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拘留所的第一个晚上 拘留所在刑警队后院。二名刑警跟拘留所几位老警察办完了交接手续走了,三 位提着裤子的先生被一位高个老警察带进了拘留所的院子里,院子里黑漆漆的,只 有拘留所办公室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光。 高个老警察说:“老老实实在这儿蹲着。”说完转身往办公室去了。 郭城突然想起过去的一位叫张洁茹的女朋友,她的父亲在拘留所当所长,他曾 见过一面,就对老警察的后背说:“喂,你们这儿有位姓张的所长吗?”高个老警 察猛然转身,盯住郭城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郭城说:“我和她女儿是朋友。” 高个老警察狠狠瞪了郭城一眼,气哼哼地说:“没有!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 办公室。” 孔凡仁见高个老警察进了办公室,拍了一下郭城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我看 这老家伙八成就是你那个女朋友的爹,看这老家伙对你一脸深仇大恨的样子,你准 是把他的妞睡过了。” 郭城苦笑道:“我哪敢呢!一听他爹是警察,我连碰她都不敢了。” 付乾说:“那妞现在干什么呢?” 郭城说:“去年上警校了,多亏甩掉了,碰又不敢碰,烦死了!” 孔凡仁和付乾就嘎嘎地笑,惹得高个老警察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大喝:“笑什么! 再笑就把你们都铐在院子里过一夜!” 三个人不再笑,蹲在一块儿小声说话。 孔凡仁说:“那妞长得漂亮吧!” 郭城说:“你说什么,我耳朵背听不清,大声点。(我们的主人公郭城耳朵有 点背,经医院检查是神经官能症,郭城吃了一阵药也不见有明显好转。哪位读者有 这方面的偏方请您帮忙给他寄过来。做为报答,我将为您寄一本由郭城先生亲自签 名的本传记。多谢了!)” 孔凡仁瞅了郭城一眼,不再理他,开始和付乾咬耳朵,郭城感到无聊,便站起 身借着办公室透出的一丝昏黄的灯光打量着院子,院子的两侧是两米多高的灰色高 墙,上面拉着铁丝网,正面是一溜红砖平房,身后是一长溜灰色青砖盖成的号房, 郭城数了数,大约有七八个小铁门。此刻都紧闭着。 郭城心里有点沉重,想起家里已几乎没有隔夜之粮,老母亲也几近于身无分文, 如今他却被关到了这里。老母亲也许此时正迈着虚弱的身躯在城内焦急地来回找他, 郭城又想起了决定和小孔一齐干的那天晚上,他在日记豪气冲天地写了一句话:为 了生存,让他们十年又何妨!他们自然指的是当代文坛上的作家们。可是,赖以生 存糊口的钱还没挣到手,却莫名其妙地进了拘留所。 郭城其实在一年前就结实了孔凡仁,那时他刚从北京上学回来,进了市教育电 视台广告部,他的任务就是满世界给电视台拉广告。有一次他无意中走进了孔凡仁 开的信息部(所谓的信息部,就是一间小屋的信息中介门市,二张桌子,一个沙发 就可以开业的那种,主要业务是一些房地产、征婚、招聘等信息的中介服务。)结 识了孔凡仁。 我们的朋友郭城除了在写作方面确有天赋外,社会经验和阅历那还很少,况且 他虽不是小人,也不是什么君子,您在本书中看到的郭城绝不是高大全式的英雄人 物,那种人物在现实社会中根本就不存在,他有时高尚纯洁的像个天使,有时却像 个十足的小丑,但他的本性是好的,善良的一面占主导地位,否则您就不会看到本 书了。 