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的植物 作者:蜗牛老五 题记: 每个人都有两个,有一个在镜子里。你只能看到镜子里的那个,她站在彼岸 ——一个你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一) 今天,演到了主人公独处时的我,狂乱而平静。 没有多余的台词,全部是静默的动作。灯光刺眼。狭小的屋子里堆着黑乎乎 的机器电线和指手划脚的剧组人员。他们都盯着我,我也盯着我。摄象机不停息 的转着。转走我的一举手一投足,转走了我眉间的笑眼角的涩。我的上一秒被永 远的存进那些胶片里。没有人打断我,也没有人打断附身在我的主人公忧郁而疯 狂的独处。从这次独处后,主人公将彻底的变作一个彻底的嗜血者。我等着,等 着她利用完我的身体和感情后尽快滚开;等着嵌在这些狂燥的灯光和古怪的剧情 里的我的身体被刻在胶片里面。 导演的眼神像狼,我生怕他发现我的不耐烦。她——那个嗜血者——她带着 我的四肢旋转飞舞,像只野兽。我气喘吁吁,极度疲劳充斥着每一粒细胞。泪水 和汗水分不清到底谁该从眼睛里流出。编剧该死,他把这只怪兽写出了呼吸;导 演该死,他把这只危险的怪物注射进我的身体。现在,她在沉默中爆发了。她的 忧郁和疯狂恰巧在我不幸的身体里找到归宿。她拨弄着我的心脏,她要找个实体 来寄放她的狂野。我,正好站在这里,一切理所当然。 剧本下面的情节叫她划破我的身体去寻找快乐,寻找颜色。然后是遍及每一 个角落的红来灼烧我的理智。我的心脏一下接一下沉稳猛烈的撞击我薄弱的胸腔。 我安静的或是安份的坐在一边看着其他人为我布置坟墓。我等着那些红呢——时 间漫长——我等着悲惨的序幕拉开。 她带着我走近墙角,大片的沙漠掩埋我的咽喉。屋子里只有我的喘息声。空 气稀薄。当所有眼睛都注视我时就是孤独作祟的时刻。我艰难的走进墙角。她被 雪白的墙壁猛然间激疯,愤怒的抛掉她可爱的羞怯咬着我的下嘴唇,撕扯我的汗 水。她开始寻找能推翻单调的颜色,不怀好意的打量我的身体。在她那饥饿的目 光下我突然有种急于释放的冲动。我只有单调的皮肤。她要开始了!我的心脏不 安分的跳起来,急于把真正的血液奉献出来,奉献给疯狂的她。我四处乱撞。跳 着传统的舞步,足尖翻飞。指尖也被这舞蹈弄乱了方向。黑色的发丝勒着我的反 抗。啊!我找到了红色的开关。有了,流淌的液体,红色的粘在我的衣服里,皮 肤深切的触摸这些潮湿、甜腥、粘腻的液体。我躺下去,世界横过来。浸泡在这 些液体中,我分不清哪些是我真正的血液,只叫我有释放的快感。我只要这个, 足够了。我看见自己的鼻尖上有一些不小心溅上的细小汁液,细小的……汁液。 那感觉像是一只有着毛茸茸的爪子和眼睛的小狗用它亲爱的舌头和呼吸包围我的 耳膜。 嗜血者因为自己的血液而爱着每一个人的血液。我被她侵犯的体无完肤。 导演喊了停,把她从我的身体里抽走。我坐在地板上,看着他们纷杂的收拾 完一切。一个疲惫的身体带着新增的伤疤慢慢爬出了视野外…… 现在,我终于安全的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什么浓重的色彩都使我眩晕恶心。 我只剩下一只半旧的大提琴和一面镜子。支起镜子像支起乐谱般,我坐在前面。 搂着大提琴注视着镜子里的我试图忘掉刚才的失常。我们不在意奏什么曲目。只 是耳朵里有低沉的音色眼睛里有张不知所谓的脸。这种颜色在法国电影里见过。 我一直用它来安慰自己。我们有某种共通之处,所以电影的情节变为点缀——也 许生来就是点缀——而灵魂在第一束光影笼罩时到达我的心脏。我害怕划的伤痕 累累的碟片。