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街偶遇 最是厌恶这绵绵不停的细雨,仿佛无休无止,无穷无尽。天边的阴云也不知承 载了多少的雨水,沉重地似要随时塌落,越压越低,堪堪擦着对面楼房的屋檐。若 是每次的雨水都有额定的点数,不如一次瓢泼给个痛快,倒胜似这飘飘洒洒纠纠缠 缠的,没个利落。 湿气愈来愈重,倒显得空气愈来愈少了,坐在房间里也是憋闷,上上下下的不 舒坦不自在。于是拍案而起,拎包执伞,进城逛街去也。 车上人少,正合她意;街上人亦不多,正中下怀。 街边有名叫潘朵拉的行动咖啡贩售店,各式饮品俱全,尚一并售卖冰淇淋和蛋 糕等小食。咖啡,奶茶的味道还比一般的台式快速饮品摊来得香浓,所用的一次性 杯子也是厚实讲究的纸杯,而非塑料杯子,若你点了蛋糕外带,还有漂亮精美的礼 盒相赠,着实讨喜,况且还设了两排座椅可供逛得疲累的顾客歇脚休息,无比贴心, 因而她常常光顾。 站在饮品目录牌前踟蹰半晌,才点了杯巧克力牛奶。制服整齐的服务生收了单 就开始忙忙碌碌地去料理,两三分钟后即完成,热乎乎的饮料摆在面前。鲁半半掏 出钱来要付帐,却发现柜台里的收银小姐竟痴痴愣愣地看着前方,目瞪口呆,粉面 微赧。 她拿着纸钞在那痴迷的眼前头一通乱晃:“小姐,收钱了!”真是,还有什么 比钱更好看的。 刹那回神,那女孩惊得满面羞红,赶紧接了纸钞,打印回单。 将吸管插*进纸杯里,拿着牛奶就要往一旁落座。转身,脚步却凝滞,目光也 胶结。 小小的店面,窄窄的屋檐,雨滴次第错落如泻地的水晶珠帘,疏疏落落,遮挡 不住什么视线。帘外,还是绵绵的雨丝,细若牛毛,灿若银针,根根都打在一袭深 蓝色天鹅绒的西装上,变作粒粒圆珠,一颗颗挂在细密的丝绒上晶莹剔透。鬓角的 黑发沾了湿气,已粘结成绺。深蹙的浓眉,幽沉的眼,发白的脸色在雨雾里一片凄 惶。 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抱着牛奶就冲出了店门,胸中惴惴,提不起勇气去扯他进 去避雨,只急急地踮起了脚尖,举高了伞罩着那寥落的身影。 “……George?怎么没打伞就出来了?” “……”他垂眼注视着她的慌乱,目光一瞬不瞬。 “要喝什么吗?我去买吧。”她匆匆将伞塞进他的手里,抛撇□后灼人的视线, 又奔进店里。 没敢问他是不是来买饮料的,怕他吐出一个不字,也没敢唤他进店里同坐,怕 这一坐就再也抽不了身。 目光又在饮品牌上几番逡巡,这次竟似选择更加艰难。刚刚病愈的人,咖啡和 茶全都不在考虑之内,剩下几种……要营养,要美味,要…… “红豆牛奶,热的,多加点蜂蜜,谢谢!”简单地下了Order ,不着痕迹地挡 住收银女孩向外窥视的目光。 门外的雨其实并不密集,打在雨伞上,许久也汇不成一颗滑落的雨滴。 掌下隐约传来她留在伞柄上的温度,一双眼像着了魔,痴痴地离不开她的背影。 只不过是刚才乘车在街上奔驰而过,偶然间一瞥,小小的一方车窗里映出人行 道上一个熟悉的人影,就喝令阿昌匆匆刹了车。跃出车门紧紧跟随,前方走得不紧 不慢的那个人就是他唯一的方向,眼里再看不见其它,却不知这一跟究竟要止于何 处。 此刻止住了步伐,心底却空荡荡的。方才只是一味紧跟,并没有想过若见面了 要口出何言。 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又仿佛一句也问不出。 昨夜灯影里盈盈嬉笑的脸依稀还在眼前,几番嘘寒问暖,数次殷勤探询,他那 时满心里都是喝了蜜般的甜美畅快,只当她还挂怀他的病况,忧心他的风寒,谁曾 想……谁曾想……那竟是她怀了想要抛舍下他的心思。 雨水微凉,心更凉。 今晨得了消息,也曾苦苦追问一句“为什么”。 阿昌默然良久,目光闪烁,回他道,“她和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如何不是?! 明明就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明明就站在同一条海拔线上,明明共享朝阳共沐雨 露,明明还曾相顾浅笑相拥起舞……究竟是差了些什么?! 悄悄随在她身后跟了半晌,方才想得通透。在她的世界里抹去一个他,她照旧 能够在雨中走得步履从容。他的来与去,对她而言,并不比一朵花的绽放与寂灭更 加隆重。