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手 作者:北星 我从来就没相信过命运,但在这天早上上班来到我工作的高能物理研究所的 门口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走向路边那个摆摊看相的老头。 这老头也真会找地方摆摊。这一带都是高科技研究所,他居然敢在这里兜售 算命看相这些迷信的东西。不过也真怪,去他那儿看相的人还真不少。有好几个 人都告诉我说他算得很准。 我当然不信。所以我一直没找过他。 然而,今天我要做一项极其危险的实验。虽然我还是不信算命看相这些东西, 但我还是忍不住向他走去。我边走边想,那些去找他的大概都不过是为了对未知 的恐惧寻求一个心灵的安慰吧? 我来到看相摊子前面。天还早,我大概是他今天的第一个顾客。摊子很简单。 老头前面摆着一块白布,上面画着一个八卦。八卦中央是一个彩色的太极图。两 边写着相面,卜卦,看手相,保证灵验,不灵不收钱等等之类。他看到我来了, 向我点了点头。我蹲了下来。他问:“看相?”我点了点头。 他没有多说什么。盯着我的脸看了起来。看了一阵,他开始慢吞吞地说: “我看你脸方嘴阔,天庭饱满,是一副福相。你这一生,一定过得很顺利。” 我心里想,这就是了。看相的都会这一套。能在这全国闻名的研究所工作, 当然都是过得比较顺利的。这个,我也会说。 “你最近的工作到了关键的时候。”他接着说。我一怔。今天的实验极其关 键。他怎么会知道?再细想了一下,明白了。我这么久都不找他,今天上班前找 他看相,当然是因为工作到了关键的时候,想在心里寻求点安慰啦。想到这里, 我不禁释然。转念一想,有点佩服。这老头察言观色的本事还真不简单。 老头指了指我的左手,要我伸过去。说:“我给你看看手相。” 男左女右,这是看手相的规矩。这我知道。我将左手伸了过去。 老头用他那枯干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拉到他的眼皮底下观察起来。我忽然想 到,老头这样子,到有点像个认真负责正在搞研究的科学家。 他看着看着,忽然脸色大变。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问:“出了什么事?” 他盯着我说:“你今天会有大难。千万别进研究所。” 这下我可真是吃了一惊。今天的实验确实十分危险。但是非常关键。这实验 的结果会关系到科学上的重大突破。我是不能不做的。难道,我真的会在实验中 出什么意外?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难道我真的相信这看相的老头说的话吗? 这种人最会故弄玄虚的啦。我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尽量显得轻松地问道:“是 吗?你怎么知道的?” 老头神态认真地指点着我的左手说:“你看,你的生命线跟事业线靠得很近, 而且都很长很清晰。这说明你将是一个事业上有极大成就的人。但是,在这里有 一条短而深的线段横切过这两条线。从这短线的位置上来看,就在今天,你会有 大难临头,这大难不仅会结束你的事业,而且还会……结束你的生命!” “你是说,我今天会死?” 他缓缓地点了一下头。“今天你不要去上班。” 我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十块的票子递给了他。然后往所里走去。老头 焦急地站起来说:“你不能去上班。” 我回头朝他笑了笑说:“谢谢你。我是个科学家。我更相信科学。”我转过 头继续走去。一瞥之下,我感到老头看着我的神情充满了悲哀。 我虽然不相信命运,但是经过这次看相,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好在 进了所里之后就进入了紧张的实验准备工作,不久就几乎把这事给忘了。 今天的实验确实是一项革命性的实验。实验基于我们的课题组长石方研究员 的一个理论。这个理论说,在超高能的粒子束射入超强的磁场的时候,会在局部 激发起空间的畸变,从而形成一条通向另一个平行空间的通道。如果人处在这个 畸变的空间,就可以超越我们的三维空间而进入那个平行的空间。 已经有一只猫通过了这一实验,而且安全返回。我们都将这只猫戏称为“薛 定谔的猫” . 今天是最关键的一天。因为今天进行这个实验的不是猫,而是人。 这个人,就是我。 我是从数十个自愿者中选出来了。因为,我一直是石方研究员最得力的助手。 实验就要开始了。实验大厅里,那具穿越空间的机器庞大复杂,轻轻的嗡鸣 着。工作人员们在忙碌地穿来穿去。我穿着一套特制的紧身衣,随着石方研究员 走进了实验大厅。石研究员一边走一边叮嘱着我注意事项。其实,这些注意事项 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我感到,石研究员比我更加紧张。我看了看身边的其他 人。