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无痕 作者:冰雪儿 他一定正在路上,等着他的爱人带着她的全部,来跟他相守…… ――题记 一 方才熙熙攘攘的尚京路此刻渐渐冷清下来,只有我还坐在路边的栏杆上,对着 “恒基”写字楼银灰色的玻璃幕墙发呆。十八层里,有个28岁、温文尔雅的男子, 他说五分钟就下来,让我稍等片刻。 母亲下午打电话过来,让我邀他回家吃晚饭。 “他们最近业务繁忙,不一定有时间过去。”倦于母亲对他的过份殷勤,我搪 塞道。 “如果你这么没用,我也没必要操这份心了。”母亲生气地挂了电话。 从小到大,她很少和颜悦色的和我说话,在我违背她的意愿谈了一场失败恋爱 之后,她更是变本加厉的对我严加管教。父亲常年在省外挂职公干,一年难得见几 次面,家里大小的事务均由她一人作主,包括我现在的男友卓明,都是她从诸多学 生里千挑百选为我指定的。 我不耐烦地看着表,已经超出了十多分钟,他的影子还没见。我如释重负的从 栏杆上跃下来,伸手拦住一辆计程车。 光线暗曳、音乐狂乱的曼哈顿里,我斜倚着身子用手指撩拨琪娜乱糟糟的酒红 色假发。 “今晚又是你领舞?” 琪娜正对着镜子涂口红,豹纹的紧身胸衣,超黑短裙,眼角贴着的几滴炫目泪 钻,使她看起来分外妩媚,妖娆。 “吉吉晚上有事,我顶替她。”琪娜抿抿红艳的嘴唇,回头打量我身上的PORTS 职业装,啧啧有声,“青瓷,来DISCO 热舞也穿得如此正统,白领就是白领,跟平 常人都不一样。” 我拽拽她长长的银耳坠,“少取笑我,本来打算直接回家的。你知道我妈喜欢 我穿得象只粽子,露一点她都会指戳半天。” “唉,都是同学,我就没有你的好命,这辈子只能趴在幼儿园做舞蹈老师,连 正规文艺剧团都混不进去,晚上还要出来打工赚钱。”琪娜有些失神。当初我进证 券公司时,她便四处活动调动工作的事宜,最终不了了之。 “我有什么好的,成天闷在不透气的房子里,面对一桌枯燥的数字和报表,我 都快要心肌梗塞了。”我拍拍她的脸安慰她,“不如来你这里放松放松。” “这个容易。”她三下五除二解开我的外衣,露出玫瑰红的仿丝衬衣。我一惊, “你做什么?” “笨蛋,粽子怎么跳热舞啊。”她笑嘻嘻地拉我站在弥漫着烟雾、香水气息的 舞池里,四周口哨声响起。 我笨拙地学着她扭动腰肢,脸上渐渐火烧,便搂住她大笑起来。“我学不来了, 我的腿总在抽筋。” 她突然安静下来,眼睛亮亮的,“青瓷,卓明来了。” “你骗我吧,我刚才好不容易甩掉他。”我笑着回头,怔了一下,卓明果然站 在门口,微微皱着眉头,手里还拿着公文包。 我佯装没见地拉着她想继续跳舞,可腰部却僵硬起来。琪娜看着我们的神情, 好奇地问,“你们怎么了,吵架了还是分手了?” “我可盼着这一天呢,可是他太听我妈的话,我连吵架的理由都找不到。”我 叹口气拉着她走了过去。 他冲琪娜点了点头,便转身饶有深意地看着我,“青瓷,我只是稍晚了一会, 就追着你坐的计程车绕了大半个城市。怎么把手机也关了,不是说好去你家的吗?” 看着他彬彬有礼的举止,我不想再辩驳,只是扬手喝光桌上一小杯加满冰块的 酒,捏捏琪娜的手算是道别,看得出她对卓明刚才无视自己的态度很失望。在我面 前,她从不掩饰对他的好感。 回到空旷却没有一点人气的家,无形中的逼仄让我呼吸困难。母亲正在房里与 父亲通电话,我扔下手袋,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斜睥这个梳着平头,有锐利眼神的 男人。 “青瓷,我哪里不好,你这么拒绝我。”他坐下来握过我的手。我冷静地看着 他上下滚动的喉节,一动不动。 良久,见我没有反应,他讪讪的把手拿开。 是的,卓明没什么不好,他是妈妈最得意的学生,在一家德国公司做机械设计 师。所有人说我和卓明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璧人。可我知道不是,我从看他第 一眼便知道,我的下半生不会跟这个人有丝毫关系。 他需要的女友应该和他有着相配的一切气息,妆容精致,举止典雅,喜欢穿范 思哲或者PRADA ,能够挽着他巧笑嫣然出入各种气氛高雅的场合。 