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 作者:笨猫 1. 我有一个哥们儿,他叫刘锁柱,我们平时都管他叫刘二,或者叫二柱子。前 天他突然去世了,他比我大,刚满35岁,是交通肇事死的,他开着桑塔纳钻进了 大货车的屁股底下。当时的时间大约在夜里11点左右,开大货的司机在路边换备 胎,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司机和备胎飞出去10多米远,人就昏了过去。 刘二当时就死了,用他的行话说,只要是追尾,司机是他妈的百分之百的责 任。他自己开的车,而且喝了不少的白酒。他是个交警,天天指挥各种各样的汽 车和各种各样开汽车的人,汽车不怕他,开汽车的人都挺怕他。 2. 刘二为人很老实,个头中等,胖,人长得不错,讲义气。他在这个城市的交 警队上班,快五年了。见过他的人,都说这个人不错。其实,他真的很不错,是 个说话掉地上能砸出坑的老爷们。 说实在的,我挺佩服他。 3. 严格意义上讲,我是个很普通的老百姓。大学毕业后在市土地局上班,管规 划,有点小权。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当心情不好时,我就想起童年的日子,怀 旧心理特别严重。 小时侯,我们家很穷。记得那年我十二岁,在镇里读初中,住在学校的宿舍 里。由于家里不富裕,父母总为钱发愁,为了帮家里减少负担,也为自己完成学 业,在课余的空闲里,我在学校门口的杂货店里打杂,每月可以赚5 块3 毛钱。 在那个穷得衣服布满补丁的年代,杂货店里的食品还算丰富,水果罐头、桃酥、 高粱饴糖果、田字格笔记本摆满了货架,每次从店里出来,我的胃就不争气地淌 酸水,主要原因是我看见那些吃的,就饿,就有吃的想法。 快过年的时候,父亲和我去奶奶家拜年,记得当时有四样礼物:两瓶水果罐 头和一包蛋糕和一包桃酥。在奶奶家,慈祥的奶奶支开父亲,打开一瓶水果罐头, 分给我和大爷家的哥哥吃,我只吃到四粒山楂,剩下的都被哥哥吃了。那时候我 长得很瘦小,抢不过他。 黄昏,回家的路上,父亲很郑重地对我说:“孩子,只要你好好读书,你将 来可以天天吃水果罐头。”当时我也很听话,使劲儿点头,和父亲表示,我一定 能够做到。 4. 十几年过去了,我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城市,每月赚的钱很多,可是却很少想 吃水果罐头了。事情就是这样,童年时的欲望很单纯,当我不再年少,欲望反而 变得更加复杂了。值得庆幸的是,我在父亲的激励中一步一步走向成熟,并且实 现了最初的梦想,这也许就是平凡人的幸福吧。每个人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关键是如何去走、去实现梦想。 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发现我们屯子里还有一个人在这个城市上班,他就是 刘二,和我是光腚娃娃,小时侯他老被人欺负,曾经痛哭流涕地和我发誓长大后 要当警察,把欺负过他的孩子都收拾了。那时候,我觉得他在吹牛皮,没惜得搭 理他,警察是个神圣的职业,就他那熊样也敢妄想! 真是世事难料,后来,他真的当上了警察,是指挥交通的警察。1997年的秋 天,那天好象是周三,我和朋友去建筑工地,在江滨路不小心闯了红灯,一个警 察抬手就把我们按住了。我一下车。警察气乐了,很热情地说:“原来是你呀, 本来想罚你款的,没想到中午还得请你吃饭!你还认识我吗?”我当然认识他, 隔了十五年,他还是那个样子,瞅人老眯缝眼,好象对谁都不服、对谁都有意见 似的。就因为他这样的眼神,小时候没少挨揍。 中午我和二柱子一起吃饭,都喝多了。他使劲儿地拍我肩膀,两眼通红的说 着我们小时候的事儿,最后的一句我记得很清楚“你看看,我小时侯说过的,我 要当警察,现在我是警察了!以后有事尽管找我,我们是哥们!”我知道他喝多 了,但是他的话我信。 5. 我朋友的面包车被交警扣了三次,每回去找刘二都很好使,把车证从别的警 察手里要出来,他还很热情地请我吃饭,弄的我很不好意思。 为了答谢他,我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他认识,一来二去大家都熟了,男的女 的经常在一起喝酒打麻将。 人和人如果老在一起起腻,发生感情上的故事很正常。我们圈子里有个女的 在地下国贸城卖服装,叫陈敏。陈姐这个人长相一般,性格豪爽,给朋友们的印 象挺不错,大家在一起喝酒,数她最能张罗,大概是身体好的缘故吧,喝啤酒至 少半箱,却很少上厕所。刘二不知道怎么和她就走到一起了,他们俩都是三十开 外的大龄男女,弄到一起也很正常。1998年冬天,他们闪电般地结婚了,过了半 年,又闪电般地离婚,最后,两个人回心转意破镜重圆大模大样地重新同居在一 起。他们小区的街道负责人王大妈多次催促刘二补办结婚证,刘二就是拖着不办, 把王大妈弄的很气愤。刘二当时说了一句很著名的话,差点没把王大妈气昏过去, 他说,大娘,您就别管了,我骑个自行车难道还用办汽车牌照吗?! 王大妈年轻时是工农兵大学生,比一般街道老太太有学问,她终于明白和刘 二这样的男人讲道理等于白讲,索性就不管他了。回过头来,王大妈劝陈敏要珍 惜自己、要把婚姻当回事,没想到陈敏更干脆,瞪着眼珠子对她说:“我就爱和 他睡觉,你别管了!” 陈敏的话很起作用,王大妈从那以后彻底醒悟了,在楼道里见到他们也不说 话,贴着墙根走。 6. 说实在的,我和刘二都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即使居住在城市里,也改不掉 吃大葱蘸大酱的习惯。喝酒喝多了,一样站在明晃晃的路灯底下对墙根撒尿,而 且嘴巴里还哼着流行歌曲。我第一次对墙根撒尿时,老怕看见熟人四处张望。因 为这个,刘二没少埋汰我,他说,你别老在朋友面前装文化人,操!附近连一个 厕所都没有,你不尿,能憋死你! 通常情况我不和他犟嘴,大半夜的,带红胳膊箍一张嘴就五块的市政大妈们 早就睡着了,谁还管我啊。活人坚决不能被尿憋死的,和他们在一起时,我发觉 自己的道德标准每况愈下,真的。 刘二对酒很有研究,他说过,酒装在瓶子里没喝,酒不是酒。酒喝到肚子里, 人没醉,酒不是酒。酒喝得太多喝吐了,酒又不是酒了。酒喝得微醺,才是最好。 圈子里的男人喝酒总喜欢找个理由,就拿过生日来说吧,就有很多喝酒的理 由:朋友过生日,朋友的父母过生日,朋友的孩子过生日,朋友的小姨子过生日 等等。刘二对这种事很不以为然,曾经当着大家的面很正式地说,我靠,以后喝 酒别这样,喝就喝呗,整那么多节目干啥?!后来,大家果然不去费劲地找各种 理由喝酒了,喝就是喝,没有任何理由。 男人天生爱喝酒,就如同女人天生爱做梦一样。刘二能喝在圈子里很有名, 不管是谁遇上他,只要酒杯一端,喝完能站着出去的,就是条汉子。 7. 平时,朋友们聚在一起,我最怕喝酒。 对于喝酒这个活儿,我不是不行,是特别不行。为了逃避喝多了吐扶着门框 找不到东西南北的下场,喝酒之前趁大家不注意我就偷着吃点药。刚开始吃了几 种药都不好使,后来感觉葵花护肝片不错,价钱便宜不说效果还好,就随身带着。 有一次,我躲在卫生间里吞药片,被路过的陈敏看见了,她问我,吃啥呢? 我说,药。她问,啥药?我装作很痛苦地说,肝炎药。喝完酒,我就把这事给忘 了,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刘二开着车到我们单位找我,手里拿着一大包中药,塞 在我怀里说:“操!有病咋不早说,我今天开了两个小时车,到西柳镇开的偏方, 你熬着吃了,听说很好使的。” 当时,我被感动得眼泪差点没掉下来。连忙说:“我没病,吃这个干啥?我 和陈姐开玩笑呢。昨天吃的是护肝解酒的药,你误会了。” 刘二很吃力地看着我,拍拍我的肩膀说:“哥们,你真要强,病这样了还这 么客气,病人都不希望别人说他有病!我知道你,没人照顾真不行,等有空,让 俺们那口子给你介绍个对象。”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站在那里,真是哭笑不得。 