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鱼的北冰洋 作者:玉米林上云 A 我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在学校的实验田边独步,看到了令我今生都很难忘记 的一幕。 在以前,我只是听说有的同学在学校的操场和实验田里谈情说爱,有的甚至发 生性关系,我不太相信。可那次我亲眼见了,也便不再怀疑。记得那是清明刚过不 久,我怎么也无法躲进梦里,梦游。便翻过宿舍区的铁栅栏围墙,陪着校园里醒着 的路灯漫步。是的,从那一天开始,我就经常从楼里爬出来,让我的想象力在黑夜 的无尽空间里得到最充分的发挥,让星星不再是星星,而成为伊人的眼;让月亮不 再是月亮。,而成为伊人的脸。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我的想象力捕获,我牵着它们, 让它们和我一起渡过孤独之夜。有时会有一阵甜美而快感的女性呻吟从不知名的黑 暗中传来,像一道流星划过的清晰而优美的弧线,一闪即逝。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我年青的生命从没有看见却一直渴望的。她:一个不知名的,但却可以代表全人类 的女性,而且具有自上帝造人以来的一切女人所应具备的。我曾经多次通过维纳斯 的大理石石雕用我的想象去勾勒她另一部分被衣裙藏住的裸体,可当那一幕在最真 实的如银的月光下向我汹涌而来的时候,我除了被淹没后的艰于呼吸,就是难以抑 制的激动不已,是它来得太突然,太令人防不胜防,似乎一个男人与女人的命题在 这里瞬间被全部解释,并且不需要一点理论上的分析,就是那么简单:女人裸着, 在男人上面,并且轻轻地呼叫。那种呼叫是自有音乐以来,,最能打动人心的那种。 我不知道我站立在那有多久,几秒钟?还是几个世纪?我已忘了,但我记得我是在 脚的帮助下离开的,我怕有人追赶,怕被看见,逃了一段路后,就蹲在地上,在麦 田旁的杨树影子里,用手摸索着走。 后来,在第二天的文概课上,我想昨晚那一幕,不禁问难道他们不冷吗,感冒 了怎么办;爱真能让两个人忘掉一切吗?包括饥饿?老五问我:“大哥,你想什么 呢?”我说:“没想什么。”我问他:“你知道有一个短头发,皮肤挺白的女生吗?” 他说:“那可太多了!”我说:“她有男朋友,而且关系挺好的!” “怎么了大哥,你不会想第三者插脚吧,不过没关系,小弟可以帮你。” “不是,我只是随便问问。” 我俩在最后一排窃窃私语,漂亮的文概老师全当没看见,继续讲她的什么诗人 用形象思考的话题。她讲着:“北岛有这样几句诗说‘多好哦,多好/死是暖和的 /台阶是是危险的/所有的人都爱一次/醒来,并不奇怪//’死怎么就变得暖和 了呢……”我站起来。。。。。。 “林夕同学,你要发言吗?”文概老师停止了激情问我,她仍然很兴奋。 “您刚才说的诗不是北岛的,是顾成的,写于1982年,题目是?;老人。之二?;” “是吗?我回去查查!” 这时几个同学微笑着回头看我。佘阳,也回头看我,不过她瞪了我一眼,我装 作没看见,坐下了。 中午,我在饭厅口正好碰见余阳和老五的女友韦玉。我问余阳:“上课,你瞪 我干啥?” 余阳一笑,没理我。她俩先进去了。我心里说:“有毛病”。 我买了份青菜和四个馒头自己独自在角落里吃。脑子里仍旧知疲倦地重放着昨 夜的故事。余阳坐到我对面,然后把不锈钢盆放在中间偏我的位置,又慢条斯理地 从脖子上拿过白色小挎包的长带儿,把包放在左边的空坐位上,似乎我不存在似的。 我仔细地看完她每一个动作,知道她下一个节目就该是用两只可误的美丽眼睛, 激情澎湃地看着你,然后你被她的秋波淹没,不能自救。她用这个方法洗涤了许多 男人的欲望,但,并不包括我,因为我讨厌这样的眼神,我觉得有些色。 “这有人!”我说。 “是吗!”她左右看了看,“是我吗!” B 生命在每一天悄悄地进行着,它有很强的未知性,你不能预测将要发生什么, 你只能接受发生发什么。只要是发生了,你就必须接受,不管你愿不愿意,有人说 逃避可以吗? 其实逃避的同时,你已经被发生的什么砸中了,否则你不会逃避。每一个人都 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你的出生就是对你生命自由的第一次强奸。谁说人生来就是 平等的,屁话,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自从你作为一个精子而存在的时候,就充满 了斗争,只有第一个占领那个成熟卵细胞者,才能有生存的机会,而其它十几亿个 你的同类都被命运无情地淘汰了。 爱情也是如此,一个美女定会有许多的追求者,而只能有一个最终与她婚姻, 这是一个事实。而许多人不明白这个事实。往往是当一个人明白的时候,已经是为 时过晚了。我一直不能确定我和余阳是什么关系。有人说她是我的女友,可我知道 那是不确切的,什么是女友,我连她的手都没拉过;有人说我们是朋友,什么是朋 友,尼采说,男人与女人之间不会有纯洁的友谊,往往会搀杂性的吸引。然而性就 是简单的做爱吗,不是,它是一个涵概很多意义的命题,自从生命伊始,伟大的自 然就从两性中各埋藏了自己的秘密,这个秘密至今不为人知,而且或许人永远不会 知道,就像人在梦中的时候,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在梦中。 从一开始我就确定余阳不可能成为我未来的妻子,可在我们之间还是发生了许 多故事。那些故事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当你第一次走进某所学校大门,你怎 么会知道你爱情故事的女主人公是谁,我也一样,我只知道爱情是会进行的,但我 不知道主角,就像我知道我必定会死,但我不知道那个死将如何进行。余阳很爱玩, 当她投入地玩起来的时候,会让你觉得她有点野。大三“五。四”那夜晚会结束后, 我们在礼堂狂欢,余阳在舞台上随着的士高的快节奏音乐疯狂地蹦迪,当时我觉得 她是疯了,而且所有的人都疯了,后来熄了灯,只剩下白色的闪灯,一白一暗,我 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脸了,只有音乐,音乐掩埋了一切,包括理想和黑夜,还有一 个孤独,在台下坐着的我。我不明白音乐如何有如此的魔力竟能让那么多人失去理 智,被它控制,就像当年的希特勒一样,他用魔力控制了那是么多鲜活的生命。他 的手一挥,他的国民就向他挥指的方向呐喊向前。而今希特勒死了,人民的思想似 乎失去了方向,他们就选择各自的方式解释生命的意义然后释放自己精神里的能量。 我在震耳欲聋的摇滚节奏中睡着了,这连我自己都吃惊不已,我恍惚记得我梦 见了一个裸体女人,很面熟,看不清脸,但是她竟然坐在了我怀里。她似乎是从舞 台上走下来的,低着头;并且我还记得她的胸是那么迷人,仿佛涂着月光;她赤着 脚,走到我面前,然后便坐在我的双膝,我感觉到她的身体是那么柔软,比水要柔, 有着一种适合激情生长的温度。我竟然手足无措,身体完全处于惊慌之中,但是我 还是抱住了她。她身体很滑,仿佛瞬间她就会滑落,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已经记 不清她是用哪个部位接触我身体最敏感的终级,――性灵。我只记得在一种神秘的 软柔中,有一股来自我生命内部的能,把我的肉体、精神突然坠入了一种兴奋不已, 在那个片刻宇宙消失了。是的,宇宙消失了。随即,我便醒了。不是洪钟大吕的音 乐把我从梦中赎出,是生命本身地救赎。在闪灯魔鬼眨眼般的闪动中,我走出充满 跳动的礼堂。 我爬上主体楼的天台,躺在温暖的水泥板上,让那个温暖抓住我。月亮还在天 上,转播着太阳的光,给生活在地球影子里的人以希望,这样那些夜行人就会相信, 明天的太阳还在天上。我用星星给我的光擦亮眼睛,然后用想象触摸它们。它们是 伟大的恒星,有着比太阳更热的温度,而世俗却总把它们想象的渺小,他们无法用 精神与它们勾通。星星告诉我,只有先给予对方光和温暖,对方才有可能在乎你的 存在,如果你吝惜自己的温暖,那么就会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之中。是的,无论你的 光有多少,只要是光就会指引方向。遥远的夜空,只有想象才能测量它的深度,只 有智慧才能理解它为何在黑夜的宇宙中点燃无数的星球。然后,野孩子骑着想象在 美丽的宇宙灯群中飞翔。是的,将来在那遥远的黑暗之海闪光的陆地上定会传来精 神部落的声音,让无边的黑夜不再寂寞,让智慧的勾通不只停留在神话。我在无边 夜海的底层,靠近陆地的位置,让我的想象带着我在宇宙中穿梭。 在那个时候,我的身体是孤单的,因为它精神的孩子已离家远游,以致余阳来 了,坐在他身边许久,他也不晓。 “你干吗呢?”余阳说,“你睡着了!” “休息而已” “咱们到山上玩去怎么样?” “现在?” “啊!” 我站起来,“走吧!” 我和余阳爬过学校操场的后砖墙,越过铁路,沿着一条小经向北山走去。东山 坡下有一个小镇,零星地点缀着几幢高层建筑。灯火是多的,连成一片向城市里流 淌,越是临近山顶,那灯的光芒就越清晰,而且风越重。余阳走在前面,不时用手 拨开横在小路上的松榆斜枝,她告诉我走路要小心,这里埋伏了许多“野鸳鸯”。 我没作回答,看着走在月光里的余阳,我的目光不小心触摸了她短裙下裸的腿,顿 觉脸热,低头收拾自己惊慌的心。 “怎么不走了?快点!”她退回来,一把擒住我的左手,牵着向前。我竟然没 有拒绝,而是顺从地被她领走。从她柔软的手里流出的温暖瞬间便占据了我整个身 体,我仿佛成了一片云飘然于山间,我开始渴望这种感觉的长久保留,保留的时间 似乎比一生要长,大得宇宙容不下。我怎么了,我觉得我被一种神秘力量控制了, 它把我以前的禁锢正轻而易举地击碎,然后,指引着我到达了一个完全新奇而陌生 的境地,在那我很容易就会失去意志的控制而放纵精神。 在山顶,我俩已微微出汗但由于风的殷勤,却更觉一种空前的舒适。余阳立于 一块巨石上,把洁白的双臂引向无穷的苍宇,让风在明月之夜把自己窈窕婀娜之姿 尽情地描述,我不敢再望她,害怕我的目光会侵犯她每一个部分;我不敢再望她, 我怕我的意念之神会把她剥得精光,然后重复祖先繁衍的动作;我怕在我的内心里 亵渎一个圣洁的灵魂。我看星星,我看那遥远的星球,我渴望风把我带到那遥远的 星球,就我一个人,不再有法律,不再有犯罪,不再有生存与死亡。 “带我走吧!――”余阳向黑夜大喊,“带我走吧!――” “我要回家!――”余阳向黑夜大喊,“I LOVE YOU――” 能听得见吗?星星上的神能听得见,因为没噪音,夜很静。 “你是憋疯了吗!――”山谷里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喊。 “有人吔!”余阳回过头说,“是个男的!” “骂你呢!”我说“还没听出来呢!” “随便,不过比没人强!好多作家不都是被别人骂出名的吗!”毛主席教导我 们说“被敌人骂是一件好事。” “是毛主席说的吗?” 余阳笑了。 “我告诉你,翻过这座山,再番过一座山,那边有一个湖,叫玉女池,听说是 个天然温泉涌成的。”余阳说。 “是吗?” “那可不,咱们去看看吧!” “什么?现在?” “啊!――” “你疯了吗你!” “你不去,我自己去!”说着余阳便向山北走去。 我没动,看着她的背影在小路口站定。回过头来看我,她说:“你真的不去!” 我摇摇头。 “那我自己去!”说着她走下山,消失在几棵树后。 我没动。抬头看星星。听幽远的火车笛声,近了又远了。 余阳没几分钟又回来了,拽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抻起来,你陪我去吧!林 夕――林大哥,我求你了还不行,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不去。你别拽我!”我断开她的双手。我看着她的眼睛。 “求你了还不成!” “放手。!”我又一次断开她的双手。 她没有再拽我瞪着两只眼睛认真地看着我…… 我扭过身,坐到她刚才站立的巨石上。风在月光里溜走了。 C 认识体育系的任艳,是因为一件很偶然的事,我们所有的故事都是从那次偶然 开始的。 我自从有了夜游的毛病,就总在白天睡觉,所以许多梦也就在有阳光的日子里 生产,而不是在缀满星辰的夜里。在缀满星辰的夜里,我就睁着眼睛幻想,让我的 意志得到无限的自由。我不希望在夜里碰见故事,那样会让我感觉自己还是在做梦, 我怎能总做梦呢! 可任艳就在夜的故事里产生了,她也是一个夜游者,第一次见到她,她正带着 自己美丽的魔鬼身材在操场上漫步,一圈一圈地走,我坐在主席台上看他整整走完 了13圈,然后在我面前站定,瞪着眼睛,借着路灯幽暗的光,她向我表示一种愤怒。 “你总盯着我干什么?”她说,“你不觉得你很讨厌吗!” 我没理她,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星星们仍旧为保持相互吸引而不停地努力燃烧 着,向对方发射适当的引力,在这种引力下,它们即不会互相碰撞也不会彼此远离。 “我再走一圈,如果你还不走,我就对你不客气了!”说着他带着她的愤怒走 了。 我看她走了一圈后,准备逃走。 可她还是拦住我说:“你为什么刚走,你不觉得你很讨厌吗!” 