可惜我不是,奢华的生活对我没有丝毫的吸引力,对于我,最简单的白色T 恤 牛仔裤才是回归本真。 一年多来,我们一起吃饭,喝咖啡,听音乐会,却始终保持0.5 米的距离。当 他对外宣称我为“女朋友”时,我对他的声音还是觉得陌生,更别说他的眼神,思 想和脚步的声音。 “你妈总打电话问我你在忙什么,她还是很关心你的。”他点上烟,手里把玩 着都彭,前些日子还见他在用ZIPPO ,如今打火机都随着他而身价倍增。 “奇怪,关心女儿也要假借他人之手,再说,我的生活不都在她监控之下嘛,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冲了杯咖啡自顾自地喝起来。 一个冰冷却不容拒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看你住在外面,心都野了,难得 卓明处处替你瞒着。我是管不了你的。我和你爸,还有他父母商量过了,你俩的婚 事不能再拖了,现在就着手准备吧,最迟不要拖过七月中旬。” 卓明紧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叫了声林校长。母亲笑着拍拍他的肩,“你总是改 不过口,我把女儿都预备托付给你了,你还这么见外。” 我慢慢的小口喝着咖啡,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这就是我的母亲,A 大的校 长,博士生导师,众人眼中的女强人,此刻,她满足地施展着自己的权利欲,逼我 嫁给一个我不爱的男子。 或许自己的妥协是因为冉军,因为那个注定与我纠缠不清的男子,从上大学开 始,五年里和我分分合合,反反复复,在他并不娴熟的爱情伎俩面前,我象个愚蠢 的白痴只是凭着几乎失灵的知觉前行,不懂什么时候去爱,什么时候抽身离开。 直到后来,在风景如画的桂林,他用几记耳光和嘲弄的口气结束了我对他残剩 下的几丝幻想。“象你沈青瓷这种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女子,我又怎会放在心上?” 带着满心的伤痕,我落荒而逃,甚至连还手打他的勇气都没有。我只是恨自己, 五年来始终未曾清醒过。 后来我险些被母亲驱逐出门,只好违心接受了她安排的卓明。用她的话说他家 世背景好,文化素养高,人又勤奋努力,再加上性格内敛温顺,是个可以托付终身 的人。 卓明请我听音乐会,我能靠在椅背上睡着。去看电影,又为国产片和西片的格 调问题与他发生争执。后来气不过冲向街边的大排档准备风卷残云吃上七碟八碗, 他又拉住我,“不要随便吃街边的东西,既不卫生又伤大雅。我们不如去喝杯卡布 奇诺?或者你饿的话还可以要份七成熟的生煎牛排……”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有种被羞辱的感觉。尽管我有气质高雅,出色能干的母 亲,并不代表我就具备淑女典范。卓明比起冉军,有着太多的优越和从容,我实在 说不出他有什么不好,但我更加怀念冉军,尽管他有负于我,至少我们曾经快乐过, 他会牵着我的手去看露天电影,一起蹲在街边吃烤肉串,还会站在万人空巷的广场 里跟着二流的歌手大喊大叫。 “你太幼稚,总是喜欢过贫贱人的生活。都是跟那个混子学坏了。”母亲对冉 军从来都是深恶痛绝。“年轻时的荒唐你最好快点忘掉,你今年二十四了,怎么还 学不会用脑子?” “可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淑女。”我对着半面墙的壁橱呆坐,里面都是卓明送给 我的衣服,精致华美,最低档次也是米色锦缎的旗袍,雪纺纱的吊带长裙,还有亚 麻的手工刺绣衫。守着一橱子的精致,我感到有点害怕,有些无奈。 二 之轩说:“爱情是有玄机的。长则发觉对方千疮百孔,不能结婚。短则临水照 花,娶到家后才后悔莫及。” 我靠在椅背上,对着电脑上闪烁的QQ头像微笑,“那我是不是趁他还未反悔, 速速从了父母之命,嫁入卓家做个循规蹈矩的贤惠媳妇?” 