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瑛 作者:剑岚 jianlan@elong.com (1) 这是适合回忆往事的夜晚。 一场秋雨之后,气温很适宜。 周围很安静,只听得见电脑里散热风扇均匀的响声和硬盘偶尔的动作。阵阵凉 爽的夜风从窗外无声地吹进来,使思路变得更加清晰。 阿瑛,我想你。 (2) 你从我记忆的深处走来。 你从车厢的入口处走来。 你穿着紫红色带黑花的绸袄,走进我的视野,令我的眼前一亮。 我无法描述你的美丽,你是我二十二年来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我当时就有 一种感觉,在我未来一生的日子里,你仍然会是我所能够见到的最美丽的女孩。 你仿佛是夜空中一道闪电,刺得我的眼睛本能地闭上了,就在那一瞬间,你的 美丽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雷鸣紧接着在我的内心响起,将我二十二年来所有的人生经验击成碎片,随风 而散。我坐在我的座位上发呆。 而你,却正好走到我对面的空座上坐了下来。 我当时感到上帝在暗中帮助我,我心里对上帝顿时无限感激。 但是我恨自己,因为我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我在发呆。 (3) 阿瑛,你为什么在坐下来之前对我笑一笑?想必我当时发呆的样子很可笑么? 你优雅地理一理你的长发,就那么安然地坐在我的对面。 后来,当我手里握着你的长发的时候,我很想问你的,但是因为听你说话而舍 不得打断,这就成了我心中永远的谜。 (4) 车厢里并不是很挤,但是我们周围却很快变得拥挤并且喧闹起来。 坐在你身边的小伙子们有意提高了嗓门说话,吸引你的注意。 你身后那边座位上的人,也开始高谈阔论,甚至有人坐到了靠背上。 你身边的大学生,比我这个已经从校门里走出的人要大胆得多。他们有勇气问 你从那里来,到哪里去。 我真得要感谢他,那个不知名的大学生。因为你对他的回答,使得我有机会从 一阵惊喜中清醒过来:你和我一直同路,一直到终点。 只有我和你,从武汉上车,到襄樊换车,再到安康换车,然后去汉江市。 “这么巧啊,我也到汉江市!”我喜形于色地对你说。 为了证实这巧合是真实的,我用微微发抖的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车票,上面还 有从襄樊站上车的座号。 阿瑛,我看到你眼里也露出惊喜。 你也掏出自己的车票,换车后的座号和我紧挨着。 你说,“太好了,我正愁这么远的路没有同伴。有你一起就好了!” 是的,太好了!我心里也这么说。 (5) 但是你邻座的大学生显然有些失落,再和你说话的时候,兴致没有刚才那么高 了。接下来的时间,我没有和你多说什么,因为我知道,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可以两个人说话。 不过,我做了一件事:我柔中带刚地请那个坐在你身后靠背上的小伙子下来。 他有些不服气地和我争论,说是座位让别人坐了,又说空气不好透不过气来,他的 同伴也站起来帮腔。我才不在乎呢,我只是站起来用眼睛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地说:“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就是要——请——你——下——来!” 我们对视了大约30秒,他下去了。 我也坐了下来。 (6) 在襄樊换车的时候,我提着阿瑛的行李,阿瑛拎着我的小包,俨然是一对形影 不离的同伴。 我感觉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虽然当时我们连彼此的姓名都不知道。 (7) 从襄樊到安康的慢车开开停停,到安康已经是晚上了。 好在一路上车厢里很空,我们对面坐着聊天,聊彼此的经历,彼此的兴趣爱好, 当然,也很自然地知道了彼此的姓名。 途中偶尔上客要和我们坐在一起的时候,阿瑛就过来和我坐一起,我心里有一 种说不出的高兴。 (8) 下一趟由安康开往汉江市的火车要到第二天早上才发车,我们必须在安康住上 一个晚上。 安康站设在距离市区比较远的山上。虽然安康市在陕西省算是比较大的中等城 市,但是经济相对落后。安康站是一个破旧的小站,似乎也没有出租车可以去市内。 为了第二天早上换车方便,我们决定就地住下。 我和阿瑛一起走进安康站唯一的小旅社,被告知没有空房间了,只有大通铺还 有一张空床。 我和阿瑛一起到大房间去看,只见大房间里的灯亮着,床铺一个一个紧挨着, 大约有二、三十人,紧挨着睡了两排。我们走进的时候,有人抬起头来看我们,我 发现有男的居然还有女的。我感到很惊讶也很新奇。 凑巧,最里边靠墙的一张床空着,居然和其他床之间有距离,成了通铺里条件 最好的一个位置了。 我向阿瑛投去询问的目光,阿瑛说,我们住下吧。 天意,我想。 (9) 阿瑛,十几年来,我一直在想着这两个字:天意。 我一直不大明白当时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就留了条件最好的一张床给我 们,很奇怪。后来渐渐明白,那是旅社的人为了最大限度地多留一个客人的管理技 巧。如果有个空铺在人群中间,我们是决不会留下来的。 所以十几年后的现在,我还在感激那有头脑的旅社服务员。 阿瑛,这一天来,我仿佛是在看自己上演“遇仙记”。在我的心目中,你就是 天仙一样的。 当时我只是想,让你睡下来,我就坐在旁边守着你,为你挡住其他人的目光; 还要看着我们的行李,免你牵挂,让你安心睡去。 当你在脱棉袄的时候,我点上一支烟,准备熬夜了。 没有想到,当你脱下鞋子睡进被窝后,你看到我还坐着,就对我说:“你也睡 下吧。” 我心里一怔。你温柔平和的语调,象一个体贴的妻子对待相伴多年的丈夫那样, 我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看到我还在发愣,你笑笑说:“坐了一天火车,你也累了。人在旅途,将就一 下嘛。” 我急忙说:“好,抽完这支烟我就睡。” 我很快抽完那支烟,脱下鞋子,脱下皮夹克,挨着你躺下。 那是一张勉强能够睡两个人的单人床,只有一个枕头。你侧身朝墙,我就可以 平躺着了。 你真的是累了。渐渐地,我听到你的呼吸声变得均匀平和,那是即将入睡的象 征。 而我却无法入睡。自记事以来,我很少和别人同睡一个床,和异性同床共枕更 是头一朝。 我的脑海里象演电影一样回放着自早晨上车以来的奇遇,有些兴奋,也有些紧 张,我怕惊动了你,一动不动。 当你翻身平躺的时候,我侧过身面对着你,看着你。 (10) 已经是深夜两点多了。微风那么柔和地、不知疲倦地吹拂着回忆中的我,令我 感到无比亲切。 风,已经有些凉意了,毕竟是秋天啊。阿瑛,这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十几年 来,每当我想你的时候,我的心都不能平静。 我总是想等自己的文笔变得成熟变得老练一些,我以为那样我就能够在笔端写 出你的美,表现你的温柔你的大方你的雅致。我象一个具有非常耐心的蜜蜂,想将 我们的奇遇酿成蜜呈现给我无限热爱的世界。 但是我始终没有足够的自信在笔端展现你的美丽,即使是现在,我发现我还不 能。虽然我一闭上眼睛,你那美丽的容貌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11) 已经是半夜了。 十几年前的半夜里,也是在这个时候,阿瑛睁开眼睛看看,发现我还没有睡, 就问:“你怎么还没有睡?” 我实话实说:“我睡不着。我在看着你睡觉的样子,真美。” 阿瑛羞涩地再次侧过身去,没有说话。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出现阿瑛睡熟的样子。 一夜无眠。 (12)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们起来了。不过,还有两三个小时才上火车呢。 我们将行李寄存好,然后一起走出大房间。 外面的空气真好。 那是初春的早晨,沉睡的安康城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之中。仰望天空,天幕 是纯净的深灰色,许多许多的星星在闪烁。 