它私自把电影切成许多断层,甚至让我有时间怀疑每一秒钟的距离。 望着原本流畅的画面一点一点的被猛然截断,象是急刹车导致的晕车…… 思想流淌成音符缠绕在大提的低沉里沉淀在灵魂的深处。 外面阴了天,阴暗的光线把镜子里的脸勾勒的明晰而淡漠。风卷着玻璃窗叮 叮当当的响,我闻到潮湿的雨气。镜子里的眼闪过兴奋的光芒。果然,雨越下越 大。卷着玻璃窗和着风洒在我的地板上。镜子里昏暗的只剩一点嘴角和恍恍惚惚 的发丝。潮湿的空气,冰冷的水珠,打雷,闪电,没关的窗子,一些莫明的音符, 沉重的声音,冰凉的嘴角,我笑容满面。 不知多久,雨停了,我也停下来。找到自来水管把头伸进哗哗的水里。一扭 头看见旁边的台子上几只粉白嫩红的杏躺在塑料袋里。咬了一只,牙尖轻轻扣击 到可爱的杏核,还有一股芳香酸甜的味道直冲进鼻子里……我还活在人世中,我 这样想着。 捏着一粒咬过的杏,在雨后清冽的空气里,我哭的浑身颤抖。 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住的这间屋子还是无法和我沟通。所有的一切,墙壁, 桌子,台灯,马桶,都在抗拒着我的体温。这间屋子里的空气也被分成两拨儿。 我和我的大提琴,镜子一拨儿。剩下的归这间房子和家具。形同陌路。我站在窗 前,雨后的空气直冲进我的身体。几阵风后那个嗜血者最后留在我身体里的一些 渣滓也清理出去了。呼吸真是个好东西。窗外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在黑夜里证明 这个城市的存在,这些花花绿绿的符号!符号,我也有。我是林四,我可以豪不 犹豫的承认。可这个符号下面呢?林四是我表面漂浮的油。有一天,这层油被舀 了去,我还是我。只是没有符号供人区别。我不想要符号,我也不喜欢别人的符 号,像狗用鼻子来辨别一样我用的是感觉。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把自己关在骨 头里,所以有大片的空地供各色的角色来租用,所以我就做演员。演员就是出租 给导演和编剧的想象力的身体,我想我做的不坏。我把自己锁好了——不,甚至 不用锁,我自己害怕出来罢了。 (二) “异五——”我一边应着一边转过头去,一个大汗淋漓穿着奢华的胖子气喘 吁吁的朝我奔来,“异五,你不再看看了吗?好不容易来一回,这么快就走啊? 亏我及时回来,要不又见不着你了!”“恩,我路过你的店就随便看了看,你不 在又没有什么中意的动物,就先走了。呵呵”胖子的脸像一朵盛开的白菜,平庸 的笑纹挤满了油光闪闪的皮肤,“刚才去朋友那拿了一条小狗,纯种的德国黑丹, 3 个月,公的,看看吗?”“噢,是吗?”我跟着胖子返回了他的宠物店。一进 门眼前就一亮,一只纯黑的身影闪着缎子般的光芒冲着我就扑过来。真是条棒狗! 天真纯净的蓝眼睛却有着与它身形不协调的幼稚。还有一条友好的红舌头湿漉漉 的告诉我它将会和我今后的生活有密切的关联。我眼神闪烁地看着它脖子上“突 突”跳动的血管。把它领回了家。取个名字就是狗。 我指挥着林四的手脚,我喜欢林四的身体,优美的弧度,适当的眉眼,这一 切一切都叫我满意而快乐。我想假如我能得到一具实体,那就要林四的这具。可 惜不认识占据林四的那个灵魂。她总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接受我的拜访。要 是有可能,我们一定要进行一笔交易。我不无失望的想。 狗带着我,漫无目的的走在被常春藤牵绕的街道上,幸而是黄昏。我微笑着 望着天边的斜阳。柔软的灵魂慢慢探出头来。很快,掌握了我所有思维。我很怕 又很希望在这柔软的时刻会出现一位平静的王子。