她以为我会使用愤怒,我没有,我绕开她使劲地跑,直到主体楼的天台,然后 躺在那看星星,看遥远夜空里的星星,在不知不觉中,用手触摸黑夜,触摸孤独, 触摸性。然后在一种最真实的快感中幸福地呻吟,在那个片刻死在瞬间达成,因为 我丢失了一切,宇宙都在那片刻颤抖着丢失,快感最后也被丢失。无,也被丢失。 死了。 我再也不到后操场去了,我怕碰到任艳,也不到实验田去怕碰到性。我就只在 楼与楼之间的空隙走,当然要带着我的身体,一遍一遍默想圣哲们,感受他们的孤 独,感受尼采死前的喜悦和凡高自杀前的痛苦,我就这样慢慢地临近他们,让他们 的智慧和艺术把我捕捞,就像夜用星星和月亮对我加以诱惑。是的,在校园无数朵 灯光里,我一次次被幻想重新分娩,我陈旧的精神一次次死去。在沉思与孤独与黑 夜的对话中,我逐渐清晰生命的意义。可有一个人偏要进入你的世界,进入你的灵 魂,进入你的心室,而且让人无法拒绝。 任艳终于在小广场的国旗杆下把我抓住。是的,就是从那,国旗杆下,我被她 的爱抓住的。 在路灯淡黄的光中,她用一种渴望的眼神挡住我的路,奇怪的是,在我望她的 时候,我没有任何反抗,我的心就被她双眼里释放的真,空气一样完全充满,彻底 征服,并失去了回忆以前和预测将来的能力。我已记不清当时是谁告诉我,我生命 渴望的将提前抵达我的身体,并穿透我的灵魂。她流泪了,然后便抱住我的身体, 用她身体的颤抖告诉我她要在我身上释放她一生的眼泪。她像那个初夏一样突然而 有秩序的降临,并且带给我炎热、雨水和无休止的蝉噪。我能怎样呢,除了被淹没, 我就只有死亡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渴望的无比崇高而神圣的初恋就在那一夜莫名其妙地被分娩 了。我精心建筑的道德高墙在她热辣而真纯的狂吻下竟然变得那么不堪一击,我甚 至怀疑以前我是否存在过道德标准,或者当时我的灵魂是否是游离了我的肉体而流 浪到了另一个星球。 除了,两个人的身体对话外,一切都停止了呼吸,站在小广场边上的四棵梧桐 树都傻眼了,花朵丢失了都没感觉,任其飘落。我从来不敢想象我会在第一次接触 恋人时就会触摸她的全身,使我从来的渴望通过两手和双唇得到最真实的满足,并 且完全用男人的方式演绎女人的身体,让原始的欲望得到最充分的发挥我把她带到 主体楼的天台,在满天的星辰下,她触摸我的灵处,指引我拙笨地进入她的身体。 是的,温暖带着快乐通过我的血液抵达每一个细胞,让我在惊慌中激动不已。我哭 了,她哭了,我们拥抱在一起哭,并且在眼泪中告诉对方谁背叛了爱就从这八楼跳 下去。 红日东升,我问依在我怀中的她:“你叫什么名字?” “任艳。”她说。 D 余阳从玉女湖回来后,有一段时间不理我,她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有和她 到玉女湖去,我也没有告诉她原因,问我我也不会告诉她的。 从她的眼神中,我知道她并不习惯我同另一个女生进出校园,可没过多久,她 又开始用语言和我沟通,但我们再也找不到从前的感觉。我知道我们的关系空前危 机,一不小心就会永远的断裂,我们都在小心地经营。 余阳喜欢逛书店,以前晚饭后,她总让我跟她去。自从认识了任艳,她便不再 找我。 我想我跟她的关系应该是正常的,不应存在太多的矛盾,我便主动找她出去, 她顺从地答应了,背起白色的小包便和我下了楼,还没等我说什么,她先开口了: “咱们去随缘书店,听说那进了一套散文精品集。”我说:“是吗!” 从书店出来,她拉着我去喝冷饮,我们经常去的地儿是小晓,屋里是音乐茶座, 在外面摆了许多白色的塑料桌椅,支着太阳伞。随便坐了,她照常要可乐,而我照 常要苹果汁。 我们的话少了,多了几分默契,她咬着吸管,微笑着看着我,我低头喝饮料。 “林夕!你看那是谁?”余阳轻声说。 我扭头看去,竟是任艳,我马上扭回头。任艳正向小晓这走来。“怎么了,林 大哥,你不会做贼心虚吧!”余阳笑着小声说,“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我没说话。 余阳拎包就要走,可她站起来又坐下了,从容自得地喝起了可乐。我想等任艳 过来,我就给她介绍余阳,这样说明了,也就没什么。我扭头寻找任艳,她坐了靠 西北的位置,使我吃惊地是她旁边还坐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士。男士挥手要了两瓶 酸奶,递给任艳。 这时余阳一边吸可乐,一边津津有味地笑。 “很好笑吗?”我瞅着余阳说。 余阳使劲闭了双唇,可还是不禁地笑。 男士把椅子拉近靠任艳坐了,随后熟练地把手搭在任艳肩上,任艳倏地把那只 手甩过去,急了些,桌子上的酸奶晃了两晃。可男士又把手放了过去,一连三次。 最后任艳把椅子挪到他对面,可男士又追了过去,任艳站起身就走,可男士一把把 任艳拉回来,抱在怀里,疯狂地吻她的脸颊和脖子,任凭任艳怎么反抗,我站起来, 挪开椅子,出于生命的本能向他们走过去,可就在迈了两步之后,任艳不再反抗, 任男士摆弄。 我又坐了回去。 余阳也不再笑,低头认真地喝着可乐。 我认真地喝着可乐。 我认真地看着他俩每一个步骤,心巨烈地跳。目不转睛。任艳终于挣脱了,甩 手而去,男士跟着追去,丢下十块钱,没用找其于的部分。回到宿舍,我给任艳打 电话,她们寝室的人说她没回来,后来我一直打到十一点半她还没有回去。我知道 她不会回来了。 我不再打电话,因为宿舍区的大门已经关了,我无聊而又极度恐慌地向校园深 处走去。 操场,实验田,小教室,我像一只老鼠一样在黑夜里窜动。最后,我终于在公 园的凉亭下,听了任艳的声音,那是从浓密昏暗的树荫掩盖下的凉亭里钻出的一个 极其熟悉的声音:“你不要再这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他是谁,我宰了他!”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别碰我,我喊人了!” “我不信你敢喊!” “我告诉你,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我听了许久,最后回宿舍睡觉了。 我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起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很昏暗。其他六位室友的 被叠得很整齐,上课走的时候,似乎老五叫了我两声,我没感觉。我不想想任何事 情,因为我在迷迷地坠落之中,我感觉整个华北师范学院都在向地里陷入,整个星 球都在逃离太阳的吸引。我木然地拿着脸盆到水房洗脸,然后一盆一盆地往脱得精 光的肉体上浇水,让冰冷把我的睡眠带走,让记忆在流动的水中苏醒。 那个高个子男人出现在水房门口,问我是不是叫林夕。我说是。 然后他过来给了我一直拳和一右勾拳,他的拳很有力量,我觉得我的耳朵有什 么声音在叫,而且眼前有许多光豆子在空中游。他临走的时候很仔细地叮嘱我这只 是给我一个教训,如果我再敢和任艳来往他就会打断我的腿,并且补充了一句:他 会说到做到的。 我不明白高个子为何不惊讶于在他的重拳下我没有倒地,而只是流了鼻血而已。 看着滴落在地板上的血滴慢慢在浅水中扩散并流向下水口,我开始怀疑古代文学老 师经常提到的“君子无所争”的圣人之训是否真地有道理。 我又向身上倒水,一盆一盆地倒。 我刷完牙回到宿舍,电话响了,是任艳来的,她问我怎么了,她说她很想我, 并且有事要告诉我,约我六点在人民公园门口等她,在挂电话前她说她很痛苦,她 受不了了。我下了楼,问一个穿红裙子的女生几点了,她说5 点40,我有些不相信, 可我还是一阵小跑跑到学校门口,打了辆面的迅速赶到公园门口,任艳已在那了, 挎着宽长带的黑色阿迪达斯书包,婷婷玉立。 我刚从车里下来,她就跑过来,拿出十块钱给了司机,便紧紧地抱住我,我看 见她的脖子上有许多咬过的红印。她说我的左脸肿了,我说是吗,便拉着她向公园 里走。任艳早买好了票,我们径直向我们经常去的那座假山后的石阶走去,一路上 她挎着我的胳膊,头贴着我肩。一句话也不说,只听见她白凉鞋和路面的接触声。 在那个初夏阴沉的黄昏,她告诉我她以前的一切,她说她曾经交过三个男朋友, 并且和两个发生过性关系,尤其是最后这个还打过一次胎。她希望我能原谅她,而 且她相信我会原谅她,因为她知道我是好人。我不明白她是通过什么认定我是好人 的,而且可以把一生托付给我。我同意了。她有些怀疑,她不明白我是怎么想的。 我告诉她:“我爱你,就这么简单。” 她抱住我,热吻我的脸我的鼻子和眼睛,她的手抚摸我的胸肌和腹部,最后达 到我的下身。她很懂男人,她用女人最基本的魅力在很短的时间,把男人送至幸福 之中;她会牵着男人的手,引着你到达你平日里最想去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可发生, 在黑夜之中,尤其在夏天的夜里,有什么不可发生呢,风为你打开自然的空调,流 入春天的温度和东南亚的季风,让欲望在爱的修饰下得到最充分的空气和水分。生 产吧,爱。爱在每一个角落被生产。生产吧,爱。爱在每一个影子里被生产。当爱 进行到你可以为对方舔舐脚趾的时候,你就再也找不到你自己,你被爱完全地占领。 你可知道哭泣将会在你回家的门口站立;你可知道你屋子里的空气全部变成了伤心。 谁说的年青无罪;谁说的年青的错误最美丽。是不是那个躲在影子里笑的人,是不 是那个无数次奸污月亮的黑夜。是的,任艳肆意而放荡地亲吻把我推至快乐的终极, 可又在瞬间把我跌入无尽的空虚的深渊。在快感之后,你看你身边那个女人,她是 那么的丑陋。是的每一个被征服的女人都是丑陋的。这就是每个男人都花心的根源。 E 余阳跟我说,她不喜欢主讲唐宋部分的古代文学老师,说他有一种女人味,她 说她第一眼见到他差点把他当成女人,头发溜光柔韧超过耳际,脸庞小巧皮肤细腻, 说话轻声慢条斯理,没有一点男人的阳刚之气。可我觉得一个人的阳刚之气并不是 全在形式上,而重要的是在他的内在精神部分,李玉老师的课,只要你认真听了, 你会发现他仿佛总在聆听什么似的,眼神似乎已穿透了墙壁和时空而到达了一个今 天世界久违的空间。他讲陈子昴的时候,用他优美的音韵和已融注了古人精魂的身 体在讲台上引领我们默想那个1 千1 百多年前幽州台上的魂灵,当那首已经熟记于 心的千古绝唱被他用最纯净,最真实地激情诵咏,我的灵魂突然被什么抓住,然后 放置到一个我从未感知过的新奇境界,我被诗人那博大的精神和空前绝后的孤独震 慑:“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李老师哭了, 我搞不清是他还是陈子昴。后来他失声痛哭,他在学校时学的那些精神、文明再也 管不住他,他变成了一个小孩子,放肆地哭泣。我们除了呆傻,还是呆傻。几个女 同学和我也哭了。 后来,我一直想李玉老师为何会哭,是什么让他能那么激动。 第一次到李老师家,是他邀请我去的,他家住在家属区的7 号楼,3 单元301 室。他家出奇的干净,东西摆放落有秩。他似乎了解我的袜子破了似的,坚持不让 我脱鞋,我也就不在推辞,在地上小心地踩,当时我真担心会把玻璃一样的地板踩 碎,或者自己不小心跌倒。他把我领到书房,给我倒了一杯纯净水,我坐在靠北的 小床上,手里握着没有装饰的白色透明的水杯,眼神完全被一个全新的世界吸引。 他坐在带扶手的转椅里,也拿和我同样的一杯水。他问我那节课为何也哭了, 眼睛纯净地看着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随便说那天许多人都哭了,我也就跟着哭 了,他说不是其余都是的,男的就我一个,我说是吗,我吃惊于他心的精细,是不 是我每次逃课他都记得。我只好说我是被他感动了,我不喜欢当面恭维人,这样会 让人不好意思。他又问我是什么让他感动了。我没有回答他,并且反问他他为何那 么激动。他说因为孤独,他说他和陈子昴有同样的境遇,她说:“每一个人落泪都 是用情而至,尤其是真泣,如果不伤之至极,怎么会把感情用眼泪的形式描述,我 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因为他们触及我不到我,他们或许可以伤害到我的肉体, 却怎么能伤及到我的意志,我只是为有陈子昴那样的精神而高兴,而悲伤,我高兴 于人类总会有那样的精神之光,悲伤于我们不能像你我这样促膝而语,‘前不见古 人’,我又何尝不是,现今的世界哪里去找真情知己,哪里去找纯而又纯的性情中 人,有的古人,又已随时空而去,只留下千百年的悲叹,这就是人类的悲哀,谁不 说《红楼梦》是经典,而这经典的生产者又是饱尝了何等的肉体上和精神上的折磨, 在他活着的时候又遭受了怎样的人身攻击;而他的经典问世又如私生子一样苟且偷 生,不但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反而倍受嘲讽和流言地咬噬。人啊,在你高兴地活着 的时候,你是否意识到你的世俗的秉性正虐待着一个圣洁的生灵。‘前不见古人’ 陈子昴的悲叹今我又悲叹,这又是何等的悲哀,而不知道又有多少来者同样像我一 样悲叹,把这个人类永恒的悲剧在每一个幸福的时代上演。难道这不值得哭泣吗!” 老师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也想哭,我有一种很想哭的欲望。