和我一个办公室的女同事小廖,自从那以后,再也没用我的杯子喝过水,上 班时,总用一种对待病人的口吻和我说事儿,语调非常客气,充满了远距离的关 怀。 小廖的大名叫廖莎莎,刚分配到我们单位不久,属于才貌双全的那种女孩子, 她爸爸在省土地局当一把手。她对我好象有点意思,上班经常带一些零食,把门 关起来邀请我一起吃。唉,本来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来着,这下可好,我成了她眼 里的传染病患者了。 躺在宿舍里,我一想起刘二就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他把我害的。小廖已经连 着两个星期不带零食上班了,一定怕我吃,怕我传染她。在我的潜意识里,对刘 二还是充满了感激之情的,开车走那么远的路给一个朋友买药,还送到单位,一 般朋友根本做不到。唉,就是送药的地点不对啊,帮倒忙了不是?! 隔了两天,中午刚吃过饭,陈敏特意打电话过来问我,吃了没有?我连忙说, 吃了。那边的话音很嘈杂,估计是从街边电话亭打的,还有刘二的说话声。陈敏 很郑重其事地告诉我:“猫猫,这周末你在宿舍等着,大姐给你介绍个对象。就 这么定了,你先看看,行不行再说。别忘了啊。” 我说:“过段时间再说吧。” 陈敏急了,冲着话筒直嚷嚷“刘二跟我说了,我得当个事儿办啊,你别不知 道好赖!就这么定了。” 还没等我解释,电话那边,刘二不知道嘀咕一句什么,陈敏就把电话挂了。 8. 进入冬季,这个北方城市的天空和大地都是灰蒙蒙的。 走在大街上,我的心情特别好。半年的刻苦学习没有白费,我终于通过了注 册会计师的资格考试,用五十年代国产电影中的一句台词概括就是前途一片光明! 知识改变命运嘛,有个会计师证,将来跳槽就方便多了。 9. 人一旦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 每天下午,我和廖莎莎一人一台电脑,忘乎所以地沉浸在联众的麻将世界。 她的麻将水平经过我的培养,进步神速,人气指数成倍增长。可是,她还是不满 足,非让我把注册的网名让给她,那个名字叫“小李肥刀”,经不住她的软硬兼 施,我把积分和网络密码统统给了她,这把我心疼的,整整十万多分啊。 只要小廖喜欢,牺牲个网名算什么?我心里想。 10. 周末,外面下着大雪。在乱糟糟的宿舍里,陌生的女孩、陈姐、刘二和我很 准确地在晚上六点见面了。看我和那位女孩坐下来,陈敏火烧屁股似的拉着刘二 就往外走,在门口,她问我,感觉咋样? “什么咋样?”我问她。 她说,那女的咋样? 我惊讶地答道:“还没处呢,我哪知道咋样?” 刘二旁边笑呵呵地插嘴说,我看不错,挺漂亮的,还大学毕业呢,比你嫂子 强。陈敏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掐了刘二一把。 真拿他俩没办法,人家是一片好意,我又不好说什么,就敷衍了一句:行, 处处就知道咋样了。 回到屋里,还没等我坐下来,那个女孩子很客气地站起身,对我说:“刚才 我们公司老总传我,让我回公司准备一份合约。改天再见面吧。” 我一时没反映过来,忙说,行,我送你吧。 女孩很矜持地说,不用了。这是我的名片,你随时可以找我。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女孩坐上出租车一溜烟儿没影了。我缩着脖子,掸落身 上的雪花,重新回到了屋里。 桌上的茶杯口上有一个淡紫色的唇印,是那个女孩留下的。她喝剩下的茶水 还在飘着热气,我忽然感觉到渴了,把杯子转了个方向,将剩茶一口喝了下去。 女孩的名片很精致,象她的名字一样精致,她叫庄梦蝶,在省外贸公司的市 场部上班。我端详了半天,随手把名片放在钱包的夹层里,脑袋里一通胡思乱想: 庄子梦蝶,她不会是庄子的后代吧? 靠在床头,我忽然想起大学时代度过的柔情岁月。那时候,刚入大学校门的 我简直太纯情了,参加新生大合唱拉女生的手都脸红。后来经过千锤百炼,处的 女朋友多起来,脸皮反而厚了,我不脸红,被我拉住手的女生开始脸红了。大三 时,功课不多,我和宿舍里的哥们整天跟狼似的,到处追求新入校的女生。我们 512 寝的男生在学院里很有名,被系里的女生们起了个绰号,叫“七匹狼”。其 实,我们宿舍有八个男生,老大是学生会主席,叫段小森,大家叫他“三木”。 他为人处事比较圆滑,外表忠厚,怎么看都象个好人。天真的女生们很喜欢他, 故意减去他不算,把剩下的男生都叫七匹狼。让我看,系里的女生主要是被他的 外表蒙蔽了,这家伙十分狡猾,处的女朋友比我们还要多,专找外校的漂亮女孩。 毕业后,大家从此各奔东西,三木和女友去了深圳的一家私企工作,我们再 也没联系过。 大学生活是永远值得回忆的,那一段日子就象陈酿的酒,时间越久越无法忘 记。 11. 周一早上,还没等我找庄梦蝶,她先来电话了。 电话是廖莎莎接的。她酸了吧唧地递给我话筒,说:“哎,你的电话,是个 温柔的女同志啊。嘿嘿。” 看着她一脸坏笑,我故意装作很沉稳的样子接过话筒,“喂,你好。啊,知 道了。看电影?行,到时候我传你,好,再见。” 打来电话的女同志是庄梦蝶,她约我看电影。 廖莎莎用手指飞快地旋转着圆珠笔,过了一会儿,她把一摞统计报表摔在我 的桌子上,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下午请假了。” “这么多活,我一个人能干完吗?” “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吧!爱上哪告就哪告去”廖莎莎拎起双肩包扭头就 走。 这把我气的,半天没说出话来,她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的,我可没惹她啊。 唉,她不干活,我可就麻烦了。 整整一天,我趴在电脑旁边埋头工作,累得头皮发麻,辛苦程度就别提了。 快下班的时候,所有的表格填报完毕,我深呼一口气,夹起包就走。离电影 开演还有半个钟头,我可不能迟到,让人家等可不太礼貌。 因为是通勤时间,街上的出租车不太好打。我好不容易上了台夏利,司机还 是个新手,开车手忙脚乱的,到电影院门口时,庄梦蝶正东张西望地等着我呢。 “你迟到了,我等了你十五分钟。”庄梦蝶说,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好象在教训犯错误的学生。 “对不起,我们单位有事,而且道上堵车,我也着急,我……”我赶紧解释。 “你看你,还找理由。走吧,电影开演了。呵呵。”庄梦蝶可爱地笑着,让 人无法琢磨。 原来她没生气啊,这就好办了。我屁颠屁颠地跑到旁边的超市,买了一大堆 小食品和两听可乐,跟在她的屁股后面钻进了漆黑的电影院 12. 第二天中午,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在我的脸上,硬是把我晃醒了。我没有 起床,浑身没劲儿,可能是感冒了。 昨天在电影院里,庄梦蝶和我最亲密的接触动作是,互相拉了拉手。是她最 先主动伸过手来的,被我一把就攥住了,呵呵。当时,我就想亲她一口,经过一 番思想斗争,我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第一次出来玩,就下死手,那以后还能不 能混了?! 庄梦蝶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好象是舒蕾的味道啊,我 也喜欢这个牌子的洗发水,真是巧了。 电影的画面不断变化,我和她的脑袋紧紧簇拥在一起,唉,仿佛又回到了学 生时代。突然,我感觉的脖子后面有一只大手拍了我一下,回头一瞧,原来是位 老大爷,他非常客气地对我说:“呵呵,小伙子,你俩把屏幕挡得溜严,我啥也 看不见了。” 后面老大爷的话,把我僵硬的脖子彻底解放出来,真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他, 还是怪他。庄梦蝶非常淑女似的向老大爷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对不起,大爷。 我们的脑袋重新回到了入场前的正常状态,可是,我的右手和她的左手攥得 更紧了。后半场电影,我一直心猿意马的,没怎么看进去。庄梦蝶的手心出汗了, 趁着她低头找手绢的功夫,我把她轻轻地搂在怀里。 