气面罩里的她鼻翼薄得几乎透明了,微微呼吸。 她换过衣服了,还在昏迷,我轻轻卷起她的袖子,看见手臂的静脉处有一大片注 射胰岛素的痕迹,微微发青。我想起她不吃蛋糕,她总穿漂亮的长袖衬衣,她不 告诉我她的生日,她说她怕胖,她说她怕冷。这个乖巧的丫头,现在晕过去了, 靠氧气呼吸,血压不正常,心跳缓慢。雨点,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说要草莓 柠檬的蛋糕吗?刚才我看到你的身份证了,今天就是你的生日,你为什么没有告 诉我? 八、雨点离开以后 2002年8 月立秋的前一天是雨点离开“甜蜜时光”一年的日子。那天应该是 她的21岁生日。在一年前雨点出事的第二天,我去医院看她,医生说她已经转院 了。她的手机,我应该打过上千遍吧,没有开机。雨点就这样从我的视线中蒸发 了。 在雨点离开的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我开始学英语。我对自己说每当我想念 雨点的时候我就去学英语,后来我居然像喜欢雨点那样喜欢上了英语,并且在雨 点送给我的第二盘磁带里发现了一个秘密。在磁带结束的前5 分钟,我听到了19 岁的雨点的声音:她说橙子,生日快乐,表扬你一下,看来你真的学英语了,你 听到的这段话就是我对你的奖励,就像童话里说的那样。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如果你喜欢的话,在你把那本英语书搞定以后可不可以约我看电影? 在雨点离开的一个秋风习习的夜晚,我一个人在“甜蜜时光”的操作间里制 作一种面包。 这种面包是不放蔗糖的,里面只有清香的柠檬酱。面包是泪滴状的,我叫它 “雨点”。这种面包不卖只送,后来成了“甜蜜时光”的招牌。 雨点离开以后,我在“甜蜜时光”柜台上方的天花板上挂了一块牌子:无糖 生日蛋糕,请提前一天预定。 雨点离开以后,还是有很多附近学校的男生跑来看她,我会送他们那种叫做 雨点的柠檬面包。 雨点离开以后,我在每一个节日等着她来,在每一个节日为她制作一只6 寸 的无糖蛋糕,然后在第二天自己吃掉。 雨点离开以后,很多事情都改变了。老板说要把“甜蜜时光”关掉,他要去 加拿大找他的亲人,并且准备在那里定居。雨点,你到底在哪儿啊?我快要等不 到你了。 九、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 2002年8 月立秋的前一天是我的21岁生日。那一天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去 见一个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见到他。我想了一天的时间,然后在傍晚 来到了那家叫做“甜蜜时光”的蛋糕店。 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件熟悉的小屋已经不复存在了,没有一丝面包的 香味。门口有几个工人正在装修。我走进去,里面的地方大了许多,原来甜蜜时 光后面的那家小饭店现在也被并进来。这里换了新主人。 “天啊,看看这是谁来了!”这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川川!我 寻声望去,她戴着一只白帽子,手里拿着一块橙色的大牌子。我快走几步,川川 腾出一只手拉住我,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看见橙子了,在一间新装修过的操作间里,他正埋头装饰着一只蛋糕。我 走过去的时候,他抬起头,很平淡的和我打招呼。 “嗨,你来啦。” “是啊,这儿是怎么了?” “现在啊,正装修呢,还有两天开张。” “开什么张呀?” “开一家新的蛋糕店,叫‘雨点的店’。” “什么呀,谁跟你开玩笑了!” “没有开玩笑啊,老板出国啦,我妈帮我借了点钱,就把这店接下来了。以 前有个人跟我说想把这个蛋糕店换个名字,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决定就听她的。” “哦,哦,这样啊。哎,你这是做什么呢?” “做蛋糕啊,这种叫做鲜柠檬草莓白兰地蛋糕。有个人一年前预订下的,可 能是忘了,一直不来拿。” “呵呵,名字真够复杂的啊!应该没忘吧。” “哎,对了,有个事儿想问你。我在一年多前收到过一盘磁带,磁带里有一 句话说如果我把一本英语书搞定就可以约一个女孩子看电影。你说她会答应吗?” “不知道,大概会吧,但是你得拿蛋糕贿赂贿赂她。” “没问题啊,你看这只蛋糕就快做好了。” “噢,快点吧。对了,你想去哪儿看电影啊?” “随便啊,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当时橙子手中握着一只草莓,雕了一半,蛋糕上有镶好的八朵草莓玫瑰。电 焊的声音停了,音响里,幽雅的大提琴在演奏着“The Last Rose of Summ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