我觉得有一个人可以让你在他面前放心地 哭泣也是人生一种莫大的幸福。哭吧!如果有一个殿堂可以宣泄你所有的眼泪,那 么这个堂里供奉的应是自由与真诚,而那些朝拜者将是世界每一个角落里被压抑的 孤独的生灵,而我将是第一个莅临者。 老师哭得厉害了,泣不成声,他放下杯子,跪在我的脚下,抱着我的双腿哭泣, 我忙丢了杯子,跪在他面前,说老师你别哭了,同时我的眼泪奔涌而出。我突然间 觉得他就是一个完全受伤的女人。什么都没了,我也抱紧他任眼泪爱怎么流就怎么 流,在那个片刻我完全丢弃了从小到大社会给我的道德的包装,家庭给我的伦理标 准,教育给我的所有历史文明的教条。我要让我性情之水按它最自然的姿势流淌, 不再管他奔跑的方向是不是太平洋,是不是文明供奉的博大精深的伟岸。我自由了, 我们自由了,我们被还原成最原始的生命,只是两个生命,仅此而已。我们在哭泣 中相互剥落对方的衣裤,裸露成两个原人。 我们在互相的抚摸与亲吻中感知对方生命的存在,让最原始的生命欲望得到苏 醒和百分之百地充分发挥,让文明不准许的一切在最真实中达成,解放了,我们是 解放军,我们在那个初夏的黄昏用身体呐喊。 我用我的触觉感知他细腻的肌肉和代表他唯一灵魂的温度。是的,我吻变了他 的全身,包括每一个细节,我用吻的形式在我的记忆中雕刻了一个完美的男人。 我忘记了我们是如何结束的。只记得那一夜我都没睡,在校园里像鬼一样游逛。 我躺在天台上看星星,看遥远夜空里的星星。 我知道除了天上和路边,凡是有灯火的地方都有爱发生。 我不会想明天发生什么,那是离我很遥远的事,我只在乎风是否还在我身边, 星星还在眼前,在无边的黑夜里,我努力地睁着眼,我不再需要睡眠,睡眠只会在 有阳光的日子里发生。我看见每一个走在大街上的人都是一副面孔――冷漠。只有 在夜晚的灯光下,他们才微微放松,挽着束缚狗的绳索,在街头走过。 在那段日子里,我一次次死亡,又一次次出生,我再也找不到从前的我,连影 子都见不到。这也许就是成长。有时我觉得死亡和出生是一个整体很难分清界线。 死亡有时让你觉得很美丽,而出生倒是痛苦的。因为有时死亡是一种灵魂的惰落, 而出生是一种黑暗中的挣扎。哪一个人不是痛苦地哭喊着来到世界,不但他自己痛 苦,同时也给他受罪的母亲带来痛苦,生命本身就是卑鄙。 雨季来了,那首唱了很多天的世界杯主题歌也会慢慢在街头巷尾消失,那股席 卷全国的足球热也会渐渐地降温。我放假回家,看着熟悉的土地和村庄,看着农民 在充沛的阳光里拔苗锄草,我的心里有一种从来没有的释然与愉悦,我在田野里走 过,倾听各种虫子在洞穴里唱歌,倾听水泵在柴油机地带动下向韭菜地喷水,倾听 飞过头顶的麻雀议论家的孩子,倾听流浪的白云讲述远方的故事,倾听我家的母猪 告诉我它又生产了几个孩子……家,依旧保持着它的陈旧,母亲依旧用原有的乡音 讲话,她告诉我父亲下岗了,她已经和老叔说好让我和父亲跟老叔到北京搬小工。 下午,我们便出发了,我扛着一化肥袋子行李跟着老叔和父亲到县城坐938 路汽车, 一个小时便到了北京站,又倒车到六里桥,下车又倒了一次车才到我们要去的电子 学院,我清晰记得我们是踩着水里的砖头到达我们要住宿的地方的。几排简易工房 都被水泡着,有的屋里床下都有水。还好,我们香河的工区在前属第二排,房前竟 还有一块面积可观的干燥空地。老叔只是个小包工头,可也算有些权利,六十多个 香河人中有30多个归他管,他给我们爷俩找了一个比较好的位置。屋子里暗极了, 没有一个窗户,只有门的位置能看见阳光,两个电灯泡也是度数最小的,像这里的 农民一样可怜,床都是搭架子的钢管串起来用卡子卡住铺上粗木板连成的,南北都 是上下铺,中间有一条不到80公分的过道。工人都干活去了,屋里除了乱七八糟的 被子和脸盆破鞋外,就是跳舞的花蚊子。老叔又把我们引到东边的一间干净小屋, 门楣上还挂着一个白底红字的牌子,“主任室”。老叔让我们管里边一个40多岁的 男子叫王头,并且说我的父亲是老叔的亲哥哥,我是他的亲侄子,而且我还是一个 正念书的大学生。王头对我有些吃惊,问我是否吃得了苦,并且说父亲是个念过大 学的老知青如今也沦落到这等地步,都是国家政策不好。随后我们又领了50块钱的 菜票,由父亲拿着。 我真不知道那第一夜是怎么过来的,60多个人在一个屋里睡觉,而且什么脏话 都敢说,什么下流的词都敢用,而且一些经典荤笑话的主人公都是伟大的领袖,如 果他们在天有灵,听到自己曾用鲜血为之谋幸福的子民这么无耻地,肆无忌惮地诋 毁他们,他们会不会气得再死一次而延误他们再次投胎的机会。在昏暗的灯光里, 他们毫无修饰地谈论女人,性交,生殖器,和一切跟性有关系的话题。他们就在各 自的蚊帐里讲,父亲也拙笨地讲,而我只是一个完全的听者。 第二天中午,我到外面的理发店剃了一个光头。在街上遛了一圈,顺便看看哪 可以上网,因为我报考了国家的计算机二级考试,并且也带来了教材。我想路遥 《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都可以边做工边学,我也一定成的,每天吃完饭,天就 黑了,我便擒着书在工地乱转,我虽不是电子学院的学生,却是第一个到电子学院 来的学生。所有的楼房都是新盖的,已基本完工,因为9 月开学,要全部投入使用。 这里原来是个工厂,不景气,破旧的厂房早被推土机推得没影了。不过荒草还有, 有的地方可以没过人。 我们负责的只是主体楼,食堂的外围装修和一些下水道井子。而我每天晚上就 到主体楼后的高亮氖气灯下看书,我很难看得进去,不时用目光触摸每一座新生产 的建筑,它们就在那站着,听着星星的话语。它们都是工人的儿子,都是那些从不 同农村赶到城里做工的工人的儿子。它们的每一片磁砖都曾有一双手精心地粘贴, 每一根钢筋都有一双手耐心地捆绑。有一个四川的小伙子对我说,“我十四岁就开 始学捆钢筋,到现在已九年了,北京新建的大楼几乎都有我捆绑的痕迹。”我问他 现在每月多少钱,他说500 多块,我说不对呀,我们村的钢筋工每月1000多块呢, 是你的技术不成吧!他说论技术,别的不敢说就捆钢筋这活他是全北京最好的,哪 个不服可以当场比试。我说既然那样可你怎么才挣那么点钱呢。他说就这500 块钱 有时还挣不到呢!他们这些偏远地方来的,不像我们当地的。 他说:“你不知道尤其你们香河的在北京的工地上那是一霸,老板不给钱,你 们可以找他们家后门去,可我们哪找去,有时干完了活一分钱都不给!”我曾经怀 疑过他的话,可我亲眼见了之后便坚信不移了。有一对湖北的父子,死了妻子,要 老板结帐,可老板不但不给还柔声柔气地把他们爷俩恶骂。父子后来跪下来求他并 且拿着信给他看,老板却火了说:“你们这样的我见得多了,拿死了老婆说事,我 告诉你吧,还有跟我说发大水一家都淹死了的呢!我也得信,那你不拿我当活二百 五了吗!我能当那傻X 吗!我还告诉你要不干赶紧卷被窝卷混蛋,再罗唆,还别怪 我不客气了。干嘛呀这是,不管你们饭了吗,天天白米白面吃着,跟猪似的,还他 妈要钱,这不是登鼻子上脸了吗……”父子走了,他们背着我同情而伤感的目光走 了。那时我觉得相于对他们我已是多么的幸福。想想在我读书的学校,同学们把民 工叫做垃圾,而见之必嗤之以鼻,那我们读的那些圣贤书还有什么用。是谁让这不 平等产生,是谁让这阶级清晰,我不清楚,但在这工地上,我看到了人与人之间如 火如炬的差别。总是有灵魂活在底层,总是有灵魂坐在上层,总是有剥削者,总是 有被奴役者,是不是每一个人一生也逃不出自己注定的命运。 在临街不远有个水晶宫娱乐城,我和几个工友路过,我拉着他们到里面露天的 小广场上唱几首咔啦OK,他们说什么也不进去,我说不贵的,唱一首歌两块钱,算 我请客,啤酒钱也我花,那他们也不进去,后来我自己进去,点了两首歌,一首是 王杰的《英雄泪》,一首是周华健的《朋友》,我唱歌的时候,我的工友们就蹲在 门口向里面看,听着我唱,并且在完了之后为我鼓掌,当时,我真的想哭,也许真 是我的眼泪太多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工友们自己就瞧不起自己呢,其实他们每 次上街穿的都是很干净很整洁的衣服,别人是看不出来的,而且我们又说的是标准 的普通活,不像外省的满口方言,可他们为什么就不敢进来,他们认为只有那些街 头小摊才是他们的天地而装修干净,出入文明人多的地儿,他们是不应该涉足的, 在他们心里有着一条清晰的线,不,应该是鸿沟,这条鸿沟就是地位,在他们的意 识里,地位是衡量一切的准则,他们也会去瞧不起不如他们的人,也会用上等人对 待他们的态度同样去对待他们下边的人。他们也会去嘲笑一个乞丐,并且会朝乞丐 扔东西,甚至还会投屎,我就见过我的工友拿晒干了的大粪,给一个已疯了的乞丐 吃,他们是用手拿着投给乞丐的,并且使用各种方法,充分运用他们的词汇促成这 件事发生。在工地上大工虐待小工是常有的事,为了照顾我,老叔就让一个四川的 小伙子和我一起当小工,开始我还不明白,干活的时候,那些大工几乎把所有的活 都支使那个小工去干,很少支使我,而我争着去搬砖锄灰的时候,大工们还教训我, 让我老实呆着,不要让我在老叔面前给他们做脸色看。看来,老叔是叮嘱过他们了, 虽然老叔不是大包工头,可他们的工钱却是要通过老叔领的,而且老叔可以随便找 个理由就扣他们的钱,这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每一天都有每一天的故事,每一天 下来我独自捧着计算机的教材,又怎能看得进去。大楼站立起来了,那些将来使用 它们的人可曾知道它们出生时有多少人早已为之付出了汗水和辛酸。啊,辛酸,不 要说他们拿了工钱了。是的,我们都拿了工钱了,可钱的份量太重了,我拿在手里, 压得我的心喘不过气来。主体楼验收那天,甲方来人了,是个工程师和一群干净得 像刚出机器的新产品一样的人。老叔说那个工程师他们早打点好了,用工地现成的 材料在郊区给他盖了一座价值五六十万的小别墅,所以今天也就走走形式而已,可 我还是看见工人们头戴着安全帽,端着水盆从十二层的楼顶,一直擦到楼底门厅。 那天父亲是被派去擦地板,因为那活比较轻松而且楼里比较凉快,烈日炎炎, 能在楼里干活,那你是倍受工头的恩宠了。我从食堂跑去看验收时,甲方的人只是 站在门口,我一眼看见父亲穿着我上中学的破蓝色校服,带着黄色的安全帽,跪在 一层门厅的地板上,退着向门口擦,众人就那么认真地看着父亲,父亲擦得很认真, 很仔细。我拨开众人,走过去,拿起盆里的一块海绵和父亲一起擦。父亲看了我一 眼,没说话。上午的阳光透过深蓝色的玻璃铺在地板砖上,柔软地一块,我当时心 里轻松极了,因为我在和我伟大的父亲一起工作,并且在阳光底下。 晚上我把这件事打电话告诉了余阳,我哭了…… F 工地上唯一缺少的就是女人。 我在工地干活就看到过两个女人,一个在浙江工地的厨房做饭,大约三十多岁 的样子。 另一个就是工人们称作鸡的她。第一次看见她是在一个炎热的下午我到库房取 扫帚,扫地下室里的水。她正在经理室旁边的自来水龙头洗男人的衣服。第一眼看 见她只是个背影:淡蓝色连衣裙,露着洁白的小腿和膝关节上一小部分,一双美丽 的小脚,紫色凉鞋。有着很迷人的臀部,并隐着贴身的三角内裤。我去喝水,问她 是否可以,她微微一笑,洁白的牙齿闪着银亮的光。那个下午我的脑子里总在闪着 她诱人的笑。在昏暗阴冷的地下室里,我一边扫水一边想,她如果是我们学校的学 生一定会成为花魁的。 晚上吃饭时,我和一个工友提她,他告诉我她是鸡,这所有的人都知道,只要 你有钱,100 块钱一宿,而且他还猥亵地笑着告诉我她就住在库房经理室对面的宿 舍。我半信半疑。 当我拿着书在主体楼后看时,会不时向库房那面看。我对自己说:她怎么会是 妓女呢。那一夜我一直坐了很久,看天上的星星,看遥远夜空里的星星。 主体楼验收后,便封了,可电梯室里竟有灯光传出,我起身过去看。我从门缝 看见了她,一丝不挂,躺在地板的凉席上,两条干净的腿搭在一个微胖男人的双肩 上,男人跪在那,双手在她的胸上不停地蠕动。她叫着,手臂在凉席上扭动,掌心 里死死地抓着一张崭新的人民币大钞。我带着自己狂乱的心敏捷地逃跑,仿佛我便 是与者。我胡乱地走,一口气爬到礼堂的楼顶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我的脑子乱极了,仿佛一切建筑都漂浮起来,而只有我一个人在下沉,一幕幕 男女交媾画面在我面前舞动,像蛇一样引诱着青蛙,引诱着我,身体被欲望分裂, 手指被本能控制,抓住自己的性根,在温暖地水泥上滚动。救救我吧,上帝;救救 我吧,母亲。 那一夜我在楼顶做了很多梦,梦见自己在空中飞翔,是的,绝对是飞翔,我至 今仍然记得那种飞的感觉,在那一片刻我理解了空气,就像鱼儿理解了水,在楼群 之间,星群之下飞。那个飞带着我,去问候每一处灯火,带着我去采集白云,我把 白云织成各种奇妙地图案放在天安门广场上,主席的眼前。毛主席还跟我说了一句 话:“谢谢你,小朋友。”我说:毛主席万岁…… 一早起来,天已大亮,赶紧回工房,工友早已起来吃饭,父亲说我昨晚干什么 去了,一宿不见人影,让人担心,我说看书过了头。父亲问我那书呢,我才发现, 书不知丢在何处,回去找,便也没有找到。老叔笑我说当官把印丢了,做女人把孩 子丢了,说我做丈夫一定会丢老婆。 一天我都没干好活,晚上我和父亲说我再去找找,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我不 想再找了,便又一个人爬到礼堂的楼板上坐着。 烦。 