我和阿瑛在车站的空地上散着步,尽情地呼吸着早晨的新鲜空气。 过了一会儿,象人们通常说的,“东方露出了鱼肚白”。阿瑛提议下山到城里 去,而且是“走去”——当然,这是当时唯一的交通工具。 我很喜欢这个提议,自然积极响应。于是我们紧挨着朝山下走去。经过这奇特 的一夜,我们彼此在心里又靠近了许多。 我很想拉一拉阿瑛的手,却没有勇气。 在山下的城里,我们从容地坐下来吃了早点,就返回车站。 看来时间有点紧张,我们就小跑上山。 我很想拉一拉阿瑛的手,还是没有勇气。 (13) 从安康到汉江去的还是慢车。 一路上山洞很多,车很空,上车的人也不多,这样阿瑛就可以躺下来了。 初春的气候依然很冷,在开动着的列车上,空荡荡的车厢里显得更冷。 乘阿瑛睡着的时候,我脱下皮夹克给阿瑛盖上。 阿瑛醒来看到我在寒风中只穿着晴纶毛衣,立刻起身将皮夹克给我穿上。 我说,没有关系,我不冷。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发颤,我只知道我浑身的肌肉紧绷着,显得很精神。 阿瑛说,你的毛衣太薄了,回去我给你织件厚的。 我高兴地说,好哇好哇,你会织毛衣么? “你小看我了”,阿瑛撩起棉袄指着里面的毛衣说,“这就是我自己织的呢。” 我笑着说,“我对你肃然起敬了。” 阿瑛笑。 后来我和阿瑛一起回忆起那天的事,我说我很自豪,那天冷成那个样子,我都 没有生病。 阿瑛说,那天我看到你的嘴唇都成了猪肝色了,还说不冷,我真耽心你回去要 生病呢。 说完用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我的鼻子。 (14) 阿瑛的家在新疆南疆的一个美丽城市K市。 K市的市郊有一颗美丽的明珠就是新月湖。 新月湖象一弯新月,所以又称月牙湖。 阿瑛是新月湖畔生长的睡莲花;阿瑛是从新月湖畔飞出的美丽的天鹅。 那年的夏天在湖边,我问阿瑛,新月湖的水,可能是含有某种特别的美容成份 吧?不然,湖边长大的姑娘,为什么美的那样令人心醉啊? 我是悄悄地附在阿瑛的耳边这样问的,我看到阿瑛的脸上飞起一片红霞。 在湖光的映照下,阿瑛美丽的脸庞显得格外动人。 (15) 阿瑛在汉江市郊的一所大学里读书。她是邮电部门的职工,因为工作成绩出众 被选拔到大学深造。 因为这个缘故,我对邮电的职工有一种爱屋及乌的好感。 所以当有些人对邮电或电信部门发泄不满的时候,尽管我每月交纳的电话费高 得令我心痛,我依然保持沉默。 列车在那天下午到达汉江站。 阿瑛的好友和同学来车站接她。 我们相约周末再见。 我怀着满心的欢喜或者干脆地说就是从天而降的幸福感以及对美好未来的希冀, 向我的住地轻快地走去。 (16) 大学毕业之后,满怀着对未来生活的信心,我去了我的第一个工作单位。虽然 那是处在对人员流动控制得十分严格的时代,我依然坚信那里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 小小的驿站。 这样我就有充足的理由用度假的心情、用欣赏的眼光看待那里的山水和草木。 一些将那里看成是鸟笼子的同伴开始有些不理解,但是后来他们渐渐地也被我的乐 观豁达所感染。 我们每天过得比在大学校园里更加充实和快乐:下班之后共同买菜做饭,划拳 喝酒,然后打桥牌打麻将打台球打篮球踢足球下军棋下围棋下象棋集体散步举办舞 会……有几个哥们各自谈了对象,还要忙着“压马路”。 我工作的单位座落在陕西南部的群山之间的一个山坳里。 工厂的大门正对着一座相对高度一千多米的大山,我们称之为“开门见山”。 当然它的正式名称是大神山。我来到工作单位的第一个休息日就领教了它的神威: 在登山的时候差点迷了路。 从工厂的大门下去不远,就是一条宽敞的公路。因为每天都有成双成对的人在 那上面来来往往(当然也包括拖家带口的、集体散步的),所以我们称之为“幸福 路”。公路的边上有一条深得可以下去游泳的河流,河里的水常年冰冷刺骨,因而 得名“冷水河”。 夏天的时候,这条河就是我们的天然空调。冷水河的源头水从一座长达十几里 的山洞里流出,我们曾经集体带着火把手电到那山洞里追溯冷水河的源头,从洞口 往里走了两个多小时依然没有走到尽头。 那个周末,阿瑛的来访在工厂里引起的轰动,不亚于在密集的人群里扔了一颗 炸弹。 (17) 当穿着红稠袄的阿瑛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正在和同伴一起做晚饭。顺便提一 下,我烧菜做饭的手艺正是那时候从同伴那里学来并且很快从一群人中脱颖而出成 为常任厨师后来升级成为周末大餐才“偶尔露峥嵘”的高级厨师。 阿瑛是和好友晓梦一起来的。据说晓梦在听了阿瑛讲述的旅途巧遇故事之后想 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执意要和阿瑛作伴一起来。 当时我高兴的心情无法形容,于是在那个周末,高级厨师头一回没有了主张, 在厨房里团团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阿瑛过来要帮忙我连连摆手。 同伴们很快从商店里买来白酒红酒啤酒饮料和一大堆熟食小包装。 我用小刨子给土豆去皮,居然将手弄出两个小口子来,于是高级厨师轻伤就下 了火线“亲自担任”更重要的接待工作。 后来同伴们有的揭发我有意逃避劳动有的笑我兴奋过度,我私下里认为后者更 有道理但是我避重就轻承认前者说的对。 很久以后阿瑛单独和我在一起回想当时,她说当时看到我拿刨子的手不大听使 唤,有点发抖。我夸张地将手颤抖着,一边胳肢着阿瑛一边问:“是不是这样?是 不是这样?”阿瑛顿时笑成一团。 (18) 就在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酒量惊人。 十四个人干掉了九瓶白酒两瓶红酒一箱啤酒一箱饮料,而我喝下的白酒不少于 八两,是得到大家一致公认的事实。奇怪的是,当几个和我喝得大致相等的人吐的 吐、睡的睡时,我依然谈笑风生,后来还和剩下几个没倒的哥们一起陪着阿瑛晓梦 去冷水河边溜达了一圈,然后回来打桥牌打了一个通宵,我居然没有出过什么大错。 阿瑛和晓梦走后,同伴们和我开玩笑说,如果那天晚上我坐在另外一桌(麻将 桌)上情形可能会有所不同,说不定根本就不开胡。我立刻想到他们说的话和“情 场得意赌场失意”的俗语有关,不禁哈哈大笑。 阿瑛那天夜里坐在我身边看我打桥牌看到十二点,然后和晓梦到我的宿舍去休 息了。阿瑛就睡在我的床上,在我的枕巾和被子上留下淡淡的香味,足足有半年时 间我都舍不得洗,直到夏天和阿瑛出游南方之前,在阿瑛的督促下我才恋恋不舍地 将它们洗了。 (19) 阿瑛来的第二天,我们集体去爬那座“开门见山”。工厂里的人见到阿瑛,都 会停下脚步或者停下手头正在干的活儿,盯着她看。 我小声对阿瑛说,“咱们这些山里人平时见的生人少,好奇心重,你可别见怪 啊。”阿瑛大大方方地说:“没关系,我习惯了。” 我说:“看来不只咱们山里人才有好奇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阿瑛说:“本来嘛,我只知道山里人是很热心的。昨天他们很热情地一直带我 到你门口。现在呢,我还知道山里人有点贫嘴。” 我咧开嘴呵呵地傻笑。 (20) 那天登山的时候,我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开始一直跑在头一个。后来看到 阿瑛和晓梦落在后面了,我才停下来等她们。我吩咐一个要好的哥们慢点走照顾好 晓梦,我和阿瑛一起走。 上山的路比较陡,那一天我终于有勇气伸出手来拉住了阿瑛的手。 阿瑛的手好柔软好柔软,在此之前只有跳舞时握过女孩的手,却从来没有过现 在这样的感觉,那既是渴慕已久的期待得到补偿的满足,也是因为阿瑛与众不同。 有时候我认为自己当时领悟了“天生尤物”这个词的魅力,细想之后又觉得这个词 用来形容阿瑛,还是显得有点拙劣。 在面对阿瑛的时候,我永远会感到语言的贫乏。虽然十几年来我一直苦苦追求 语言方面的充实,但是我还是有远远无法满足的感觉,这或许将会是我一生的遗憾。 (21) 周一上班的时候,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朝我点头微笑。同办公室的老大姐问起 昨天那个漂亮的女孩,我笑而不答。她们都说我艳福不浅,年轻的同事则围上来要 我老实交代,我还是笑而不语。他们便软硬兼施,求我介绍经验。实在耐不住他们 的软磨硬泡,我才告诉他们:是在火车上才认识的。 