高大的身影遮住我的夕阳。齿 若编贝。我笑个不停。 举目四望,我走在哪里?我的心在何处?…… 我不懂爱情。有时我会想起一个叫朴彦的男人——一段陌生的皂香,一个大 学老师。我的眼神更加迷茫,狗领着我。软弱泛滥的无可救药。我牵牵绊绊的跟 在后面,此时它比我要坚强。我看的到路人眼中有一个可怜兮兮牵着狗泪流满面 的女人。我心里紧紧的,四肢机械。狗不放过任何一棵树,它又停下来。我盯着 它小便一边恍然的醒悟了自己的愚蠢。我在做什么?为了什么在哭?好象是在暗 恋一样——呃,暗恋!莫名其妙的想一个人,爱地精疲力竭。暗恋是美好的月亮 会哭石头要化的爱情,也是最愚蠢的爱情,也可以是一切变态行为的借口。做学 生的时候,班里有一个女生,暗恋一个男孩长达12年。收藏他的草稿纸,记有关 他的日记。整个学生时代都活在自己的梦幻里幸福而快乐。 我乱七八糟的想着,突然厌烦的要呕吐。甩开泪水,拽着狗,回家。 ……家,终于把我包裹起来。迅速的脱衣服,极快的摆脱。摆脱莫名其妙的 朴彦,杂乱无章的常春藤,还有突然令我恨之入骨的那个女孩。混蛋!我咬牙切 齿的摒弃刚才的自己。我不可能!决对!什么朴彦?贫困的大学老师,寒酸的不 和时宜。在学校不受重视才故做的超凡脱俗。不管是褒是贬,只要有人对他做出 评价和理睬。我保证,他,会像一条狗那样抛掉他所有故做的矜持和闲淡洒脱。 没有意义。所有的触角都一下子尖锐的鄙视和践踏起朴彦这个符号。真肮脏!我 看着镜子里赤裸的影子,没有表现她情绪的纹络。隐晦模糊的藏在光的背面。我 不敢去碰那双眼睛。所有的,黄昏,午夜,清晨都刻在那里面。而我若正视她们, 一定会像针扎破一个被胀得透明的水球,其中的忧郁会源源不断的将我吞没或激 化。我不敢保证。接着,我碰到了昨天的伤口,想起那殷红四溅的血液。一下子, 我只好瘫软了。 阳光,朦朦胧胧的从我的房间里撤退。我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点一点看着 淡下去的橘红色从窗边隐退。心,像婴儿空中挥舞的双手,抓呀抓呀,抓着那剩 余的阳光。不要走,不要走,别留下我一个人!我撒着娇,抓着,只是心脏。阳 光毫不理会我的央告,扯起她最后一点桔色的裙角离去了…… 我停在黑暗里,有一点被戏弄的感觉。百般洋相,甚至不惜扭曲自己的形象 去讨好一个过路人,可却融为空气一样被他忽略。尴尬的只能生硬的捡起那些被 我抛掉的自尊。可是有什么了不起?我干什么尴尬?洋相,我出就出,我出给自 己看。你们的态度我可以也当作空气。这样想着,我从地上跳起来,冲着镜子做 奇怪的鬼脸,做难以想象令人捧腹的动作。我把自己逗的哈哈大笑。我把四肢摆 成奇怪的图形,我说,我说我是猩猩,于是镜子里就有一个吊起胳膊圈着腿“嗷 嗷”叫的怪物;我说我是中毒死的老鼠,于是完全有理由仰着头,掀着鼻子,四 肢僵直的倒下去;我是个美丽幽雅的公主,可背地里却淫荡妖冶的勾引所有从老 到小的男人。我用一条新疆拿来的纱绸裹紧我的身体,小心翼翼仪态万方的去给 我的狗请安,又在转身后用老实的眼角和看似无意露出的肩膀去挑逗身后的门。 我跳着匪夷所思的舞蹈,唱念着自编的咒语辗转于自己的皇宫,也辗转于所有欲 望的颠峰。恰到好处的引诱你坠入我身后的陷阱。等到夜幕降临,我这只千年的 妖精就要幻出原形去享用你的肉汁和鲜血了。哈哈哈哈,我清脆的笑声撒播在每 一个熟睡人的梦中。我多么快活! 外面有人敲门,我凑过去在门缝中窥望到一条晃动的胳膊。那下面,隐隐的 青色血管在不停召唤。“淫荡”我吃吃的笑骂着。我渴望所有的臣服,鲜艳的颜 色令我热血澎湃。狗在咆哮,冲着门外的手臂。我扳着拇指,咬着下嘴唇,为什 么不呢?打开门,迎接你。什么走错了,多么可笑的理由!