我跑到街上给任艳打电话,任艳说明天她要来找我,我说不行,这不是女人呆 的地。 她说那不是学校吗,我说还没用过一天呢。她说反正她一定要来,而且她要我 到北京站接她,说我爱去不去,就一下把电话挂了。 我回到工地,正要回工舍,看见那个她正在食堂后的甬道上向我灿烂地笑,我 有些窘,便低头过去,她却叫我:“大学生,这是你的书吗?”我一惊,一看那本 红皮的计算机二级教材正擒在她手里。 她要求和我呆会儿,我只有同意。她说她知道我是大学生,她非常惊讶,而且 她有些不信。我惊讶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说让我问问这里谁还不知道我是大学生, 我问她家是哪的,她不说也不让我问。她问我在哪念书读什么专业,我都一一答了。 当我问她在这里做什么时,她一怔,随后说,做些杂活,我看着她的眼,不再说话, 坐在我经常看书的地方,主体楼后的大灯把这里照得和白天一样。她坐在我旁边。 我说昨晚我看见她了,而且看到了一切。她紧闭着嘴,低着头。她说我一定是 瞧不起她了,觉得她挺贱。我说也许吧!她说,我应该那么想,每一个正常的人都 应该那么想。 我说那不正常的人应该怎么想。她说不知道。她让我看她的眼睛,我看了,里 面有泪水。 我说你很美,你不属于工地,你可以到一个你不敢去的地方发展,比如说酒店, 你可以当经理,以你的理解力和天姿,我相信你会成功的。她说她行吗,我说你一 定行,而且会成功,因为你的眼睛有一种迷人的信任力量。 我们谈了很久,分别的时候,她突然抱住了我,把头贴在我的心上,她说她会 记住我说的话,随后便跑回了库房那边的宿舍。回到宿舍,父亲已经起来了,我跟 他说今天我要出去办点事,让他给我请个假,然后换了衣服,临走时,父亲问我是 否要钱,我说我有,便早早地去北京站接任艳。到了北京站都已经八点多了,我以 为我要等一阵子,任艳才能到,可我刚到站北面的小广场,任艳已在那了,斜背着 黑色的包,穿着碎花套裙。她一眼看见我,便飞过来,我抱着她富有弹性的身体转 了一圈,然后她在我脸上使劲地亲了一下,在我右耳边大声说:“想死我啦!”那 个啦字音儿连得老长足有一公里。 我们在那个干净的早晨去了香山,踩着石头台阶一节一节向上爬,拐了许多弯, 每一处路上都能看见人,他们都不注意我们。不知道香山有多高,似乎我们无论怎 么爬也不会爬到山顶,最后我们顺着一条被树木遮掩的小路到达了一处幽静而凉爽 的石群。那除了我们俩就是藏在树冠中的鸟。任艳坐在一块石头上口里咬着矿泉水 的瓶嘴,转着头看着透过叶隙的天空。我也坐过去,和他要水喝,她不给我而且拿 到背后,我也不跟她抢,因为热。 她坐到我双腿上,擒住我的双唇,把含着冰晶的水送到我炎热的舌根,带着她 唯一味道的水被她微冰的舌尖推入我的喉咙,她的舌头是一个调皮的孩子,不等我 咽完冰水,就拉着我和舌头跳舞。我在那时有一种欲死的喜悦。山神不知何时为我 们打开了空调,让凉爽的风包围我们,并和树叶一起微笑。阳光从树隙滑落在浓荫 里湿成一滩。还好在我和任艳像两枚蝴蝶一起嬉戏的时候,我们打挠的青石,一直 沉睡。她吻醒我的灵处而后坐在上面,让她的温暖抵达我黑暗的中心,在呻吟中她 抱紧我的孤独,让两颗心的沉寂在快乐中靠近。 在那片古老的森林,她颤动着,一次一次成为我,并成为我空虚心灵的全部。 爱,在那个纯净的上午,蒸发成空气,让树木、石头,虫子和我们一起自由自在地 呼吸。我们没有看见枫树,也没遇见熟透的红叶,我们只是在香山一片长满野草和 石头的丛林,种了一个可以流传一万年的美丽故事。她让我背她下山,我同意了, 她快乐地跳上我的背,并且说她是我的女儿,我是她的奴隶,她笑着,给路人制造 了许多诧异,而我也无心收拾别人的心情。她让我给她讲故事,我便让她下来,她 说讲了便下来,我便顺口胡诌:“如果我爱你,/还有什么不可以。/包括我的生 命,/包括我的身体。//如果我爱你,/还有什么不可以。/你是我的天堂,/ 也是我的地狱。//如果我爱你,/还有什么不可以。/你是我的阳光,/也是我 的呼吸。//如果我爱你,/还有什么不可以。/你是北冰洋,/我是白鲸鱼。/ /”她从我背下滑下来,用面巾纸擦去我额头汗水,挽着我的手臂,她说:“如果 没有你,我会死的。”我听着,笑着说了一句只有我俩才能听懂地一句话“没有我 你会受不了的。”她听了追着打我,说我无耻,下流,是男人中的三八。 她说她要给她的爷爷买副玉筷子,我们便在路边卖小物品的地方找,找到了便 买下来。 那天我没有带她回工地。她执意要去,我也没同意,她问我为什么,我说没有 原因。那晚我俩就在北京站外瞎遛,她说要不咱们回学校吧,她表姐一家去广州了, 她有她表姐家的钥匙,我说要去你自己去,我陪你买票,我得回工地去,我父亲会 着急的。她看着我半天没说话,然后便到售票厅买票,我跟着,她也不理我。我买 了一张站台票送她,直到上火车,她不再和我说一句话,而且不看我一眼。火车开 走了,我从车窗外看她用面巾纸擦眼睛。 从站台到出站口,我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我没有回工地,给大工头的手机打了个电话说这几天我先不回去了,同学有点 事。随后,我叫了一辆出租,走京香高速,45分钟后便到了香坊市火车站,我叫司 机直接把车开到出站口,没几分钟,任艳便出来了,人很少,我一眼便见她,没有 一点精神,在寒夜里,风吹着她单薄的裙衣,把她少女最真实的无助,没有限制的 释放。我的眼睛湿了。我不应让天下这个唯一属于我的女人,在寒夜的街头演绎一 个人的孤单和飘零。我几次张口想喊。灯光有些暗,她走过来竟没有看到我,我过 去拍她的肩头,她惊慌地像夜里突飞的鸟。当她回头认清我时,眼睛里先是怀疑后 是惊喜,随后便用拳使劲打我的后背和肩头,她用牙齿咬我的时候已经充分地完成 了泪水满面的过程。司机也傻眼了,收了任艳给的一百元后,她一定在回去的路上 感慨万分。 任艳让我背她去夜市吃烤肉串和麻辣汤。 任艳拿着鹌鹑蛋让我咬,我便张口去吃,她却从我嘴边拿开,然后便笑,接着 又晃着竹签逗我。小摊的老板笑着说我们是一对少有的小夫妻,我们听了便又笑。 老板也笑。 那晚,是任艳先看见她以前的男友的,她先是惊慌地丢弃了笑,然后便拽着我 去,当那高个子矗立在我们面前时,我才理解任艳的突发之举。我又坐去,喝剩下 的半杯啤酒。 我看见那男子的眼睛,出奇得大,并且只出示一种表情愤怒。任艳拽我起来, 我却抱住她的腰把她安放在凳子上,她已说不出一句话。我给她倒了一杯啤酒,又 轻轻地放下瓶子。 我说:“任艳,你如果只爱我一个,一生一世,就喝下这杯酒,我会对你负责 一辈子,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去伤害你;如果不喝,那我马上走,我不再干涉你的生 活。”任艳看了看酒杯,又看了看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杯轻轻放下。 高个子男子叫我起来,我便顺从地站了起来,任艳大声对高个子男子喊:“你 要干什么?”然后又让他滚。他叫我过去,我便走过去,在一个适当的位置站定, 我知道要发生什么。男子终于骂着脏话向我投过来第一拳。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 但是他不珍惜,也许他不知道我以前练过九年的五行散打拳。否则他不会做出如此 错误地判断。我一直记着老师的教诲不要以武欺人,可一旦出手,出手就要恨,拳 才能打准,抬脚奔下阴,扬手打面门。我没有踢男子的下阴,我知道会死人的。我 只是打了他的眼睛,也没有把他的眼睛打落到地上,只是打出了眼眶而已。他不会 服气的,拿了酒瓶刺我脖子,我知道他失去了理智,便不得意把右脚踢在他的心口 上,这样他不会死,但要吐几口血而且躺在地上不能再起来。最少一个小时之内不 能再起来动。躺在那他会想明白很多事情的,最少他可以明白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 欺负,而且有许多事情不是用武力能够解决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夜市的人多了起来, 而且聚在我们的周围,许多人都处在兴奋之中,他们终于又一次在别人的痛苦中得 到了快感,就像他们一开始从他们的母亲的痛苦中取得自己的生命一样。 我拉着任艳走了,拉着她上了一辆出租,回到了师院。那时家属院的大门已经 关了,我们便翻墙。到了她表姐家,任艳便抱着我哭,我说如果我爱你,还有什么 不可以,包括我的生命,包括我的身体。我会用我仅有的一切,去换取我们应得的 幸福。这不是广告,这是一个男子应尽的义务。我说我是高兴,我真怕当时你不喝 那杯酒,那样我会无容身之地,只能离开黑夜到地狱里去。可她怎么会呢,在这个 世界我是她遇见的最优秀的男子之一。她这么说,我更觉得无地自容,不要说最优 秀,我的理想只是做一个平凡的好人。她说她现在只是一个完全的爱者,爱是她唯 一的指引。我们开始在接吻与拥抱中剥去对方白日里文明的衣裙,在柔和的百合灯 光里让埋藏着所有祖先基因秘密的身体在相互抚摸和亲吻中完全自由地呼吸。我甚 至不相信上天会对我如此的恩宠,让一个神话般的女子,出现在我现实的梦境,她 不止让我停留在激动,而是把飘浮到一个死而无憾的鲜活的超越精神的世界。我曾 经想如果过了那一刻我死了,下地狱了我还有什么可后悔的呢。因为她就是我曾去 过的天堂唯一的路径。 我们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都是那么在屋里赤裸着,或睡或醒,或听音乐或吃东 西,我曾经的梦在一天一夜里全部出生。我们尝试了所有爱的姿势,是的:所有。 并在每一个姿势中达到疯狂,不再是呻吟,而是尖叫,在理查得。克莱德曼的钢琴 曲的淹没中地尖叫,我熟悉了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就像她熟悉我一样。我从她那里 得到了和李玉老师完全不同的异种感觉。地狱和天堂我都曾莅临,并且对里面的天 使和魔鬼一无尊重,在缀满星星的白天和黑夜我背叛了一切。包括自己的理智。我 就像脱离了地球引力的卫星,在茫茫宇宙不再有任何方向。我的上下左右前后都是 星星,都悬挂着星球,我不知道自己是在运动还是在静止,我的想象力似乎要出离 精神的轨道再也无法穿越神秘的宇宙黑洞。想象是精神之父,他无需刀具而克隆每 一个恒星。我真不知道,失去想象,我会不会像失去水的玉米一样枯萎。 第二天的傍晚任艳让我到外面买水果和一些她喜欢吃的小食品。我出了楼,才 发现外面正在下着小雨,走在雨里有一种被出生的感觉,我的头有些沉,而最明显 地是我的小弟有些胀。许多相伴的老师或路人从我身边或前或后,我觉得怪怪的似 乎他们都年青了许多,噢,不,是我老了许多,我一摸下巴,有些刺手,胡子已在 落雨之前就长出来了。看着他们那些男女打着伞,是不是年龄的成长让他们彼此不 再有感觉,同在一把伞下,却各自走着自己的路。每一个人是否进入到婚姻之下都 会如此,我不禁对婚姻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我和李玉老师不期而遇,他挽着妻子和女儿的手向外走,看到了我就把我叫住, 问我何来。我说看个同学正准备回家,他便让妻子先走。拉我的手到他家里去,我 不知为何,竟害起怕了,因为我不能背叛我的妻子任艳,是的,我们已是完全的夫 妻,在我的意识里,我已开始旅行做丈夫的职责。但是对于李老师我不知如何拒绝。 刚一进门,李老师便把门反锁,还不等我思考和躲避他已经开始抱住我的身体,抚 摸并亲吻我的性灵。我在内心里呼喊:不可以,不可以。可我的身体却在激动中无 力反抗。我真不晓得他用什么击碎我精神的堡垒和道德的坚壁,在瞬间便攻克我清 明的理智,难道他早已勾结我心灵的魔鬼,让这个内奸把我完全出卖。 我真不知道我是怎么从李家逃出来的,不知自己是被诱奸,还是强奸或者是奸 夫淫男。 总之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去到李家,因为我已告别孤独,找到了我唯一的性的归 宿。我不怪李玉老师,他是个绝对的好男善夫,只是在生命里多了一些女性的基因, 那是上帝的错误,就像地狱是上帝的错误一样。 天已经完全黑了,你只有在有路灯的时候才可以看见夜里零星的雨,我跑步到 外面的超市买了许多任艳嘱咐买的小食品,足足两大包,一包苹果西红柿之类,另 一包葡萄干、香蕉干、喜之郎、话梅、酸梅之类,我又跑着回到任艳表姐的楼,第 一次还走错了单元门,只好又从回到楼下来到另一个门重爬,上得极了,一下子跌 在黑暗的楼道里,我真想跌在那不再起来,任膝盖的疼痛把我漫延。 我按响了门铃,任艳开了门,我进去,她又马上把门关上。她依旧一丝不挂, 但头发湿的,皮肤格发的光滑,我问她是洗澡了吧,她不说话,噘着嘴白了我一眼, 但她并没有问我去干什么了,只是拎过食品袋拿里面的一袋话梅坐在皮沙发上边看 电视边吃,我到洗手间洗澡,里面很暗,我不知道开关在门外,就摸着打开龙头, 灯突然亮了,任艳从外面给我打开了开关,我听见“啪”的一声响。 温水的温暖带走了我的汗渍和毛孔里的皴垢,我仔细清洗被李老师戳痛的肛穴 和嘬咬得有些发红的性根。我感觉到泪水再加入清水的行列掩没我的身体,膝盖和 下身的隐痛并不能代表我全部的心情。我再想家乡菜田里的母亲和北京丰台区工地 上已下岗的父亲,还有在县城酒店打工的妹妹。