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猿意马 进去乔治的办公室时,他正扶着下巴打量办公桌上的一台电咖啡壶,不锈钢的 外壳锃光瓦亮,在日光灯下闪耀着熠熠的光,壶口和壶身镀着几条金线,处处显耀 着不菲的身价。 古人云,形而上者谓之器,形而下者谓之道。形而上者,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这面前耀眼灿烂的壶,想必就是形之上上者。上上之器,配上上之人,所谓相合相 契不过如此。 鲁半半把资料轻轻放在他桌上,放沉了声音恭恭敬敬说上一句,“乔先生,请 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办公桌前垂手而立,说不尽的低眉顺眼。 他放下支着下巴的手,抬头瞧她,只一味扯开话题,“Dorothy 刚送来的咖啡 壶,还有巴西产的咖啡粉,会煮吗?” 她看也不看那银光闪耀的器皿,只把眼光定定地投在那份文件上,“Dorothy 小姐送的东西,自然只有Dorothy 小姐才会用,刚才您该让她为您煮一壶咖啡再放 她走的。我想,她一定很乐意帮您这个忙。我们这些只喝速溶咖啡的人,哪里会用 这么高级的东西?”这个玩意儿用起来想必是有些讲究的,用完之后再清洗也必定 相当费时费力,她才不爱给自己揽活儿上身。 乔治深深地看她,一只手下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地叩,叩了几下,忽道,“给 我冲杯速溶的吧。” 她眨了眨眼,有美味的巴西咖啡不喝,非要喝这速溶的,他莫非是跟她待久了, 也沾了一身穷酸气? 鲁半半斜看他一眼,终究没有作声,转身往茶水间里去。端着杯咖啡回来的时 候,见那银光闪闪的咖啡壶已经被高置在一旁的书架上。 放下咖啡杯,她拉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一边等他签字,一边做自己的事。 战术战略永远都是在实战中慢慢积累和总结的,他不疾不徐地签他的文件,她也不 慌不忙地等。 上楼时有备而来,不如往常等得那么焦心。手头上刚收到几份供应商传真过来 的对账单,趁这点时间核对一下正好。若核对完了他还未签字,不急,后头尚有几 份报价单需要细细地作对比。若等的时间再久些,就把部门这个月的报销费用整理 一下。嗯,不知Lucy上个月出差的差旅费用报销了没?也帮她一起弄好算了…… 能量守恒定律这个东西,可谓是放之四海而皆准,这边从容了,那边就不淡定 了。一间屋子里的能量,总是能在焦躁和从容间保持一个总量的平衡。 捧着咖啡的人依旧啜一口咖啡看一眼她。没看见一张无奈中透着点怨忿和不耐 烦的脸,却瞧见一个忙忙碌碌的身影埋头苦干。右手食指的指甲微微带了点力道, 在文件上签着她名字的那处轻轻地刮,眉间仿佛多了把锁,“今天的咖啡冲得浓了 些。” “嗯。”她漫不经心地应着,没抬头,也没停下手里的工作。 幽深的眼里光彩黯了黯,又别开脸看窗外渐阴沉的天,天边传来几声闷雷,让 他隐约有些开怀。“天阴了,要下雨了呢。” “嗯。”随口漫应的字眼依旧毫无意义。 “天气预报说今天下班时会下暴雨……”他垂眼盯着咖啡杯里有些荡漾的咖啡。 “公司班车不送员工到家门的,不如……下班后我顺便送你回家?” 手里的笔没停,埋在纸堆里的脸也没抬,“不用了,我带着伞呢。谢谢……” 咕隆隆的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闪电贴着窗玻璃绽放,带起几声惊雷,似 乎就在耳边炸开,震耳欲聋。玻璃这边的人手一抖,一杯咖啡有小半杯便洒在了桌 上的文件上,污迹斑斑。 她抬头看,他未握咖啡杯的那只手一摊,疏淡的脸上半点不见仓皇。 “哦,对不起,弄脏了,你再重新做一份吧。这份文件看起来挺急,今天务必 要做完给我签,我等你。” 鲁半半抬起手腕看看表,上下两排牙齿在口腔极深处锉了几锉,眼里掩不住几 分怨毒。 半小时后,文件重新做好,下班班车也在十五分钟前走掉了。