你是专程来拜见我的, 我知道,我接受你的臣服。别害怕,关上门,我带你去极乐世界。瞧你呀多可笑。 被那些莫名其妙的俗念浸染的古怪。脱下你的担心,脱下你的牵挂。喂,你的眼 神不要疑惑躲闪哪!瞧,这是多么好的气氛,多么温暖的快乐。单纯的跟我进来, 去一个漂亮的地方。什么也不要想,不再在乎他人的眼睛。我帮你完成你的梦想。 多么可爱呀你的皮肤!包裹着你的骨骼,玲珑的身段。多漂亮呀你的乳房!我敢 说她们最适合你脸上的红霞了,黑色的长发,闪烁的睫毛。天使,你走了进来! 放松好吗?干吗轻轻颤抖呢?我来抱着你,抚摸你吓的没了频率的小血管。 该说什么好呢?我简直无法形容我对你的欣喜和怜爱。说吧说吧,鼓起勇气,把 你含在嘴里的秘密快讲个没完。……哦,是的是的,你感到悲伤,这和你想象的 完全不同。……哦,是呀是呀,适应这个社会你早已疲惫,你在怀念你的童年? 粗砺的树皮,翠绿的树叶,透着金色透明的阳光。到处是可爱的小虫,还有一条 通向小学的土路。你单纯的梦想全系在那些够年纪上学的孩子们的书包上,红领 巾上。你紧紧跟着他们,可他们脸上的全是不屑。多好呀!宝贝……哦,直到你 上了小学……哦,你也有了红领巾……哦?呵呵,你真的把红领巾蒙在眼睛上冲 着阳光打算寻找染红红领巾的烈士遗体?你不相信老师会骗你,你就从自己眼睛 里骗出浴血奋战的烈士们?你哭了。 哦。 ……哦,你在初中被人嘲笑。你的日记被同学抢去昭示全班。那是你珍贵的 单纯啊,他们是恶魔!……怎么?你却因此开始丧失单纯?悲哀啊,为什么要活 在别人眼中?算了,不要这样哭泣。听我说,你很累对吧?你的现实不理睬你的 梦境对吧?你想过自己去当染红红领巾的英雄吗?真好!我昨天还这么想来着。 别笑呀,你看。我神秘兮兮的给她看我的伤口。你不想试试吗?看看自己的鲜血 到底有多嘹亮!证实一下自己的梦想和你的存在。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这里只 有我们,自由的极乐世界。挖掘自己,想做什么就做吧!一辈子不做一件想做的 事情多么可惜呀!只求释放!你不忍心下手我来帮你。没关系,谁叫你臣服于我 呢?我会吻你的宝贝。对,就是那只手臂。来,高擎着,好让你喷洒的鲜血染红 你的灵魂。来了,那些青色的血管呀,亲吻你们,我快迫不及待了! 霎时,屋子里充满了腥咸湿润的味道。我只轻轻的划破一根最脆薄的血管, 可血却气势磅礴的奔涌不止。看来女孩的血液被压抑的太久了。血液流淌在我们 之间。女孩眯着眼睛看着散在我脸上和淋在她身上的汁液,满意的叹了口气,梦 呓似的呢喃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呆呆的坐着,呆呆的听着。脸上定挂着奇怪 的表情。女孩已经抛开我独自去她的极乐世界了。我像是找回了自己的灵魂,安 静的坐在荷叶上荡在湖中心,还有湿湿的雾气若隐若现。与此同时,我察觉到了 一丝骚动,来自林四的骨髓深处。我得意的笑了,因为我发现这丝可贵的骚动隐 藏着何等的渴望。终于,林四你忍不住了。我早说过我们很适合的。 (三) “呜呵”稚子扭动了一下身体。抬起脸来望着林四。林四看着她不知深浅的 黑眼珠,辩不清稚子发出的古怪声音是叹息还是其他什么。稚子也不清楚。“我 要走了,去昆明找我爸。我妈打算叫我以后就住在那别回来了。”稚子低沉的声 音极不相称的从她漂亮的五官中落出来。“那你呢?”我还是微笑着问“你还想 回来吗?”“……说不清,想你的话就偷跑回来找你”稚子笑着点了支烟。“别 回来了,昆明多好啊,四季如春。重要的是你可以换个环境重新来。”我替稚子 说了她的心里话。 稚子没说话。烟圈绕上来。