之轩沉默半天发来一行字,“青瓷,你不是一个甘愿妥协的人。” 之轩是我在网络江湖游戏中玩了一年多的网友,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拉着 他去一个人气不旺的聊天室骂人。每次我边骂,他边向无辜被骂的人道歉,“她失 恋了心情不好,你们多多原谅,装作听不见就好了。”后来人全走完了,我干脆向 他开火,他只是嘿嘿地笑。 如此一星期,我终于按捺不住,“你干嘛要做我的出气桶?” 他打出一个笑脸符号,“我情绪不好的时候也想找人发泄,干脆让你先欠我一 个人情。” 我们由此真正熟谂。他告诉我他真名叫魏之轩,我说我叫沈青瓷。 “青瓷。”他反复琢磨着我的名字,“你一定是个细如瓷玉的女子,婉约极致, 如江南三月的雨。” 我用手揉搓冰凉僵硬的脚趾微微地笑,“我不过是个怯懦易碎的瓷瓶而已,没 有思想,也没有追求。” 早上起来,淡金色的灰尘在明媚温婉的阳光下飞舞,我透过落地窗从13楼的高 层俯瞰下去,西餐厅、咖啡馆、PUB 、JAZZ,大幅的电影海报、窗户里奢华的服饰 ……一切显得那么虚幻而遥不可及。 刚坐在餐桌前,母亲又开始痛心疾首地训斥我,“你看你对卓明不冷不热的态 度,这个婚事你就那么拒绝?你受的教训还不够?卓明哪点不比冉军好上千倍百倍 ……” “你是我妈,就不要总揭我的伤疤来刺我。”我平静地抬起头与她对视。当初, 她是极力反对我和冉军在一起,但她又何尝耐心陪过我,倾听过我的心事。这么多 年,从高中到大学,我几乎见不到她的身影。她总是考虑她的学校,她的名誉地位, 每年各大院校的学术研讨会。 “你太放肆了!”母亲强压着怒火低声说,“这两年你宁愿住在外面也不回家, 我没说什么。你放弃出国深造我也依了你,但婚姻大事岂能再由着你胡来,给我沈 家丢脸。你明天就把公寓的行李给我搬回家来,让我好好教你怎么做个乖女儿,好 媳妇!” 我漠然地看着她,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因为在她眼里,我的所有理由都将不 堪一击。 简单打点了一下行装,去公司请了长假,然后给母亲和卓明留了张条贴在门上, “我出去散散心,你们不用担心。” 站在拥挤的街口,游移的云层在我脸上光影变换,大颗冰冷的雨滴在脸上,一 场暴雨将至。 给琪娜打电话。她惊呼,“你要逃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苦笑着,如果可以,我宁愿做一条鱼,无声地游走在海里, 从不流泪,也无需爱情。可如今,我能逃到哪里? “你想彻底放弃卓明?放弃你妈安排的婚姻?”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我。她对卓 明一直未曾死心。 “琪娜,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主,不过如果他能反悔,事情会好办很多。这 段日子我不在,你大可去接近他。”对于琪娜,我只能说这些。因为卓明不喜欢她, 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站在售票大厅闪动的屏幕前,我一个一个数着陌生的城市名,最近的航班飞往 昆明,突然间我想起之轩,他就生活在那个春暖花开的城市。 他说他那里四季恒温,没有冬夏之分。他说那个城市,是个美得让人无法拒绝 的地方。 那时我正坐在铺了厚厚伊朗手织地毯的地上,抱着笔记本电脑,感受这个城市 零下十五度的寒冷。 QQ上,之轩的头像不停闪烁,他说青瓷我在帮你种花,冰雪开了好多呢,真美 啊。你这么喜欢冰雪,不如来昆明我陪你一起找,总有一种真花是象它的。 每晚临睡前,他富有磁性的声音总会从电话那端传来,他说他今年二十六岁, 在银行工作,单身。平时下了班就回家,偶尔也会跟同事去茶坊打牌去酒吧喝啤酒, 星期天还去打打网球。 他问我的情况,我顿时无语。 我怎么说?