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处于同一地平线上的伤痛 作者:一粒沙 在妈妈的菜园里,我看见了一只蝴蝶,它斑澜的翅膀迷乱了我的眼,我突然就 哭了,有一种受伤的感觉。 妈妈奔过来,丢了她的锄头用粗糙的手抱起我:“怎么了?我的孩子,怎么了?” “蝴蝶。”我仅能清晰地叫出这个名字,或许是无法申诉而无语可言。 “别哭,别哭 。蝴蝶好漂亮哦。”母亲哄我。而我愈哭心中似乎益发悲切, 竟致一发不可收拾。 那是我五岁时的事。 那一年生日,父亲送我的礼物是给母亲的一纸离婚书。 记忆中,那一年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我总发现母亲用不同的方式在做着同 一件事。 我躲藏在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而每次又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这所有的理由俱是一种本能的潜流——促使我站到母亲眼睛里去,叫一声“妈”, 母亲就丢了药瓶或者绳子或者刀子扑过来搂住我痛哭。 长大后,我方明白,是我留住了母亲,是我在懵懂中揪住了母亲感情里最敏感 最脆弱的一处。 我那时候不恨父亲,很喜欢他将我带进他的新家,坐在沙发里等那个漂亮的父 亲让我叫她妈妈而我只肯叫阿姨的女人给我拿精美的零食。这些我是无法从母亲那 儿得到满足的。 母亲却叫我恨父亲,让我叫父亲的女人“狐狸精”。父亲来看我,母亲总把我 锁在里屋,自已则在外头与父亲吵,执拗地不让父亲进屋。后来写文章,遇到与父 亲有关的章节,我头脑里关于父亲的材料便只有他修长的手探过窄窄的窗棱沉重地 压在我脑袋上。 我不知道我对这一镜头的反复咀嚼,反复回想究竟是因为我本心里根本就没放 下父亲,还是因为父母的对立过于激烈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而不能抹开。 我开始恨父亲是源于母亲的一场病。她躺在病床上,床边唯守着打打开水的我。 父亲仅来过一次,把水果放下,站着问了母亲几句话,也顾不上喝我给倒的水,急 匆匆地就走了。 我看着母亲的泪水从眼睛里滚落下来,那漫长而又短暂的过程刻下了我对父亲 稚拙的憎恨。 我终于认识到,我没有父亲。我的父亲应该在母亲生病的时候守护在她床前, 我的父亲应该接下母亲肩上的锄头,让母亲不做与众不同的母亲,不在男人的责任 里累倦了腰身。我从来就没有过父亲,因为在应属男人的责任里,我看见的一直是 母亲的身影。 也就在那一年,父亲有了他的第二个孩子。他的影子彻底退出了我的生活。他 以前对我的痛爱,不过是因为他天性中的父爱无处寄托时的一种暂时的存放也可以 说是施舍,后来我就是如此定义父亲初段时光里对我的感情。 父亲再没有来看我。倒是我大了后,母亲常逼我哭着求我去看父亲。她说父亲 终究是我父亲。我是他的亲骨肉,我一辈子是他的女儿,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而 我一次次地违拗了母亲。可以说,环境和经历逼我更换了脑子里母亲遗传给我的一 切思想。我伴着书成长,把铅字传达的思想与观念结合我的环境与经历吸纳了,消 融了,而后变成了我自已的一套。我不相信血缘。母亲是不能透彻地埋解我的。 见父亲最后一面时,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一抹淡淡的倦意永远定格在了他铁青 的脸上。 那个女人和她的两个儿子俱在悲泣。母亲双眸红肿,分明也流过泪。我望着父 亲的脸,竭力把“父亲”这个概念填进心胸,因为在别人目光里,他是我父亲,我 必须得哭。可我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那张铁青的脸我怎么看怎么陌生,对于它唯 一的一次记忆是他面对母亲的病痛时那副淡漠。 我哭不出来。父亲的面容时时在提醒我无须为一个陌生人哭泣。母亲盯住我的 眼。 我说:“妈,我实在哭不出来。你别这样看我。” 母亲挥手给了我一个耳光。有生以来,母亲第一次打我。我落下了眼泪。泪水 中,父亲的脸依旧铁青,依旧无以在我记忆中记存的温馨时光里出现。这时,我忽 然看见了一只美丽无比的蝴蝶盘旋在父亲脸上,十几年前那种悲伤的感觉蓦然回落 心间,我惊叫一声“妈”,然后哭了,越哭越觉得伤心。 母亲在我房间的墙上挂了一张父亲的遗像,时常指着它对每一个我的朋友或是 她的朋友说:“这是孩她爸、、、、、、” 而我每每望见了墙上的父亲,在最初的时刻,心志总有几分模糊与迷茫,以为 自已误闯了地方亦或是梦中的一次奇遇。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