我找出Nirvana 的那张CD,放进音响里面,掌声 响起来。我坐在地板上,看着茶几彼岸的稚子。烟雾浓重,看不清楚。很远。 Cobain忧伤的声音弥散开来。我们继续沉默,重温这张饱含我们眼泪和尖叫 的CD. 历历在目。 稚子摁灭烟头她说“我明天走”。“是吗?太好了”。茶几上有一杯刚沏的 玫瑰花茶,所有的花朵都积压在水面上,水已经凉了。 “真羡慕你可以融化到另一个环境里,不象我,还要暂时忍耐单调。”“对 了,”稚子笑着说“给你看这张照片”她解下手机,叫我看上面贴的卡通照相机 照出来的贴画照片。她们在接吻。这是我头一回见到她最近的新女朋友。她们看 起来很相似,一样的发型,一样瘦削的尖下巴。我说“你们很像呀!”稚子兴奋 的说“是呀,那天**也看到了,感叹了半天现在科技发达到自己能和自己接吻。” 我陪着稚子大笑了起来。她的男式T 恤空荡荡的罩在她瘦小坚硬的身躯上,打了 很多褶。 她的脸上满是自豪,她是个爱情动物。为了爱情她能放弃一切,可她并不专 一。这个新女朋友比她大5 、6 岁。听着她滔滔不绝的为我形容她的“爱妻”有 多可爱,我不由想起她为了上届女朋友闹别扭时失魂落魄的样子。这回她很快乐 了。我没有告诉她异五在我身体里留下的特别感觉。我不想承认这比较恐怖。况 且,我还没有学会如何向稚子倾诉。想必她也不会习惯。我不认为稚子离去意味 着什么,这种距离我们毫不在乎。而且还会上网。只是不能见面罢了。 后来,稚子走了,像往常一样再见之后没有再回头。我看着她自顾自的向前 走远,消逝。后来,本应该像想象的后来一样,没有思念,偶尔通电话,上网聊 天,没有距离。但现实毕竟不那么单纯,稚子走了。毫无痕迹的从我生命中滑了 出去。像没来过一样。我以为生日的时候,至少稚子会在传呼机上给我留言。我 等了整天,只有证实遗忘的安静。我一遍遍的回想过去的时光,记起了很多那时 忽略的事。我为她在女厕所门口站岗,以防别的女人在她上厕所时冲进去;我记 起刚认识她时总想保护她,害怕有谁会说诸如“假男人”“女扮男装”之类伤害 她的话。直到发现她似乎根本不在乎;我记起她背着吉他,我们坐在黑暗的儿童 湖畔,打算编一首我作词他作曲的歌。(哦,我又不小心写成了“他”。除了他 漂亮的脸,我简直找不出证实他是女性的特征。我们可以忽略这一点,对吗?) 我坐在一个初中的小女孩给他摺地一千只纸鹤上面。他坐在岩石上。远处星星点 点的灯火隔我们与人世于千里之外。多么美好的夜晚。最后,我们拆开那包纸鹤。 一把一把的扔进湖水里,口中念着一些悼词。一只一只的纸鹤呀,飘在黑沉的湖 面上,一漾一漾的,消失,模糊。 我们说这样的友情会像马克思恩格斯的一样世代流传。“林四与稚子”会代 替“要好”这个词。人们会说,“嘿,我们像‘林四与稚子’”。我们以马克思 恩格斯互称。没有什么力量阻止我们的灵魂如此贴近。而今呢,这一切就像那包 纸鹤一样,随着记忆与现实的潮水,一漾一漾的,消失,模糊。 我失去了唯一地朋友,我失去了把自己和外界隔离的窗子。我极不自然地赤 裸在外面的世界里。本来林四,镜子和大提琴的结构没了支点。我从未像现在一 样意识到稚子的重要性。这种失重使我发狂!我不停的回忆稚子那双黑色的眼睛, 每回忆一次就要受一次缺氧般的折磨。天哪!我想使自己镇静,夜深了,我还在 游荡。我走过一座花园,那里长满了绿色的灌木。有两个工人正在将它们修剪平 整。空气里充满了植物绿色的血液味,这种清爽,洋溢着活力的味道使我焦燥干 涸,布满荆棘的心一下子月清水朗,凉风习习。我贪婪的吮吸着,忘乎所以,几 乎以为自己生下来就是为了攫取这种血液的味道,一点生疏感都没有。我们充分 结合。 这种需要,是天生的。只是被压抑了太久而使自己都忘记了。突然间我想起 异五,想起异五古怪的笑脸,她好象正在注视着我。