通过这一次黑暗中的接触,我发现庄梦蝶挺可爱的,她是个外表很沉静,内 心很狂野的女孩子。 就这样,我和她的爱情故事开始了。 13. 春节眼瞅着要到了,单位总务处的大张让我帮他分大米和豆油,我义不容辞 地去帮忙,因为大张说了,等分完东西请我吃饭。他这顿饭,都快张罗半年了, 这回可不能让他跑喽。 每次单位分东西,我就有一种打土豪分田地的感觉,平时单位没这么多人, 一听说分东西都来了,由此可以看出,靠工资养家糊口的人们对单位分东西是给 予高度重视的。 刚分到一半,廖莎莎一蹦一跳地来了。她的屁股后面跟着个男人,我认识, 廖莎莎她爸的小车司机,姓郭,身材瘦得和麻竿似的,长得不怎么样,成天西服 革履的装成中产阶级的模样。我挺烦他,主要是他对小廖笑的时候,眼神里充满 了不易察觉的欲望。 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说,小廖,我帮你搬。 廖莎莎象征性地客气一下,躲在一边看我往后备箱里装东西。自从我和庄梦 蝶处朋友,廖莎莎好象变了一个人,整天不正经工作,老各屋窜,单位的同事都 知道我有女朋友了。这个小丫头,嘴巴真够快的! “帮忙帮到底吧,一直送到我家,我可抬不动。”廖莎莎说。 我犹豫了两秒钟,点头说,行。 “猫猫,那就上车吧,还等什么?”她拉开车门先上去了。 小廖就这个脾气,总不拿我当外人,跟刘二他们学,也管我叫“猫猫”。我 的名字叫贺苗苗,只有朋友们习惯叫我猫猫。说起来,我的外号和单位工会的邹 主席有直接联系,他是山东人,一次职工代表大会上,由他宣布获奖的先进工作 者,他一张嘴就把我的名字念成贺猫猫了。从此,这个外号得到了同事以及朋友 们的广泛使用,把我叫得跟捕鼠能手似的。其实我属鼠,在单位挺老实,不过呢, 猫猫这个外号听起来十分壮胆,我也没在意,叫就叫吧。 我的名字是满月时父亲给起的,在那段贫穷的日子,他非常希望我能象小树 苗一样茁壮成长。小时候,因为这个名字没少挨同学欺负,问题在于有点女性化, 我们小学同班男生的名字都比我的赫亮,象张富贵、何大壮、王捍东什么的,有 一个算一个,叫起来朗朗上口。 因为名字,我没少闹笑话。有一次去北京参加统计员业务培训,会务组以为 贺苗苗同志是女的,把我和两位江苏的女同志安排在一个房间。我下火车时都晚 上八点了,敲开宾馆三楼房间的门,吓得人家女同志差点没打110.这把我弄的, 大夏天里在走廊的木头椅子上眯了一宿,宾馆的服务员和蚊子基本上都认识我了。 14. 廖莎莎的家坐落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区,锦绣花园A 座的十二层,她家的 占地面积有200 米左右吧,走进方厅,就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水族箱,里面有一些 宽大的热带鱼在无聊地游动着。我猫着腰看里面的鱼,鱼也在看我,它们的眼神 很奇怪,看了不大一会儿就摇摆着尾巴游开了。也许,它们看出我也很无聊,还 是不看为好。 司机小郭先走了。我想搭他的车回单位,被廖莎莎拽住胳膊,按在沙发上。 她非要我喝点东西再走,我没理由拒绝她,先喝完再说吧。 廖莎莎趿拉着拖鞋,去厨房冲咖啡。据她介绍说,是她爸爸从俄罗斯带回来 的巴西咖啡,让我尝尝。 咖啡没上来,我的手机滴铃铃响起来。大张在电话里气喘吁吁地问我在哪? 我说,在廖莎莎家呢。他一听,语气十分暧昧地说,你俩在干啥呢?这家伙就这 毛病不好,老是不正经说话,我最烦他这样。 我没好气地冲他喊,你自己想吧,想啥就是啥。那边的大张一通哈哈大笑, 说:“晚上一起泡吧,咋样?你带上小廖,我和女朋友在[ 雕刻时光] 酒吧等你 们。” “好主意,你等我电话吧。”没等对方答复,我先按了关机键。 廖莎莎刚好从厨房走出来,她手里端着咖啡,笑眯眯地问:“谁?是你的小 蝴蝶吗?” 我说:“不是,她最近两天考研呢。大张请咱俩去泡吧,你去不去?” “怎么说话呢?什么去不去啊,他邀请我,当然要去了。”她把咖啡放在茶 几上,嘴巴一直没停下来。 “那就一起去吧,很久没去酒吧玩了。”我很尴尬地说道。 冒着热气的巴西咖啡,闻着挺不错,可是喝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儿,味道别 提多糟糕了。我就喝了一小口,嘴巴里有股苦艾草的味道,简直和中草药没啥两 样。廖莎莎左手托着白色的碟子,右手端杯,很幽雅地品着滋味,她的样子让我 想起民国时代的资产阶级娇小姐。莎莎的右腿高高地搭在左腿上,轻微的晃动着, 把我的目光吸引住了。她的小脚丫很好看,被淡褐色的丝袜包着,隐隐约约能看 见圆润的脚趾头。我就纳闷,大冬天的,她怎么穿这么薄的丝袜呢?! 廖莎莎好象看到我注意她的脚了,神态很不自然地说:“你琢磨啥呢?瞧你 那样吧,一定没好事儿。” “没啥,咖啡太苦了。”我岔开了话题,起身到门厅里穿鞋。“一起走吧, 大张这个人请客不容易,别让他久等。” 廖莎莎去卧室换衣服,我足足等了十分钟。唉,这个小女人又在打扮她那张 脸蛋儿。本来,她已经够漂亮了,可还是对自己不自信。 我们一起乘电梯,她问,我漂亮吗?我调侃说,漂亮,你的衣服更漂亮。她 冲我做了个鬼脸,悻悻地嘟囔,你就觉得你家小蝴蝶漂亮! 庄梦蝶和廖莎莎是两种状态的人,还真无法拿过来一起比较。前者性情温和, 有女人味;后者像一个青涩的苹果,更可爱一些。 15.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刚四点多,天已经黑了。 我和廖莎莎从楼里出来,坐上出租车,直奔[ 雕刻时光] 酒吧。 16. [ 雕刻时光] 酒吧坐落在黄河路23号,分一楼和地下室两层。这个地方,我 大概来过两、三次,环境不错,就是人太杂,什么人都有。 上一回,刘二招待他的厦门朋友时,特意把我叫去作陪。当时我们都喝得差 不多了,大家乱哄哄的非要找个地方唱歌。刘二开着车七拐八拐领着我们到处转 悠,车一晃荡,我的胃就受不了,中途先回了宿舍。后来听刘二讲,他和朋友们 后半夜到[ 雕刻时光] 消费来着,一盘苞米花要25块,那个厦门哥们死活要买单。 我奇怪地问刘二,一盘苞 米花顶多卖15块,你被老板黑了还不知道啊?刘二说,操,那个朋友是倒腾 走私车的,有的是钱,非要按25块一盘给人家算,我也没办法。 刘二偷偷告诉过我,在[ 雕刻时光] 酒吧的12号桌子上,他刻了几个字,让 我以后去的时候留意一下。我问他,啥字?他只是嘿嘿笑,没说写啥,让我自己 去看。后来,工作一忙,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17. 我和廖莎莎走进酒吧,门口的服务生问我,定位没有?我说,没有,一个朋 友已经在等我们了。他紧接着问我:“是不是一个留着寸头的胖子?” 我说,是。 “他在地下室,跟我来吧。”服务生说完,就一路小跑领我们下去了。怎么 在地下室?啊,我明白了,地下室酒水打八折。大张还是改不了贪小便宜的毛病, 哪儿便宜,他就往哪儿钻。 大张和女友笑容满面地在等我们,一番热情的寒暄过后,大家随便点了几份 西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我点的是咖喱饭,一会儿就吃完了,靠在沙发上开 始点歌。廖莎莎她们两个女孩子在聊天,大张使出全身的力气拔红酒瓶子的软木 塞,憋得小脸通红。 那个木头塞子很坚强,大张倾注的所有努力都没有让它屈服,在万般无奈的 情况下,他扯嗓子喊来了服务生。 服务生进门没到30秒,就把问题解决了。大张的表情无法用语言形容,他甚 至有点不好意思,站起来分别给大家倒酒,并把一杯红酒带头干了。大张为人很 要强,对没有把软木塞拔出来这个事儿很失落,搂着我的肩膀悄悄地说:“哥们, 平时启瓶子,我最拿手了,今天可真掉链子。”对于他的话,我不太理解,启个 瓶子还算个事儿啊?况且,谁也没说啥,真有意思。 大张有时候做的事儿不太让人理解,他总喜欢把简单的东西弄复杂了,然后 摆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让别人看起来,怪好玩的。 廖莎莎很喜欢唱歌,对卡拉OK机的功能非常熟悉,每次她一唱完,电视屏幕 上的分数都在90分以上。我不太爱唱歌,主要是因为老跑调,不好意思。