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之夜 四十八层的公寓里,从未见过今夜这般灯火灿烂。吊灯,射灯,筒灯,壁灯, 光辉齐放,进屋的那刻,差点恍花了她的眼。 George轻轻放她趴在沙发上,蹲着身子与她平视,“Joy ,晚餐想吃什么?” 语调是少见的柔和,诱人沉溺。 她艰难地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声音却仍是紧绷。“随……便吧。” “……嗯。”他微一思索,低声应了声。目光捕捉到她滑落腮边的一束发丝, 遮住了乌圆的眼,忍不住抬起手来帮她拢在耳后。 指尖从面上滑过,带着些许微凉,惊得她身子猛地往后一缩,却又不意扯到了 伤处,惹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阿昌随后进来,冲她别有深意地看了两眼,交给George一张纸。“医生交代的 日常注意事项都记在这里了,每天要吃的药楼下的餐厅会按时煎好拿上来。” 璀璨的灯光下,George坐在一旁细细地读那张纸上的文字,锁眉凝眸,沉颜敛 色,优雅的侧影让流连的目光都不忍离去。这情景若能入画,不知道要惹多少闺怨 春思。 心里又是一声低叹,她仓皇收回视线把脸埋在臂弯里再不敢抬头。 六点钟,晚餐准时送上来。看着宽大的茶几上那满满的一桌,她这才知道,George 毕竟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中式,西式,日式,韩式,倒像是一个小型的自助餐会。 George手里拿个碟子,指着桌上的食物问她,“想吃什么?” “茶树菇炒牛柳丝,烤鸡翅,再来点儿石锅拌饭。” 他依言一一去夹菜,却在石锅拌饭前停住了手,拌着各式蔬菜,鸡蛋和牛肉的 米饭上浇了一层红艳艳的酱汁,“这个里面有辣椒,你不能吃。忌生冷,忌腥膻, 忌辛辣,医生说的。”纸上一字一字记得明白,心里一句一句记得更清晰。 她无奈地耸肩,“那就来碗海带汤吧。” 牛肉滑嫩,鸡翅鲜香,热汤浓郁可口,眼前的人丰神如玉难画难描。若是年年 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就算生病也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情。 晚饭后杯盘撤尽,又有人端上一碗煎好的中药来,浓烈的药味立刻充满了整间 客厅。 George见了先皱起了浓眉。“这个……会很难喝吗?” 鲁半半接过药碗捧在嘴边细细地饮,“还好,偶尔吃点苦味会让人头脑更加清 醒。” 临睡前要在患处敷一帖药,那就先去洗澡吧。George放好了一浴缸的水,抱她 进浴室。睡衣睡裤,浴巾浴袍,全都搁在浴缸边供她取用。 临走时他深看她一眼,“你一个人可以吗?” 她瞠大了双目:“当……当然……可以啊。”不然他要怎样? 他便回去客厅拿了一个对讲机给她,“如果有事要帮忙就按这个键呼叫我,门 不用锁……我不会偷看的。”转身要走,突然记起了什么,又回头交待,“那个面 霜……你喜欢用就用好了……其它的东西也随便用没关系的。” 她站在浴缸边呆住。噫,怎么此刻他又变成了一个如此随便的人。 宽大的按摩浴缸里有喷涌的潜流把沐浴液打出无数丰富的泡沫,她双臂挂在浴 缸沿上,趴跪在里面泡得无比惬意。想到人的享受总是以巨大的浪费作为代价,心 里又无比痛惜。这么一大缸的水,定要泡个够本才好。 也不知天花板上装了什么设备,感觉从上面不断地吹来阵阵暖风,浴室里灯光 温暖而昏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沐浴液的清香,真是一个舒适宜人的所在。正昏昏 欲睡的时候,突然被滴滴滴滴的声音惊了一跳,转头去寻那声音的来处,原来是放 在浴缸边上的对讲机闪着红灯在叫。 按了接听钮,里面传来有些焦急的声音,“Joy ,你没事吧?” “噢,没事啊,我很好。” “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 她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差点睡着了,嘿嘿……这就出来了。” 疼痛其实很难忍受,就算故作轻松也不会有丝毫的减轻。穿脱衣服时那撕扯的 痛更是入了骨髓,疼得整张脸都挤作一团。 强忍着疼穿好了衣服,洗刷完毕,拿起那瓶面霜来看,里面已经用了大半,快 要见底,依然还是上次来时用的那瓶,竟没有被他扔掉。 打开浴室门刚要出来,客厅里的George听见动静,连忙冲上来扶她。静谧的灯 影下,一张挂满了关怀的面容,细微可闻的呼吸近在耳畔,不由得心里一阵急跳。 到了敷药的时候,见他拿了药就要来帮忙,她颇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敷药的位置是在臀后的尾椎处,确实有些不太方便,不过既然他执意要帮忙, 她倒也不便多说什么了。