点着头赞许我的行为“来吧, 林四。我们是一样的,我早就知道嗜血是你我的根本。多美丽的液体呀,林四, 我们一起来。” 我很害怕,真的。我开始寻找母亲,寻找母亲细长温暖的手指。我知道,唯 一能克服我的恐惧心理的只有母亲。我现在多么渴望她的怀抱,给我温暖和安慰, 吸吮她的手指,我才能安心。只要是她安排的,我可以全部接受。我希望自己赶 快变老,带着一身皱纹,走在太阳下面。可是,妈妈在哪里?我很迷蒙的用本性 在依靠着什么,吸附着什么。紧密相连。 稚子走了,我难以忍受被抛弃的孤独,我的世界里还有什么?我可以轻易的 抗拒一切,唯一不能清除的是异五。隔壁的床“吱呀吱呀”无端的响,镜子里有 万劫不复的脸,还有纠缠哀泣曾经证明我美丽的头发。我不是嗜血的。我想到那 些淌着血液轻轻抽泣的小伤口就痛哭流涕。很久很久以前我不是这样的,我是什 么样呢,很久以前?我不想给自己造梦,可我需要一个梦境,划烂的光碟划碎了 我的梦境。我在梦与实之间此起彼伏,跌落,上扬,坠落,抛起。我是个可怜的 东西,被梦境和现实抛来掷去。 先是我的姥爷死了,接着是姥姥,他妈的,我的童年居然如此残忍的被压抑 在死亡之中。黑压压,浓重,粘稠,根本无法摆脱的死亡。我默然的接受,静静 的忍耐。我退到无路可退,我忍到无路可忍。最后呢?我现在处在死角了。灰白 色的天空、墙壁、土地挤压着我。我该怎么办呢?我宁愿抛弃我所有宝贵的自尊 跪下来求你——能救我出去的你。 我几乎无时无刻都想哭,镜头前,镜头后。灯光,强烈的灯光找到我的炙点。 “开始”的吼声“停止”的警钟。我陷进去再跳出来。好象乐此不疲,可又精疲 力竭。我不会玩,容易受伤,恬退隐忍。我的欲望找不到炙点。欲望。啊,欲望! 恶心的红色,令人作呕的腥咸。异五,我的蝴蝶,你存在吗?我呢?我真的存在 吗?也许我们都是梦,一场噩梦。醒来以后,我们还是摇篮里那个纯洁稚嫩的小 婴儿,微笑的等着妈妈的乳头。我害怕第一次,那总是蹩脚的。我曾经幻想被人 强奸或强奸一个权高位重的什么人,我努力寻找他眼中洋溢的可怜巴巴的乞怜与 他平日的反差。这叫我狂笑,在看旧版的《猫和老鼠》时我也会这样笑。 我很疲劳很疲劳。一下子,所有都褪尽了。我以为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想放 弃所有的权利。包括指挥这具躯体。我泪水涟涟。这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我没有 不甘心,只有疲惫。我再也不想说话了,给我一张宁静的床,叫我永远睡得香甜。 再也别叫醒我,沉睡千年。异五,站到我前面来吧!求求你,我知道你很坚强, 你可以遮挡我。我完全不行了。我的世界和天空都坍塌了。这具身体你指挥最合 适。什么也不是,我压根就是错误。我不快乐,叫我飞翔才是我最大的快乐。这 很好,不是吗?这是缘分。就算没有你我也支撑不了多久的,没有你,这具身体 只有作废。这都是安排好的。我不行了,你在这等着。就像是接力赛,恰倒好处! 我是怯懦鬼,我这样暴露是受罪。大提琴随你处置,镜子请你摔碎。我再也 再也不想看到自己的身体。 以前我为镜子活,以后我为灵魂活。 亲吻你,我的嗜血鬼。我再也不去想嗜血的对错了。 林四走了,点着金色的灯跟着蒲公英旅行。 我想去彼岸…… (四) 我不知道今天几号,星期几。但并不妨碍我铭记这一天。 当耀眼的阳光撩开我的眼睛,我意识到自己终于梦想成真。以前诗人都用阳 光来意味重生,我也不能免俗。我体会到了作真正的主人是什么感觉,眼皮真的 会眨,我体会到他们的碰触。身体真的在动,我感觉得到这种美丽的重量。还有 呼吸,像蝴蝶翅膀一样的呼吸。