我再想“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 归”二千年前的春秋大梦。 啊,澡身而浴德,何其遥哉。 我在那空中楼阁又过了两天的裸猿生活,便于第三日清晨返回了工地。 火车开起的那个早晨,天上的云已经散开,阳光踩着云朵的边沿向下跳,我看 见光从云层坠落时七彩的身影。所有的玉米都挤在阳光里,均匀地呼吸。许多棵音 箱腼腆地站在路的两旁,放着各种蝉的声音,火车在仲夏的音乐里飞翔,把许多颗 心情从一个终点带到另一个终点。 是的。 夏天的雨水免费给香坊洗澡,天浴中的每一座建筑里都继续着激动动人心的故 事。我拥着任艳在阳台的蓝玻璃后看暴风雨强奸了每一处柔软的建筑。。。。。。 G 我回到工地后再也没见到工地上那个她,有人说工地快完活了,她回老家了, 没有人知道她的老家在哪。 我们是坐着一辆大卡车离开工地的,那个早晨天下着雨,我们二十几个人蒙着 一块大塑料布挤在后车箱里,行李坐在身下。乡下人又要回到乡下,他们只给城市 留下了一群处女的建筑。他们从来不想他们坐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干活挣钱,挣了 钱养活自己的妻子、孩子和家里的老人。雨越下越大,我们永远离开了曾经流过许 多汗水的工地,农民们听着噼里啪地雨打着塑料声,异常地兴奋,竟唱起歌来。我 没有唱歌,我只是用手支着塑料布,看城市里的雨,歌声在雨里延伸,打着伞的行 人把他们鄙夷的目光毫不吝啬地投向我们,包括老人和妇女。 回家没两天父亲便又和老叔去了天津,而我也要去香坊读书。我是爱我的母亲 的,这千真万确,但我也不喜欢呆在家里,我从小已有了这个习惯,我像一只猫, 白天夜里喜欢在墙外走。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权力,哪怕选择自杀。当我们出生已 后便把自己交给了生活:首先是生,其次是活,这是生活的重要组成。母亲的生活 是父亲很难接受的,也许也包括我和妹妹,但我从来不埋怨她,因为她始终真实地 爱我,即使死了,我也不会怪她。 我不管别人用什么眼光记住母亲,在我眼里她不仅拥有绝美的身材和容色,更 有一颗离我最近的心,没有谁的心比母亲的心能靠我更近,因此我会没有原则地原 谅她的一切,她能从我这里得到最大限度的宽容。每一个香庄的人都知道母亲是最 美的,每一个香庄的人也都知道母亲是最风流的,从她出生一直到她44岁。我知道 母亲有很多的情人,父亲也知道,从他第一天嫁给母亲他就知道母亲有很多的情人。 也许他不在乎,就像他不在乎我和妹妹姓母亲的姓一样。我曾经怀疑我是不是父亲 的亲生儿子,因为我和他一点都不像,他又矮又丑,除了有个大学的文凭外,我真 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值得自豪的。我曾经感谢上帝我没有遗传父亲太多的基因,让我 继承了母亲的光荣。 我第一次看见母亲和一个陌生男人上床是我七岁那年,从里屋门帘的破洞后窥 到的,我一直记着母亲裸着身体躺在炕沿上,一个健壮的男人抱着她高高扬起的双 腿站在地上。 我那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可我不喜欢那个光着身子的男人用什么东西刺母 亲,让母亲不时地叫。我到院子里找木棒,我想打个欺负母亲的男人,我找了一根 太重的,把我自己都压倒了,我又找一根轻一些的,可还是不顺手,最后我从篱笆 上拔了一根高粱秸,并且叫着小狗一起跟我进去,当我到达外屋的时候,那男的已 穿着大裤衩和白凉褂出来了,我举着高梁秸。他给了我两毛钱,叫我听话,并且问 我知不知道我管他叫什么。我抢过他的两毛钱高兴地跑了出去,买了瓜子和酥糖, 津津有味地吃。 后来总有人莫名其妙地给我钱,终于有一次被母亲发现了,她打得我的屁股、 嘴角都流血,并且说发现我如果再有下次,就拿刀把我剁了,并且拿着菜刀在我眼 前晃。那次我吓坏了,我以为母亲疯了。下次再有人给我钱,我便转身就跑。 我上小学一年级那年,有一个女人到家里和母亲打架,骂母亲是臊狐狸,是破 得没法再破的破鞋,并且抓破了母亲的脸和衣服,让母亲左边的乳头都露了出来, 我气坏了,丢了书包拿起擀面杖就打那妇人的后背,她便骂我是野种。父亲回来了, 又骂父亲是王八,父亲不说话,认真地听着,看着妇人指着他的手指。 村里人几乎都出来了,把我家死死的包围,院里,房上,墙上,街上,都是男 人和女人。那时电视机村里只有一两台,如果是现在他们中的大多数就会在家里看 电视了,不至于让村长那么困难的从我家带走她的妻子。自那已后我就很少看见母 亲和陌生男人来往了,也许有,但我没有再看见,我的心也从来不想。母亲让我拼 命读书将来离开香庄,到外面的世界去,是的,我也这么想,所以我的成绩一直是 很好,考第二的时候都很少,一直到上大学。 离大学毕业还有一年,临走那天母亲提醒我要自己多努力,现在不包分配,要 自己靠自己了。我让母亲回去,母亲说等我上了车再走。我注意到母亲已有了白发 和余尾纹,她已不再年青了。 我同汽车一同到了香坊,还有心情。当然,还有夜里的星星,没有星星,我的 黑夜便真地成了我的坟墓。我曾经以为我有了余阳这个红颜知己和任艳这样的妻子 生活便不会再孤独,寂寞,无聊和空虚。可事实上我觉得我精神上的这四个虫子比 以前更猖狂了,它们随着我对这个世界分辨能力地不断加强而不断成长,成长到没 有它们我就无法生存,无处可逃。它们已成为我精神家园里的常客,甚至鸠占鹊巢, 我从厌恶它们,到恐惧,近而到熟悉到化敌为友。有时我浪漫地想如果两个死对头 一辈子敌对,会不会产生一种奇妙地感情:敌情。与敌人产生感情似乎是不可能的。 可我就是与孤独、寂寞、无聊、空虚有缘,而且驱之不走,避之不开,我能怎样呢? 死。死似乎是个很好的办法,我真地想过,而且幻想了许多种死法,比如躺在小舟 上用香醇的酒喂自己安眠药,然后随海水把自己带到哪里;比如选择一个长满鲜花 和绿树的高崖,崖中充满乳青的水云,我轻轻一跳,然后在云气中飞翔着下坠,让 我在亡前终于变成一只鸟,不再受陆地地束缚;比如在落雪的冰原,我赤成一个裸 者,让漫天的飞雪把我覆没,在雪白的冰冷中,我颤抖着让灵魂离开躯体,顺着落 雪飞上天宇。。。。。。。可我终究没有死,我的幻想没能统制我生的欲望。我的 生命还在运动,我的身体还要和机器一块儿工作,余阳问我喜欢什么工作,我说不 知道,她说是当教师吗?我说不知道,她说如果不是我为何会进教育学校,我说不 知道。他问我就快毕业了,毕业去哪?我说不知道。她说你留在城里吧,我爸教委 有同学。我说不。她急了,她说许多人想留市里还留不下呢,你就别傻了,清高值 几两银子。我说总会有路的。她问我不愿意留在市和她一起工作吗,她爸给她买了 一套三室两厅长148 平方米的房子,她说可以先让我住着,我问她是和她一起住吗? 她笑着说也行。我说是吗。他让我骑自行车带她到新房去,我去了,她坐在后架上, 双手围着我的腰,用小手撩开我的T 恤,摸着我的小腹说,你的肉真硬。我说你看 这夜色多好。她说要不先在街上遛遛。我们便在街上[ 遛,把孤独和笑声带给城市 里许多美丽的路灯,她告诉我从来没有男人带她在街上遛过,我是唯一的一个,她 说她不想把这个机会给更多的人。我说是吗。她说那当然了,她说只把这个机会给 她最爱的男人,她说这话的时候把脸轻轻地贴在我的背上。我问她不热吗,她说不 热。我说我热。她就用拳头砸我嘴里叫我让你热,我让你热。她叫把她送回去,我 说该回学校了。她说你不去看我的新房了。我说改日吧。她说那你回学校吧!我便 下车,她用腿支着她的新铝合金便车,瞪着我,我看了她一眼说,我回去了,说完 转身便走。我走了,不想回头,我知道她一定一直瞪着我,有蚊子叮她的眼皮她也 不会眨。我听见自己倒地的声音,然后是凉鞋追我的声音,我站住了,扭回身,她 瞪着说:“你知道这离花园小区多远,你让我自己回去,都11点了,你知道吗!我 让人强奸了怎么办!”然后我看见她的眼泪开始有秩序地流出来。 我瞅她流了一会眼泪,她不再说什么。我又转身去了。然后我听见她开始叫着 哭,像个孩子,我停住了,我再回头时,她的脸颊已被泪水淹没,倒映着路灯柔和 的光。我再回去,扶起车子,她一直没动,我把车推到她跟前,然后我骑好,等着 她,她一屁股坐在上面。骑了30多分钟,到了花园小区,我说这回我可以走了吧。 她早已不哭,可坐在车上没动,她说这么晚你去哪,我说没事,没人敢把我怎么着 的,她一下乐了,“那可没准,您这么有魅力!”我没理她,说你赶紧上去吧!我 走了。她抢过来,抓起我的手就往小区里走。我没有拒绝,只是自行车无助地摔倒 在地上。她直接把我拉到她的二层楼,一手拿钥匙一手拽着我。防盗门和屋门先后 打开,然后她我推了进去,又把门锁上回去推车。我打开灯,门奇厅和客厅都不小, 里面的家具也买齐了,我便坐在空荡荡的客厅沙发上。嗅着屋里一股莫名其妙的 “新”味。等着一切降临。余阳回来了,穿了拖鞋,袜子也脱了,光着洁白的脚, 走到我面前,摘下挎包扔在我旁边的沙发上,轻轻一笑,到洗手间端盆水出来,放 在我脚下,然后帮我脱了鞋和袜子,又把我的脚浸在盆里,用手往脚上撩温暖的水。 我腑身抓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她笑着瞅着我,哗地扬了我一脸水,我便放手, 她依旧笑,用她纤嫩的手指,轻濯我的双脚。她又拿来香皂和毛巾,往我的脚背上 涂光滑含馨的舒服佳。我看着她,只是想哭,我有一种想抱过她来亲吻的欲望,是 的,我想,但我对拒绝。她问想什么呢,一句话也不说。我说没想什么?说不对, 她说我一不讲话就一定在想事情。我说没想什么。她看着我说:“别骗我,你说过 不骗我的。她,出了一口气。” 我想和你做爱!“我说。她看着我,然后低下头端着水走了。我打开了电视, 她回来坐在我旁边,抢过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坐在我的腿上,双手勾着我的脖项, 她说:”我不会拒绝的,“我不知怎么了,竟然控制不住自己,我用双手抱过她轻 巧的腰身,右手又速迅地抚摸到她围胸下柔挺而滑腻的酥峰,并且在一种狂热的燥 动不安中,疯狂地推起她的绣花上衣,用激动的双唇亲吻。她便在我放纵下开始呻 吟。当我的手抚摸到她的短裙下触摸她下身的湿热时却喀然清醒,有一个声音告诉 我有要这样。”我抻出手抱住余阳哭泣,告诉她我不能,我不能。我把她丢在沙发 上,躲进卧室里,在黑暗中年城市亮着的灯火。余阳推门进来了,她打亮了灯,她 没有再穿一件衣服,把美丽的真实完全释放,她笑着在我面前转了一圈,然后又坐 到我的腿上,“我贱吗,”我说:“你不贱,你是最精致的女神!”“那你愿意把 我推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让他点有我的处女之身吗!”她说着,她哭了:“哪个 配?” “我不配!” “你不配,还有谁,我还相信谁快四年了,我理过哪个男人,他们都是泥水!” “我不能的!”我哭着说。 “为什么?就是你和任艳好不是!” “是的!我无法同时面对两个人!” “你们又结婚,你又没卖给她!” “不,我已卖给她,我的感情,我的身体!”我哭着说“你指你和她做过爱! 那又能证明什么?你和她几时的交往,不过几个月,而你我可是几年,她了解你多 少。我了解你多少。 “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她和几个男人好过,而且和几个男人上床,怎么能一样呢?你怎 么认识她的,是不是她比我贱,是不是她比我更懂男人!” “你不能这样说,人总有自己的活法宝!” “你很欣赏她的活法喽,我很传统是吧!你错了,妇人能做的事,我都行的, 关键是要看对谁?你能明白吗?对于心爱的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可以为之付诸 生命,而性爱和下贱又算的了什么?” “那我又怎么样向任艳交待呢?我岂不是一个负心人,那我宁一死!” 我抱起余阳把她放在床上,她死死围着我的脖子不放。我还是用男人的力气, 解开了她的双手。然后用床单遮住她的下身。“除非任艳死了!否则我不会离开她 的;或者她背叛了爱情。” “她会死的!”余阳改起了眼泪说。 那晚我和余阳是分屋睡的,我觉得有什么困住了我的欲望。我不知道是什么, 第二天,余阳又恢复了从前,并且叫我起床。说昨晚发生的事她都忘了,而且她笑 着说我是个花花公子,她怎么会把自己交给这样一个人呢!我说也是。男人最重要 的就是要用心专一。她告诉我不能重色轻友,并且祝福我和任艳白头偕老,子孙多 多。我气笑了。我说她才是个真正的女夭精,让人琢磨不透。她说我是魔鬼,否则 她早把我吃了。我说送你几句话,并且用圆珠笔0 写在她左手上:瓶儿是一种透明, /注入清水/又是一种透明。//继续注入/ 清水溢出,/ 瓶儿披痕,/ 一片模糊。// 她问我何意,我说这段话的题目是《友谊与爱情》自己瞎想吧!她说她脑子笨,还 是让我说。我说:“语言非语不能领其真意,情非专不能得其深”她笑了,说我又 犯了病。 回到学校,大课间任艳便把我叫了出去,问我昨晚何干,而且一夜未归,我猜 她一定是打电话找我,我不在。我说我和余阳看她的新房去了。她问我再说一遍, 我说我和余阳看她花园小区的新房去了。她瞪着眼睛说:“你们住在一起了。” 我说我们住在一个屋里,但不是同一张床。