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一天 Y 站在窗前,摆弄着一面小镜子,让一束光聚在我的眼皮上。我的梦境就爆炸 了,血色铺满了我的眼睛,我挣扎着眯开眼皮,避着光线寻去,一个张着光辉绒刺 的身影,咭咭地抖动着。 我移开硌着脑袋的硬皮书本,缩缩身子恼道:“笑个P ,老子饿了,饭来!” 饭就真的来了,在微波炉发出一声清响后。Y 演得不错,低眉顺目的样子令我 心情愉快起来。 我坐起身来,一手去接了碗,又腾出一手去掐Y 的脸。 Y 暧昧地别过脸去,憋着嗓子轻轻说了句:“老爷,别这样,给别人看见了不 好。” 我脸色一变,瞪着眼鼓起腮帮子,示意她接回碗去。 Y 闻了闻碗里的饭菜,问:“怎么了?没坏呀这菜!” 我抚着喉尖声道:“脸盆脸盆,拿个脸盆来!” Y 迷惑但又迅速地递过来盆子:“怎么了呀今天这是?” 我扭曲地昂起脸:“让我吐五分钟先……” Y 楞了楞,随即反应过来,一扭身用臀部向着我,嘴里很形象地“波哧”了一 声。 我惨叫一声立即钻进被窝里去,闷声惊呼:“好强的臭热气流……. ” Y 欺身上来,随手拎了只枕头死命压着声音的来源,狞笑着唱:“老娘胖金莲 我今日就一不做二不休了,大狼你也莫怪我,只能怨你命太薄,命呀么命太薄呀! 嘿!嘿!” 我伸出手做反抗,触及一团软肉便用劲抓住。Y 一颤,仿佛被拔了电源的机器 一般,顿时刹住了所有动作。 我探出头来慌乱道:“哎呀!这是什么?”“乳房!”“是不是奶子呀?” “是乳房!”“是不是屁股?”“乳房!你这个粗俗的混蛋!”Y 扭动着身体试图 躲开我另一只手对她的骚扰,幅度一大就撞到了落在床沿的脸盆,脸盆“匡”地跌 在地上。 我松开手收起满脸贱笑,清了清嗓子:“好了,老爷要起身了,衣来衣来!” Y 贼兮兮地掩着袖子把手插进我的衣袋里,很不专业地扒走了我的‘新安江’, 我端坐在电脑前,视而不见她的举动。 Y 见我没有动静,便叼出一支烟来,拿肘碰碰我:“朋友!借个火来用用!” 我一边没好气地瞥了瞥她:“借点钱来用用行不行?”一边掏出打火机僵硬地 送过去。 Y 点了烟贴过身子来问:“电脑到底哪里好?你这么爱她?” 我盯着球面显示器接道:“要是有个大纯平就好了!” “我是问你哪里好!” 我无语,吃力地在键盘上点起“二指禅”来,末了努努嘴,Y 顺我的指示看去 :“可以打字。” Y 娇笑起来,咬着我的耳朵神秘地说:“我告诉你哈,我会写字叻。” 我冷笑一声,敲出“无聊”两个字,搡开Y 严肃地跟她说:“我要搞创作了, 麻烦你洗衣作饭拖地擦玻璃随便找一样去干,千万不要扰了我的灵感,好么?” Y 垂头回答:“老爷,你睡的时候我都干完了呢。”我掰过脸去看一看Y ,Y 脸上红红绿绿的居然化了浓妆,叼着烟的狰狞样子让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我不得 不侧过身去面对着她,作语重心长状:“孩子啊……” “什么事?爹!” “我K ,不要跟我嬉皮笑脸。我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胖吗?” Y 受刺激般地跑到镜子跟前,上下打量着自己:“为什么?” 我用鼻音表示了轻蔑,说:“就是因为你化妆!” 见她僵在镜子前,我干咳一声,继续说:“唔,好了,话到这里过,不许再问 为什么,不许再化妆,不许再烦我,我真的必须创作了!”Y 有些委屈,蔫着脸坐 到了一旁。我静了静神,在聊天室找了个“性感女神”,展开了聒不知耻吹牛攻势。 Y 又点了一支烟,百无聊赖地翻起一本武侠来。只一会,她又盖上书咪咪笑着 走到我身边,撮起嘴喷了我一脸白烟,我怒目以对,Y 笑着不说话,我转回头去再 打字,她又喷了我一脸烟。“我K 你再敢偷老子烟吃,还拿烟喷老子,老子就奸了 你!” Y 一下来了精神,换一脸娇媚神色斜卧到床上挑眉催道:“来呀大狼,快来呀 大狼!