脚尖触到地板的坚硬,爽朗的晨风使我很快适应 了身体的平衡。我挑了一件红色的丝绸裙套在身上,走出房门,面对每一个走来 的人微笑。“林四,准备准备,快走了,”导演用诧异的眼神注视着我说:“你 今天真美。”我拉住他的手臂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轻轻的说:“请叫我异五。 谢谢,能转告其他人吗?我不想再听到林四这个词。” 林四已经离开了。 一整天,我在片场获得新生。不停的我笑着,叫着。从一个人的膝盖换到另 一个人的臂弯。多么奇异的世界!真正有了呼吸有了皮肤有了体温有了感觉是一 件我以前根本无法想象的感受!我听到自己清脆可爱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看到 自己的身体在他们眼里引起的燃烧。火焰,欲望和谐统一。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 所有的异性都在渴望着我,我像个新奇的孩子,想要尝尽这一切。 有个女人说,她最大的梦想是能独坐酒吧里,落着妖艳的颜色,无比妩媚的 点燃一只茶花。同时,也点燃酒吧所有男人的欲望。还若无其事不明就里的挥舞 她诱人的身体。我想她渴望被强奸。 拍完最后一个镜头,我被他们挟裹去了一个名字叫乌发碧眼的酒吧去庆祝这 部影片的完成。所有人不知所谓的痛饮着,说着些我不想理解的话。我唯一想做 的是找个最漂亮的膝盖坐下来,观察那些上下跳动的喉结。别忘了,我是个吸血 的妖精,我是要在热血中永生的蝴蝶。 我继续被他们挟裹进了舞池,我不停的换着舞伴。我相信自己是一块耀眼的 红钻石。我越跳越远。人影闪烁,我几乎找不到熟悉的喉结。我的目光落在一双 黑色的眼睛里,最底部是一些灰蓝色的沙石,隐隐约约。我忙着观察那些灰蓝色 的沙石,忘记了舞蹈和轰然的音乐。意识到这一点,我开始接近他,在他身旁坐 下来。他默默的看着我一动也不动。我吐了口气,我说:“我叫异五,我来了。” 他还是静静的望着我,如一汪深潭。我往后靠了靠,坐了个舒适的姿势,开始观 察他:在阴影里的身体,隐约是往后斜倚着的。就想是一笔灰蓝色出人意料的出 现在黑色和一些金色之间,绚目而和谐。这一笔的出现令我觉着安宁和快乐我很 希望知道他的血液是不是也是灰蓝色的。我开口问他:“你的血液是什么颜色?” 他眨了眨眼睛对我说,“你想知道吗?想的话我们走,我给你看。”我并不是很 想和他走,可是他说要给我看,我难以抑制于是就跟着他走。一面走我一面跳出 来站在外面观看一笔灰蓝色牵着一笔红色在淡淡的夜色中奔走。 我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只是盯着前面这个带我走的影子。远远的,似乎看不 清楚够不着。在他的屋子里——一间墙上挂满布帷远处有扇小窗户的屋子里,我 们坐下来。我喘着气问他:“你不是叫我看你的血吗?”他停了一会儿说:“刚 才你看我干什么?”我有些被他的语气激怒,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叫我看你 的血吗?!”他依旧那样问我。我们一遍遍的重复,一声比一声高。最后,我们 开始喊叫。他走过来拥抱我,抚摸我,不停的说着……你看我干什么?……我们 开始接吻,把柔软的都融化在一起。我们接吻,气喘吁吁咬牙切齿的接吻。好象 要把对方嚼碎吮干。我开始流泪,解他的衣服。我的泪来势汹涌。我们像在打架。 我抽泣着,抚摸着他的头发。我像是一个坏了的水管。无意间,他的睫毛碰到我 湿漉漉的嘴角。那一刻什么都停止了……我们四目相望,互相沉溺。