我说我的生活波澜不惊,身边有个金领的男朋友教我如何雅致的生 活;说我有一个精致的鱼缸,养了几尾鲜红的金鱼,但它们总会在夜里莫名地死去 ;还是说这里的严寒酷暑还有湿冷的空气,它们已燃尽了我全部的能量,激情和希 望? 那他一定会说:“没有氧气,鱼儿自然没了呼吸。青瓷你呢?你的氧气在哪里?” 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无边的星空温柔地拥了上来,我听不见它们任何的言语, 只听到眼泪滴落在枕边的声音,潮湿而沉重。 三 四月的昆明,空气里浮动着青草和花香的味道。从昆明机场坐车到市区,我一 路打开车窗,看着眼前陌生的城市,还有彩云缭绕的蓝天。 霓虹灯亮起时,我在一个叫LIFE的酒巴放下背包,打电话给之轩,“我是青瓷, 你来LIFE酒吧找我。”便随手关了手机。 “醉生梦死的感觉,就想和你一起……”我手指敲击在木制吧台上,眼神如烟 花一般宛转。当冉军最后一次反悔来找我,从嘴唇的翕合间说出这句话时,我的身 体禁不住轻微地打颤。 那时我刚从学校毕业,窝在家里做SOHO一族,偶尔替一些公司写文案,依然没 有什么生活阅历,也只谈过他一个男朋友。为了五年断断续续的感情,我再次违心 的跟了他,包括去人声鼎沸的洒巴,看他喝加冰的伏特加,跟衣着艳丽的女子眉目 传情。 他说:“青瓷,你是我见过最单纯的女孩子。”那时他抽着烟,细瘦的手指漫 不经心的 在我手心画圈,袅袅长长的烟雾背后,一脸不羁的坏笑。 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潮湿的夜风涌了进来,一个穿着浅灰T 恤,皮肤干净,眼 神明亮的男孩一步步向我走来,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然后在我对面坐下。 “之轩。”我听到自己清晰地叫他的名字,嘴角轻笑。 他久久看着我,有点不可思议。“青瓷,我从门口看到你的背影,就感觉一定 是你。可是你怎么来了,怎么提前没有通知我?” “我临时决定出来玩的。”我笑嘻嘻地看着他,“没有怀疑我是在骗你?” “我来之前先打电话到这里,他们说是有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背了一个奇大 的包,异常美丽。”他有些腼腆地打量我,“打算住在哪里?” 我耸耸肩,一脸无助地看着他。 他笑了,伸过手揉揉我的头,“去我家吧。” 之轩家在城郊小区,家境平常,跟妹妹还有父母住在不足我家二分之一大的房 子里,没有豪华的家俱,却处处显得整洁明亮。每个人都对我充满了友善。看着他 们,我觉得心里充盈得满满荡荡,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家的温暖。 住在之轩为我腾出的房间里,夜夜被一种温暖和花香包围着,我睡得惬意而舒 展,仿佛听到窗外画眉忽长忽短的叫声。 第二天醒来,从窗户探出头看小区附近的景色,楼下有绿色的植物和石凳,不 远处有街道边林立的铺子。之轩捧着大把鲜花神秘地闪进来,“昆明的鲜花比菜便 宜,我乐得大方一次。” 几天里,之轩陪着我流连在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安静地接受他所做的一切, 包括他替我背着包,带我穿过三条街去最大的书城买书,去吃当地出名的过桥米线, 在古街窄长的小巷,看那沧桑斑驳的古屋。 之轩上班的时候,我就安静地呆在屋里,吃他买的三明治、巧克力,看影碟, 读小说,陪他母亲去买菜,做饭。傍晚骑着脚踏车跟他去郊外吹风,去广场喂鸽子, 在街边长椅上,看人来人往车行车停。他把我象他妹妹一样抱起来,举过头顶。我 大笑,他也笑。 “我喜欢你家,喜欢你爸妈,还有你妹妹。”看着他阳光般的笑脸,我嚼着青 草赖赖地说。这种清淡而散漫的感觉,是被我妈和卓明认为不务正业的。可我就想 拥有和他们一样简单而快乐的生活。 “怎么?光喜欢他们不喜欢我?”他突然坏坏地揽住我。 我笑着逃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我已在昆明呆了半个月,在这里,我找到了梦想的那份 平和与温馨。 