任艳让我看着她的眼睛再说一遍, 我便看着她的眼睛又说了一遍。任艳说我相信你,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和姓余的 有密切的往来,我同意了。任艳说[ 完沉着脸走了。 我不知道任艳是怎么想的,似乎她真的不希望我和余阳密切的往来,但是我和 余阳那么多年的交情怎么割舍呢。任艳有好长一段时间不高兴而且不爱理我,有一 种要失去她的感觉,每一次去找她,她不是说要考体育理论,就是要训练,她有意 避开我,后来我也不再去找她,我知道在命运之前,人是无助的,谁也不能左右谁 的命运。10月一我回家收秋,临走前给任艳打了电话,她只是说我知道了,便挂了 电话。在公车上我默默地看着公路两边即将收割的玉米,它们把果实藏在腰间,瘦 瘦地身体瑟瑟地在秋风里发抖。农民人们在地里挥着镐头,他们要用双手把自己亲 自养起来的玉米全部砍倒,玉米棒子被拖拉机和牲口车收集起来运回家。在农民的 努力下,想个田野都骚动起来。 在家里我已是个爷们,不再是个孩儿,我童年的伙伴眨眼间已有了自己的儿女, 母亲说我也该顶门立户了。是的我已经长大了,母亲已经开始苍老了她年青的风韵 正随着岁月的剥削而不断地瘦弱,而我正一天天地强壮起来,成为土地上新的主人。 我不停地挥舞着镐头,我知道我要在三天之内把成千上万珠站立的老玉米放倒,然 后捆绑起来在地头码好垛,让明年需要成熟的小麦在这块土地上孕育。我知道文明 的火种就是这样年复一年的传承下来的,而我也为这蓝天大地之间的世界挥舞着收 割和播种的镐头,生命,生命被系在土地上,生命被系在劳动的镐头上,我似乎感 觉到远古的祖先在另一个时空向我呼召,那个声音告诉我她们也曾经在这块土地上 挥舞镐头和滴落干咸的汗水。我曾经幻想自己娶一个不识字的农家女子,然后我们 带着自己的儿女在这块土地上开心地收割和播种,每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都会为我 擦去一身的泥水,为我端上纯香的饭菜,在温暖的热炕上,我拥着她结实的身体放 心地做梦,旁边围绕着我们几个真实的孩子。这是许多人的梦,是许多农村男孩的 梦简单而温馨。我在田埂上休息,看见我小学的同学开着装满玉米地拖拉机上面坐 着他丰满的妻子从我家的地头驰过,他向我摆手,大声地问我怎没把对相带回来, 我只是笑,在阳光底下笑着挥手。许多蚂蚱在地里跳舞和飞翔,我知道它们都有自 己的名字;灰色的老头蚂蚱,中型的死人枕头蚂蚱,还有身体修长的大蛋糕蚂蚱, 它们都寻找着自己的配偶,在适宜土地把孩子埋过土里,然后自己在秋霜中挣扎着 死去。我奇怪可它们都有着自己奇怪而适当的名字,而这些名字又不被书中记载便 随着时间流逝了,就像我小时候疯狂玩的许多种游戏如摔火柴皮,钉锅,打棒子在 如今电子游戏,儿童卡通的时代已经完全销声匿迹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文明 的遗失,是不是中国儿童游戏史的一种损失,我只知道,凡有平价值的只要它曾辉 煌地存在就都值得纪念。不是每个人都伟大,但每一个平凡的人都会被他的子孙祭 奠和尊重。我生存的这块土地默默无闻的醒着,它在我这里得到应有的赞扬和尊, 因为他不仅是我祖先生存根本,也是我的父亲和我还有我的儿孙发展的根本。土地 是一个伟大的子宫,它孕育了人类需要的一切,人类就是一如既往地认真索取造化 与土地交媾所分娩的一世。我挥舞镐头,在土地上发割,让劳动的汗水泯灭心灵的 孤独与空虚。 任艳来了,当她制止我的挥舞,告诉我她已在渠堤上注定了许久,她为我真实 而愉悦的劳动感到兴奋,她说我是一个诚实的汉子。没有她赞美的语言,只是她的 出现已让我激动不已,不是我满手的泥灰,我一定会拥抱她穿着黑色套装的身体, 她见四周无人,抱着我使劲吻我的鼻子…… 她抢过我的镐头,把我推到一边,一手揽过玉米秧,一手抡镐就招,看着她笨 拙而认真的样子,我没有制止她,我坐下来看她努力,看这个城市中的女子在她心 爱男人的土地上心甘情愿地收获汗水,她竟一直没有停,直到一畦到头,而且又反 招过来,我跑过去,拉着她的手,拽到地中,让她坐下,她说不累挺爽的,没想到 干活这么让人舒心,我打开她紧拳的手,出了两个嫩红带紫的小血泡,我问她疼吗, 她说不疼,我便拿过来用双唇,轻吻,她说脏。我看着她纯澈的双眼,她笑问我看 什么?我说:“看你美丽的心!”她用手捂我的眼睛,说又酸又色吓死人了。 晚上,母亲为任艳烧了一锅开水,我舀了一大白铁盆,端到西屋,任艳坐在床 上听高山流水的曲子,我调好了温度,让任艳过来,这时母亲叫我出去,我出去问 她何事,她让我自重,我说知道了。我便又回到西屋,任艳仍坐在床上听高山流水 的曲子,我让她过来洗,她扬起脚,我便过去帮她脱了鞋袜,她又伸开双臂,我解 开她的上衣纽扣,又解开她粉红色锦衬衣,一同褪去。只剩下一花边的雪白围胸, 她躺在床上。我又解开她细黑腰带,连同细布衬裤花边内裤一起褪去。我把她抱至 水中,从背后解开她的围胸,搭在床栏。我往雪白的后背上撩水,屋里充满了广陵 散的幽情和水跳舞的声音。 H 没有人知道最后一场秋雨什么时候来,秋雨不像爱情离人那么近。我喜欢一 个人在秋雨里走,用我的肌夫感受每一场秋雨不同的温度,那时每一个外露的皮肤 都成了我触觉的手,去抚摸雨的身体;杨树叶终于摆脱树杆的约束,自由纷飞,死 亡使它们不再固定一个单一的姿势。漆着秋雨的树叶不时撞击我的面颊和身体,它 们再说什么?它们用风的隐刃终于在寂寞了一生后集体自而成为让树嫉妒的舞者, 它们再说什么?我在树叶和秋雨中走,聆听落叶和坠雨飞舞的声音。当我嬗为一片 穿着雨衣的飞旋的树叶,就会听懂最后一场秋雨将去南方的消息。秋雨走了,余阳 也走了。她在最后一场秋雨和那个高个子男子走了,她挽着那个高个子男子的手在 落叶和秋雨快乐的舞蹈中走了。我看见了,在落叶的背后那只黝黑的打得我鼻子流 血的曾抓过任艳头发的大手握住余阳曾抚摸过我,锤打过我的小手一起在最后一场 秋雨里走。 明天,会不会落雪我不知道,我知道明天一定会到来,而且带着明天故事的所 有道具。 老五告诉我余阳让体育系大嫂的前夫给勾得走了,要不要办他一顿,我没有表 态,老五说大哥这事交给小弟得了。我没有表态。没有想到第二天的一早余阳就给 打电话,叫我马上下楼,我问她啥事,她说下来再说。我脸也没洗就走下楼来,到 小公园的凉亭上找余阳,没站稳,余阳披头就问高个子男子是不是我打的,我说不 知道,她说我卑鄙。我说我真不知道,余阳急了,大声说我你做了就做了吧,还不 敢承认,你还是个男人吗。我说你凭什么呀,因为任艳,也有人家打我的份呀,我 气不打一处来。余阳说她看错了我,从今往后我走东,她走西,拽给我这句话就走 了。 回到宿舍,老五笑着坐到我身边说大哥,昨晚我找人扁了那小子一顿,最少也 得住半个月院。我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老五说他昨晚从刑警队找了几个朋友把体 育,高个男子给打了,好像打断了一条腿。我瞅着老五半天说不出话来,电话铃响 了,老五接完告诉我是任艳,我问任艳何事,任艳叫我下去,我便到凉亭和任艳见 面,任艳问我高个子男子是不是打的,我说不是,不过也和我有关系。任艳说和你 有关系是吧!好好!然后甩手走了。任艳在我的视线里消失的时候,天下起了我毕 业那年第一场雪,雪出乎意料地大,而且来得突然,但我并有感觉到寒冷,因为我 已不再有感觉。 我不想解释,解释是没有意义的。老五告诉我说韦玉告诉他说任艳和余阳都去 医院了。 我说是吗。老五说是。我说我知道了。我没有心情再陪着教授听课,便从后门 下了楼,到雪里放逐自己的无耐。我已习惯了学院路的一切,不知道学院路的一要 习惯不习惯我,它们一定不习惯我因为它们很少见到我这样的。它们看见我在大街 上仿佛总和尼采抱着马头疯狂前一样。我不愿意抬头浏览,我怕我孤独的眼神逼得 建筑和电线杆都惊惶失措,我只有低头看雪落在路面上如何迅速溶化,是的,雪也 害怕我的眼神。我干脆死了算了。我开始幻想死亡。 不知什么时候,我头上盛开了一把伞,我发现雪不再在我眼前溶化时,我抬头 看天,我看到的是把蓝色的伞,我吓了一跳,回头。 我看见一张俊秀的陌生面孔,她在向我笑,她笑得像春天的阳光一样灿烂,我 问她是谁,她就又笑,用眼睛和我说话。我突然想起来,不觉惊呼:“怎么是你! 她指引我上了一辆白色桑塔纳,然后她开着车。我说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 你了? 你怎么到这来了?她先让我别说话,然后打开了音乐我不再说话,看她娴熟地 开着车,我觉得她和以前截然不同了。她一直把我带到国际饭店,然后的把我安排 在二楼的一间餐室。 她问我想吃点什么,我说什么也不想吃。我问她现在做什么,这么有钱,她问 我看她像干什么的。我说看不出来,她说呆会我就知道了,一会一个服务小姐上来, 说:“经理,你准备吃点什么。”她说先来两杯可乐吧!小姐出去了。我惊讶地看 着她,不会吧!你现在是这的经理,她说不像吗!我说像。 我说:“你简直就是个奇迹!” 她说:“是吗!” 她告诉我说我是她的一个转折点,自从那一夜和我说完话之后,回去她就收拾 东西离开了工地。而且发誓再不和一个男人上床,除非是她真爱的一个,她就凭着 自己的身材和姿质,在酒店当上了领班,半年就被提升为执行经理。我告诉她应该 自学经济管理,她说我都说吃了,她现在正考着呢,而且她还要学MBA ,她问我信 吗!我说那有啥不信,只要努力有什么事做不成的,孔夫子怎么相信人能上月亮上 行走,而现在这已成为事实。她说是的。 我俩一直谈了两个小时,快11点钟我说我要回去了,还要上课。她执意让我吃 完饭走,我同意了就和她吃了顿便饭,临行时,她又抱住我的身体说:“林夕,我 爱你!”她说不管我爱不爱她,然后她让人把我送回学校。 雪零星地落着,教室里空落落的,我一个人在教室里读窗外每一片飞舞的雪。 孤独与沉寂充满了整个屋子,我却无法整理纷乱的记忆。我问她的家在哪里,她说 她出生在青海湖边,我才明白她如何有那样不染尘埃的容貌,和水一般的眼神。她 认真地问我她的身子是否还能处女般纯净,我说每一个人都死过无数次,每一次早 晨梦醒时分都是一次出生,只是不要让黑夜再把自己纠缠,没有什么比灵魂肮脏, 没有什么比灵魂纯净,你是你灵魂唯一的主者,没有谁能真正靠近它。我用笔在一 张纸上乱画,没有目的和意识地瞎子,把所有线条一层层的罗叠,久了我眼看着窗 外,手也能清晰而沉重地写青海女子四字。 Z 我穿着,臃肿的冬夜,在脱得精光的杨树间漫步,用想象给它们裹上夏天绿 叶的雍容和生命的华贵。它们被秋风打劫了所有财产和姿色后,终于学会了沉默与 节俭。再也听不到树叶的喧哗,只有风坐在树枝上呜呜地哭,我知道风不可能再把 美丽的杨树感动,冬天没有雨,就像六月没有雪。上课了校园静得很,学生被安放 在一层一层的教室里,他们或聆听或发出声音。蚂蚁和蝉蛹睡在洞穴里;醒着的鸽 子和白云在蓝色里飞;赶路的狗在沿路慢跑;我看似轻松地搬运自己的身体和孤独, 在晴朗的冬日阳光里。 大学工厂里的感情与友情投资,只有在毕业时才会出现大量的亏损或破产,而 我现在就面临着严重的感情和友情双重危机。已经两个月没和任艳,余阳交谈过。 几次向她们主动谈话被拒绝后,我没有勇气再去讨好她们,我的尊严是有限的,我 不愿意我的尊严成为垃圾,我的身体成为垃圾筒,在我最为亲近的人的眼睛,我的 一切不名一钱。如果在友谊与爱情中丢失了信任那么和海水失去陆地,星晨失去空 间有什么区别。我只有带着痛苦把自己放置孤独和沉默之中,用躲避回击一切不如 意。李玉老师几次打电话来,我都谎称有事,有一次他竟亲自来了我便躲在厕所里。 我不知道是什么把我捆绑了,其实我的心里是渴望他的,真的,我非常的渴望,好 几次我都朝家属区走去,又莫名其妙地折回。荣格说每一个人都有两个我,我觉得 是准确的,一个我是孩子,一个我是家长,那个自由的孩子总想跑出去,而那个家 长总想管住他。我总想逃出家长的管制,让孩子自由,可我找不到逃出的路径。我 不想上课,我相漫步,在树木间穿行,在人群中穿行,让我的孤独在城市里流淌我 不是想传染给谁,不希望理解,我只是想那么做而已。 我走到国际饭店去,岗位不让我进去,我想申辩,可还是作罢,便转身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看晴朗的天空,冬日的天空像老人晴朗的脸,慈祥而深邃,洋溢着日光, 显示一种矍铄的精神,而我在这种精神下却更加苍老;孤独的皱纹似乎已爬满了全 身,是的我不是太阳,可以京受百年的单身生活,可我又无法逃避,像月亮无法逃 避黑夜,而且似乎只有在黑夜中才能证明我的存在。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可怕 的让人难以相信。我真怕有一天孤独的狗咬得我无处可逃,最后惨死在黑夜之中。 我也不敢再读那我喜爱的书,因为我发现那些我热爱的作者多数全死于自杀, 如顾成,海子,三毛,叶赛宁,马雅可夫斯基,川端康臣,海明威,凡高等,而像 尼采叔本华之类又是神精不常者,所以我对我自己感到恐惧,我真怕我的精神被他 们控制而成为继承者。 我多么希望有一只手把我从恐惧中救赎,从寒冷的孤独中释放出来,我真想跪 在任艳面前,向她祈求,让她相信那事不是我唆使的,可我知道我那样做了,我更 会让她伤心,夜晚降临了,街道热闹起来了,而在这种别人的热闹中我的孤独却无 处可逃。