大狼……” 我低声咕囔一句“贱人”,盯回电脑打着:“刚才说到我是浙大在校生是吧… …” Y 又不屈不挠地缠上来,嘻哈着再次吐了我一脸烟,我懒得回头,说:“胖金 莲!我警告你要是再骚扰我,罚你一个礼拜不许奸我!” …… Y 趴在我的椅子靠背上睡着了,我伸懒腰时脊椎的动静惊醒了她,她迷糊着问 :“几点了?” 我揉揉眼睛:“六点了。” “六点了呀?那我饿了!” 我看看清爽的锅,抓抓头皮怪道:“你这懒婆娘咋就这么爱睡呢?如此一来我 们又要出去吃饭了。” Y 用手梳了梳散开的头发,欢呼着拽起我来,往我口袋里塞进一张卡片,兴奋 地嚷:“吃完饭我们再去购物,今天联华超市新开张,我托同事办了优惠卡的,好 耶!我好开心呶!”我拉着电脑桌稳着身形给‘性感女神’打上一连串8 ,依依不 舍地关了电脑,甩开Y 的手做了个欲呕又止的脸色。 小城的夜市在规范化以后,显得热闹非常。 我板着脸如同检阅军队的将军一般,不停地对热情的招揽摇着手。 Y 闪着眼睛问:“吃什么?” 我摇着头叹:“你说这路边摊改成大排挡以后,怎么就没了原先那种味道呢?” “什么味道?我没觉得啊。” 我停住脚步想一想,半晌没想出来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老远看我过来的沙锅铺老板见我站着了,连忙迎上来拖着我的胳膊:“来来来! 吃什么?沙锅水饺炒粉干,兔头鸭头炒螺丝,样样有哈!” 我拧着身子做些反作用力,拉扯之间我叫了:“喂,喂!喂!我胳膊断了!” 随即蹲下身去。 Y 瞪着老板大嚷:“怎么回事啊你!?你有毛病啊,这么有劲,你是强盗啊你?” 扶起我来连声问:“怎么样了?我看看手。” 我站起来抡一抡手臂:“没事没事,你喊什么呀,多难看。” 在一家川菜馆坐下后,我问Y :“那沙锅铺老板有多高?比不比我壮?” Y 被我惹笑了:“哟哟哟,还知道记恨呀,刚才还装斯文来着,怎么?想跟人 家比武?” 我有些气馁,抓着Y 的手捏着:“说真的,他到底有没有我高?比不比我壮?” Y 看我神色异常,缓下语气来安慰我:“哪有你壮呀,你是世界上最壮的,来, 别想了,我们玩猜牙签。” 我摸摸油漉漉的桌子,不肯罢休地问:“真的他壮还是我壮?”Y 认真瞧了瞧 我的眼睛,有所发现似的慢慢说:“你比他高一个头,胖一圈!” 联华超市大得有些离谱,我被Y 牵狗般地拖来拖去,满世界琳琅的包装盒迷得 我两眼发花。 我松开Y 的手,挨上一根柱子歇了歇气,哄抢便宜货的人潮立即淹没了Y ,我 喊了几声,不见回应。 我分娩般地从超市里挤出来,出了门在一圈花坛边坐下,掏出烟来点上,深深 吸了一口。我陷入了晕眩,一种虚弱感再次蔓延了我全身,我软下身子来,手中的 烟,落在鞋上碰一碰,落进草窝里去。 Y 咬着钱包抱了一大堆东西顺着人流出来,我向她举起了手,Y 一眼看到,笑 意盈盈地欢跑过来,我瞄瞄她怀里的东西,张张嘴问:“不重吗这么大一包?” Y 用寒了寒脸羞我:“还知道说,刚才跑哪去了?让一个女孩子捧这么些东西 排队,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呢!” 我接过Y 手上的两大包东西,站起来蹬了蹬脚,笑道:“不是。” 回到家我就摔在床上,手上的东西成了自由落体,Y 随后进门,大惊小怪地嚷 着:“哎呀! 你又乱扔东西啦,懒得出奇哟!“ 我抬起手摇了摇,Y 从口袋里翻出一盒东西来,趴到我身上柔声说:“宝宝乖, 看妈妈给你买了什么?” 我吃力地抬眼看一看,酣着嗓子道:“好开心喔!又吃成长快乐啦……”没说 完便闭了眼。 Y 用脸抵着我,调笑说你有鼻毛露出来啦,你耳屎又长大啦,你脸上豆豆繁殖 速度加快啦,我恩恩应付着,不再答话。 Y 捧起我的脸,吹一口气问:“怎么了呀你今天真是怪!” 我用唇碰碰她的手,勉强笑了一个:“今天累,我想早点睡了。”