若坚持要理论些男女之防的话,总显得他那张看上去不带 半点邪念的脸太过无辜。况且,两相比较之下,还不知道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多一些。 脑中正思前想后一片混乱之时,就感到睡裤已被褪至腰下,敏感的后腰处能感 觉到他手掌的到来,仔细地将药贴在患处,轻轻地按压,然后离去。心里悄悄地长 舒了一口气,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居然感觉像几个世纪那么长。 悬了半天的心刚刚落定,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声憋不住的轻笑,“呵……你在 紧张什么?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哈!谁说这厮不带半点邪念! “早点休息吧。”转瞬又变得天使般纯良,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进了卧室。 卧室是他的卧室,床是他的床,这间公寓里,向来只有他一人住,所以卧室也 只布置了一间。鲁半半趴在枕头上壮着胆子问了一句,“那你睡哪儿?” 他从一旁拉过被子为她盖上,仔细地掖了掖四周的被角,俯身又伸手拢了拢她 腮边的散发,露出乌亮的黑瞳。“我睡隔壁的书房,对讲机放在枕边,晚上有事就 叫我。” 落地灯的光柔和了他的一双幽深的眼,漆黑不见底,慑人心魄,“哦,好。晚 安!” “晚安。”口里道着晚安,身子却又不动。坐在床边呆看了她一会儿,低沉的 嗓音唤道:“Joy ……” “嗯?” “……”张口的那刻,脑子却突然空白了,一切言语都瞬间消失在喉间。“… …睡吧。” “嗯。明天见!” 终于站起身向外走,房门开了又闭,关门的那刻,门里门外的人不约而同地俱 是长出了一口气。 身上是刺骨的疼,夜晚总是难以入眠,就算困到极致,梦里也会被痛醒。再加 上不能翻身不能动弹,这一整夜从头到尾都是说不尽的难熬与疲累。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少时刻,枕边滴滴滴滴的声音响起。她伸手拿过对讲机, 按下了接听键。 对讲机里的声音低沉而飘渺。“Joy ……” “嗯?” “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呵呵。”惹来那边几声轻笑,须臾又开口,声音穿越黑暗而来,又在黑暗里 化开,融为一体,“还痛吗?” “……”是生病让人脆弱,还是夜晚让人脆弱。只不过是三个字的问题,只不 过在话语里带了那么一点忧心,却重重地撞进她心坎里,引来鼻头一阵泛酸,“… …痛……好痛……” 强撑在面上的伪装瞬间崩塌了,这几天几宿的苦痛委屈全都一古脑儿地涌向心 头,阵阵都是酸楚,诉苦的话起了头便一发不可收拾,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 …真的好痛……怎么……那么痛啊……呜呜呜……” 初时低声而隐忍的抽泣,渐渐变作嘤嘤的啼哭。决了堤的泪潸潸而落,任是双 手不断去擦去揩也收拾不住,一行行尽都滑落在枕头上,洇成一片深暗的颜色。 她痛啊……真的好痛……无论是初时那尖锐刺骨的痛,还是后来绵绵不绝的钝 痛…… 好恨…… 她恨透了这些痛,也恨透了咬牙苦忍,恨透了痛入骨髓时一个人默默承受,恨 透了无边无尽袭上心头的孤寂,恨透了自己明明这么痛也无处可说,恨透了自己明 明忍得这么辛苦也无人知晓……面对朋友要强打精神,面对亲人要故作坚强,心里 那片脆弱又有何人明白? 还以为一个人可以,还以为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却忘记了呀……伤心,苦痛, 并不是你选择忽略它它就可以消失的。忽视也好,无视也罢,它永远都在那里,藏 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静悄悄地待着,若一旦有人来触碰,来翻找,它便立刻泛滥开 来,惹得整颗心都是酸楚。 哭到伤心欲绝之处,一个人全身心投入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讲机那边说的什么 再也听不见。 一室嘤嘤咛咛的哭声里,是谁慌慌张张推开了卧室的门,是谁急急忙忙打开了 床边的落地灯,是谁手足无措地抚去她腮边潸潸的泪水,又是谁揽她入怀无言抚慰? 温暖的胸膛,平稳的呼吸,双臂环住了那点暖意再也不舍得放手。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