在他们 仨的强烈呼吁下,我还是没有逃脱掉,很吃力地唱了首《游击队之歌》。那首歌 的节奏太快了,唱得我头昏脑涨的,喘气都不匀乎了。 看见我跑调,大张兴奋得直跺脚,很卖力地拍巴掌。这家伙,平时在单位跟 好人似的,一进酒吧咋就变样了呢?! 啤酒一喝多了,我就想上厕所。放下麦克风,我急急忙忙奔向一楼大厅,[ 时光隧道] 的卫生间在一楼吧台的左边。这里的卫生间过于狭窄,经常有人在排 队,就象在等大明星签名一样,但绝对没有等明星签名那样狂热。 从卫生间出来,我故意放慢了脚步,在12号桌停留了一小会儿,装作看酒水 单。在12号桌子的右下角,有人用硬物刻了一行小字,我趴下来一看,果然是刘 二干的! 桌上的字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有些困难,读起来还挺带劲儿的,龙飞凤舞的 六个小字“刘二到此一喝!” 我还以为有什么更精彩的留言呢?原来是这个啊,太没新意了。刘二喝多了 老把自己当乾隆,到处题字过瘾。他的字是站在大马路上练出来的,一色的狂草。 他喝酒时说过,在大马路中间,真有一种当明星的感觉,那些违章的司机就像追 星族,老他妈的上赶子找我签名,哈哈。刘二很看不起有些司机的熊样,罚五十 块钱,追着屁股墨迹个没 完没了。我怀疑刘二有职业歧视,换个位置,他没准儿也一样墨迹。 回到包房,廖莎莎她们仨已经把歌单上的流行歌曲统统过了一遍,还意犹未 尽地吩咐服务生去找碟呢。我偎在沙发里吸烟,在那儿耗时间,并且很主动地在 歌曲的末尾报以热烈的掌声。 五个小时后,聚会结束了。大张在没有征得廖莎莎同意的情况下,执意要送 两位女孩子回家,我只好先坐车走了。晚上,我睡得很香,手机忘记关,来了四、 五个电话,都是廖莎莎打的。 18. 转天上午,单位工会组织我们看电影《生死抉择》,我推说有事没去,一个 人猫在宿舍看影碟。刚看了两部枪战片,两只眼睛就累得发干,脑袋也犯困。关 掉电视机,我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进入了一大片树林, 树上结满了红红的苹果。 19. 自从和廖莎莎一起泡过酒吧,大张有事儿没事儿就往我们办公室跑。从他的 言谈举止来分析,这家伙肯定有一些不良企图。 果然,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大张来请廖莎莎吃饭。看我在,他假惺惺地招呼 我一块去,我说有事儿,他很无奈似的在我背上拍了一巴掌,说,今天不算,改 天一起去吃羊肉串。我说,有时间我请你吧,你忙你的。廖莎莎关掉电脑,和我 挥了挥小手,就跟大张一块走了。 单位食堂做的猪肉炖粉条稀哩光汤的,吃到一半,说啥也不想再吃了。关上 门,我去楼下收发室取当天的报纸。 刚拐过三楼,我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一抬头,原来是刘二。刘二笑容满面 地说:“猫猫,我正是来找你的,一起去办个事儿。” “啥事儿?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你说吧。”我猜想刘二找我一定是 鸡毛蒜皮的事,就随口答应了。 “走,到楼下说吧。我的车在外面。”他说。 我和刘二走到楼下,他去发动车子。他的车换了,由小面包换成了桑塔纳2000, 一看就知道是二手车。车前面的保险杠有个坑,估计是别人倒车时撞的,很明显。 刘二的驾驶技术十分熟练,进交警队之前和朋友长途贩运叨登煤,开的车一色儿 是卡玛斯,回过头来开小车跟玩似的。 20. 刘二今天的打扮非常利索,头型也变了,头发上不知道抹了啥,挺香挺光滑 的。车子从我们单位出来,一掉头就上了公路。 我扭头问:“到底是啥事儿啊?” 刘二抿着嘴笑,就是不说话。过了两、三分钟,他才对我说:“猫猫,我他 妈的发了,哥们从今往后就是有钱人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慢点说,看把你兴奋的!”我很纳闷,如果是一两万, 他不至于兴奋这样。 “还记得上次喝酒那个厦门哥们吗?我帮他弄车牌子和手续,他出手后一台 车就给我五万。二十七台车,你算算。呵呵。”刘二说着话,递过来一张汇票。 我仔细看了看,是真的。汇票上加盖着建行的戳记,左下角的的收领人是刘 锁柱。 “我们现在去银行吗?”我问。 “废话,不去银行,难道去检察院啊?!”他说着话,随手按开了控制车窗 的电钮,一阵寒风吹进车厢里,我靠在车座上,深深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心想, 这些钱足够刘二干以前想干而没有干的事了,怪不得他这样兴奋。 很快,车子到了市建行的门口。下了车,刘二和我一起走了进去。 21. 刘二的生活完全改变了。 自从我俩去银行把钱存入帐户后,差不多一个月没看见他了,他的手机经常 占线,有时晚上打通了就听见他在那边儿嗷嗷喊着干杯,一定又和朋友喝酒呢。 他就这样,口袋里有了些钱,就开始管不住自己了。 取钱的当天,刘二给我买了个皮包,标签上写着三千八百多,BOSS牌的。当 时他象老农赶集似的,一块堆儿买了三个,另一个说是给陈敏拿回去。我心安理 得的收下了,不能和他客气,一客气,他就急眼,说我瞧不起他。 22. 2000年的新年钟声敲响了。新世纪来临给人们创造了很多在一起娱乐的机会, 从中央到地方的媒体和老百姓都挤在一块堆儿庆祝新千年。 大家很起劲儿地热闹了一阵子,后来都消停了。 23. 新世纪都过去快一个多月了,可是,借新世纪这个噱头搞活动的人还大有人 在。 有一天,我和报社的朋友们去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据说是某位小有名气的 男演员出书了,请大家帮忙宣传宣传。朋友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叫我去不是帮 忙写稿子,主要目的是领纪念品,只要签名就给你,中午还管饭。 新闻发布会在新加坡酒店的宴会厅举行,时间是10点38分。 礼仪小姐很客气地让走进大厅的人签到,然后给到会的记者和嘉宾每人一个 纸袋,里面放着宣传材料和一件名牌衬衣。我很好奇地翻开作者的介绍,原来我 认识他,这不是我的初中同学赵大为吗?! 我开始四处找人,旁边的朋友问我四处撒摸啥呢?我说,找他,随手指了指 书上的照片。朋友很负责地指给我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终于看见了老同学, 这家伙正坐在主席台上讲话呢,剃了个影视圈很流行的秃老亮,留着落腮胡子, 怪不得我没认出来他。女主持人讲述赵大为的从影经历时很激动,有点象悼词, 太过于完美了。印象里, 赵大为没演过几部片子,全中国古装电视剧泛滥的时候,他客串过几集,男 主角根本就不是他,他顶多扮演过古代地主和采花大盗什么的。 这个机会可不能轻易放过,趁着赵大为中途上厕所的功夫,我站在门口等他。 不大一会儿,他一手拉着裤子拉链从里面走出来。我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笑 着说:“赵大胖子,你还认识我吗?” 听我叫他外号,赵大为整个人楞住了。 “我是贺苗苗啊,咱俩是初中同学,你忘了?你的外号还是我给你起的呢。 给我签个名吧,我们单位的女同事非常喜欢你演的电视剧。呵呵。”看他愣神, 我赶紧一番自我介绍。 “啊,啊,你好你好。”赵大为拿起笔在我递过去的书上签完名,塞在我怀 里,然后匆匆忙忙地走了。这小子连头儿都没回,走得很干净,锃亮的光头在灯 光下一闪一闪的。 他可能彻底把我给忘了。名人嘛,日理万机的,记性都不太好。我很尴尬地 想。 午饭是很流行的自助餐,我没太吃饱,饮料却喝了不少。 从会场出来,我把赵大为的书随手给了门口摆书摊的老大爷,他透过厚厚的 花镜瞅了瞅,说了好几句谢谢。当时,我心想,谢个屁!现在有点背景的名人都 出书了,错别字贼多,一点破事儿得波得波说个没完没了,都没人惜得看。要谢, 就谢谢赵大为吧,写个签名也支腿拉胯的。由于遭到了老同学的白眼,我的虚荣 心被弄成了重伤,心里特别生气,甭提了。 很多人在掩饰自己的过去,希望把过去很暗淡、很平庸、很随便的部分通通 剪掉,就象电影剪辑似的把不光彩的东西都扔到垃圾箱,只留下辉煌灿烂的日子。 