“那我也想 睡了!洗不洗脚?” “不。”“那我也不。” 半夜里我惊坐起来,脑子里的梦境也许没来得及立刻走完,我看见一个黑暗而 又苍白的影子,风一般从我眼前拂过去,带出一个低缓苍老的声音。我大声尖叫, Y 翻身起来亮了灯,惶惶盯着我看,一边抚着我的胸口,一边紧张地问:“见,没 事吧?做梦了呀?”我一把抓过Y 的手,用大力捏着,颤着声音问:“Y ,你说老 可怕吗?” “起来吧,今天得上班了!”Y 掐灭手机闹铃,颠颠我。 我转过身呻吟,Y 抽出脚在我背上蹭,我受用地哼哼起来。 “七点了,再晚就来不及了!”Y 继续催。 我腾地支起身体,悲壮地唱起歌来:“为什么,上班的总是我,到底我是作错 了什么……. ” 我忽然对自己的喉咙产生了怀疑,这是我的声音么?我的奶声奶气呢?我试着 再唱,但是手痉挛起来,那些经脉,居然有些不受控制地突突跳动着。我松松肩膀, 坐直了身体,把重力交给臀部,提起手来,我仔细看。这双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 始,骨节突出得很嶙峋,一些刻满纹理的角质也干涩涩的。我努力地回想,要想出 最近注意这双手的时候,它是怎么个样子的。思索间眼光却带到了裸露在外的Y 的 胳膊,我轻轻将手附上去,一个红润与干褐的对比,就象粪土与玫瑰一样,鲜明得 让我心悸。 我摔下身来,冷冷说:“帮我打电话,我今天不想去了。” 第二轮梦惊醒时,Y 端着摄象机静静地立在床头。 我显得有些失态,慌乱着问:“干嘛呢你?” Y 收了液晶屏凄然一笑:“我要拍下一个心存愧疚的男人,他的负罪表现,还 有他潜意识里那种不安、苦闷,以及歇斯底里……” 我扔过一只枕头去,斥道:“肉麻当有趣!” Y 一付刘胡兰般视死如归的神情,不假思索地念出另一段台词来:“一个男人 妄图掩饰事实,往往这时变得凶暴,狂乱及蛮横!” 我用交通警察罚我款时作的那个手势截断了Y 的发挥,眨眨眼便泪光荧荧地目 视远处,盯着电视机作遥思痴呆状,然后沉痛地缓缓道来:“那个女的,给了我一 笔钱,她说‘我爱你’,我!我作为一个文学青年,我无法抗拒,我热爱金钱,热 爱美女,热爱生命……” Y 扔下摄象机压倒我,咬住我的嘴唇恨声骂:“贱人!还敢不敢有奸夫了?谁 敢来泡你我就杀了谁!然后煮成肉汤哄你喝下去!” 我笑着呼呼喘气,牵起肺部一阵麻痛。我楞了楞,推开Y 问:“你说,老,可 怕吗?” Y 依旧在笑,笑得话不成句:“老?呵……,老不可怕,懒才可怕,哈哈,懒 汉妹妹!懒汉大狼,你到底起不起床?” 我摸摸眼睑,有些粘稠,转过脸去换个平静的语调:“Y ,要是一夜之间我就 老了,你会怕吗?” Y 扳着我的头,毫不费力地使我面对着她,她依旧化了妆,淡淡的。清爽的栗 红嘴唇翕动着,她一字一顿地告诉我:“你,老了,我,跟你一起老!”我突然觉 得,Y 今天的妆,化得出我意料地美。 我端坐在电脑前,Y 一手端着饭碗,一手频繁地往我嘴里送着汤匙。我打字不 利索,我觉得几个月来我的‘二指禅’毫无进展。性感女神准时地上了线,谦虚地 问了我几个关于文学的问题,我说:“作为文学专业浙大在校生,这些问题对我来 说真的已经腻了,没劲。不如我们探讨一下人生,或者爱情?” Y 不失时机地送上汤匙来,搭一句:“谈爱情,那你爱我吗?” 我在聊天室里用鲜红的大字打上:“我爱你!!!!!!”Y 红了脸,我暗笑, 想象着‘性感女神’,她也在红着脸。 Y 挎了一袋书上夜班去了,临走前画了张符贴在电脑屏幕上。我揉着眼睛,合 上书从沙发里拔出脖子来,瞄一眼:“少玩点游戏,多喝水,少抽烟,别熬夜!” “我K !”我忿忿站起来,又晕晕欲坠,久违了的贫血感让我眼前发黑,我扶 着写字台挨近电脑桌,重重跌在椅子上,伸手去摸电源开关。 淡淡的白炙灯光晕黄了室内的一切,我朦朦地发着呆。