但我知道不管愿不愿意,有些事情,已经注定无法改变。我的生活从来没有目 标,对未来也无从把握。我只知道,再过两个月,我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 而之轩,他本不在我的轨道之中,却使我的生命开始减速。我总在提醒自己只 是稍稍偏离了轨迹。上天给我这半个月,只是半个月而已。 在我决定要走的时候,之轩的父母回避似地带着妹妹去了大理的亲威家小住。 系上绣着小狗的围裙,我决定给之轩做顿饭吃,洗菜时彼此都有些心不在焉, 我手忙脚乱地叫他帮忙,他没有吭声,却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我,嘴唇落在我的 头发上。“青瓷,能不能不走?我,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我怵然一惊,从他怀里挣脱。“之轩,又搞什么鬼啊你,尽拿我开涮。”低头 不敢看他,脸颊却发起热来。 “不是玩笑,是认真的。我想一直这么宠着你,疼爱你。青瓷,我知道你不快 乐,我想以后能时时照顾你。”他把我的身子扳正过来,握起我的手指,放在唇边 亲吻。 我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落在之轩温暖的手心里。“可是我必须离开这里。” 我怔忡地看着别处。 “你真的打算嫁给他?”他的表情很受伤。 “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我和他的婚礼定在了七月。”我低低地说,感到自己 的心被一点点撕裂。 “可是你说你不爱他,为什么一定要听从父母的安排,婚姻可是你终身的幸福 啊。”之轩心痛的将我揽进怀中。我察觉他浑身冰凉,双肩不受控制地微微耸动。 可我知道,就算我不嫁给卓明,我妈也不会同意我嫁给平凡无奇的之轩,嫁到这样 偏远平凡的家庭。 我们不会有未来。 泪眼朦胧中之轩轻轻将我抱进房间,他用手指一遍遍抚摸我,他说青瓷我要你。 窗外,春天的雨缠缠绵绵,带着些许潮湿幽幽暗暗地弥漫开来,氤氲一片。 地老天荒,恍若梦中。 离开昆明那天,气温突然降低。我偎在他的怀里,脆弱如婴儿。他衬衫上有清 新的味道,这一切都将随着飞机的起飞,存活于我的记忆里。 “青瓷,我们还会见面吗?”他望着我,眼睛里有绵长的东西。 我抚摸着他干净的面孔,手指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当然会啦,我想你的时 候就会来看你。” 这是个一戳就穿的谎言,只是谁也不愿面对。 办完登机手续,他开口想要说什么时,我已拎着包逃也似地进了登机厅,此生 我们已无法再给对方承诺。 他米黄色的衬衣在身后渐渐淡去,回眸的瞬间刺痛了我的眼睛。 四 推开沈家的大门,房子已经重新开始装修,母亲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工人,看 到我进来,只是微微抬抬眼,“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我诧异她竟然一点也不为我担心。“如果我死在外面呢?你也这样无动于衷?” 我僵僵地立在原地,本来以为要面临一场审讯的浩劫,结果他们好象并不担心我会 就此不回来,我见到婚宴的宾客名单齐齐地搁在桌上。 “我是你妈,我难道还不了解你?如果你有逃走的勇气,你也不会留下纸条。” 她的目光犀利,仿佛一眼便将我看穿。 生命像空气一样透明,我想飞得再高再远。但也只能是寸步难行。 当决定接受一种生活时,就意味着必须放弃曾有过的一切,爱的,或者不爱的。 随后的日子里,我遵照着母亲的吩咐,挑婚服式样,找美容顾问,频频与卓明 的亲戚朋友见面,接受他们虚于表面的祝福。 只是我的心,不知丢在了哪里。 夜里睡不着,我想着之轩,忍不住打开电脑隐身上线,QQ里全都是陌生的人。 手指放在冰凉的键盘上,没有一点温度。 之轩的留言从第一天起就没有断过。 