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郭城先生讲述他过去的一段历史以及一位烈士父亲的故事吃过午饭,天愈加燥 热,号子的五个人都躺在号子的坑上或躺或坐着让人难的时光,五十多岁的乡下老 汉躺在坑的一角用一条水浸过的毛巾蒙头睡觉。那个乡下小伙子坐在坑上翻看看守 所发的那本薄薄的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小册子,并不时念念有词的低声背诵。看样 子他想把小册子里的内容都背下来,应备所长考查。 郭城和孔凡广,付乾围坐在坑上用一副不知谁遗留到拘留所的差了好几张的旧 扑克牌玩斗地主的游戏。 郭城说:“这样过也不错,党管着饭,还能玩牌,真是共产主义了,以后吃不 上饭了就来拘留所住上一段时间,感觉真幸福。” 孔凡广看了郭城一眼,说:“老郭,你没醒吧,我们吃饭是要交钱的,觉不会 让你白吃的。” 郭城吃惊地说:“什么,还要钱?” 孔凡广说:“饭钱一天十块,我们发的生活用品,每天的电费,水费,房费还 得交钱,你出去时候领你的人替你交,一个大子儿都少不了。” 郭城说:“这不是坑人吗,饭钱一天十块,就吃糊涂面条,小煮白菜值吗?不 玩了,我哪有钱给他们。”郭城摔了手里的扑克,又说:“小孔,都是因为你才把 我牵连进来了,这些钱你给我拿出来。” 孔凡广一边收拾散落在坑上的扑克,一边说:“小意思就算你借给我的钱我有 了钱加倍还你。” 付乾说:“你老丈人是所长,说不定不跟你要钱,嘻嘻。” 郭城没好气地瞪了付乾一眼,说:“你傻笑什么,我把人家女人甩了,不恨我 就是好的,还敢想别的。” 孔凡广说:“你干嘛甩人家呀,你都二十六七了,先结婚将就着用多好,以后 有了钱不会再找,好歹是个吗” 郭城仰面躺在坑上,说:“我可没你那么缺德。” 付乾在郭城身边躺了下来,说:“那妞一琮长得不漂亮,被老郭糟蹋后甩了, 老郭,你说实话,是不是?” 孔凡广也跟着嚷:“老实交待,党和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 死路一条,我代表党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郭城哭笑不得地跺了孔凡广一脚,说:“反正没事可干,给你们讲讲也没什么, 不过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你们出去后可不要乱说。” 孔凡广盘腿坐在郭城身边,说:“清清白白,流出来的是清清白白的吧!到底 是文化人,用的词也文明。” 付乾说:“小孔,别捣乱了,让老郭说吧!” 郭城没好气地抬腿就踹,孔凡广一个后翻躲了过去,嘻皮笑脸地说:“你是情 圣,是太监,行了吧!” 郭城叹了口气,说:“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后悔,有一天晚上我和她到郊外玩, 差一点就那个了,我还是忍住了,我觉得不能害人家。” 付乾用手摸摸郭城下面的家伙,说:“釜定阳萎吧,要不就是有病。” 郭城用手挡开了付乾的手,说:“你才有病,当时她正在上学呀!我总想不能 毁了她的前程,她想上大学都想疯了,已经在高三补习班补了三年,你说我能那么 缺德吗?” 孔凡广说:“你们怎么勾搭上的?” 郭城说:“那还是我在电视台的时候,那时市里举办运动会,我代表台里去了, 打乒乓球,那次我曝了冷门,将他们学校的陈老师,也就是上届运动会的第三名干 掉了,她也爱打乒乓球,是陈老师的徒弟,当时看得人很多人山人海,围的水泄不 通,她站最前边给她老师加油,没想到我竟把她老师赢了,比赛后,她就找上了我, 说你真帅,让我跟你学打球吧,就这样,她天于一放学就找我打球,像狗皮膏药似 的贴着我,待后来发现她爱上了我,想甩已经甩不掉了。” 付乾说:“你干嘛要甩人家,你有病?还是她长得太难看?” 郭城说:“你才有病,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从没往那方面想,其实她人长 得还可以,瞧的过去。直到有一天她跟我摊牌,说让我等她三年,等她大学一毕业 就和我结婚,她说她考的是警校,说若是她回来发现我和别的女孩结婚了,就一枪 毙了我,然后她去自杀,天呐,吓得我从此以后只好躲着她。” 