电影上可以,生活中永远也不可能,人的过去是无法涂改的,再高级的橡皮也不 能做到。不管是幸福的,或者是悲伤的记忆,在生命里都不可能被随随便便剪掉 的。 回头一想,这事儿也怪我,记得初中上英文课时,我把一只绿毛毛虫放在赵 大为脖子里,把他差点没吓昏过去。他没恨我,已经够意思了,或者他觉得没必 要认识我,这也情有可原。 不过呢,赵大为的冷漠对我打击确实很大的,在单位里,我琢磨了好几天。 24. 春节刚过,刘二打电话找我出去喝酒,我正和庄梦蝶在顺峰火锅城吃饭呢, 就没有去。后来,听朋友说,刘二和单位请假去厦门了。他没带陈敏去,嫌她跟 腚绊脚的耽误事儿,鬼知道他去干啥,其实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就陈敏脑袋笨, 不往这上琢磨。 男人,一有钱就他妈的学坏!这句话是刘二坐飞机走了三天后,陈敏在酒桌 上说的。她喝多了,想起啥就说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由于大家都有事儿,聚会很快结束了。走到门口,陈 敏一把拽住我,问道:“处了一年多,你和庄梦蝶咋样啦?” “还行,人不错。” “我看行,庄梦蝶是正经人家孩子,你也不小了,等单位分完房子就结婚吧。 大姐帮你张罗,整得象样一点儿。”她打着酒嗝说。“过几天,你去我在地下的 床子看看,开春了,送你一件象样的衣服。你看你,都有女朋友了,咋还穿这件 破鸭绒棉袄呢?” “衣服暖和就行,呵呵。”我一个人懒散惯了,还从没想过结婚的事儿呢。 把陈敏扶上出租车,我始终没有正面回答她。结婚可不是小时候玩的过家家,如 果对一个与你要过上一辈子的人没有十分的把握,就住在一起,那也太草率了。 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没有把握给予庄梦蝶所期望的幸福,还是相处一段日子 再说吧。况且,爱情是双方的,两个人都想在对方的心灵筑巢,这需要一分一秒 地计算时间,不是着急的事儿。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天看不见庄梦蝶,脑袋里就翻来覆去地想她,这种 感觉已经久违了。也许,我真的爱上她了。可是,她真的爱我吗?! 我没有十分的把握。 25. 灰色的积雪在一点点融化,街道两旁的树木开始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树冠上 的枝桠随风摇曳,就象局里开职工大会时群众们高高扬起的一只只手臂。 这个城市的春天又来了。 26. 大张通过廖莎莎这层关系,找到了廖莎莎的老爸,很轻松地把女朋友调到了 我们局的财务处。 我从北京出差回来才知道了这件事,心里一点都不奇怪,是大张亲口告诉我 的。那天下午,由于坐了一宿火车,我趴在电脑旁边打盹儿,大张端着大茶缸子 把我推醒了。 “猫猫,我对象来咱们局了,在财务处当会计,以后你可得照顾点啊。她啥 也不懂。呵呵。” “呵呵,行,互相照顾吧。”我揉揉眼睛也跟着客气起来。 廖莎莎又没来上班,当月的统计报表全堆在桌子上,我可真服了她,她明摆 着是等我回来干活呢。 我的心突然烦躁起来,小声嘟囔一句:他妈的! 大张刚走到门口,回过头很惊讶地问:“匝地了?” 我说:“没事儿,电脑死机了。” 他很热情地说:“找我对象帮你看看,她对计算机特别熟,哎,对了,你的 机器是不是感染病毒了?最近[ 欢乐时光] 病毒老发作,局里的电脑瘫痪好几台 了。” “不用了。小毛病,一会儿就修好了。”我猫下腰,把电源线拔了,装模做 样地到处找螺丝刀子。 大张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轻轻关上门,把电源线重新插上,电脑屏幕上出现了香港歌星郑秀雯的大 照片。廖莎莎这阵子特别喜欢她,电脑、文件柜、太空杯上都贴满了她的头像, 去走廊里打水都哼着她的歌。才三天没在单位,廖莎莎把我的电脑屏保也给改了。 说实话,她这个人挺讨人喜欢,可是,有时候挺烦人的,真拿她没办法。 27. 一天下午,负责纪检监察的邹主席找我,他在电话里用山东普通话对我说, 贺苗苗,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话音刚落,电话呱嗒就挂了。 听他的口气,好象很重要的事。我没想太多,夹着笔记本急匆匆往电梯口走。 邹主席的办公室在十五层,他是个炮仗脾气,可千万不能让他等。电梯里还有一 个人,廖莎莎。可能刚从外面赶回来,气喘吁吁的,她把一只小手搭在我的肩膀 上,问:你也到十五楼啊?是找哪个领导汇报啊? “邹主席找我,不知道啥事儿?”我面无表情地说。 电梯在快速上升,楼层指示灯不停闪动。看我挺紧张,她很不自然地把手拿 下来,笑着说:“邹主席也找我了,这不,刚从外面赶回来。” 十五楼已经到了。往右拐,第三个门就是邹主席的办公室。 邹主席的办公桌上乱七八糟的摆满了文件和报纸,看我和廖莎莎进来,他掐 灭了烟头,招呼我们坐下来。“知道我找你们有什么事吗?”邹主席说话喜欢用 反问句。我很谦逊地朝他笑笑,没吱声。 廖莎莎回答得很干脆,“不知道,你又没说,我们怎么知道啊?邹叔叔,你 直接说吧。”她爸和邹主席是老战友,所以,她说话明显带有小孩子撒娇的成分 在里面。邹主席清了清喉咙,笑呵呵说:“这次找你们是件很重要的事,省局在 三八妇女节前夕要组织一个文艺汇演,我和局长商量了,决定派你们代表局里参 加。就来个男女声二重唱, 歌名你俩选,内容嘛,一定要靠近妇女、靠近真善美。你们看,有困难吗? “ 唱歌没问题,难的是唱什么歌。看我没表态,邹主席有些急了,侧过头问廖 莎莎,小廖,你在大学时当过文艺委员,你先说说。 廖莎莎一听,乐了。“主席,我没问题,如果有问题那也是贺苗苗有问题, 他唱歌老跑调。”她说完话,侧过头冲我扮了个鬼脸。我装作没看见,右手的食 指和中指飞快的旋转着油笔。邹主席望了望我,问道:“贺苗苗,你唱歌真跑调 吗?我看你行,你就甭打退堂鼓啊。” 看来不表态是不行了,我站起身,说:“邹主席,您就放心吧。这是为局里 争光的事儿,我们一定努力干好,您就放心吧。呵呵。”廖莎莎在旁边冲我直挤 咕眼睛,可是话都说出去了,改是不太可能了。走出邹主席的办公室,小廖一拳 头捶在我背上,娇滴滴地说,你看你,非要和我一起唱,把我独唱的机会都给断 送了。 刚回到办公室,电话就响了,楼上的邹主席象做报告似的反复叮嘱了老半天, 足足有十分钟,我握电话的手都快麻了。廖莎莎蹲在文件柜前找革命歌曲的资料, 头都没回就问,邹主席咋象个老太太呢,他又强调什么了? 我故意气她,压低声音说,主席让我们俩唱京剧沙家浜选段。廖莎莎唰地站 起来,故作惊讶地问,那你得跑成啥样啊?哈哈哈。她笑起来十分好看,露出一 排小白牙,就象钢琴上的白色键盘一样。 我没有跟着笑,因为有人在敲门。门是虚掩的,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28. 从门外走进来的人,是庄梦蝶。她今天来单位找我特别突然,怎么事先连电 话都没打呢。 廖莎莎很知趣,亲热地和庄梦蝶打个招呼,然后背起双肩包借故走了。走到 门口,她冲我吐了吐舌头,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和我做鬼脸了。 “梦梦,你来怎么不先打个电话呢?我好到车站接你。”我一边收拾沙发上 的报纸一边问。庄梦蝶拽住我的手说:“给你打了三遍电话,没人接。苗苗,今 天找你是很重要的事,我爸爸来了,想见见你。” “啊?在哪呢?”我焦急地问道。她爸爸妈妈在外地,相处这么长时间,她 很少提起过,我问过几次,她都没有仔细说,好象一直在隐瞒着什么。 “在华府酒店呢。晚上要我带你一起去吃饭,爸爸想看看你,我已经在燕川 豆花饭庄定了位子,你今天没别的安排吧?”她摆弄着桌上的日历架,轻轻的说。 “行,马上就下班了,再等五分钟,咱俩一起打车走吧。”我胡乱把报纸塞 到茶几底下,笑呵呵的答应着。 29. 座落在高新技术开发区的燕川豆花饭庄里热闹非常,这是一家四川风味的馆 子,麻团和山楂片免费,一个个笑容满面的侍应生对客人非常热情。下了车,我 牵着庄梦蝶的手走进大厅,就遭到三、四个穿着大红旗袍的迎宾小姐很职业的微 笑和问候,把我的心弄得热乎乎的。 