青瓷,你离开的日子里,我失魂落魄,我把自己弄丢了…… 青瓷,要学会照顾自己,好好吃饭。我不能守在你的身边,你要保证我能放心 才好。 青瓷,今天我去了我们玩过的每一个地方,我不能控制地想你。昆明还有很多 地方你没有去过,什么时候我想再陪你去。 青瓷,我始终觉得你没有离开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在身旁。我已经下定了 决心,我会一辈子地等你。 青瓷,我不能没有你,你快来我身边吧,我会带着九十九朵玫瑰去接你。等着 你,和你的全部。 青瓷…… 七月明媚的日子里,我迅速的苍白消瘦下去,夜夜失眠。我开始呕吐,吃下的 东西很快就被吐的一点不剩。我开始发烧,嘴唇高高地肿起,生满水泡,然后我在 公司的走廊里晕倒。 醒来时,恍惚见有个人影靠在窗前,燃着烟,青色的烟雾袅袅然地,模糊而遥 远。有人绞了一把冷毛巾敷在我的额头,头上的清凉让我略微清醒。是之轩,我惊 喜地想要叫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坐起。 “我那么珍惜她,她还是背着我有了别人的孩子,我们不可能再举行婚礼,你 知道她心里根本没有我,我想我也过不了家里那一关。林校长,对不起。”是卓明 的声音,他在和母亲说话。 …… 我的心,微微有些莫名的疼痛。我知道,不是为了卓明。 之轩,我们无法牺牲自己再去成全谁,那一晚的激情,注定不能从记忆中彻底 湮灭。我有了你的孩子。 出院回到家中,我拒绝说出事情的原委。母亲把准备发出的请柬用力甩到我面 前,“卓明提出解除婚约,你太让我失望了。不打掉这个来历不明的孽种,你的自 生自灭从此与我沈家无关!” 我转身跑回公寓。打开电脑,之轩的留言一条一条弹了出来。 青瓷,我天天留心你那里的天气,快做新娘子了,可要保持好的心情啊,昨天 我又骑车去古城了,我想起你曾把脸贴在我的后背上,我哭了…… 与之轩分开七十一天了,看着他每天的留言,我捂住双眼,泪从指缝间流出, 他从未离开过我的心里,如今腹中的孩子终于将我唤醒,这些天所有的烦乱,委屈 全部在心中汹涌泛滥。 紧紧握着话筒,仿佛握住了他的手,再没有一丝的挣扎和抵抗,呜咽中,我听 见自己说:“我好累,我要去你身边。” 那一夜,我和之轩通宵地讲电话,我们笑了哭,哭了笑。感觉自己仿佛就躺在 他怀中,依着他,抱着他,诉说着这些天来一个人的相思难熬,说着我的害怕和恐 慌,说着所有不清晰的一切。唯独没有告诉他,我已有了他的孩子。 他在电话里热切地呼唤我,“青瓷,好想见到你,紧紧地拥抱你,亲你,吻你, 好好疼你,爱你。” 挂电话的刹那,我下定了决心回到那个四季如春的城市,跟他一起生活,面对 一切困难。 我决定把自己赌给他,我相信他的爱。 决定离开后,所有一切变得无所谓。我很快辞了职,退了公寓的住房,给父亲 打了电话,把一切和盘托出,他在电话那端沉默了许久,最后说:“女儿,勇敢抓 住属于自己的幸福是对的,爸爸希望你快乐。下个月我的任期就满了,我回去会和 你母亲好好谈一下,她脾气不好,但还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等她气消了,我们就 去昆明看看你。” 五 一周后,我打点好了一切。拖着行李准备去机场时,发现卓明正靠在门外抽烟, 呼吸中有浓重的酒精味道。 “卓明。”我鼓起勇气叫他。我知道他会说什么,几天前公司的同事都收到他 的喜柬,他预订好的婚宴仍然是在三天后,只是新娘换成了琪娜。 琪娜前天打电话给我,嗫嗫嚅嚅,象是犯了错的孩子,“青瓷,对不起。我不 想破坏你们的感情,是他主动找我的,他问我愿不愿意嫁给被你遗弃的卓明。你知 道的,我第一次见他就喜欢上了他,但我从未想过要和你竞争。可是现在我知道他 很痛苦,尽管他心里根本没有我,但我还是会很爱他,我需要他那样的丈夫,需要 过你们上层人的生活。” 我站在窗口仰望蓝天,“琪娜,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也是在寻找自己的幸福, 我们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方向不同而已。” 