抬眼撩了撩窗外,一点 风摇着暗生生的树枝,幢幢的样子,我不由得想起几天来一直困扰着我的那个梦: 一个花白的头颅,和一双褶皱的手,不停地晃,前后左右,呵呵笑着晃。突然哭起 来,哭声响过春天的猫叫,厚重又惊悚,拖得我心突突地跳。我只得抽出烟来,夹 在嘴和鼻子之间嗅,一直以来,没点燃的烟草味,总能让我宁静下心绪。我转了转 椅子,也转了转神,眼光定在我异样的手掌上,我想着,性感女神,你失约了。 我坐得脊椎发酸,性感女神的粉红色名字始终没有跳进聊天室来,15寸显示器 的荧光,在我关了唯一一盏灯后,显得有些刺,我用力眨眼睛,屏幕上的字总算清 爽了些。我喃喃念道:“其实你不陪我,我也有人聊天。” 我开始和自己聊天,专著地聊着,我知道,现在就算是天上的性感女神来,也 拉不出我去。 我的思维一触及那段单纯的快乐岁月,那些童真的体验,便深深沦陷,难以自 拔。 我在文本上打着:“不如见见”。 鸡叫了起来,每次听到鸡叫我就开始生气,夜经常这样容易过去,只几支烟的 工夫。我站起来喝水,那冰凉的液体携了些口臭咽进我的胃里,我颤出一个嗝来, 接着肚子开始发酸,我猜想是那口臭熏坏了我的肠胃,我张张嘴想呕,吐不出来。 我拽过头去看镜子,荧光中我的脸,青面獠牙。手又不自主地抖动起来,啪啪地拍 着我的腿,腿也跟着抖,我害怕了,一头钻进被窝里去,那一瞬间,我又看见那个 黑暗而又苍白的影子,风一般向我身上掠进来,我发出一个尖锐苍老的声音。 “你又不关电脑!见见啊,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要熬夜……哟!写得不错嘛, 昨天一夜写这么多,呵呵!来吃早饭了!今天怎么又没上班?”Y 摩着我的脸,我 睁不开眼,只闻到一股葱香,我一阵厌恶:“不想吃葱饼,今天月休,让我睡……” Y 的手忽然顿住了,我模糊地感觉着她用两个指头在撑我的皮肤,磨出些生硬的沙 沙声。我拍开她,汹汹喊:“别烦我,让我睡行不行?”Y 慌了声音:“见,你怎 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你的脸……还有你的手! 你的头发?“ 2002年3 月14日多云星期四今天小张跟我讲她男朋友的事情让我突然感触很多。 想起最近我的不愉快,也许有些事情很开口吧,也可能我真的是个小气的女人??!! 不知道,其实不愉快的事情不应该想,但总是有点难过。伤心的不是别的,只是他 的投入,也就因为他的投入,让我所有的自信全部坍塌了!他在网上的投入,让我 反省了很多,是不是我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的好,傻丫头,算了,这些的事情 还是不要想,想多了只有让现在的幸福徒添烦恼,把握现在的幸福最重要,不管怎 么样。见见还是很爱我,我也该满足了,人都会一时糊涂,不能不允许人家有些虚 幻的想法的。呵呵!最少他在上网聊天的时候,从不避讳我,唔,比较坦诚。哎呀, 我都在胡想些什么呀,恋爱这么久了,我还这样乱想乱想的!好吧,现在我是幸福 的,够了! 可以回家看妈妈,好开心哦~~~~~~要带见见好好玩玩,他难得会肯出门,而且 这一次要出去这么远。 不能让他失望!好爱好爱他!幸福!是真的!!!我要对自己好,也要对他好, 很好很好,让他也象我一样幸福!从今后再也不会感到孤单,忧郁!无论怎么样都 会陪他一起走下去!拉拉拉~~~~OK! 2002年3 月16日阴星期六请假申请写好了,也不知道领导批不批,终于要和见 见回我的北方了,很兴奋。不过也有不高兴的事情,昨晚见见打牌又输钱了,哼, 真是的!从我跟他好以来,就没见他赢过钱来。 见见半夜发了梦,我觉得奇怪。从来没见他发过这样的梦,咬牙齿,咬得咯吱 响,还,一身汗。 2002年3 月17日阴星期日总算是周末,也总算我们两个都休息。今天除了一起 睡懒觉外,我想我还得把那些衣服给洗了,这家伙,借口写东西,什么都让我干, 还真当我是丫鬟了。