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牛扒 一身米色休闲衣裤的男人从卫生间里出来,正撞上从玄关走进来的女人。“妈 咪,刚才好像听到你跟人说话,有人来过吗?” 不再年轻却依旧美丽的女人双手抱胸站在他面前,饶有趣味地勾唇一笑,“妈 咪我虽然年纪大了,不过记性还没那么差。刚才那个,应该是上次我们在机场里见 过的抱着游泳圈的那个姑娘。” “她现在在哪儿?”乔治急道。 女人耸耸肩,“走了,恐怕是去餐厅了。” 他便拔腿向外跑,开门的时候,刚好听见一句话顺着穿堂风儿从身后悠悠地传 过来。“看来你不仅没有遗传到你老爸的风流性子,也没有遗传到他挑女人的眼光, 真是可惜。” 无暇去反驳。急匆匆地穿过走廊,尽头就是电梯。电梯门开了,现出一个孤零 零的人来。 她在电梯里愕然抬头,望进一双有些焦躁的幽深的眼,再转了转脸看看电梯里 显示的楼层数,依然是四十八。顿时失语,进了电梯竟然忘记按楼层按钮了。 “你要去哪里?”乔治伸手撑在电梯门上,微蹙着眉看她。 她淡淡地笑。“你妈在,你陪她吧。我去餐厅坐坐,你忙完了再来找我。我等 你。” 话尾的三个字带一阵春风,抚平了他轻锁的眉头。 侍者刚端上来的牛扒才吃上一口,他便来了。偎在她身旁坐下,沙发就又下陷 了几分。 她暗暗叹息,怎么不像往常般坐在对面了?要不就等她吃完了这餐饭再来。这 样的脸,这样的气息,这样的人在身边,谁的心思能放在牛扒上?分明是要害她消 化不良。 身边的人一把握住她的手,明晃晃的钢叉上一块刚切好的牛肉,轻易就转了个 方向,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这厮……怕是跟她在一起呆久了,烟火气沾惹了不少,连抢人食物这种下三滥 的行径也学会了? 抢来的牛肉吃得香甜,他嚼着牛肉看着她,脸上渐渐地现出笑意来,轻声吩咐 道:“Andy,没事你可以先出去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按铃呼叫你的。” 知情识趣的俊俏侍者应了声“是”,便悄悄地退出门,连房门也默默地关好, 更贴心地在门口挂了块“请勿打扰”的牌子。 房里的人叠成一个影子,呼吸相闻,脸酣耳热,从耳畔到唇角,从唇角到舌根, 来来回回不知几时几刻。非要追究时间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刚够那块牛 扒从滚烫滚烫的铁板上嗞嗞作响到浑身凉透。 鲁半半抬起手背擦擦嘴角,一边摸着自己瘪得不像样正咕咕直叫的肚皮,一边 满是遗憾地看着桌上冷透的牛扒,心中无限悲凉。免费蹭来的牛扒还没吃上两口, 倒是被人家吃得干净。 他也顺着她的视线往桌上瞄了一眼,懒懒地说一句,“凉了,让人再做一份。” 再做就再做吧,只是……他又贴上来做什么?照这样下去,再做十份都吃不进 她的肚子里。今后须谨记,送上门来给人吃之前,自己要先吃饱。 次日上班时,萝卜小姐颇反常。Vincent 再挑她什么错处,一概没了往日里如 被人踩了尾巴般高昂的斗志,清澈的眉目上笼着一片惨淡愁云,让人看了惊心。时 不时向鲁半半侧来一眼,二十多年来积累下来的伤春悲秋闲愁余恨一点儿都没浪费, 全都打包塞在这一眼里头。 被这一眼看下去,倒是不痛不痒没什么妨碍,只是挡不住那一丝寒意从脚板心 处蹭蹭地冒上来。鲁半半打了个激灵,搓了搓胳膊,抚去一身的凉意。对她微微地 笑,“Carrot啊,刚才跟你讲的内容你都听明白了吧?” 萝卜小姐抬了抬眼皮,干干净净的脸,迷迷茫茫的眼。 也罢,今日逢破,不宜传道授业解惑。 十二点一到,鲁半半照旧收拾了自己的挎包准备下班,偶然抬头一扫,办公室 里早已不见了萝卜的身影。 出了电梯,远远看见那个纤细的影子躲在写字楼门口的柱子后头。她故意放重 了脚步,那身影未动;她轻轻地咳了两声,那身影亦未动。不得已只能走近了她身 边,叹道:“Carrot呀,那个人只不过是司机兼保镖,跟我真的没什么关系的。” 那身影这才动了,却是被惊了一跳,趔趄着后退了几步,身形一个不稳,就跌 在地上,咬着牙道:“Joy ……你……你是说真的?” 鲁半半重重地点了点头。 萝卜这才皱着眉头笑了,身子还是坐在地上起不来。 鲁半半走出了门,挥手招来门外汽车里黑衣黑发的人,一脸谦然道:“阿昌啊, 我一个同事崴了脚,能不能麻烦你先把她送医院?我会自己打的去莲花大厦,打的 费回头再找你报销。” 阿昌是助人为乐品德高尚的人,想了不到两秒钟就点头答应了。看着他把那纤 细的女孩子抱上车,鲁半半很欣慰。