孔凡仁见他在电视台管广告,一心想拉拢他,郭城被孔凡仁一掷千金,花钱如 流水的豪气所吸引住,很快和他成为好朋友,后来他逐渐地了解了孔凡仁的真面目, 却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去年冬天临近春节时孔仁广策划搞一次大的招工活动弄 点钱过年,就天衣无缝地编造了新乡某中外合资企业招工的假信息,郭城心里虽然 对这条信息有所怀疑,还是在没有验证任何手续的情况下帮孔凡仁在电视台登了招 工广告,使孔凡仁在半个月的短短时间内骗了二千多元钱,然后在一天夜里突然关 闭了信息部,拿着骗到手的钱回家过年了,连个招呼都没给郭城打。以至于后来很 多人去电视台兴师问罪,好在电视台台长是郭城初中时的老师,自然护着郭城没出 什么事,郭城却失掉了电视台那份还算不错的差事。 孔凡仁在山上(他的家在卫辉石包头乡,属于山区)躲了半年后,最近突然又 出现在了郭城面前,郭城把他大骂了一顿,孔凡仁只是一味赔笑脸赔不是,并在酒 店开了一桌向郭城赔罪,席间,孔凡仁说他想在市区开个职业介绍所,请郭城和他 一起干,郭城本想不干,架不住孔凡仁又哄又劝,孔凡仁说他后台硬,公检法都有 靠山,保证出不了事,又说这一次准备改邪归正,正正经经做生意,郭城是个吃不 了黑馍,干不了重活的文弱书生,就答应和孔凡仁合伙干,没想到铺子刚开业,就 栽进了拘留所。 老警察又从拘留所办公室走了出来,打断了郭城纷乱的思绪。老警察命令三位 手提着裤子的先生排好队,他在前面引着,打开了7 号房的小铁门,铁门里是个很 小的天井院,上方用粗粗的铁丝密密麻麻罩着,鸟都飞不出去,天井里面还有一扇 门,门上方狭窄的窗户上映射出了昏黄的灯光。老警察阴沉着脸说:“都滚进去吧!” 待三位先生刚进去,老警察便地关住了门,差点挤住郭城的脚,气得郭城大骂道: “XXXX妈!”门突然又打开了,老警察闪了进来,凶狠地盯着郭城,恶狠狠地说: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郭城对老警察怒目而视,孔凡仁见势不妙赶紧挡在了郭 城面前,赔着笑对老警察说:“他没骂你,是骂我呢!我刚踩了地一脚。”老警察 面目阴冷地盯了郭城一眼不再说什么,悻悻地摔门走了出去。 郭城还想骂,孔凡广一把捂住了嘴,小声说:“大哥,现在咱在人家手下,就 忍了吧,出去后你操他祖宗都没有管你。” 付乾一头钻进了号子里的厕所,说:“一下午没尿,快憋死我了,老郭来放水 吧!” 郭城也是憋了一下午的尿,就转身进厕所撒尿,孔凡仁也挤了进去。厕所不大, 三个人在里边挤来挤去,大声说笑着哗哗地尿,郭城先从厕所挤出来,仔细打量屋 子,正对着厕所门口是一溜木制的大坑,足能睡八九个人,此刻上面已躺了三个人, 其中一人用衣服蒙了头呼呼大睡,另两个人看样子是刚睡下,被三个人吵醒了,正 睡眼迷离地盯着三个人看。 孔凡仁脱了鞋跳上了炕,咣咣地踩着炕板走到了挨着里侧墙壁的地方躺了下去, 说:“来这儿睡吧,厕所没门,味不太好闻。” 郭城说:“你小子倒是会找地方,看起来没少进拘留所。” 孔凡仁嘻皮笑脸地说:“共产党员吗!要革命蹲大牢是在所难免的。” 郭城跳上坑走到孔凡仁面前踢了他一脚说:“共产党员要像你一样,中国早就 亡国了。” 便在他身边躺了下去。 付乾也跳上坑,坐在郭城身边说:“老郭,要不咱也成立个党吧!你当党的总 书记,共产党刚成立的时候不也就那么几个人吗。” 郭城和孔凡仁来了兴趣,就和付乾讨论叫什么党,怎么发展党员。三人正胡扯 着,在坑上躺着的一个人也坐了起来,说:“既然住到一个号子,咱们就成战友了, 咱们一块聊吧,这么热的天,反正也睡不着。” 郭城回头看那人,三十左右的年纪,浑身只穿只个短裤头,体格健壮的像个健 美运动员。 那人也看着郭城,说:“你的胆子不小啊!敢骂他们,是条汉子,看来今后再 俩得多亲多近。” 郭城说:“我看他们不顺眼,穿身老虎皮就不知道爹妈是谁姓什么叫什么了, 别人怕他们我可不在乎。”又说:“你为什么进来了?” 那人说:“我把派出所长打了。” 孔凡仁和付乾吓了一跳,都盯了那人看。 