于是有人唉声叹气地说:我也老是坐火车,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巧遇呢? 好不容易挨到周末,知道阿瑛周六下午没有课,我请了半天假,中午就赶到了 阿瑛所在的大学。 (22) 晓梦看到我,象老朋友一样笑意嫣然地和我打招呼,她领着我到了阿瑛的宿舍, 阿瑛正在睡午觉。 晓梦正要喊醒阿瑛,我摆摆手制止了她。 我轻轻地端了一个板凳在阿瑛的床前坐下来,顺手拿起一本杂志正要看,却发 现阿瑛没有盖什么,就拿起毛毯给她盖上。 过了一会儿,阿瑛颤动了一下,翻了个身,醒了。 “你来啦?怎么不叫醒我?” “哦,我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抱歉。我惊醒你了么?” 阿瑛发现身上盖的毛毯,问我:“你帮我盖的呀?” 我点点头:“你就这么睡着了,也不知道盖着点,当心着凉。” “我从小一直就这样午睡,不会着凉的。”阿瑛说。 下午,阿瑛带着我在校园里走了一圈。虽然这所大学名气和规模都不大,而且 地处偏僻,但是幽静整洁的环境,宽敞的林荫大道,和我的母校以及其他所见过的 其他大学没有什么两样,离开校园一年多的我,心里自然感到十分亲切。 不过这一次重走校园路和以往不同:身边第一次有女孩相伴。我当时感到有一 种新鲜的从未有过的感觉,却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只知道那感觉好极了。 路上有人和阿瑛打招呼,是阿瑛同班的同学。他们用淡漠的目光盯着我看。我 没有理他们。 等他们走过后,阿瑛对我说:“山里人。”我笑了:“我倒是有点不习惯呢,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注意我。” 路过一排阅报亭的时候,我看到有“校园摄影大奖赛”的结果公布,其中有一 张获得二等奖的照片上有个女孩象是阿瑛,坐在草地上手托着下巴沉思,背景是花 园、花、水池,照片布局很协调,很美。我看看阿瑛,阿瑛说:“那是我。摄影协 会的一个男孩照的。” 我说:“我喜欢。” 于是那张照片后来就出现在我的像册里,直到现在我还珍藏着它。 (23) 阿瑛和晓梦一起带着我到一个老师的家里去。老师和她们俩是好朋友,因为家 里有事,请假和先生一起回娘家去了。走前得知我周末要来,就将家里的钥匙交给 阿瑛,交代她们在家里招待我并让我住在家里。 她们开始和面。我主动承担了揉面的“力气活”,然后我们三个人坐在火炉边 等锅里的水烧开。于是我在陕西南部品尝了正宗的新疆风味“揪面片儿”。 晚饭后天色尚早,晓梦说有事先回宿舍去了。阿瑛说要带着我去爬山。我欣然 响应。 (24) 夕阳的光照虽然已经没有了中午时分的暖意,照在路边的树上照在阿瑛的脸上 却另有一番美妙的景致,那景致留在我的脑海里和其他画面构成完整的记忆。 阿瑛带着我一边说话一边向山上走去。 阿瑛所在的大学座落在三面环山的一块坡地上,校园大门向东是一片开阔的田 野。有一条自北边而来的大河经过校门前,流经校园南边山下的南湖,然后再向南 汇入汉江。 南湖边上的小山相对另外两座山要低些。阿瑛告诉我,我们将要登上的山坡有 一个有趣的名字:馒头山。 我抬头看了看,圆圆的、拱顶的小山坡,还真象是一个馒头。当时我心里还有 一个想法没有说出来。 若干年以后我和另一个女人在床上,我的手自下而上轻轻地慢慢地在她的身上 游走,隔着的毛巾被使我有一种在草丛中穿行的灵感,游到一处我忽然停下来,我 的脑子里突然联想起和阿瑛在一起时没有说出来的想法,于是我脱口而出三个字: “馒头山!” 她当时一楞,然后将我的手打了一下:“你坏!” 她是我的妻子。 (25) 我和阿瑛在馒头山的拱顶上坐下来。 太阳刚刚落山,西边的山顶上一片红晕。头顶的白云被夕阳的余辉染得红红亮 亮的,阿瑛白晰的脸庞被映红了,宛如灯光下娇羞的花朵。 我忘情地看着阿瑛。阿瑛用手挡住我的双眼,我捉住她的双手紧贴在我发烫的 脸上。 四周很静,我们仿佛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 我们就这样无声地坐了很久。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山下的灯光变得清晰起来。