目瞪口呆地一个字也说不出的萝卜便真的成了 一根胡萝卜,起码脸色还挺像的。 几乎就以为自己正过着梦想中的混吃等死的日子。 手里捧一杯咖啡,就算不喝,看着它慢慢变凉也是惬意;斜卧在沙发上,感觉 到阳光晒着脸颊,就算皮肤晒得微红也是舒坦。 眼睛稍稍睁开一条缝儿,就能看见对面浓眉深目的男人,正拿着手机接听一通 电话, 脸上的不悦明明白白:“我说过了,每天下午和晚上是我的私人时间,不处 理任何公务,有事明天上午再说。……如果事情特别紧急的话,可以找Kevin 做决 定。我既然大费周章地把他从美国弄回来,当然要物尽其用。我相信他完全可以代 替我做出最正确的决策。……好了,不要说了,就这样。” 电话挂得甚决绝。 移步过来得也甚迅速。 身边的沙发陷了下去,他伸过脸来在她颈窝里蹭弄。 好痒! 她转头向一边躲了躲,双人座的沙发连转圜的余地都不够,又哪里够躲得开他 的追逐。躲不开便只好不再躲了,他就愈发嚣张起来,绵绵密密地留下一片微红的 印子,犹不知足。 “小心!……”一声惊叫刚出口,剩下的就被他悉数堵在了嘴里。 唉!手里的咖啡刚喝了一半,洒了怪可惜的。他身上的衬衫雪白雪白的,沾上 了咖啡渍也怪可惜的。刚吃的那块抹茶蛋糕,还不曾好好回味一番,就叫他把唇齿 间余留的甜香抹了个干净,怪……可惜的…… 半杯咖啡真的就凉了。 厮磨时隐隐约约听见他低声说,“Joy ,要是天天都能看见你就好了。” 好么?不好吧?她不是还要上班呢么……过了这个月,就再也没有特权,要朝 九晚五地上班了。 再过了一天,Carrot也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对她说,“Joy ,你要是天天都去乔 先生那里就好了。” 鲁半半看着她脸上胡萝卜般的颜色,一时无语。这姑娘,消息倒是很快,不用 想也知道是谁那里透出的风声。那人,不是向来不爱言语的么? 突然有那么一日,办公室的门被一大束红艳似火的玫瑰花堵住。 送花的小弟高声叫着:“请问哪一位是Julie 小姐?” 屋里的某个角落很快就响起了一个尖锐的声音,震彻了整间办公室,“没有这 个人!你找错了!” 送花的小弟颇淡定,从容地向着那个角落走去,把一束火红丢在她桌子上,凉 凉地开口。“订花的先生说了,若有人立刻就答没有这个人,而且心虚地想要钻地 缝,那么这个人就是Julie 小姐无疑。Julie 小姐,这束花请您收下吧。” Julie 一把扫开,“谁稀罕他送花啊?让他去死!” 送花小弟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展开了慢慢地念:“若Julie 小姐 说让他去死,就说‘他死了也是你的鬼’……” “真无聊……” “……若Julie 小姐说他无聊,就说‘没有了你,此生也只是百无聊赖’。” “……” “若Julie 小姐气得说不出话来,就说‘晚上一起吃饭吧,他等你哟’。” “……” “若Julie 小姐继续不吭声,就当作答应了。今晚六点,他会亲自来接你。” “……” “Julie 小姐,情人节快乐!”小弟说完最后一句,再不停留,扬长而去。 今日居然是情人节。怎么会没觉察呢? 怀春的人们婉转着一个甜蜜的心思,藏都嫌藏不住,更遑论拿出来大声地嚷嚷 了;未怀春的人们从不往这节日上头联系,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桩能和这洋节扯 得上关系? 于是,节日的气氛就淡了。只除了那些心里还默默记挂着的人。 下楼时,正看见萝卜捧着一个可爱的杯子递到黑衣人面前,脸上依旧是一抹浅 浅的胡萝卜红,“上次多亏了你送我去医院,这个……是谢礼,请收下。” 这谢礼,送得真是时候。鲁半半悄悄地走到车旁,面含微笑,静静地看着这一 场。 阿昌的眼在杯子上打了个转,转头看她;萝卜的眼在阿昌的身上打了个转,也 转头看她。 鲁半半不由得尴尬起来。这……你送你的情侣杯,你收你的谢礼,都巴巴地看 着她做什么? 两人目光如电,她再也不方便继续当隐形人,仿佛要是不说点什么,这僵局就 无法破冰了。 于是鲁半半哈哈笑道,“杯子那么漂亮,就算不用来喝水,摆在那里当装饰品 也不错啊……” 萝卜的目光这才收回去了,低着头继续晕着胡萝卜色的娇羞。 “呃……小小谢礼而已,Carrot一片好意,阿昌你就收下吧,不然她会失望的 ……” 阿昌的目光也收回去了,徐徐接过那杯子,淡淡道一声“多谢”。 曲终,人散,阳光依然大好,照在汽车上闪着耀眼的光。亮锃锃的汽车后视镜 里,一抹纤细的影子越来越远。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