在侍应生的引领下,我们来到二楼的包间。庄梦蝶的爸爸已经到了,简单客 气几句,大家围着桌子坐下来。 桌对面的中年人是位看上去很精干的男人,衣着朴素,浑身上下透出一种说 不出来的威严。他身上穿着件白衬衣,系一条黑地细黄色条纹的领带,外边罩着 深蓝色的羊绒衫。他的头发一定刚梳理过,有明显的梳子经过的痕迹,额头和眼 角的皱纹不多,但是,仍然掩盖不住中年人的智慧与苍老。从衣着上看得出来, 他很重视这次交流的机会,这给我的压力特别大,甚至有些拘谨。坐在座位上, 我笑得很傻,庄梦蝶好象感觉到了,在桌子底下拉住我的手,轻轻掐了一下。 “小贺,别客气,来,吃菜啊,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他好象对我很满 意,不停招呼我吃这吃那。我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主动站起身给他倒酒, 坐在一旁的庄梦蝶也喝了一点红酒,脸色绯红地看我。忽然,她扭过头,趴在她 爸爸耳边说了句话,还用眼睛的余光望了望我。 我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但是从她爸爸的神态中,也猜到了大概。有些时候, 一个人对你评价的好与坏,是从言谈举止中可以很清晰地看出来的。 在燕川的吧台旁边,我抢着要结帐,庄梦蝶的爸爸没有同意。最后,他开着 车先把我送到单位宿舍。庄梦蝶小脸红扑扑地要送我,她找借口说,怕我喝多了 找不到楼梯。在三楼与四楼的缓台上,她很主动地吻着我的嘴唇,热烈得几乎让 人窒息,认识这么长时间,今天她的态度真有些反常。没办法,我又把她送到楼 下,一直看着她坐车走了。 30. 第二天上午,庄梦蝶打电话给我,由于当时在开会,我小声敷衍了几句,就 慌忙把电话关了。局长的讲话被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扫了一眼, 弄得我心里很不舒服。 晚上下班,庄梦蝶和我挤在狭小的宿舍里吃方便面。她一边吃面,一边悠荡 着小腿儿告诉我,她老爸叫庄剑锋,高检稽查司的副司长,上午九点半乘飞机去 厦门了,走得十分匆忙。她第一次告诉我这个秘密,她爸爸不让她告诉别人的, 我心里不太是滋味。哼,她爸爸的身份至于这样保密吗?这不是把我当外人了么? 庄梦蝶好象察觉到我的不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摆弄着一串闪亮的钥匙, 对我说,爸爸单位分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给我了,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呵 呵,你怎么啦?瞧你那样吧,嘴巴上可以栓头小毛驴儿。 面对她的温柔,我真的无话可说了。无论什么时候,和庄梦蝶闹别扭都超不 过两分钟,我打心眼里喜欢她。不,是爱她。 如果你真心爱上一个人,她所有的错,都是可以原谅的。倘若你不喜欢一个 人,那么即使她做的事再怎样讨巧,你还是心里不舒服,甚至特别各应。人,都 是这样的,只要喜欢,怎么样都好。 31. 经过紧张筹备,省土地局组织的庆三八文艺汇演如期举行。因为是第一次代 表单位登台演出,我心里特别的紧张,躲在后台使劲儿喝矿泉水。我一紧张就爱 喝水,最好喝冰凉的水。 一拿到节目单,邹主席高兴坏了。美声唱法的演员就我们局一个代表队,其 他局的代表队都挤到通俗唱法里竞争去了。廖莎莎和我不废吹灰之力就捧回来一 个金光闪闪的奖杯,给我颁奖的领导是她爸爸,她爸爸慈祥地握住我的手说,节 目演的不错嘛,是个人才啊。我和廖莎莎演唱的《白毛女》选段比较受欢迎,台 下的局领导觉得很有面子、 很高兴,当场指派邹主席找个象样的酒店庆祝庆祝。吃饭的时候,单位里和 宣传能粘上边的人都来了,整整摆了两桌。演出当天,大张负责给我们租服装和 道具,邹主席刚点完菜,大张就从门口晃晃荡荡地进来了。局里只要有饭局,肯 定拉不下大张,他在单位全权负责接待。私下里,大张开玩笑说自己是三陪先生, 整天围着各种各样的客人转,陪吃陪喝陪聊天,都快成酒囊饭袋了。他喜欢拿自 己开玩笑,尤其是人多的时候非常热衷于讲笑话,荤的素的都能来。 丰盛的晚餐进行到一半,领导们都有事儿先走了。邹主席临出门还叮嘱大张, 再点几个菜,爱吃啥就来啥。大张一个酒嗝没打上来,脸憋得通红,使劲地点头。 领导们刚走,大张就来劲儿了。他站在走廊里扯着嗓子喊来服务员,把两桌 并成了一桌,并且很象样地挥挥手说,领导们都不在了,咱们继续。一到公家花 钱买单的时候,大张显得特别仗义,在他的鼓动下,大家把白酒一起干掉,每人 手把瓶开始喝啤酒。廖莎莎喝啤酒就跟喝水似的,一杯又一杯地往嗓子眼里送, 而且小脸越喝越白。旁 边的大张喝得舌头邦硬,还在起高调,磕磕巴巴地宣布:“从现、现在开始, 谁要去卫生间,谁就、就先干三杯啤酒。”他这招挺害人的,我早就憋不住了, 我伸出腿,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一下。 “哎哟,你踩我脚干什么?”廖莎莎放下酒杯,急头掰脸地问我。 “我以为是大张的脚呢,呵呵,我踩错了。”我的道歉声小得只能自己听见, 她可下抓住把柄了,把一瓶子啤酒撂到桌子上,眼睛眯成一条缝,瞄着我说道: 说别的没用,你替我喝了,我先去趟洗手间。 她的酒,我怎么可以替喝呢?万万不能。我把瓶子里的酒倒进廖莎莎的杯子, 冲大张挥手说:不行,等她回来再说吧。大张脸红脖子粗地开导我喝,我就是不 喝,旁边的同事都在醉眼朦胧地看热闹。 正当我们打酒官司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同时听见了廖莎莎的尖叫声。 32. “怎么回事?”大张扔下杯子,第一个冲出了包房。 廖莎莎惊慌失措地站在走廊里,她背靠着墙,手里攥着个破碎的啤酒瓶子。 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捂着脑袋坐在地上,血从指缝里汩汩流出来,他一边努力想爬 起来,一边还骂骂咧咧地说着脏话。 “小廖,说话,到底匝地了?”我抢下来她的啤酒瓶子,问道。 “在卫生间门口,这个臭流氓摸我胸部,我就给了他一下。呜……”廖莎莎 可能被吓坏了,肩膀一耸一耸地哭出声来。 就在这功夫,斜对面的包房里冲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南方口音的男子, 大概也就二十四、五岁,他气势汹汹问:“是谁他妈的干的?站出来!老子给他 放血!”瞧他的样子也是喝差不多了,仗着人多势众想打个便宜。 “他、他耍啊、耍他妈的流氓,打了也、也白打!”大张一激动就磕巴,手 里拎个瓶子就想往上冲,被我一把给拽住了。这帮人都喝酒喝多了,真要是打到 一块儿去,都非得交代这里不可。 正僵持着,对面房间出来一个人,抬眼看见我,就说:“哎呀!猫猫,原来 你也在这喝酒啊?咋回事?你们把手里的家伙都给我放下。” 走廊的光线很昏暗,我走近跟前一瞅,这不是刘二吗?! “你啥时候回来的?”我问他。 “别说这个了,先把这个兄弟送到医院去。”他张罗人把那个受伤的胖子送 上车,回过头来对我说,小廖也真够狠的,把人都打成啥样了?!他是我朋友, 一喝多了就爱和女的动手动脚的,别和他一样,给我个面子。 说完话,他对围观的人一通喊:“看什么看?都没看过热闹啊?!都他妈的 滚!” 他穿的警服很起作用,人群很快就散了。刘二把我拽到边上,递过来一张名 片,说:以后你找我,就打这个手机号吧。我和朋友搞了个公司。然后他拍拍我 的肩膀,带着一帮朋友走了。 33. 经这么一折腾,大家都失去了喝酒的兴致,大张和同事们去总台买单,我穿 上大衣送廖莎莎回家。在车上,小廖的嘴巴一直撅着,她在生我的气,因为刘二 是我的哥们,那么他朋友的帐就理所当然地算在了我的身上。 到了她家楼下,我们一前一后走进大厅,小区保安很警惕地看我好几眼,但 是一看见是廖莎莎,目光马上就缓和下来。廖莎莎随口说道:“这是我男朋友, 送我回家,就不用登记了。” “谁是你男朋友啊?”我小声对她说。 在电梯间门口,她扑哧一声笑了,舌尖快速滑过嘴唇,调皮地说:“你误会 了,男朋友有很多种的,你以为是那种么?