我向阿瑛靠近并排坐着,一起 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朦胧间可见从农家房顶上烟囱里冒出一缕缕炊烟,升高后在 微风中散漫开来,偶尔还可以听到从山下传来断续的声音,有人的声音,还有狗叫 声,真是一幅完美的人间烟火图。 那一刻,我和阿瑛仿佛置身世外、羽化成仙,从云端俯看人间,心里舒畅极了。 一阵微风吹过,阿瑛的长发飘起来,拂在我的脸上,痒痒的。我转过身去撩起 阿瑛的长发,替她梳理着,然后我握在手里不愿放下,阿瑛任我握着她的秀发,任 我捧起轻轻地在我的脸上摩着,摩着……我喃喃低语:“阿瑛,认识你真好。” 阿瑛靠着我,说话的声音如仙乐飘来:“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啊。你是那么懂得 体贴人。今天你那么远赶来看我,还不愿叫醒我。” 我说:“帮你盖毛毯,惊醒你了啊。” “没有呢。是我自己醒的。是不是看到我醒来之前猛地抖动了一下?” “是啊。” “我经常这样呢。不知道为什么,睡着睡着就惊醒了。以后你要是看到了,不 用耽心。” 听到阿瑛说出这句话,我的心里一阵欣喜。 我的脑海里出现香港电影《巴士奇遇结良缘》里的一个镜头:当女孩答应男孩 的求婚时,男孩跳起来说:“我有老婆喽!我有老婆喽!”然后是一个画面定格。 我高兴得差点也要喊出来了。 我伸出手搂住了阿瑛的肩膀。 (26) 多年以后我在看电影《云中漫步》时,我感到我和片中的人物心灵相通。那些 巧遇的故事令我感叹不已,电影结束时,我发现自己的眼里噙着泪花。 但是阿瑛和我的经历却比那艺术化的故事更令人惊叹,更令人难以忘怀。 有时候我有点后悔,但是更多的时候,我却为拥有那一段永生难忘的美好回忆 而感到欣慰。 假如历史能够重演,我想我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天我和阿瑛从山上下来已经很晚,阿瑛的宿舍大门已经锁了。于是阿瑛就留 了下来。 (27) 初春的夜晚还很凉。等阿瑛洗过上床之后,我迅速冲了个淋浴,速度之快令我 没有时间去想象以后将会发生的事。 我穿上棉毛衣裤走进卧室,阿瑛还披着红绸袄坐在被窝里看书。一瞥之间,我 看到灯光下的阿瑛展现出特别温柔的美丽。我没有多想就钻进另外一个被窝里。 卧室里弥漫着一种家庭特有的温馨的气氛。 阿瑛脱下红绸袄躺了下来,在她脱棉袄的时候,我将脸转了过去。 从阿瑛的身边飘过来一阵香味,那是不同于香皂香水的香味的——只有阿瑛的 身上才有的体香。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得仿佛要蹦出来,我一动不动不敢吭气。 “哎。” 阿瑛喊了我一声。我转过脸面对着阿瑛,她正看着我呢。 “你怎么不说话?” “我……有点喘不过气来。”我说,我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发烧。 “你那么紧张啊,怕我吃了你?” 不知怎么的,在阿瑛面前一直有些拘谨的我,被她一句玩笑的话逗得胆大起来, 我也开玩笑说:“我是怕我要吃了你。” “你不会。”阿瑛温柔平和地说。 是么,我不会?我心里问自己。 是的,我不会。我又迅速地回答了自己。 “你在想什么?”阿瑛见我不说话,又问。 “我在想你。想我会不会……” “天磊,我们认识才半月,已经是第二次睡在一起了。你会不会认为我是个随 随便便的女孩?” “不,阿瑛,我只是认为你很信任我。” “天磊,你是个谦谦君子。认识你是我的幸运。” “阿瑛,别夸我。你是天上的月亮,我是星星环绕在你周围,有幸靠近你是我 福分,不知道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天磊……” 阿瑛感动地轻唤我一声,靠近了我。这一声呼唤,象箭一样射中了我的内心, 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抱住了阿瑛的头。阿瑛也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到阿瑛 的手还是那么凉,就问:“阿瑛,你冷么?