不过他答应晚上陪我去逛街,姑且相信他一次,如果再象前两 天一样,到时候声称创作伤脑,需要体休,我非要把他的毛全染成金色不可……呵 呵。嘿! 2002年3 月18日阴星期一昨晚他没有陪我上街,吃完晚饭他又窝在沙发上不肯 起来,最近他总是这么无精打采,对我心不在焉。也许所谓的文人都这样吧?陷在 自己的创作情节里无法自拔? 我买了条裙子,他竟然没发现,在他面前转了好几圈,还说天气热了该减衣服 了,他却对着电脑自顾自的瞎嘀咕,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不就是个“性感女神”嘛, 反应还没有我快,也不知道见见怎么会突然对这么无聊的人也有话说。我有点不开 心,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天气总是这么阴阴的,不想拉,女人怎么老这么麻烦, 瞎想容易老,呵呵,睡觉美容,他今天也睡的早,说累的要命,天知道天天坐着也 会累啊,又拿屁股对着我,哼,我才不上当,老娘我今天有防毒面具…… 2002年3 月23日雨星期六后天就拿到假了,好兴奋,终于有机会出去散散心, 也可以看看妈妈。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惦记的不行。最近他总是郁闷的样子,趁 这次回去,我们也许可以好好换个心情。 今天早上醒来看到他还睡的香,趴在他头顶上数痘痘,哇,竟然发现他的脸瘦 了好多,他就这样,一瘦就出皱纹,胡子拉杂的,活象个小老头。我不知道他最近 为什么总是做梦,而且看情况都不是什么好梦,半夜里惊叫起来。 我真想快些出门,快些走出去,我知道见一定是需要一个假期。 2002年3 月24日晴礼拜天礼拜天,我不能让见再这样下去了。今天是个好天气, 我想我们得出去让阳光晒晒。可是见不愿意,他舍不得电脑。我就知道就算我拉着 他出门,他就一定会使小孩子脾气,也许一天都会绷着个脸。 昨天他没做梦,却整夜在翻来覆去,我听得见他轻轻的叹气。 我终于知道,见这些日子没日没夜是在写一个东西,一个关于童年的东西,我 觉得,他的孩子气,也许就是因为太依恋童年造成的吧。他却问我:老可怕吗?我 心里想着,我能和你一起老,那种互相搀扶着散步的感觉,很写意呢。嘴上却没说。 明天就该出发去北方了,夜里还得值班,好难受。 2002年3 月25日晴星期一我该怎么办?见老了,真的老了!为什么?我以为见 只是累了,只是压力大了。原来他真的会一夜之间变老,老得死气沉沉,老得抓不 紧我的手,老得我看着他,好陌生。 怎么会这样?就算是医生说他缺乏营养,极度需要休息又得不到休息,长时间 暴露在强辐射下,用脑过度……我不敢相信的,几天前他还是好好的,几天前他还 跟我闹来着。几天前他问过我老可怕吗,几天里他都在做梦,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早该知道的!我怎么就让见从我身边一天天变老呢?我怎么办?见躺着,闭着眼, 他不想看到我? 我真的只想和你一起老,可你老得这样快。 我住院了,医生说我缺少休息,让我好好躺病床上好好养着。我笑了,挪着屁 股想要爬起身来,却感觉全身象被绑住一样,没有一丝力气。我侧过脑袋想,怀疑 着医生给我注射的那些汁液,是有问题的。 Y 带了些书来给我,我闷得有些暴躁,发疯似的扔了那些书,逼着Y 问:“我 究竟怎么了? 我要在医院呆多久?“ Y 掩饰着凄凉,惶惶地安慰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只是疲劳过度,没什么 事的,你就当有个机会多看看书吧……” “书书书,我都看了五天了!我要回家!”我抬起手,直戳到Y 眼前,狰狞着 脸吼:“你看我的手,这是我的手吗?我一定是老了对吗?一定很难看,你哭什么? 