孔凡广说:“我说你真傻,天下的女人都一样,拉了灯往床上一躺没什么二样, 你都这么大了,还挑什么呢?” 郭城说:“实施告诉你吧,我不同意第一是我根本不爱她,第二是我没钱,养 不起,第三是因为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现在我不能告诉你们。” 付乾说:“老郭,你太傻了,照你这么说,你这一辈子就不结婚了,你若是遇 上一个你爱的人怎么办,就不怕养不起吗?” 郭城叹了口气,说:“我想我这一辈子可能一个过了,这也许是我的宿命吧!” 孔凡广说:“老郭,你认命?我可不认,出去后咱哥仨找个发财的门路合伙大 干一场吧,如今这世道有钱是大爷,没钱是孙子,等你有了钱,还怕养不起妞,十 个人也是小意思。” 郭城说:“跟你干?你行吗?” 孔凡广往郭城跟前挪了挪,一脸严肃地说:“老郭,知道我们为什么栽了吗? 我现在捉摸透了,第一是我们的后台还不硬,第二是我们没办证,没有取得合法的 手续,外面那么多信息部不都是骗人的,为什么单抓我们,因为我们少一张挡箭牌, 就说现在的事,招工骗人应该归劳动就业局处理,就因为我们没有去那里办证,成 了非法经营,才被公安局管了,以后我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付乾说:“小孔说得对,应挂靠一个有实权的单位,背靠大树好乘凉。即使出 了事也由他们兜着,找不到我们头上,真是吃一暂长一智,这号子也没白住。” 郭城苦笑道:“你们俩合伙干吧,我一急就上外地去了,我在北京上学时,有 几个同学都是报社,出版社的头头,一直想让我去他们那里工作。” 付乾说:“那你怎么不去啊!” 郭城说:“舍不下老娘啊!” 孔凡广说:“你不是有哥有姐吗?把老娘交给他们不就行了,又不是你一个人 的娘。” 郭城说:“你们不知道内情,你知道我怎么去北京上的作家班吗其实92年94年 我都考上了作家班,可是上不成,为什么,没有钱啊,95年又考上了,接到通知书 时,我刚失业,靠每天在大街上蹬三轮车糊口,当时有个好事的邻居老太太给我好 介绍了个老伴,是个退休的老教师,大我妈十几岁,每月有四五百块钱的工资,还 存着几万块钱,当时我大哥和我三个姐姐都反对这门亲事,我妈为了让我上学和那 老头结婚了,我才有钱去上了学,也怪那老头命不好,结婚的那年冬天煤气中毒了, 得了脑血栓,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把积蓄都花光了,病也没好,落下个瘫痪后遣 证,他在黑龙江的几个儿女把老头接走了,一走就是几年,连个音信也没有,也不 知是死是活,留了个电话还是错号,总也打不通,写信也不回,看来那家人也不想 认我们这门亲。你想我妈为我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如今岁数这么大了,身体又不好, 我怎么忍心扔下她不管去外面工作,那样做我还是个人吗?” 三个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付乾问:“老郭,你后来和那妞怎么样了?” 郭城说:“她后来考上了省警察学校,去上学了,在学校一直给我来信,我也 不理她,不人她回信,再后来她也不写了。放寒假的时候来看了我一回,还带来一 个男同学,说是她的男朋友,我这才松了口气,想总算摆脱她了。” 孔凡广说:“女人的心变得可真快,要叫我说,还是有钱好,老郭,你就准备 这么窝窝混下去吗?” 郭城说:“有什么法子,有时候人是不能为自己一个人活着的,还有很多责任 必须去尽,我想等我妈百年以后我没有了牵挂,我会离开卫辉去外面去闯荡一下的, 现在不行。” 付乾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妈要是活一百岁,你还得等二十多年,那时 候你都五十多了,你的那些同学恐怕也早就退休了,你这辈子不就完了吗?” 郭城说:“一切都是天意,我希望我妈真能活一百岁,我愿意守着她,我心甘 情愿,况且我在家也能写东西,不一定要去当记者,编辑才有出息。” 