让我抱抱你好吗?” 阿瑛点点头。在阿瑛点头的同时,我已经掀开我的被子,拉开阿瑛盖着的被子, 抱住了阿瑛。 (28) 我象一团火包住了阿瑛。我感到阿瑛的身体也在颤抖。 我用滚烫的双脚裹着阿瑛冰凉的双脚,我用滚烫的双手抱紧了阿瑛的腰,我用 滚烫的身体紧贴着阿瑛的身体,我用滚烫的嘴唇压住了阿瑛的嘴唇…… 阿瑛用双手抱着我的脖子,她的手有点凉,让我感觉到很舒服,她的唇和我一 样发烫,让我感觉到温热的柔软。 这是我的初吻,我不知道我的唇在寻找什么,我不知道我渴求什么,我只知道 那种感觉象一缕透过树丛的阳光,刺得我头晕目眩;我感到世界突然变得寂静,卧 室里的一切一切和灯光一起变得遥远,只有阿瑛,只有阿瑛在我的世界里,这个世 界只有我们俩…… 在渴望中我使劲地吸允着,阿瑛伸出的舌头差点被我吸疼了。阿瑛轻轻地“唔” 了一声,我立刻放松了她。 我醒过神来,喘着粗气,我听到阿瑛也在喘气。 这时候我感到我的胸前有阿瑛温热的双乳顶着,那又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的 感觉,隔着棉毛衫我感觉到它的结实和挺拔。我抽出一只手来抚摸着它,我听到阿 瑛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喘气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我赶紧缩回我的手,象做错了事的孩子,等待阿瑛的责备。 过了一会儿,阿瑛的呼吸才变得平和一些。她没有责备我,只是紧闭着双眼。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摩阿瑛的脸,轻轻地,轻轻地…… 当我的手抚过阿瑛的唇,我在那里停留下来。阿瑛吻了一下我的手,于是我知 道:阿瑛不会责备我了。 (29) 阿瑛,十几年来我一直忘不了那个夜晚。 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缘分使你我走到一起,靠得那么近,这缘分又是 怎样的东西,为什么终究使我们分离? 有时候我想,你也许是上天派来给我某种启示,让我懂得欣赏懂得珍惜生命中 的美好,但是你却没有担负让我懂得分寸的责任,于是我在人世间左右摇摆,使我 的命运在幸与不幸之间振荡。 有时候我又想,也许上天派我到人世间来走一遭,就是要让我在苦难中起伏不 定,而让你与我相遇将最幸福的日子让我感受;然后又让你和我分离,将最不幸的 体验带给了我。 那么我的使命究竟是什么呢? 在日后经历的种种幸与不幸之间,我始终没有感受到比你带给我的更深的快乐 和忧伤。于是,你仿佛是照亮我生命旅途的一线亮光,我遵循着你给我照亮的方向 前行,我生存的目标也许就是我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使命:让我写出你的美丽,写出 真实的你。 我的回忆引导着我,回到那个让我欢喜让我忧的夜晚。 (30) 当我感觉到阿瑛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我的胆子又大了一点。虽然我原来没有 和异性接触的经验,但是我很想在这个夜晚更多地走近我心爱的阿瑛,探寻她的奥 秘。 原谅我,在我22岁的年龄,我的好奇心在驱使,我的热血在体内燃烧。当时我 不大明白阿瑛为什么呻吟,为什么急喘。 不过我想,在她胸前的那一双高高隆起的柔软之下,也许珍藏着我想知道的答 案。 (31) 我的手又放在阿瑛的胸前。我轻轻地、试探性地触摸着。阿瑛没有象刚才那样 呻吟,也没有喘气。但是她没有阻拦我。于是我稍微用了用力。这时候阿瑛用手捏 住了我的耳垂揉动着,我感到那力度和我大致相近,那节奏却和我完全一致。 于是我用力揉着,阿瑛也用力起来。我感觉到棉毛衫和胸罩减弱了我用力的效 果,于是我要掀开阿瑛的衣衫。 阿瑛用手阻拦着,但是我却感到她的无力。 当我的手接触到阿瑛的皮肤,我感到热血涌上了脑门。我突然有一种急切的渴 望,我要吸允它们。 当我的唇接触到它,阿瑛立刻变得四肢无力,只剩下急促的呼吸。于是我的手 在阿瑛的身上游走,当我走到她最隐秘的地方,我接触到一种温热的潮湿。 “天磊,不要。”