我的样子很吓人吗! 你滚!我他妈的真的老了,爬不起来了你知道吗?“ Y 捂着脸跑出去,病房里一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我呆了很久,转过头来看 着窗户,窗外一棵秃了枝的大树,颤巍巍地顺着风拍打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泛起一 阵厌恶,掂起一本书来,使劲往树砸去,书本带着猎猎的翻动声飞出去,没打中大 树,却惊起两只麻雀来,扑喇着翅膀,一左一右逃命去了。 情况似乎越来越不妙,我住进医院有多少天了?Y 忍着我的暴怒陪我的时间越 来越长,医生探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大多数时间,我默默仰卧着,不想去搭理他 们。 Y 带来两个上了年纪的人来,他们哭丧着脸拉我的手欲言又止,Y 在我耳边叨 叨:“你爸妈来看你了,怎么不叫一声。” 我茫然,摇着头哭喊:“不是这样的,我妈妈不是这样的!你们是谁?” 看着他们红了眼圈,落下泪来,我心里泛起一丝旁观者的冷酷,微醺的得意, 使我昏昏地阖下了眼皮。 我甩脱那个黑影,惊叫着掀动被子。一双红润得象玫瑰一般的手轻轻按住了我 的悸动,抚着我起伏的胸口,黑暗中我寻着点光亮,追寻过去,却看到一个令我迷 茫的脸孔,我怔怔问:“你是谁?这是哪里?” 手的主人一脸憔悴,涩涩的两道泪痕,一直牵湿了耳边的鬓丝。她柔弱地注视 着我,我不寒而栗,她问:“你,爱我吗?” Y 没有再给我带书来看,我的眼神已经看不清书上的那些字。天色好一些的时 候,Y 会推了我去医院的草坪上逛逛。我闻到草香,想起很多事,绿色的家乡,跳 跃的童年,温和的父母,娇憨的Y ……我回眼看了看低头不语的Y ,捉了她的手用 力捏着,Y 受惊般猛地抬头,我尽量凑近过去,看着Y :“唔,你瘦了,看上去老 了很多。” Y 象是被惊醒一般,几近绝望地失声叫出来:“不老,你不会老的,你要是老 了,我跟你一起老!” 我谔住,灵光一现的脑里闪出一个黑影来,尖嘶而去,一台闪着邪恶荧光的显 示器重复演播着几个粉红的字:“性感女神”,我拧着腿想撑起自己来,“性感女 神”幻化成“不如见见”,在我意识里拉字幕一般,左来右往。一时间我感受到了 无数肉体上的虚弱:阵阵饥饿,寒冷,酸疼和疲倦一一成倍地重演。我恍悟过来: “原来我老了,我真的老了!” 我回家了,Y 为我安顿了一张柔软的床. 我靠在床上四下打量,我最熟悉的那 张电脑桌,被人用白色的布遮了起来,那尖角突兀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些诡异,我 问守在床边的Y :“那里,遮着的,是电脑吗?” Y 抿起嘴不回答,我吐吐气,看到那白布边的墙上,微黄的一个正方形,继续 问:“我买的那块镜子呢?它还割破过我的手呢。” Y 替我赶走了所有来探望我的人,我说:“我真的不认识那些人,我不要这么 吵闹. ” 我让Y 拉开窗帘,Y 说春风会有些凉,我牵起她的手来,说:“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这些风和亮光,我觉得很孤单. ” Y 默默收了手,打着哈哈说:“我是会陪你到老的人,是老婆……” 自那以后,Y 很少离开我身边,或者她是辞了工作. 我有时想问她,但总是有 顾虑,只一顾虑,往往就忘了想要问什么. 这天夜里我醒来,Y 独自坐在电脑椅上,那块白色的布被扯在地上,显示器被 打开了,那淡淡的荧光笼罩着她,看上去有些诡异。 2002年4 月5 日天气晴星期三我睡不着。这一个月来,挨着见的皮肤,我紧张 得想吐,还想哭。 见是这样老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是这台电脑!