那人笑了笑,说:“我叫王武,武术的武,是后河乡大王庄的,我们邻居因为 宅基地和我们家争起来了,那家人和乡派出所所长是亲戚,就请了所长来压我们家, 所长不讲理,偏坦他的亲戚,还带着人砸我们家的东西,我气愤不过推了所长一把, 所长说我打了他,用偏斗摩托送了进来,今天是第七天了。” 孔凡广说:“最多十五天,再多他们就没这个权了。” 王武说:“可能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昨天我哥来看我,说已经给所长送了礼赔 罪了,宅基地也答应不争了,这两天可能就会被放出去。” 几个人就一齐骂那个仗势欺人的混帐所长。王武说:“我这还算不了什么,那 小子才冤呢!”他指了指在一侧躺着的一个二十多岁的乡下小伙,对他说:“你起 来,给他们讲一下你为什么进来了。” 那小伙唯唯喏喏地坐了起来,也不敢往前来,坐在原地小声说:“我不是都告 诉你了吗? 你跟他们说吧!“ 王武说:“看你那熊样,躺下睡吧,被人欺负了连个屁也不敢放。”那人果然 又躺了下去。 王武说:“最近电视上讲要开展环境美什么月,城管局那帮小子跟疯了似的到 处找碴罚款,前几天他从乡里来城里玩,见到护城河新修的亭子挺漂亮,就坐在亭 下的花池边歇,无意中折了一朵花,正好被城管局的一个孙子撞上,要罚他二百块 钱,他嫌交的钱多,就求那孙子,那孙子翻了脸,说他态度不好,钱一个子儿没少 交,还把他送了进来,判了七天,拘留所那帮老家伙见他软弱可欺,天天叫他义务 给所里打煤球,哼,怎么不敢叫我去打煤球,敢叫我吐他们一脸。” 孔凡广说:“这一阵子城内查得确实严,城管局的人都出动了,还嫌人不够, 又在街招了一批闲人,连制服都没有,发个黄袖箍,一个罚款本就满街罚款,前几 天我去火车站办事,停到路边吸烟,刚把烟头扔到地上,一个戴黄袖箍的就走了过 来,说要罚我五块钱,我就冲他嚷,罚什么罚,我在城管局干时你小子还不知道干 什么呢!告诉你,孔局长是我哥,我看你是不想干了,那小子见惹不起我,就说, 既然是自己人,以后小心点,最近市里钱紧,听说市长的小汽车都没钱买油了,市 里给城管局规定了死任务,一个月必须罚够多少钱,不然就追究局长的责任。你们 听听,比我这个共产党员狠多了。” 王武说:“孔局长真是你哥。” 孔凡广嘻皮笑脸地说:“碰巧了都姓孔,我要是岁数大点,我还是他爹呢!” 众人轰笑起来。 郭城说:“有烟吗?谁有烟?我的烟在铺子里被搜走了。” 孔凡广说:“还想吸烟,让我给你找个烟头吧。”他从坑上爬起身满坑找烟头。 王武说:“别找了,号子里根本不让抽烟。昨天我哥来看我时,偷偷地在几个烧饼 里给我夹了一盒烟。 一个人给你人分一根,吸完了把烟头扔到厕所池里用水冲一下,所长每天早上 来查房“,又说:”抽完了我可不给了,这地方找根烟比找个女人还难。“ 孔凡广说:“你在号子里还能找到女人。” 王武从他身后的一条卷着的洗脸手巾里拿出四支烟,每人一支分了,说:“隔 壁6 号是女号,我来了七天,已换了两拨人了,都是三陪,头天进来,第二天老板 来替她们交罚款,然后领着走人。这年头,钱能通神,”他边说边给三位刚进来的 战友点烟,又向郭城:“你们犯了什么事进来了?” 郭城苦笑道:“都是这小子把我害了。”他用手指了指孔凡广。 孔凡广说:“都是因为去年的事,开了个信息部收了几个人的钱,没安排好, 让那帮小子告了。小事一桩,不能关我半个月吗,出去照样大把挣钱。把现在的损 失加倍捞回来。” 王武说:“原来你是开信息部的,你们这帮开信息部的人全都是骗子。自己没 工作,还给别人找工和,抓你们活该。” 付乾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个人骗人的世界,邓小平说过,不管黑猫白猫, 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只要能挣钱,管他用什么手段挣来的,只要不被人抓住就英雄。” 王武说:“这话倒也在理,你也是干这个的。” 