Lucy下班前拍拍 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Joy 啊,老板交待的事情一定要重视,任重而道远, 不要掉以轻心,好好做!”活像她便是公司改革大潮中一根中流砥柱,老板身边一 个坚强臂膀。 这次再拿上去,他签得倒爽快,大笔一挥,如行云流水,“好了,我们走吧。” 数分钟后她坐在黑色的汽车里,眯眼看身边那张很是欢畅的脸。“乔先生,你 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想必都是在琢磨些怎么整人的法子吧?所有这些招数,都是事 先酝酿好的?”否则,怎会如此信手拈来,运用自如? 他翘着二郎腿,十指交□扣在膝上,半垂着眼自上而下地睨她,“哦,不,有 时候也是灵光一现,妙手偶得,刹那间的灵感。”临场发挥,他也很擅长。 雨势迅疾而凶猛,打在汽车玻璃上像瀑布一般冲刷下来。车里一片沉默,唯有 收音机里不断播报着路况信息。市内多处积水没膝,数不清的汽车熄火在路上,将 各个交通要道堵个严实,雨中驾车的人们望不尽回家的路,个个都堵得很销魂。路 上堵,心里更堵。 前面驾驶座上黑衣黑发的男子开了口,“乔先生,去市里的必经之路上有很深 的积水,我们的车恐怕过不去,如果强行通过的话,发动机里进了水,迟早也会熄 火。况且,所有的路上都在堵车,三四个小时之内怕是回不去了。您看,不如在附 近住一晚?” 乔治侧过脸看着她,淡淡地道,“那就……住一晚吧。” 一丝寒意从她的脊梁骨直窜到脑门。 收留乔治,非她所欲也;不收留乔治而让她的试用期无法转正,亦非她所欲也。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还未等她在一块烂鱼和一块烂熊掌的千古谜题中找到出路, 车已经停在她家楼下又开走,人也径自熟门熟路地爬上了楼。难为他坐惯了电梯的 大少爷千金之躯,爬起楼梯来倒是脚底生风,踏雪无痕,让她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抢在他前面拦住家门,“你……还是和阿昌一起去住旅馆吧,我家又没有多余 的床……而且……孤男寡女……不好……” 他半垂着眼幽幽地看她,“我曾经收留过你的。” 努力冷硬起来的心映照在他幽怨的眼神里,就像烤在火上的猪油,化了。只不 过是收留她这点小小恩德而已,怎么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那神情,那语气,仿佛她 欠了他三辈子的债,还也还不完。 一个房子,两种气象。厨房里,鲁半半从冰箱拿出食物切切煮煮,刀剁在砧板 上的声音,伴着窗外的雷雨,阴云密布,雷声隆隆。那厢客厅里,除去西装外套的 男人松开衬衫的两三颗扣子,满脸惬意,霸着沙发,看着电视,头顶上飘的一朵一 朵都是洁白亮眼的云彩。 鞋柜里翻出一双男用拖鞋给他穿,却招来他一顿冷眼。“有男人来过?” 马上叉腰,气势很足地瞪回去,“是我爸以前来的时候穿的!”老板又怎样? 她还是户主嘞!在公司里他才能赶人,在这个家里,能赶人的可是她! 只是这一气之下又忘记了,若只当他是个不相关的人,她其实没有必要解释的。 拖鞋能找出一双,给他穿的睡衣确实没有。没奈何只能扔给他一条浴巾,“暂 时遮遮羞吧,洗完澡赶紧钻进卧室睡觉去。” 上司终究不是她能驾驭得了的那一类,沐浴完毕的乔治围着条浴巾大摇大摆地 出了浴室,面上没有丝毫羞赧之色,还闲逛到客厅里,挨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清香 味儿从身边传来,弄得她一阵心猿意马,只得盯紧了电视不去看他□的上身。 乔治侧头看她一眼,凉凉地从鼻孔里丢出一句话,“又不是没看过。” 她又暴走,从衣柜里再找出一条浴巾把他上身罩住。能不能看是心态问题,该 不该看可是操守问题,她不能在原则上犯错误。 卧室的床是乔治的,客厅的沙发是她的。一则沙发没他这么长,头悬在外头或 脚悬在外头都有些技术难度;二则她的胆子没那么肥,试用期转正这块烂熊掌她还 是看得很宝贝的。 夜深人静,各自安眠,似乎,相安无事。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