大家都显得很矜持。我知道,这里的每个人都很紧张。毕竟这实验是否成功 关系太重大了。为了这次的实验,我们几乎已经花光了我们的巨额研究经费。如 果今天的实验没有成功的话,估计我们的课题也就会完蛋了。 实验的预定时间就要到了。大家已经各就各位。我跟石研究员最后握了下手, 向大厅中央那个圆台上走去。我走到了圆台的中心,站定在那里。圆台上,画着 一个彩色的太极图。我站的地方就在太极图的正中间。 看着太极图,我心里一动,想起了看相的老太。他的摊子上,也有一个太极 图。原来迷信跟科学是这么的相近。我不相信命运,但是谁又能保证这世上没有 命运这东西?也许哪一天,会有另一个天才物理学家揭示出命运的原理。我想起 他的预言。我的事业和生命会在今天终结。那么这实验真会失败吗?我真的会死 在实验事故中吗? 无论如何,我已经无法退缩。我也没有时间再胡思乱想下去了。石研究员已 经下达了实验开始的指令。机器开始轰鸣,电脑操作员的手指正在键盘上飞快地 跳动。终于,我感到了我的周围有一些说不清的异样。超强磁场启动了。我开始 觉得头脑发晕。地上的太极图开始旋转起来。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忽然,只听 得空中响起一阵劈劈叭叭的声音。我感到一阵强光向我射了过来。之后,我就什 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还躺在太极图上,石研究员和课题组的其他成员正 关切地看着我。石研究员看我醒来过来,急问:“你感觉怎么样?没有事吧?” 我感到头痛欲裂。我在其他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没什么 问题。便说:“我还好。实验怎么样了?” 石研究员吁了口气说:“你没事就好。实验失败了。你没有能穿越到另一个 空间。高能粒子束跟强磁场的作用,只不过使你晕了过去。你没死就是万幸了。” 他说到这里,神情里透着抑制不住的忧伤。 我居然马上想到了看相的老头。实验失败了。这一点他说对了。但是我还好 好活着。这一点他却没有说对。我忽然“扑哧”笑了一下。我这才发觉,我在潜 意识中在跟看相的老头赌着我的命呢。 石研究员和其他人都惊讶地看着我。大概以为我在强磁场下产生了精神变态。 我站了起来说:“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 实验的后事琐碎而令人忧郁。处理完这些之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我 提前下了班,走出了研究所大楼。 看相的老头还在那里摆着摊。他远远看到我从研究所出来,不禁露出了惊奇 的表情。我向他走去。能够当面用事实揭露他的相术的荒谬,对我来说大概是今 天的不幸之中最值得高兴的事了。 我走到摊子前,跟那老头说:“你看到了。我还活着!” 老头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鬼:“这不可能!你这时候应该已经死了!” 我讥讽地笑了笑说:“是你自己希望我死吧?” 老头说:“我怎么会希望你死?是你的手相告诉我的。我看的手相绝对不会 有错的!你把你的手给我再看看。”老头神情激动,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抖。 我笑了起来,将我的左手潇洒地伸了过去。老头急忙抓住我的手去看。看了 一阵,他抬起了头,满面疑惑地看着我说:“真是奇怪,你上午的掌纹不是这样 的!” 我一边笑着一边低下头去看我的左手。这一看,一股凉气从我的脚底冒了上 来。 这手掌上的事业线跟生命线隔得很开,跟本没有一条横切它们的短线。 我当然熟悉我自己的掌纹。这掌纹,根本就不是我的左手的。 这是我右手的掌纹。 我赶快打开我的右手来看。一条短线切断了相距很近的事业线和生命线。这 是我左手的掌纹!我的左手和右手换了地方! 我心里猛地升起一种即恐惧又兴奋的感觉。作为一个物理学家,我马上就想 到了原因。 设想一个生活在二维世界的平面人,要到另一个不同的二维空间中去。他的 唯一的途径是穿越三维空间。如果他在三维空间里翻了个身,又回到自己原来的 二维空间,那么他的左手就会变成右手,而右手当然也会变成左手。我现在的情 形就是这样。我的左右手互换了。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从我们的三维空间穿越进 了四维空间,然后在四维空间里翻了个身…… 我转过身,猛地向研究所冲去。留下了一脸迷茫的看相老头。 也许他的相术真的是对的。也许他对我的预言没错。但是,我的左手已经不 是原来的左手。我的命运已经通过四维空间改变了。 不过,我已经顾不得跟他解释这些了。我要赶紧找到石方研究员。我要告诉 他,我们的实验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