臭美吧你!”电梯门很快地合上了, 她在向我挥着小手,确切地说,是右手。 她的右手也许很有劲儿,能把一个胖子打成了重伤的手,没有劲儿怎么可以 呢?想到这儿,我抬手看了下表,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走出楼区,我重新爬上一辆出租车,很清醒的告诉司机我要去的地点。 车里的电台刚好在播放午夜对话节目,女主持人以心理医生的口吻开导一名 失恋又失眠的男听众,要坚强起来、要热爱生活、要老老实实地去睡觉。过了大 约5 分钟,那个男听众还占着热线滔滔不绝讲着他痛苦的恋爱经过,估计女主持 人也烦了,十分果断地暗示导播掐断电话,然后略带歉意地对着话筒说:“哎呀, 真遗憾,这位听众朋友的电话掉了。在这里,让我们祝福他找到好的归宿。下面, 来接听另外一位听众的电话。喂,你好。这里是XXX 兆赫XXXX电台的午夜倾情栏 目,请讲……” “喂,是XX主持人吗?我是个外地人,我今天被人用啤酒瓶子打啦,正在医 院呢。”一位听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说。 “这位听众,请不要急,慢慢讲。”主持人的语调绝对富有人情味儿,挺感 染人的。 “事情是这样的,我在一个酒店吃饭,喝多了去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突然 脚下一滑,我赶紧用手扶墙,可是没留神,手摸到一个女孩的乳房。还没等我道 歉呢,她连喊带叫拿起啤酒瓶子就朝我脑袋来了一下子,还指着鼻子骂我是臭流 氓。” “这位先生,在哪里发生的事?你现在怎样啦?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拨打 110.”主持人关切地问。 “在小南国酒店二楼被打的,头上缝了十一针,可是,那女的已经走了,你 说我有多冤枉啊?” “这里是广播电台,不受理意外伤害投诉,对不起,就到这里吧,祝你好运。” 主持人把热线关了。电台里响起悠扬的乐曲声,其中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广告信息。 听到这儿,我嘿嘿笑出声来,自言自语地说:“真有这么巧的事儿吗?莎莎 一啤酒瓶子把人都打成啥样了?都告到电台去了。呵呵。” 旁边的司机很奇怪地问,是你的朋友打的啊?我说,是。他就是欠揍,满走 廊两边都是墙壁,往哪儿摸不能摸,非摸哪儿?! 司机看看我,说:“那是那是,这样的人就不能惯着。打了也白打!呵呵” 我只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车子开得很快,一会儿就到了宿舍楼,我递给 司机二十块钱后,走下车。车厢外的天空下着雪,在降临地面之前,雪在高空中 化成了冰冷的细雨。我缩着脖子,跃上湿漉漉的台阶,在打开防盗门的那一瞬间,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 我们把奖杯丢在酒店里了。 34. “在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就是女人的心。”大张一大早开着 奥迪到小南国酒店把奖杯找回来了,在电梯里,他冷不丁和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原来,他对象正和他闹别扭呢。婚纱照拍了、结婚证也领了,那个女孩居然 开始反悔了。大张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为啥,整天唉声叹气的。 中午在餐厅吃饭又遇见大张了。我给他出主意:你再问问她,她肯定想要什 么东西,不好开口,就拿你一把。大张不信,诧异地问,真的么? 不信,你去试试。 果然,大张的对象想要钻戒,点名要和廖莎莎中指上戴的那种款式。大张硬 着头皮买了一枚,他对象第二天就戴上了。中午吃过饭,廖莎莎和她依靠在沙发 上唧唧喳喳地聊天,从钻戒的成色一直聊到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我实在受不了她 们,跑到楼下收发室看同事们下象棋。大张正蹲在那呢,我走上前对他说,怎么 样?我说的没错吧? 大张抬头瞅着我,一脸劳动人民长期受压迫却无处诉苦的样子,嘿嘿地傻笑 说:“唉,结婚就这么一回事,和走在大街上被人拦路抢劫没啥两样,我算弄明 白了。” “不过呢,她只要嫁给我,她的金银细软都还是我的。”大张又顺嘴补充了 一句。 还没等我说话,看收发的马大爷嗷地喊了一嗓子 “将!” 身材瘦弱的马大爷使出了全身力气喊“将”,把周围的人吓了一大跳。他的 车沉底了,大张的士落不下来,正前方是个当头炮,这是个神仙也救不了的死将。 大张想悔棋,马大爷就是不干。 大张连输了三盘棋。最后一盘没下完,他拍屁股就走,嘴巴里还嘟囔:上班 了上班了。我和他一起走进电梯,廖莎莎也在里面呢,办公室在七楼。电梯刚运 行了一半,不知道谁放了个屁,很臭很臭的屁。廖莎莎仿佛要窒息一样的趴在角 落里捂住鼻子,悻悻地问:“你俩到底是谁放的?真烦人!就不能憋一会儿啊?” 大张左手捂住鼻子,右手指着我说,是猫猫干的! 我紧跟上一句:谁放屁谁自己知道,你赖别人,其实就是你放的! 大张真急了,说:我发誓,真不是我! 电梯门终于开了,我们三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回到办公室,我趴在 阳台窗口上使劲儿喘着气,我知道是谁放的了。 这个屁,肯定是廖莎莎放的,我没有拆穿她。大张一直以为是我放的,从那 以后,他遇到和我一起乘电梯,始终保持一定距离,脸上的表情非常滑稽。 35. 时间过得真快,炎热的夏天不期而至。 我和庄梦蝶的爱情马上就快到达终点了,她特别忙,忙着收拾我们的房子。 而我呢,既害怕失去自由,又害怕失去这次爱的结果,整天处于徘徊的心态之中。 我的心情很矛盾,就像一条正在被揭去鳞片的鱼,在水池不停地挣扎,眼看着单 身的日子被岁月的刀子一片片剥落。 我曾经试图说服庄梦蝶推迟婚期,或者象刘二一样不结婚先住在一起,为此, 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面对她的眼泪,我的心彻底被软化了。 后来,我自己安慰自己:结就结吧,两个人睡一张大床,挺好的。五·一劳 动节,我和庄梦蝶在众多亲友的簇拥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她爸爸妈妈在婚礼 结束的当天就飞回北京了,非常匆忙。我问庄梦蝶,爸妈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她 说,厦门的走私案快有眉目了,回去抓坏人呗。我楞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忽 然想起了刘二。 利用婚假剩余的时间,我和庄梦蝶回乡下看父母。大爷家的表哥特意宰了头 猪,从三十里外的繁荣屯送过来,十几年没见了,他的背有些驼。他看见我,嘴 角上还荡漾着童年时的笑容,但是鬓角的头发已经白了许多,高兴得直搓手。我 递给表哥一根烟,他双手接过去,很珍惜地抽着,特别拘谨,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和年迈的父母亲戚吃了几顿团圆饭后,庄梦蝶就张罗回城里,我扭不过她, 偷偷在母亲的枕头底下塞了一千块钱。父母把我们送到汽车站,直到汽车开出老 远,他们还在道旁站着,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小。 汽车在道路上飞速行驶,庄梦蝶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说出了一个秘密:她 在临走前在我母亲的衣服兜里留下两千元钱,叫我回单位后给家里个挂电话,别 忘了告诉一声。我说,知道了,咱妈知道是你放的,一定很高兴。说着话,我伸 出胳膊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这就是我的妻子,善良的妻子,而我却在二十分钟前 背着她去偷偷尽孝心。