他有我没有 的颜色,偏偏我爱上了这段色彩,不择手段的攫取一些。我们疯了一般共同飞翔, 扔掉衣服的束缚。和着眼泪亲吻是唯一能做的。这一切都很奇妙。可这真恐怖。 一切静悄悄的,我只能听见呼吸。我们长时间的盯着远处那扇窗,我乘着自己的 目光到达那扇窗子,想象着外面的世界。要不是碰到他的鼻子,我差点以为自己 已死去千百年了。 他似乎睡着了,我现在很安静。他不再和我争吵,我想起来他的血,到现在 我还是认为能观察他满屋飞溅的灰蓝色血液是一件很过瘾的事。我想他一定是灰 蓝色的,否则他不会那么神神秘秘的叫我看。如果是真的,我就爱上他。我发誓。 我几乎为即将到来的漫天灰蓝色欣喜若狂了。轻手轻脚,我准备去找一个锋 利的东西,但我没办法从他的手臂下逃脱。我盯着他,我想也许他是装睡。他还 在和我争吵,只是不用声音。我们就这样僵持。窗外传来隐约的声音,似乎是重 复着某一个模糊的词语,一遍又一遍。我望着屋顶,努力在脑子里寻觅它的意思, 可一无所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正要抓到那些联系时却又忽的消散了…… 陡然间,我的身体呀心呀都融化了。鼻子酸酸的,我看着他,他的眼角渗出 一滴泪。我们颤抖的哭了,为了这个咒语般的词。 我看到他手臂上的血管,一口咬下去。“我是一定要看到你的血的!”我几 乎崩溃和着眼泪对他也是对自己说。牙齿粘满了他的血,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我。 我看到的不是灰蓝色!那和我一样都是鲜红的。 看完了这些,我像疯了一样跑了出去。跑在蒙蒙的清晨,跑回了家。 (五) 我抱着狗,我忠实的顽皮的聪明的狗。躺在地板上,用以前没用过的角度。 我想了很多很多。想的都是很久很久以前和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我突然想到林四 的颜色也很像是灰蓝色或者灰绿色。我想自己也许做一株植物会更好,有灰绿色 坚硬的外壳,鲜红的血肉,长在车水马龙的路中央或是荒芜的彼岸,顽强的生长 着,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我的生长,斩不断,碾不碎。也许会开出一朵最鲜艳 的花,死去! 天的那边,有一轮雨中的太阳,和支离破碎的乌云。太阳的彼岸现出两弯彩 虹,果冻似的。瓢泼的大雨努力冲洗着两岸的颜色,企图使他们更鲜亮。 后来电话铃响了,狗去接电话,当然话还得我说。是一个剧组,他们要我饰 演一个十八岁少女,后来我剃光了头,再后来又遇到了那个有我齿痕的灰蓝色男 人。再后来?哦,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当你在这里的时候 无法直视你的双眼 你就像一个天使 你的皮肤令我哭泣 你像羽毛一样漂浮在一个漂亮的地方 我多希望自己与众不同 像你那么与众不同 可我只是条懦弱的虫子,是个古怪的人 见鬼,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不属于这里 我不在意伤害 我想要控制一切 我想要一具完美的身体,还想再有一个完美的灵魂 引起你的注意 …… 到底什么才能使你高兴? 到底你要什么? 你太他妈的与众不同 我多希望我也与众不同…… 可我是条懦弱的虫子 可我是个古怪的人 见鬼,我做了些什么? 我不属于这里 我不属于这里 ——《CREEP 》readiohead 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