我从月光走入灯火,又走入星辰,孤独忠实、仔细地跟着我,我的精神已 枯萎成无垠的沙漠,空虚、寂寞的沙粒一枚一枚紧密地排向无垠,我口渴,我是口 渴的沙漠,我需要爱和信任的雨水在我身上跳舞,饮饱我每一个干燥的细胞,可这 雨水是如何的难求,它已成为我生命里最大的奢侈,而我只能忍受着痛苦的奢望, 一旦我精神再也抵挡不住痛苦的进攻而全线崩溃,那也便是我的死期。街上的人带 着疲倦回到属于自己的灯火,而我依旧离不开黑夜,我徘徊在电话亭外,几次拿起 电话又放下,然而犹豫又把我带到另一个电话亭,然后又徘徊,然后又下一个,我 不知道我访问了多少个电话亭,最终我还是拿起了电话,我听到地任艳的声音,我 问她我们是不是真的完了,她说是的,我问她是不是气话,她说她不敢再相信我, 我说怎么做她才能相信,她说不知道,我问她死可以吗?她没说话,然后我挂断了 电话。 是的,我是突然间想到死的,也许死是达到快乐的最短路径,最少先摆脱痛苦 的最短路径。 我选择了卧轨而死。 诗人说过外物可以阳止你的身体,却无法阻止你的意志方向。我的意志莫名其 妙地被安排到了死的轨道上,然后它捆绑着我的肉体去执行。我选择了去往北京的 方向,在两根铁轨挟持的枕木上向西北走。我的身体轻极了,轻得夜能把我浮起来, 我再也不能思考任何事情,我甚至不能想象星辰,火车呼啸着来了,灯火在火车前 进的方向努力地驱赶着黑夜,然后把我过滤出来,火车又一次尖叫,它是提醒我。 我是听不懂火车的声音的,火车带着它的尖叫从我身边飞快地向北京狂奔,它狂奔 的姿势就仿佛一位伟大的哲人擎着灯火在黑夜中疯跑。我等待着属于我那一辆火车, 和叫声,它来了,在睡着的夜里来了,我迎着,无话可说,它却叫着,很凶,它的 灯火也很凶,仿佛一个太阳向我临近,我的孤独寂寞全没了,在那个时刻,只有空 白,我的精神所有,只有灿烂的灯火和火车刹车时钢轮与铁轨摩擦出的焦急的火星, 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我只看见急促的火星和明亮的灯火在黑夜的挤压下飞。火车 没有把我撞倒,不是它的力量不够,是它主动站住了,在离我不到10公分的位置站 住了,两个司机下来很客气地把我拽到铁轨外,真诚地抽我的嘴巴,直到嘴流血, 他们也没有感到厌倦,当然脏话是必须的,比语音聊天室凶得多,还好我不是女人, 否则他们一定会扒光我的衣服疯狂地强奸我,直到流血。最后他们把我踹到路基下, 让我死的远一点,不要临死还拉个垫背的。他们上车赶路去了,我知道他们挺忙的, 他们要把几十节车厢的煤送到需要温暖的地方去,让埋葬了几千年的火焰从石块里 释放出来。 我站起来,朝着火车的背影大喊:“走好啊!千万别翻车! 我用精神扶着身体走向城市,所有的路都为我打开了,怎么走都可以,出租车 司机问我要车吗,我看了看他,他没有再说便走了。又一辆车过来问我,我看了看 他,他没有再说便走了。又一辆车过来,没等他说话,我便上了车,他问我去哪, 我说随便,他笑了,说不知道随便这地在哪,我说去天堂行吗,他说行,便把我拉 到了国际饭店,他说天堂到了,我付了钱。我走到马路对面拨响了她的电话,好久; 没人接。我又拨她的手机,响了,没人接。我又拨!响了,她的声音敲打我的耳鼓, “谁呀?”我没说话,她又问,我哭了,她再问,我使劲地哭。她问我在哪,我拼 命地哭,她说无论我现在在哪她都要找到我,我疯狂地哭,我哭得整个冬天的黑夜 都晃动起来,她也哭了,我的卡没钱了,电话断了,我倚在一棵芙蓉树上哭,我哭; 我为什么不哭,我躺在地上哭,打着滚哭,大叫着哭,她来了,从车上下来,没关 门便跑过来,搬起我的脸,贴在她温暖腮上,我抱住她哭,不,是嚎。 她把我带到她的卧室,把我放在她温暖的床上,然后褪去她的黑夹克大衣挂在 床架上。 我坐到地上,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我脏,她笑着过来把我抻起,脱去我的羽绒 服,挂在衣架上,又过来解开我的腰带褪下我裤了和毛裤,然后是西服,毛衣,她 转身来的时候我便抱住她,亲吻她温暖的脸颊和脖子,我的手从她光滑的背抚摸到 她的胸前,把她上身的衣服一下子头部全部褪去,我把她抱到床上,从她的美人骨 亲吻到她的小腹,褪去她的下衣,亲吻她神秘的隐隧,她的身体像水一样开始流动, 用她的吻淹没了我灵处。在灯光的底部,孤独与寂寞停止了呼吸,幸福在原始的人 的音籁中达成。我的性灵准备探寻她的身体,却被她双手拒绝,她说不要,不要, 不要,我问她为什么,她泣着说,我的身子是浊的,我哭了,拨她的双手,她说不, 不要,我求你了,然后她从我身下逃离,坐在床里含着泪水说,我不,我交给你一 个干净的身子,我说我怎么会在乎,她说她在乎,然后她便下床穿衣服,我去制止 她,她说她要带我走一个地方,并且让我和她一起去,我同意了,我们穿衣下楼。 她开车带着我向城北驰去,我问她去哪,她说玉女湖。我说是现在吗,她说是的。 车开出外环上了去玉女湖的盘山公路,我说下雪了。雪在灯光里雪闪着亮光, 我问她还走吗,她说死也去,我说大雪封山回不来了,她说我怕了,我便不再说话。 光在雪夜里掏了两条金亮的隧道,我们通过这两条隧道,与黑夜沟通。路把我们带 到玉女湖,我们车停在水坝上,顺着光滑的石阶我们走到水边。我抱着她站在一块 石头上说:到了。她让我别说话,我们便听着雪坠落在水面的声音。仿佛婴儿的睡 息,四周的山含着水,水睡着,山的大影描在水上,看不见远处的雪你可以想象雪 漫天飞舞的样子;。她轻声说,你敢吗?我说什么。她说下水。我说不会吧!她便 推开我的手,开始解大衣的扣子,我过去抱住她,。 说别,我求你了,会冻死人的。她说无所谓,她说如果我再阻止她,她就会永 远和我断绝关系。我说断就断,我也不让你下水,那样也比死了强,现在可是寒冬 腊月。她说林,你知道这湖为什么叫玉女湖吧!我说知道,传说是天地之女洗去问 尘垢的地儿。她说那就对了,我已下定决了,拦也没有。她分开我的手。我年着她 脱得只剩下身体,颤抖着,走入水中,然后游入水里,我听见水滑过她手臂发出的 响声,我喊她,让她上来,她不理我却游得又远了些。我脱了衣服,探入水中,我 觉得有无数的小针刺入我的皮肤,管不了生命了,我一头刺入水中,向她游去,我 靠近她时,身体再也没有知觉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仿佛瞬间我们就会被固定在水 里,她却拼命地向湖心游,好像中了魔法。我对自己说,死了。记着她向湖心游, 她白色的手臂有节奏的游摆,自由得像美人鱼。我们很快地把车开出山,天已经亮 了,雪还没有停,她把车停在学校门口,我说不想回去,她便把车开到了酒店,在 她卧室我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仿晚才醒过来。她把我送回学校。刚一进宿舍,老 五就告诉我,说任艳打了无数个电话过来。他问我干什么去了,我说去北京玩了一 趟,晚上任艳到班上找我,我和她出去谈,她说她吓坏了,她还以为我真会死,我 告诉她,我是怕死的,而是很爱惜生命,我告诉她我不配她,以后也不会再去找她。 她说真的?我说是的。她便扭身走了,她判断我会象以前跑过去,抱住她,我没有, 我看着的脚在雪里踩着整齐的脚印走了。 考完试回家,我有一科古代汉语没过,便带了书回去。 J 寒假里,任艳给我打电话,电话打到老叔家,我没有去接,一共打了三次我 都没有去接。余阳除夕的晚上,打电话给我来,我去接了,她说我们还是朋友,并 且祝我和家人春节快乐,我也说她和她的家人新年快乐。在我和她两人的关冷战了 几个月的她突然的关心让我受宠若惊,是的,我不想失去她这个朋友,我们毕竟交 往了那么长时间,是她陪我渡过了将进四年的大学生活,我们有太多的故事,有太 多的情意,我知道我们的感情有多深,不会因为一点点的挫折而毁掉我们精心的构 建的想座感情的大厦,我不知道她和体育系高个子发展到了何程度,但我相信,余 阳是爱我的,而且绝对多余那个高个子,在感情上每一个人都一种特殊的敏感。余 阳也一定相信,我对她的感情要多余任艳,她一定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一种默契, 即使是争吵。任艳是一个很疯的女子,她让我清醒,如果她了解我,她就会相信我 这种蠢人一定会在冲动下做出领人振惊的傻事,当我在铁证上面向飞驰而来的火车 迈进时,我想如果我死,那便死了,我也不会后悔,谁让我说出了口了呢,如果我 不做不但任艳要嘲笑我,连我自己也得嘲笑自己,所以我下定了决心。我说如果上 帝偏爱我,没让我死见就再也不会理任艳,我怎么能容忍一个女子逼得心爱人去卧 轨,是的,当火车飞驰而来那灯光如死神的眼睛一样逼过来时,我真的想逃出铁轨, 我胆怯了,我真的胆怯了,我觉得我对不起我的母亲我的妹妹,但是我的身体早已 摆脱了我精神的控制,我的腿像融化的水果糖一样粘在一枕木上。我没有死,但我 己听到了死神的笑声和地狱的大门已向我敞开。我感到了死的临近,而且就要穿通 我的灵魂。我不会再去面对任艳,即使在我的心里\\对她有一种非常的渴望,有一 种很难割舍的感情的和记忆。我不知道我和她之间的爱掺杂了多少身体和性的吸引, 而那海誓山盟又能维持多久。总之,她让我清醒,让我成熟,让我知道了初恋不等 于婚姻,让我知道了女人在太阳底下也会有路子。我不恨她,一点都不恨,因为我 们有着唯一的共性那就都崇尚自由,“不自由,母宁死,”也是我用身体和火车头 一拼的根本原因。 8 号开学,我3 月6 号便坐车来到了学校,余阳约我去北山寺踏青,四年来, 我们一直坚持着这个良好的习惯,并且有一个浪漫的名\\称与春天握手。汽一车愉 快在冬末春出的季节里跑着,我打开车窗还阵阵有凉意,一畦一畦的麦田,向天际 收拢,飞奔的汽奔使长方形的畦田仿佛转动起来,随着路边的杨柳向后飞驰,四年 年这一路的风景陪行了我多少次,已记不清,而这开春的冷末暧初却只有四次,每 一路似乎都相同,路同,车同,土地,村庄都相同,连司机还是开学第一天来的那 个但也有很大的不同,最少我已经不同了,已不同于刚高三毕业时的那个激情澎湃, 豪情万丈,对爱情充满无限畅想的男孩,而且不再想做“振臂一呼,天下元集响应” 的英雄梦。而今的我似乎对生命有了某种理解,这种理解就是我越来越觉得生命是 一个永不破译的秘密,基因图谱从某种意义讲使人的生命更清晰了,可事实上合生 命更\\复杂了,每一个DNA 密码中都埋藏了人性的秘密,而亿计的DNA 密码又埋藏 多少口人,更何况,精神与物质更有能完全用物质手锻能把它振的了的。生命不可 破译,这才是生命的意义,每一个生命都有自己最独特的意义,而那个意义只有生 命个体本身才能感知,每一个生命都是一本最精妙的书,生命本身就是书写的笔, 时间就是墨汁,生活我是纸,随着时间的延伸这纸上的内容越来越丰富,直至这支 笔的生命结束,我们才能从它的书写内容的全部去体会它的意义。生命个体的存在 意义就在可真实地体验了生命\\整个过程,而过程不结束意义就不会全面。在这个 世界上,生命本身是永远不可替代的,两个个体之间有一种永远的不可\\知性,可 知性的只是部分,因为一切都在瞬息万变。世上不是有\\高山流水吗,伯牙和子期 是“知音”,但音乐之外他们一定会存在互不相知的事。这是事实,所以我们只要 真诚地面对生命的每一刻就可以了。在经历了许多,人会变得不易痛苦和快乐,这 便是生命的成熟。生命应该经常感受阳光的存在,离开了阳光,就像汽车离开了路, 它的组成在好,也不能把我带到车站而我也不会在车站见到久等的余阳。 在我生命存在每一刻,我都用感受抓住宇宙在我精神上每一次跳动,然后把每 一次恩赐细心的储存,直到到达坟墓。我不会在乎别人是否理解我的感受,别人也 不会理解,我只在乎自己是否真实地用精神捕获了每一次感受。当死之不再使我恐 惧世上也就没有什么能成为我的绳索。当我从车上下来,。我主动擒住余阳温暖地 手并让那个温暖迅速抓住我,坐在的车里。我把余阳搂在怀中,感受她的心跳,她 顺从地释放温柔。说我完全变了一个人,我说我变得自由了,不再有任何绳索,我 是解放进修精神的解放军。她笑了,她说我不像解放军,她说我变得像个流氓了。 我说随便,我问她怎么隋落得和流氓混在一起,她说爱一个人还哪管他是地狱还是 天堂,是魔鬼还是天使。我问她和高个子男子关系发展如何,她问我很关心吗,我 说随便,她说那就别问了。我不再问看窗外流动的山。 我们在水坝便下了车,沿着注入玉女湖的溪水向北寺走,她说不是春天来得特 别早柳树都淡淡地绿了。我说是的,山里的东西还比较纯,比山外的要敏感,山外 不只是人已经太多的麻木了,连猫狗花草都缺少了灵气。她问我是否还记得第一次 踏首我胡记的一首诗,我说早忘八百年了,我问她难道她还记得,她说觉得不错, 我说连平仄都不符,她干嘛要平仄,关键是是否惜情,我笑着让她吟来,她便站在 溪边一株桃树下,学着岁年的样子,望着山下玉女湖水,微扬着右手煞有介事地诵 道清洁池水放山前,/ 沉默无语度年华。/ 过路春风勤勤诵,/ 闲苗睡日又无棉。 /我说她记性倒是满好的,这灿旬许多还记得,她说那当然了,你送我的第一样礼物, 当然要好好收存。我问她当年我是否说过将此句送给她,我怎么不记得了。她笑着 说我送给女孩子这样的礼物太多了,我说谁让我空无分文,只能以诗相赠呢。她记 我这一生都会这样穷,过以茶当酒的生活。我边上走,边对她说,茶不比酒便宜, 而且喝茶要比喝酒讲究得多,有唐人陆羽写了本《茶经》怎么给人写本《酒经》呢。 