付乾说:“我比小孔级别高多了是正规,我在新乡劳动就业局干了三、四年了, 说句实话,在我们新乡干这行的,无论公家还是个人,全他妈是骗人的,公家比个 人更狠,更缺德,前两年整个新乡就属我们这行赚钱,我在安置科,最忙时我每天 能安排三十多个人。不过他们大都干不了多久,百分之九十还得失业,为什么我们 都跟厂家商量好了,我们赚个服务安置费厂家赚个不掏钱的义务工。人来了干上一 个月,二月说是试用,试用期没工资,好心点的企业给个生活费,心狠的一个大子 儿也不给,试用期到了说一句你不合格,走人吧你,下一批又送来了,这就是我们 行业的秘密,现在不行了,人都学精了,城里的人宁可在家呆着也不上我们那儿找 工作,只有些乡里的老哥和外地人去,还不舍得交钱,跟你讨价还价,局里连我们 的工资也发不下来了,我一急就不和他们玩了,自己开铺玩,挣多挣少都是自己的, 操如今钱越来越不好挣了。本想和小孔联手大干一场,没想到一分钱没挣,栽倒局 子里来了。” 孔凡广说:“小付,老郭,这都是小意思,出去后你们的损失先记到我头上, 等我赚了钱加倍赔你们。我最对不起老郭,害得他连电视台的工作都丢了,将来有 朝一日我成了百万富翁,一定送老郭一套好房子,再给老郭找个美女当老婆。” 郭城笑道:“行,那我就等那一天了,到时候可别忘了今天你说的话。” 付乾说:“我作证。” 王武惊奇地看着郭城:“你还没老婆,不可能吧!” 孔凡广说:“老郭身边美女如云。” 郭城说:“可惜都成了别人的老婆。‘王武说:”为什么呀?“ 郭城叹了口气说:“还不是因为没钱,谁肯嫁给一个穷光蛋,倒是小孔这种人 不缺女人,据我亲眼所见,有四五个女孩子都缠着想嫁给他,他还嫌人家长得不够 漂亮。”又说:“说实话,我真相信有朝一日小孔能成为百万富翁,我一向不会看 错人,像他这种脸皮又厚,心又黑,为了挣钱不择手段的人在我们卫辉市还找不出 几个。” 一年后,果如郭城预言的那样,孔凡广成了我们卫辉商界迅速崛起的一颗明星, 成了卫辉市最年轻的百万富翁。也许文学修养的读者高的读者读到这里会说我的对 话太多,几乎整编都是琐碎的对话,我想说的是我和郭城亲密的或文学批评家。我 和郭城亲密的如同一人,也了解种种文学创作技巧,知道生活的语言并非小说语言。 小说对话与怀节有间接或直接的联系,而日常生活中的对话是时断时续的,没有什 么逻辑,我这篇小说的对话倾向于生活中的语言,原因之一是我说过我才疏学浅, 初中都没毕业,没有能力像曹雪芹,罗曼罗兰等文学大师大师那样以时代整个世界 和人类为背景写一部史诗性的作品,原因之二是我现在所写的这本书严格来说不是 小说,只是一部传记——郭城和孔凡广从小人物到大人物的奋斗史,我的任务只是 严格遵守生活的本来面目,忠实地记载我这两位朋友的一言一行,让他们真实地再 现在每个读者的眼前。 说实话,我在写这篇传记的时候犹豫了很久,恐怕不能胜任这项伟大的工作, 多亏这时郭城出现了,他对我说:“文学的最高境界就是目中无人,把一切文学大 师和他们的写作方法创作技巧统统赶走吧,用你自己的心灵写作,这个世界上原本 没有小说,也没有什么规则和样板,所谓的规则和样板都是人创造出来的,都诞生 在于无样板之中。”又说:“生活本身就是一篇最动人小说,你只忠实当好生活记 录员,真实地再现生活的本来面目,你就会写出这世界上最美的文章。”有了郭城 这些话,我才鼓动足勇气拿起笔——再现生活。 几个人正说着话,外面的门被人理重敲了几下,一个苍老的声音恶狠狠地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熄灯睡觉,赶紧睡。” 王武说:“所长不愿意了吧,不然该找我们麻烦了,前几日号子有个犯人不听 话,被所长用手铐铐在外面树上过了一夜。” 几个人都不再言语,拉了灯躺倒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