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命危矣 第二天依旧是周末,天气依旧很冷,暖暖的被窝依旧让人恋恋不舍,却再不敢 呆在家里了。八点钟不到就早早地起了床,马马虎虎地洗了把脸,慌慌张张地出门。 上了开往市区的公交车,一路心神不宁。 天阴沉沉的,没一点阳光,心里乱七八糟一团,理不出头绪。翻来覆去地想, 也说不上自己在逃避什么。怕多两张嘴吃饭吗?虽然她努力挣钱养家糊口不容易, 不过只要他们不点满汉全席,海鲜野味,吃饭捎带上两双筷子也算不上什么。怕辛 苦吗?以往每每回家,也都是她帮着家里收拾刷洗做家务,逆来顺受惯了的人,即 使再贪图安逸,也不至于被偶尔为之的操劳吓倒。只是,每回见到那个人,心里就 隐隐约约地不安起来,想来地球人对于外星生物,大抵总是恐慌多于期待吧。这种 陌生而危险的物种,避而远之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晃晃荡荡地一逛就是一天,手机居然也没响,看来是没人要找她,心里头总算 卸下一副担子。一天下来,商场里溜达了半日,书店里白看了几本书,路边的快速 咖啡摊上也发呆了许久,实在逛无可逛的时候,看看天光不早,便准备上车回家。 公交车却不易等,周末逛街的人本来就多,每来一辆都是人满为患,她向来不 喜欢摩肩接踵,只好眼睁睁看着一路一路的车缓缓驶离。也不知公交车前前后后走 了多少路,整个人快要入定,却突然发现一辆车停在面前,银白色的商务车闪着锃 亮的光。 “Joy !我远远就看到是你,果然没错。哈哈……”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爽朗 的笑脸。 这人出现得突兀,让她瞬间有些愣怔了。“陈先生?” “Joy 啊,我正好有些话要同你讲,走,上车!” 及至上了车,才又忍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讲不出拒绝的话,这下好,小命危矣。 共进晚餐的时候,她先问出自己的疑惑,“陈先生,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又回国 了?”就算死,也要知道为什么而死的。 “你们集团不是新建了一座行政大楼吗?你们老板邀请我回来参加落成典礼。 怎么,你不知道?” “哦,知道有这个典礼,却不知道都有谁会参加。”她自嘲地轻笑,“我们这 种微不足道的小员工,自然没有机会参与这些。” “Joy 啊,你怎么会微不足道?这些年如果没有你的话,我都不知道我会多头 痛。你知道的啦,我们内部根据市场区域分很多行销部门的,这么多部门自己管理 起来都觉得很乱,每个部门的麻烦又一大堆。我们其它的供应商也跟着我们一团糟, 就只有你,Joy 啊,会把我们这些乱七八糟的订单和要求整理得清清楚楚。这个市 场竞争有多激烈?说实话,你们的价格并不是最好的,可我还是一直跟你们买,就 是因为有你在,帮我省去了很多麻烦。”陈先生顿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筷子,十分 认真地看着她,“Joy 啊,听说你要走,为什么?” 同样的问题回答第二次,连思考的时间都省了。“呵……就是觉得倦了呀,想 休息一阵子。” “是不是工作做得不开心?我听说你们换了上司。”陈先生向来是诙谐有趣的 人,惯常总是嬉笑闲扯,突然认真起来竟难得的正经。“有什么不开心就告诉我。 实话跟你说,你们老板跟我是几十年的朋友了,在他面前我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如 果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做事做到能让客户帮她在老板面前说好话,也是对她莫大的肯定了。只是,她 去意已决,谁也拉不回头了。 正要开口婉拒,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低沉而慵懒,压得她头皮发麻,森 森然根根毛发倒竖。“您怎么回来了?来也不告诉我一声。” 身边的椅子被人拉开,转瞬间余光所及之处便出现了两条交叠的长腿。 脖子僵直,连带目光也避得生硬。鲁半半目不斜视地看着面前的陈先生,没放 过他眼里一丝一毫的变化,初时惊讶,而后激动,而后喜悦,复杂的情感几番变幻, 最后却归于平静。成熟,就是学会如何驾驭情绪,没有历练,始终是学不来的。 “George?”陈先生笑得温和,甚至有些慈祥的模样。“这么巧?你也来吃饭?” George没有答他,反而转了脸,灼灼的目光盯在她身上,声音飘忽,语气轻缓。 “这位美丽的小姐是谁?您的新情人?”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心知这次是绝逃不掉的了,只得束手就擒。微微转了头, 挂着温婉笑容,斯文有礼地寒暄:“您好,我叫鲁半半,很高兴见到您。”转头的 那瞬,一眼撞进他冰封的眸里,不由得从脚底起了一阵寒意,伸出去的手也不知道 该何去何从了。这便是商务场合混久了的坏毛病,见到人总是下意识地去握手,甚 至来不及弄清楚别人到底愿不愿意同她握。 这人眼底的鄙薄如此明白,想必是不愿握的。悻悻地想要缩回手,装作理一理 耳边的散发,却在那一缩的刹那被突如其来的大掌握住,修长的指上暗暗蕴了几分 力气,握得牢固,不容退拒。 这才知道,眼前这人啊,素日里看起来懒散,对什么都浑不在意,其实骨子里 的霸道甚是凌厉。怔仲间手就被拽远了些,指尖传来他的体温,任是她定力再好也 忍不住慌了。墨黑的眼里盛满讥讽,唇边浅浅的弧度,这轻佻的笑容何时在他脸上 见过?下一刻,唇就落在她手背上,那陌生而奇异的触感惊得她猛地一个哆嗦。 正心头乱撞时,他突然放手,她仓皇收回,安静的空间里骤然一声脆响,是手 肘撞在椅背上的声音。“嘶——”她捂着手肘痛得长吸一口气,惹来身边轻声讪笑。 “你好,我叫乔治,姓乔,名治。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一字一字吐得清 晰,却不知是念给谁听的。 对面的陈先生似没有发现这边的波涛暗涌,依旧笑呵呵地介绍,“Joy 啊,这 是我的儿子George,也住在本市的。George,这是Joy ,在我朋友的公司里工作, 跟我合作了很久了,很优秀的女孩子,我很欣赏她。” 鲁半半吃了一惊。陈先生说过他没有结婚,却情人大把,儿女无数,George竟 是他无数儿女中的一个,这叫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优渥的生活,高傲的外表,出 众的气质,横看竖看也跟私生子挂不上干系。他说他姓乔,想必是随了母姓。 笑容轻佻的人盯紧了她,眼里起了一层雾,“Joy 小姐也在本市工作啊……那 以后有机会常常见面喽……” “呃……我住得偏僻,轻易不进市区,只怕没什么机会,真可惜。”她抱歉地 笑笑,看起来无比真诚。 “轻易不来,那就好好逛逛再回去吧。我知道有一处广场为了迎接圣诞节布置 得很漂亮,不知是否有幸邀Joy 小姐一游呢?” 他的幸运,即是她的不幸。此等要求,是断断不能答应的。“太晚了,我还要 去搭车,回家太晚的话,一个人不安全。” “我会送你回家的。”他如是说。 他绝对不会。他的眼睛如是说。 正要拒绝,陈先生却一锤定音,生生把她往火坑里推,“年轻人之间有话聊, 一起逛逛街也好嘛。” 脚是她自己的,以多快的步频,迈多大的步子,却一点儿也由不得她。方才在 餐厅门口告别了陈先生,银白色的商务车刚刚开走,就被他一把抓住腕子往前拖。 两条长腿走得迅疾,她追得辛苦狼狈。 转了头四处张望,发现那辆黑色闪亮的汽车正跟在不远处,贴着路边缓缓地行 驶,始终保持着数米的距离,驾驶座上人黑衣黑发刀削般的脸,在黑暗里眸光璀璨。 拽着她急匆匆前行的人却并没有坐车的打算,一径顺着人行道向前直直地走,话也 不说一句,连紧握着她腕子的手掌里都能渗出怒气来。 初时惶惶,走了十几分钟后也就淡然了,不停歇的脚步里,还能时不时抬起头 仰望一下霓虹灯映照的天空里几颗稀疏的星子。这座南方的城市,空气洁净,蓝天 白云,确实是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这 样想着,竟然暂时忘记了眼前的困境。 走着走着,冷不丁地撞进一具怀抱里,才发现那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回头看 她。两个人都呼吸不匀地猛喘,紊乱的气息喷在彼此的身上。她仓皇地想退开,他 抢先一脸嫌弃地转了身,继续扯着她的腕子走,这次却是上了台阶。忍不住心有余 悸地想,若不是他先停下挡住了她的步伐,刚才若没留心,扑倒在台阶上,不知会 是多大一个趔趄。 上了台阶,便是他居住的那座大厦——莲花大厦。四十八层的那间公寓,算上 今天,她是第三次来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