他呀,在她心里,并不比别人来得更重要。 是人皆可欺她心软,皆可奔到她面前扮可怜,她也的确心软,的确见不得别人 的可怜。在她面前,他与众生,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不是她的唯一,亦不是她的全 部,甚至不是能令她欣然驻足的风景。 就连阿昌都能被她看作途中一树桃花,他却什么都不是…… 可笑他此刻始知,手里握不住热源,这点暖意终究是要褪去的。 鲁半半拿了红豆牛奶,转身走出店门。门外空空,只剩漫天雨幕,和脚下那柄 雨伞。斯人已去,孤零零一个背影渐行渐远,正如刚来时那般寥落。 都说秋雨凄凉,可秋雨哪有冬雨这等寒彻入骨? 她看不得那满眼的凄凉,想追上去把热腾腾的红豆牛奶塞进他手里,就算祛不 了寒气,暖个手也是好的。脚步却总不听使唤,雨中愣怔怔站了片刻,俯身捡起雨 伞,转回店里。 看见玻璃柜台里有杰克魔豆的三合一咖啡售卖,便买了一包。往后的日子里不 知还有几夜无眠,不如捧着咖啡清醒地坐待天明。 沿着店前的街道左转,再左转,宽阔的马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车身造型 气派,处境却尴尬,生生停在一个禁止停车的所在。 驾驶座上黑衣黑发的人捏着一张黄色的罚单连连苦笑,都说这里不能停车了, 他却只是不理,现下倒好……给乔先生开车的司机,资格都是受考核的,要是多来 上那么几次违章记录,怕是再也摸不得这辆车了。 余光里瞄见人行道上那个湿了身又失了魂的人插兜缓行,飘然而至,一身寥落, 满面凄惶。急匆匆下了车,绕过车头,恭恭谨谨为他开门。 待他钻进了后座,又殷勤地问,“乔先生,您衣服都打湿了,要不要回去换换?” 后座上的人闭目长吁,“再也……回不去了呀……” 他顿时语塞,半晌无言。“那我们就继续上路,去老爷子那里吧。” “不然……还能怎样……”声音和窗外的雨丝,分不出哪个更飘忽,哪个更惆 怅。 一场阴雨连绵数日不绝。 隔日上班,又听到一个噩耗。 电梯故障,正在检修中,全体员工请走楼梯。 雪白的纸,墨黑的字,醒目地贴在电梯门口一旁的墙上。 恍惚中听见一片怨声载道,七嘴八舌,尤属女人成堆的销售部和客户服务部叽 叽喳喳吵嚷得最厉害。 “电梯本来就应该每个月定时维护的嘛,这下倒好,出了故障才来检修,什么 事儿啊!” “就是就是,也不能为了节省那点维护费用,耽误大家使用啊。” “还好咱们办公室是在八楼,要是在十八楼,那可惨了。” “要是十八楼啊,那就集体休假一天算了呗,等修好了再来上班。” “就当今天是重阳登高日吧,锻炼身体也好。” 身边是谁用胳膊肘捅了捅她,“Joy ,走啊,傻乎乎干嘛呢?有心事?” 蓦然惊觉,“啊?噢,昨天晚上咖啡喝多了,没睡好……” 有人转头看她,满脸鄙夷之色,“姐姐您可真有意思,大晚上的喝什么咖啡?! 成心作吧你!” 她对上Julie 那如花似玉的脸,尴尬地笑,“是啊,生活太无聊了,吃饱了撑 的,没事儿就想作……” 一行人错落地走在楼梯上,嘈嘈杂杂,笑笑闹闹,欢声笑语洒了一路。 心不在身上,自然不知疲惫。坐在办公室里也只觉得,抬头就是漫天飘洒的雨 雾,低头就是一地湿滑的泥泞,若是目光平平地向前看去,好像还能看见迷蒙中一 个凄惶的背影,无比惆怅。 “Joy ,你还好吧?” “咦?”抬头,是一张挂着担忧的俊脸,幽幽地盯着她的表情,神色里都是放 心不下,“Vincent 啊,我没事,挺好……” “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电脑显示屏发呆?” “……噢,歇会儿,歇会儿再开电脑……”她努力扯出一个憨直的笑。 这天,他一整日没有召见她,她也一整日都心不在焉。 到下班时,电梯依然没有修好。斗大的字条挂在墙上,纸白墨黑,阻住了众人 进电梯的脚步。 楼梯间里,经过一天的踩踏,每个台阶皆是一片湿滑。 大家各个扶住了楼梯小心翼翼地走,只除了那个心没放在身上的人,鞋跟刚着 地就冷不丁地打了个突,“啊呀”一声摔坐在楼梯上。后面的Vincent 眼疾手快想 要去扶,竟已来不及了。 鲁半半只觉得着地的那一刹那,臀后突然传来一阵急剧的钝痛,疼入骨髓。 心道一声不妙,这次,必然伤得不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