我没有勇气告诉她,她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呢?还是不说 的好。 36. 这个城市每年的城市改造工程都很多,道路两旁的树叶上蒙着厚厚一层灰, 已经快两个月没下雨了,由于空气过于干燥,人的情绪也随之浮躁起来。 因为天气太热,女人们的衣服在不断递减,有的时髦女孩穿上了坦胸露背的 吊带裙子,趿拉着凉鞋结伴逛商场。而这个城市的男人们,正在大量消耗着冰凉 的扎啤,街边的大排挡上时常看见仨一帮俩一伙光着膀子喝酒的老爷们,即使消 费了二、三十块,也很潇洒地喊“老板,买单!” [ 买单] 这个词在南方沿海城市十分流行,就是饭吃完了算帐的意思。刘二 经常用这个词,他喜欢这样说,是因为他当上老板了,大宇汽车配件公司的老板。 刘二的公司,我最多去过两、三次,都是他开车拉我去的。公司的房子地处 繁华街道,楼上楼下大约三百多平米,是租的,房费昂贵得惊人,靠卖一些汽车 配件肯定赚不回来租金。他说过,开公司主要是叨登走私车,指着配件挣钱,那 还不得赔死?! 37. 盛夏来临,大街上的好车突然少了许多。我们单位的领导上下班坐起了奥迪, 那台半年前刚买的凌志锁在库里,再也没看见谁用过。后来,我在十多家报纸的 头版上看见了国家正在严厉打击走私汽车的消息,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刘二突然消失了,他的公司大门上被贴上了封条,而且打他的手机,总是被 告之:机主不在服务区。我去找陈敏,她带着哭腔告诉我,刘二跑了。公司里的 二十多台车被查封不说,还欠了银行一屁股债。 “那他没和你说在哪儿吗?”我掐灭烟头,问道。 “他没说去哪儿,怕连累我和朋友们。现在公安局正抓他呢,他是开着车走 的。”陈敏压低声音说。 这下可麻烦了,等刘二回来再说吧。我琢磨了半天,脑子里实在没有什么头 绪,匆匆回到了单位。 38. 主管纪检监察的邹主席最近特别的忙,连续几天组织机关人员看反腐倡廉的 专题片。每天下午,十楼会议室的椅子上坐满了人,大家神情肃穆地围坐在一起 看电视。大张坐在了前排,眼睛一会儿盯着屏幕,一会儿探头关注着领导们面前 的水杯,并且不时站起身给几个杯子里面添水。 及时播放的专题片绝对起到了警示作用,中午在食堂里吃饭的人增加了不少, 到单位办手续的人拽办事员的胳膊出去吃饭,基本上都被婉言拒绝了。 大张再一次成为我们学习的榜样,他写的一篇洋洋洒洒两千多字的观后感被 贴在了一楼的宣传栏里,上班下班都能看见。关键时刻,大张对形势把握得十分 准确,我挺佩服他的。 周五下班的时候,廖莎莎偷偷告诉我,那篇文章不是大张写的,她在一本杂 志上见过,大部分内容差不多,只是题目改了。不管小廖的判断是否正确,至少 有一点可以断定的是,邹主席没看过那本杂志。 39. 一天晚上,我在单位值班,突然,放在电脑旁边的手机响了。刘二在电话里 说:猫猫,我回来了,你赶紧下楼。 刘二的桑塔纳车子正停在单位大门口呢。刚上车,他就交给我一个大信封, 声音沙哑地说:“你把这些钱帮我转给陈敏,跟我这么些年,也没给她留下什么, 觉得挺对不住她的。我今天晚上回乡下去看看我妈,明天就回来自首。”说着话, 他发动了汽车,在倒车的功夫,还顺着敞开的车窗向我挥了挥手。 “你开车能行吗?”从他的呼吸里,我明显感觉到一股子酒气。 “没事儿,你回去吧。”刘二脚下一点油门,桑塔纳象箭一样窜出了大门, 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40. 躺在值班室的床上,我整整一宿翻来覆去地没睡塌实。 一大早,我猫着腰在水池旁边刷牙的时候,手机又突然间响了。电话里是一 个陌生的声音,我问:“你是谁啊?!”那个人急促地说:“我是交警大队事故 科的,你赶紧来吧,刘锁柱出事了。他的朋友叫我通知你的。” “你快说,在哪?!” “在市医大医院一楼呢,人好象已经不行了,你快点来吧,……”那头的电 话信号不好,突然掉了。 41. 医院的一楼急诊室里没有刘二,我往后院跑。 刘二躺在医院太平间的一张小床上,从头到脚被一块白布蒙着。陈敏已经哭 晕过去两回了,靠在椅子上,看见我来了,木然地点点头。 刘二死了。他的死亡证明上写着:刘锁柱,男,35岁,酒后驾车,意外死亡。 42. 在刘二的追悼会上,和他交情不错的亲戚朋友,能去的都去了。大张听说了 也要去,在车上,他说,刘二这人贼够意思,咱单位的凌志就是通过他买的,办 手续的钱还没来得及给他呢。 告别厅里挤挤插插站了很多人。最悲惨的一幕是刘二的老母亲欲哭无泪的场 面,唯一的儿子这么早就离开了她,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老太太哭得几乎痴 呆了。 陈敏哭得简直不成样子,她的哭声把参加追悼会的人都哭哭了,这是我第一 次看见参加追悼会的人全体哭。一个小时后,亲戚朋友们开车去墓地给刘二下葬, 陈敏问我,小贺,刘二给他妈留下钱没有?我说,没有,我去事故科问过,现场 的情况很糟糕,刘二的手机和皮包都被看热闹的人拿走了。 陈敏抹了一下红肿的眼睛,说;“那就这样,我回去再拿五万块钱,和刘二 给我的钱放在一起,都给老太太留着用吧,她更不容易。” 我说:“刘二留给我的信封里有三万,加在一起共八万块钱,再加上事故保 险金能凑个整数。我先存在一个折里,明天你一起给老太太。” 陈敏说:“行。那你就去办吧。” 43. 回单位的路上,大张、我和庄梦蝶坐一台车,庄梦蝶和我坐在后面。 车子开得很快,风从车窗外面吹进来,大张颇为感慨地说:“猫猫,你就说 吧,人他妈的拼死拼活地挣钱,到底是为了啥?” 我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每个人都有欲望的,是为了活得更好吧。” 庄梦蝶歪过头,定睛看着我的眼睛,说:“猫猫,我不在乎你有多少钱,能 活得没有负担,并且身心健康,这就很好了。”我对她笑了笑,伸出手,把她紧 紧抱在怀里。 有些事情,和她说了她也不会懂的,在这个世界上,男人所面对的生活压力 很大,是因为有很多责任在里面的。 大张手里把着方向盘,从倒后镜看看我,一本正经地说,让我看,说多了都 是扯鸡巴淡,人活着,就是为了活出个人样来! 44. 将近一年的时间匆匆过去了,朋友们聚会喝酒时,已经很少提到刘二这个名 字了。 据一位朋友讲,前些天在机场看见陈敏,她正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地在候机。 后来我才知道,陈敏通过登征婚启事找了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搬到威海去了。陈 敏结婚和离开这个城市都没有告诉周围的朋友,她一定是想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吧。 女人需要男人。陈敏是个很正常的女人,所以她需要结婚,去开始新的生活。 45. 金黄色的秋天终于来了。 星期六的早晨,我推开一扇窗户,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抬起双手搓了搓 脸,张开嘴,贪婪地呼吸着。 生活里,每个人都需要清新的空气和不停的呼吸,空气才是人活着的必需品。 我们每一分钟每一秒都离不开新鲜的氧气。那么,爱情呢? 46. 爱情和氧气到底哪一个更重要呢?我曾经问过好几个朋友,始终没有一个满 意的答案。 爱情和氧气同样重要。这句话是廖莎莎亲口对我说的。国庆节的上午,单位 的同事和朋友们正在参加廖莎莎同志隆重的婚礼,她悄悄甩掉四处敬酒的新郎, 跑过来非常暧昧地低声说:“猫猫,你看,新郎长得多像你。呵呵。” 我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表情木然地笑了笑。廖莎莎冲我做了个鬼脸,扭 头去和别的客人打招呼。这时候,庄梦蝶从对面走过来,拽住我的胳膊问:“刚 才新娘和你嘀咕什么了?” 我满脸堆笑地说,莎莎说今天的天气真好。 庄梦蝶问,真的么? 我说,真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