那位躺着的乡下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已坐了起来,听三个人谈话,这时突然插进 来说:“郭老哥你认识报社的人吗?” 郭城吓了一跳,从昨天晚上进拘留所,这是他头一镒听见这位乡下老汉开口。 郭城忙坐了起来,说:“大叔,千万别这么叫,叫我小郭吧,你有什么事吗?” 乡下老汉说:“郭,郭记者方才听你说话,知道你是个有学问的人,心肠也好, 还认识很多大人物和报纸的领导,你能帮我个忙吗?” 郭城说:“大叔你说吧,我只要能帮忙的一定给你帮忙。” 乡下老汉说:“谢谢郭记者了,我是上乐村乡刘板桥人,我叫刘孟,我们乡的 那个书记姓赵,叫赵可真,不是个东西,挪用公款伍拾多万元,我告了五六年都没 倒他,他的关系网太厉害,动用公安,检察院的人对我打击报复,我们家五口人, 四口住过这个拘留所,我大儿子七九年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当烈士了,要不他 也得来坐拘留所。” 郭城一惊说:“你儿子是烈士,你怎么不向部队反映一下,让他们帮助解决一 下。” 刘孟说:“反映了,哪儿都去了,部队,省里,中央,都写了信来要求解决, 可检察院就是顶着不办,前几天我又到检察陆军去追案时,原科长把我叫到二楼上, 就是王检察长办公室,当时有王检察长,原杨二科长,他们把我关在屋长时间审讯 我,三个人歪曲事实真相,对我又吼又叫,王检察长说我不是一个守法之人,是个 法盲,说我胡说八道。最后瞎说现已定案,挪用公款罪没有此事,你不要再告了, 如果不听再来告,按妨碍公务抓你,再者你们不能到检查部门再去告状,就是你到 上级告,你想想最后还得经过我们,到那时要按法律处理你们,污告有罪,我对他 们说,我就是要告,我不怕定罪,就是坐监坐牢,也要追出是非曲直来,王检察长 急了,就把我关到了这里,郭记者,你说天下还有讲理的地方吗?” 郭城说:“你告那个姓赵的乡党委书记有证据吗?” 刘孟说:“有证有据,为了怕他们抢夺,每个证据我教复印了好几份,原件一 直都放着。” 郭城说:“他们还敢抢夺你们的证据。” 刘孟说:“有什么不敢的,那个赵可真指使公安局的小江多次抢我们的上访材 料,还组成一个调查组,由公安派出所,乡干部调查我们抓人,打人,架,罚款, 我落了个人财两伤,也没告倒那姓赵的,我不甘心呐,我就不信天下没有公理了。” 刘孟说着,从坑下的布鞋里的鞋垫下掏出几张叠的皱巴巴的纸递给了郭城,说: “我怕他们抢走,藏到鞋里了,这是一部分材料,您先看一下。” 孔凡广说:“老先生真精,不愧经常在外告状,都告出经验来了。” 郭城笑了笑,展开了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原来是几张方格作文纸,背面用毛笔 小揩写着黑字,第一页是首打油诗:卫辉乌云混浊天,贪贪贪贪贪贪腐夸怪风滚滚 翻,市乡外债累成山金钱关系送上司,权大势大理不讲不听党话和文件,公检法压 无罪男贪官买官再跑官,春天无私风北起记者采访拒绝谈,乌云见风自消散郭城说: “刘大叔,你写得打油诗?” 刘孟说:“我气不过写的,我没上过什么学,郭记者别笑话俺。” 付乾说:“写的不错嘛,你们卫辉什么都不差,就差个包青天,可惜包青天早 死了。”又对孔凡广说:“让他们俩聊,咱俩玩扑克吧。” 两个人拿了扑克玩了起来。 郭城说:“让我看看材料吧,若是你真有理,我在报社还有几个朋友,可以帮 忙给你登一下。” 刘孟连声说:“谢谢郭记者,你慢慢看吧,你若是要证据,我出去后给你送家 去。保证材料上写的句句都是事实。” 郭城就躺在坑上看材料,材料上无非是那个姓刘的乡党委书记如何依仗权势鱼 肉乡邻,贪污腐化的破事,直看得郭城火冒三丈,对刘孟许诺一定帮忙让姓赵狗屎 书记在报纸上显形曝光,喜的刘孟对郭城说了一大堆拜年的话。 孔凡广和付乾听了便起哄,叫郭城包青天,郭城便赶紧出去做一回青天,就走 出号子来到紧闭的铁门前喊报告所长,问局里的青天何时能来先把他解放了,张所 长没来,昨天那个高个老警察打开铁门上的小门,一脸阴云地看着郭城说:“慌什 么,局里的事多着呢,慢慢等着呢。”便啪地碰了铁门,走了。 郭城先生叹了口气,想,看来晚上还得吃党给的糊涂。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