他已经睡着了,我听他 的呼吸,很孤单。我要砸了它!该死的电脑!!魔鬼! 可是我必须面对它,我要变老!我要用它把我变老。我不想在每一个早晨,偷 偷为见见换那块湿透的枕巾,我不想再藏那块镜子,我想让见见看一看,我和他一 样衰老,我不想他孤单。 Y 大概买菜去了,我扯开那块白布,盯着那台边角泛了黄的显示器,伸手去想 搬它起来。有些重,还有那几根纠缠的电线,使我乏了力。我咬牙再使劲,拎起来 了,却松不开手,黑色的弧面上隐约排出来密密麻麻的一些字,我呻吟着念:不如 见见…… “你干什么?快放下它!”Y 发了疯似的出现在门口,喘着粗气。我放下显示 器,把身体撑在上面,摩一摩脸,说:“我看看,只是看看。” Y 每天在哄我睡下后总要做一件事。我在伪装的鼾声中看她轻手轻脚地下床, 不开灯径自在电脑桌前坐下,痴痴地呆一会儿,又轻手轻脚地掀开那方布。她微颤 着双肩笼罩在淡淡的荧光里,我压着嗓子,一些冰凉的液体便淌下来。 我决定,明天,一定要砸了这该死的电脑! 我只一闭眼天就亮了,Y 依然端坐在电脑前。我的左腿有些麻,我不确信我能 无声地翻动身体,于是我不敢动。Y 不停地敲着键盘,一张脸几乎贴到屏幕上。我 看到床边挂着件橘红呢子大衣,想抬手去取,想披到Y 身上。 我熬不住了,喊一声:“老子饿了,饭来!” Y 很快弄妥了饭,一碗地道的陕西拉面,她夹了半颗鸡蛋笑嘻嘻地喂过来,我 侧过头撒娇:“你先吃,你先吃吃看有没有毒。”Y 的筷子跟过来,说:“我早吃 过了,没毒,好香的哦!” 我看着她的脸,一丝慌乱掩盖在疲倦的笑容里,心狠狠地痛了起来。我顺从地 张大了嘴。 我装作很累的样子,又缩进了被窝,我想,Y 会趁我睡着的时候出去买菜。Y 却没有出门,我躺下去的同时,她也坐到了电脑桌前。我静静地等着,Y 甚至不愿 意改变姿势,也静静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Y 笑了,我知道这是她真的笑,笑 成一丝细细的声线,就表示她开心了。我有多久没听她笑过了? Y 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我。她笑得不顾忌起来,我紧张了,我感觉到那 魔鬼开始对Y 有所举动。我奋力跳起来,牵着被子去拉Y.Y 如梦初醒一样木住了, 我惊慌地拼命拉她:“快走!Y 你快离开那魔鬼!你会疯的!” Y 更慌张,那神色仿佛偷情的妻子,被丈夫捉奸在床一样,一脸羞愧和尴尬。 我疑惑着转过眼去,看到了显示器上开着一个聊天室的界面,界面被一个人的话刷 满了,“忧郁王子对你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2002年4 月20日阴天星期五见今天又跟我说话了,只有一句:“换个显示器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知道他很难过,他认为我喜欢别人了,那个忧郁王子。 其实,我不想换那台显示器,但我没回答他。 Y 出门了,我用最快的速度打开电脑,查到了忧郁王子的资料,我必须快,我 要用这一生最简练的文字把Y 写出来,要写得很美很美,然后Email 给他——忧郁 王子。 我流着泪,两个枯老的手指拼命地敲,一行又一行。所有Y 的一切在我思想里 喷涌着,她欢笑,她撒娇,她耍赖,她趴在我胸口轻唱,她扒着我的耳朵说我爱你, 她咬着牙挤我脸上的痘痘…… 她哑了声音喊:“你老了,我跟你一起老!”我骇然回头,房里暗了,原来天 都已经黑了。Y 狠命扳过我的身子紧搂住我,湿湿的脸埋进我的脖子,一串热热的 液体似乎顺着我的血液冲进我的心脏去。她嘶了声音,仍在喊:“我想跟你一起老……”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