阿瑛的声音仿佛从天上传来。惯性使我继续抚摩那里。我感 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涨得发疼。 “天磊,不要啊,不要。”阿瑛软弱的声音没有一点力气。她的手徒劳地做阻 拦的努力。但是她软弱的声音却唤醒了我。尽管我知道怎样让我的涨疼减轻而且我 也能够做到,但是我对自己说不可以,因为我想到:阿瑛还在上学。 于是,我收回了我的带着温热带着潮湿的手,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在最后的那一时刻,我想到一个词:“急流勇退”。 或许那个词也就是一个预兆,预示着我和阿瑛未来的命运,只是当时我不知道。 (32) 当我听到阿瑛的呼吸再次变得平和的时候,我发现她似乎要睡着了。我将床头 的灯关掉,躺下来将胳膊从阿瑛的脖子下面伸过去,我感到阿瑛的头稍微抬了抬, 我就势给阿瑛掖好了被子。于是就这样,我搂着阿瑛,睡了。 (33) 其实我一直处在似睡非睡的状态。 我的涨疼持续了很久很久,我似乎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直到 后半夜才象潮水一样渐渐地退去。我的体温将被窝里烤得一直很热很热,我和阿瑛 都在冒汗,棉毛衫都湿了,又被我们的体温烤干。 半夜里阿瑛颤动了一下,我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阿瑛的肩膀,阿瑛醒来 看了我一眼,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又闭上眼睛睡了。 夜里阿瑛翻身的时候,我就抱抱她,然后放开让她睡。 这一夜我究竟睡了没有,我也不知道。 (34) 当我从薄薄的窗帘上看到天色刚刚透亮的时候,阿瑛醒了,这一次她没有颤抖。 我心里一阵欣喜。我想到未来和阿瑛结婚以后,我会天天搂着她这样睡,她就再也 不会惊醒了。 阿瑛看到我醒着,将头埋进我的怀里。我抚摸着她的头,理着她的长发。我真 不愿意这么快就天亮,我愿意就这样一直抱着阿瑛,直到地老天荒。 但是很快天就大亮了,我和阿瑛恋恋不舍地起来穿上衣服,然后相拥着。 (35) 我们决定乘公共汽车去市里逛逛街,逛逛公园,看看电影。 这一天的阿瑛特别温柔。无论走到哪里,阿瑛都揽着我的胳膊,无论我提出什 么建议,她都依着我。 我感到我就要融化再阿瑛的温柔里。 这一天的阿瑛特别美丽。阿瑛的脸上带着红晕,她的眼睛总是在追随着我的眼 睛。她不说话,只是用眼神和我说话。 我感到阿瑛对我的爱意和我对阿瑛的爱意在迅速攀升。 这一天的汉江市不同寻常。以前我到市里办完事就找个地方坐等班车回厂,很 少有兴趣逛大街。 我和阿瑛在一起,却感到这座古城原来也市如此可爱。 直到最后一班车即将开出的时候,我和阿瑛才相互告别。 (36) 以后的日子里,我和阿瑛每天都有话相互诉说,但是那时候的电话还没有现在 这样方便。于是我们开始写信了。 就是在我出差的时候,我们的通信也没有间断过。 …… (37) 阿瑛,想你。 多么想暑期早点到来。那样我就能够和你天天在一起了。 我们将从汉中乘火车出发到成都,去游览宝光寺,游峨眉山,然后我们去重庆 乘船从三峡走过,从葛洲坝走过,我们将游览武汉、庐山、南京,然后去太湖去苏 杭……这些地方有的我去过有的没有去过,但是我知道有你相伴,将会使这些地名 闪着耀眼的亮光刻进我的脑海。 阿瑛,你知道吗,我期待着早日和你相伴。 你的:天磊 …… (38) 阿瑛,你知道吗?在这个秋天的夜晚,当我想起你,我浑身的热血在涌动。 回忆到这里,我已经不能抑制我内心的不平静。我必须等待一段时间,再来继 续我的叙述。 阿瑛,回头看看我留下的文字,我知道我还没有写出完整的你。要在笔端写出 你的美,表现你的温柔你的大方你的雅致,我知道我现在还没有达到这个能力。 于是我知道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我一定要完成我的使命。 (全文完) 一稿于2000年 8月27日。 二稿于2000年 9月 3日。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