卓明狠狠地抽着烟,满地的烟蒂。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是不是?”他的声音微微颤着,渗透了绝望。 我低头,“卓明,我真的很抱歉。” 他的泪终于汹涌,“因为你的心里没有爱,一切不过是借口。” “卓明,你原谅我。我并不适合你。”我掏出面巾纸递给他。 “其实没什么的,我今天想来送送你。”他稍稍压抑了一下情绪,“耽误了你 的时间,现在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可是你?”我顾虑地看着他的状况,的确不怎么好。 “我在你门口呆了一夜,喝了几罐啤酒,始终没有勇气叫醒你。”他苦苦地笑 着。“放心好了,我会安全把你送到机场的。” 高速路上,坐在他新买的别克车里,我们各怀心事。 “其实你可以缓几天再走,我和维娜的婚礼你都等不及参加吗?她很开心我能 娶她。”他面无表情地说,眼睛始终注视前方。 “维娜对你痴情一片,希望你好好珍惜她。”每个人都有了自己认为合适的归 宿,这样不是很好吗?至于母亲,我微微叹了口气。日后她会原谅我的。 手机响起,之轩激动的声音清晰传来。“青瓷,我准备出发去机场接你了,知 道吗?我买了九十九朵玫瑰,我要向所有的人大声宣布我爱你。” “傻瓜!”我轻轻笑着骂他,“你还不如拿把芹菜来接我呢,又想唬弄我,至 少要九百九十九朵才行。” “那我日后种一园的玫瑰给你好不好?爸妈做了一桌的菜,他们要正式为儿媳 妇接风呢。”他兴奋地打趣。 “还没答应嫁给你呢,少臭美!”我小声地嗔怪他,全然没有看到卓明渐渐铁 青的脸。他突然一把合上我正在通话的手机。“青瓷,我反悔了,我不能放你走。” 我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卓明,你不要开玩笑了。” “我就是反悔了,我要娶你,我不甘心。我带你去医院打掉孩子,我发誓我不 会介意,我会好好对你。”他急踩着油门,准备驶出高速路口掉头。 “卓明,你要做什么?”我惊恐地抓住他的手,“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答应 送我去机场的,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你明不明白!” 他突然转过脸来看我,眼里充满绝望。“青瓷,一年多了,你难道对我一点感 情都没有?你难道逼我去娶一个我不爱的人,你真的好残忍!” 车在高速上摇摆不定起来。“你快停车,我要下去!你是不是疯了。”我拼命 拉他的手,他要杀了我的孩子,他要毁了我的幸福! “青瓷,不要!”卓明突然清醒过来,“你快放开手,这样很危险!!” 一切都来不及了。 方向盘一松,车身失去控制地斜斜冲向路边的水泥柱杆。 相撞的刹那间,卓明扑在我身上,紧紧抱住了我。车身俱裂的同时,我看见他 温柔的眼神,我听到他说“青瓷,快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巨痛中我睁开模糊的双眼,卓明静静伏在我的身上,身体早已 血肉模糊。他的手还紧紧抓着我,指尖早已僵硬,血从身体下面一股股涌出,有他 的,还有我的。旁边的手机上,显示着之轩的电话。 他一定正在路上,等着他的爱人带着她的全部,来跟他相守。 体温一点一点从我身体里流失,不知道是泪,还是血穿透了眼眶滑落在风中。 我艰难地举起右手,用食指慢慢擦掉滴在卓明脸上的泪珠。眼前仿佛出现一种幻觉, 之轩帮我拭泪的手,吻我额头的唇,卓明扑在我身上的剎那,像电影一幕一幕浮上 眼前,从未有过的清晰,再慢慢地模糊……到最后完全看不清……一切一切都没有 发生过。我与之轩,不曾相识,不曾相恋,那些欢乐的笑,轻轻的吻和柔柔的目光, 不过是一场春梦,乍醒,了然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