余阳说你对茶这么了解,你可知道这溪水哪段最适饮用,我说王安石说过“上峡水 疾,下峡水缓,只有中峡水急慢相半,才能使茶味浓淡适中茶色许久。我问她说得 可有道理否,她说我中不过多读了几本破书而已,有什么得意。我说不是得意,是 踌躇满志。她笑说:” 看你傻样!“。 为了看落日,我们便只能住在山上的禅院里,余阳说住一回禅院,也算当了一 回和尚,而且明天还可以看日出。我让她早睡,她却爬到我的床上,搂着我的脖子 说:说说话吧! 我说你别勾引我,小心我把你强暴了。她亲了我的脸一下,在我耳根很嫩地说, 我愿意。 我握着她的手说,你对体育系那小子是不也这样。她倏地坐起来,抡起她有力 的右手“啪” 地给我一个大嘴巴,她说:你他妈是混蛋!说完下床到院子认真地哭去了。 我望着小方格的方式窗发呆,屋子里装满了黑夜和清冷。 许久。 我走出屋子,走到坐在台阶上不敢出声哭的余阳旁边,说了声:对不起!她不 理我,我抱起她,她勾着我的脖子哭,湿而冷的眼泪流进我的脖梗儿。我把她抱回 房,把她放在我的床上,她勾着我的脖子不放,她说她全没有让高个子吻过她的脸, 连拉手的时候都很少,她说她是想气我,她说她害怕我不在乎她。她说:除了你我 还相信谁,你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我,我为你死都行,你信吗,那个姓任的根本不配 你,更别说理解和勾通,她一个体育系练短跑的,懂得什么,而且我已让我爸帮你 找好了工作,市政府还有教育局,哪都行,你还让我咋对你,上次你拒绝了我,你 知道吗我差点儿就卧轨了,说了你也许不信,你爱信不信,每次咱俩吵架,差不多 总是我先认错,我干嘛呀!我就是贱,我告诉你,我长这么大就没有受一点委屈, 从小到大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你可倒好,把我当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走, 你在乎过我吗!你跟任艳好,我想也许是,是我不好我安慰我自己只要你好就行了, 可事实怎样,你差点卧轨了吧!。余阳说着把衣服全脱了,并且拿开我的手解我的 衣服,她说:我要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就跟你一个人好过。 那夜,当我进入余阳的身体时,余阳痛苦的尖叫,我用吻阻止了她的叫声,我 吻她的脸颊,触到了她咸咸的泪水。我没有哭。 余阳拉亮了灯,把右手伸到我面眼前,红色的血鲜艳在她的手指上,她腿内侧 白嫩处也有。我抱紧她微冷的身体,哭成了泪人。 第二天早晨,我们起得很早,爬到山顶,看太阳骑上东山。余阳坐在我怀里, 像个女孩,她问我:我要给你生个儿子,像你一样。我没说话。 太阳刚偷露出半张脸,金红的光就洒得到处都是,仿佛仙女的染桶倒了,色彩 流到人间;光从宇宙的漏洞――太阳――奔涌而出,刹那便使世界沉于光海之底。 生命无偿地使用着光,就像无偿使用空气和水。多好啊,光。我对余阳说,多好啊, 阳光。余阳说,是的,光把世界从宇宙的黑暗赎出来,你对我的占有把我从少女中 赎出来,你记住,你是我的,就像我是你的,你要是再敢和别的女子发生性关系, 我会死的。我说,我也会死的。 她让我在光的面前发誓。我说我不发誓,誓言会把一个人捆住,誓言是绳索, 真爱一个人,是不会给他绳索的。余阳说:我喜欢被捆住。我说:我不喜欢。她说 我是不是还要和别人好,我说我怎么会知道没发生的事情,谁知道明天太阳会不会 升起,谁知道还有没有别处的智慧星球在阴谋着地球,人如果把意志过多地交给过 去和未来,那么他就将失去真正有价值的现在。没有什么比抓住现在更令人激动的 了。余阳不说话了,她说她什么也不想知道,她必须和爱在一起。余阳已被爱充满, 她是快乐本身,而我也是。 刚开学的日子里,余阳帮我找来古代汉语的考试卷子,并且她告诉我她感觉她 怀孕了,我问她为什么那么自信,她嫣然一笑,说不告诉我。 任艳来找我,余阳却让我坐下,然后她出去了。许久余阳回来了,坐到我旁边, 告诉我她把我们的事全告诉任艳,而且她告诉任艳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余阳不加 避讳地说着,我听着,我看着行政楼上面的蓝灰天空有一些淡淡条纹犹如一层波浪 的云向东南涌,而且是倒铺在天空,这些天,不知不觉的杨树、梧桐树的“红毛毛 虫”已长起来,挂满了树枝。 春天大踏步地来了。 我一直等待的体育系高个子对我的报复终于在那一天晚上发生了。我不知道有 多少人。只记得有许多的棒球棍子和铁球,我们看见任艳在影子里站着,没有过手, 也没有叫喊,只默默地承受着别人的施舍,我是在市医院的病床上苏醒过来的。到 处是白色,我还以为是天堂,我想不起任何事情,后来余阳进来了,我只觉得她很 眼熟,却叫不出她的名字,余阳含着泪吻我的脸。 我只在医院住了七天便带着一些伤疤回学校了。那天晚上老王告诉我说北约向 南联盟发动进攻了。 北约的军队开杀了,学校的毕业生开始忙着联系工作,世界上目的人依旧在忙 着自己的事。在我住院的日子里玉老师拎着食品到医院看我,他抚着我的脸伤心地 笑,他说他要帮我留在市里,他是有把握的,他有个同学给市长当秘书。我知道他 是把我当成情人的,否则他怎么对我如此的好。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我不知 如何面对她女人般脆弱的心。 余阳让我必须留在市里,她说很想和我有个家,有个孩子,她说她已不再月经 了,我开始不明白,便跑到医院那里咨询,原来她的真的怀孕了,我才明白许久她 的包里不在有苏菲巾纸了,她只用那个牌子的。每天我放学带她回花园小区,心里 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不相信我会做父亲,我只是觉得不应该有孩子,我年青的 生命会因为孩子而缩短,而我也不应过早地婚姻,婚姻是墙,是自由的墙,是二人 世界的墙,我却余阳把孩子打掉,余阳惊愕地看着我,然后从我怀里挣脱出来,自 己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上拿个青苹果疯狂地咬,我看着她,她突然盯住我,眼睛里 有一种惊慌和一种女性的愤怒,我低下头。听见她又开始咬青苹果,我不敢再想事 情,她砸过来的半个苹果。打得我头嗡地一响。她开始骂我是混蛋,她说孩子是无 辜的,她是一个生命,一个完全真实的拥有一切成人的拥有的权力的生命,我们没 有权力,也没有资格剥夺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权力,在美国坠胎是违法的,只有在 愚蠢的中国人眼里才会为了世俗的眼光里而泯灭胎儿最珍贵的生命和完全出生权。 她说我倡导的自由平等,完全假的,难道为了自己的自由就可以强奸一个胎儿生存 的自由,我只有听着。她说除非她死了,否则门也没有。愚人节那天,见独自到街 上走,那天是星期四,没课。最后半年我们只是一二三上午有两节课,其余时间就 留给同学们去联系工作。我装了满脑子的顾城的诗,我要写一篇关于顾城的诗歌艺 术的毕业论文,我不想去找工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且我也不想留在这座城市, 我隐隐地觉得我应该到一个遥远而完全陌生的地方去,那是哪里呢?街上人不是很 多,他们都陌生,郑均的《回到拉萨》的歌音在阳光飘浮,我无意地听着,随后是 她的《赤裸裸》我随着唱那歌词,小声地唱:她似乎冷若冰霜,她让你摸不到衣旧, 其实她心里寂寞难当,充满欢乐梦想,有一天,我们相遇,孤独的心被拭起,面对 着她的疯狂,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惊慌……。 我沿着睡着的路灯一路走去,唱着赤裸裸的歌,我觉得我就是空中一朵没有方 向的白云,到处一片忙然,我不知道自己该向哪个方向飞翔。许多网巴似乎一夜之 间落满了整个城市,开始忙着那些孤独寂寞、空虚、无聊的灵魂,我不明白那些进 出网吧的人为何都醉酒一般,神情愰惚,我走过许多的网吧,却不想靠近那个孤独 的人群,他们可以在宽带的虚拟的世界上放牧孤独,而我却喜欢把孤独因梦而净化 我的精神。我一路走去,感受着陆地的吸引和空气的飘浮和阳光的温暖,我奢侈地 想如果生命能在此刻停住,我便不忘求尘也的繁华。 任艳和高个子男子从马路对面走过,她笑着,像空气中的阳光,我目送他们走 进一家网吧,男子殷勤地为任艳开门。我鼻子一酸的一种很强的哭的欲望,可我还 是忍住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给国际饭店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人告诉我说她住院了, 我问清了住在哪家医院,便买了一束玉金香的花,打车到管道医院看她。她住的病 房很好,只有她一个人住,见我来了,她要坐起来,我拦住了,她笑着看着我,询 问我,如何知道她在这里,我告诉了她,她说我不应买那么贵的花,我说没事,没 有钱让她支援我,她笑着说没有问题,她问我学习可好,我说这半年没什么课,只 要写篇论文就可以了,她让我坐到她的床边,我坐过去,她便把我的手握紧,然后 放在她的脸颊上,她的脸有些热。然后就吻我手心,并用唇沿轻蹭,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没事,小病而已,过几天就好了,激动从她的眼里流出泪,我用左手为她拭泪。 我说没事就好,她问我工作可找好了,我说没有,她问我可想到青海去。我问她那 好吗,她说那真实的东西多,纯朴的东西多,我说我曾经想过去西藏,找一个牧人 区居住下来。她说如果我去,她要跟我一起去,我说我要去也是自己,我喜欢过一 个人的生活,她笑着说我是跑不掉的,她把我的手依着她的身体送到她的胸上,她 没有穿胸衣,我把脸贴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对她说:有一个女孩怀了我的孩子,我 要照看她一生,以后我不会在接受你的身体。她说她不管,她不管怎么样,在她的 意识里,她永远是我的一部分。 在我回花园小区的路上我渴望已久的雨水终于来了,我走的很慢,让更多的雨 水降临到我的身上,我在医院陪了她一个下午,她还让我晚上也过去,我拒绝了。 我不明白生命为何如此多姿,总有许多让你意料不到的事。麻雀在雨里急促地飞着, 许多人打着伞拒绝雨水;只有洇过冬天的树木拼命张开枝条贪婪地占有春霖,还有 一个路过春天的我躲避着另一个自己而理身于冷雨的世界,我走了很久,才到达花 园小区,拿钥匙开门,余阳已回来了,见了我用衣服带回的雨水,慌忙过来为我脱 去,没有责怪的声音,她只是问我去哪了,一天没见我,我说到街上去遛遛。停顿 了一下,又接着说去医院看了一个朋友,余阳为我端来米饭和素菜,让我坐在茶几 那吃,她笑着看着我吃,然后用筷子夹了芹菜段送到我嘴里,问我可好。我说香。 她问我是什么朋友,我说是好朋友,是个女的。她说是吗,怎么没听我提起过,我 说一言难进,反正关系很好,而且不一般。余阳瞪着美丽的眼睛看着我说:你和她 睡过了,我点点头,余阳靠在我肩上轻声问我已后怎么打算的。我说不知道。她问 我爱那个人吗!我说爱。她说现在呢?我说现在也爱。余阳又来了一口菜送我嘴里 说:你想娶她吗?我说没想过。我说语言是无力,我告诉余阳不要相信语言,相信 自己的眼睛,我自己曾经多么坚信我对任艳的誓言,可结果呢,还不是成了自己的 井,“论语” 中说“君子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是对的。语言是枯委的花,而誓言是使情失去 的活力的笼子。爱只是本身,孔丘不是因为恩是己子而偏爱,不会因为渊是已徒而 宣恩,这就真爱,真爱本身是无界的。世界本来就有生事的比翼的鸳鸯,也有用情 不专犬马,而强求大同,世界必是自殒。以天为穹以地为居的野马,你偏把它驯于 槽头,你或许私有了一良驹,而天却失一良子。我不是说鸳鸯不好,也不是说犬马 用情不专好,关键是要任物之情,任性情是自然,余阳放了眼睛听着,我也忘记了 吃饭,我让她不要安排我,如果我听命可人的人,那我便完全丢失了自己。我们相 爱就真诚地在一起,如果有一天爱夫折了,那就让伤心代替爱,比妻屈求全要好。 我把余阳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小腹说:把孩子生下来;生命是无辜的,而且用 咱们两个人的姓,我们各送一个字做他的名字。余阳说那还不知是男孩女孩呢,我 说名字不分男女。她说我一定[ 选好那字了,我说我选了一个水字,问她选一何字, 她说要好好想一想再说。余阳摸着我的下巴,慢幽幽地说:你是不是送过任艳一首 《白鲸鱼的北冰洋》?“我说好像是,她让我诵给她听,我说词我忘了。她说记多 诵多少,我说没意思,顺口胡诌之舌谁记得,连题目都没什么印象,她说不读就算 了。她说她爸想见见我。我说有机会再说,她问我是不是不想见她爸,我说爸是市 委副书记,官太大,听着就扎耳朵,她说没事,在她们家,她是老大,她妈是老二, 他爸老小,我笑着说;那你比市委书记还大了。她说那当然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