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时速 白开水(9月8日19:50) 周幻在7月29日之前是不信缘分的, 那天上午,她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奶黄色的裙子在太阳下散发着雏菊般鲜嫩的 气息。她试了三条裙子两双鞋最终却买下了一支口红。等她走进书店时,已快到中 午了。买书的人疏疏落落,周幻抽出一本《道家逸品》,刚翻了三页,就发现一个 阴影遮住了她。她抬起头,正好撞上“阴影”的眼睛,这是一双年轻的男性的眼睛, 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周幻不自然起来,慌慌地翻书,偷眼再一瞧,那目光还粘 在她身上,而且笑意越发浓郁。周幻生气了,难道我身上生了虫子?!顺着他的眼 光低头打量自己,“妈——呀”!周幻差点尖叫起来,一只半个指头大小的天牛正 挥动触角,把她的腰身当成了百尺竿头。周幻情急之下竟对着天牛吹起气来,“阴 影”则干脆“吃吃”笑出了声。周幻从没见过这么幸灾乐祸的人,顾不得害怕,改 用“弹指神通”,无奈那天牛下盘稳健,遭到周幻的攻击,惶恐之下爬得更快,周 幻没想到被一只虫子欺负成这样,胀红着脸,去看“阴影”,眼神里已不由自主加 进了哀求。“阴影”戴着棒球帽,穿得极为休闲,黑色的帆布背包使她看起来象个 纯情的学生。他抱着双臂,摇了摇头,又冲着虫子一努嘴,周幻这才发现,假如 “阴影”英雄救美,势必会触及她的敏感部位,那天牛正使出吃奶的力气,征服它 眼里的最高峰呢。周幻竟对“阴影”的袖手旁观生出了几分感激,她只好头皮发麻 地看着天牛爬行的轨迹,不断庆幸这不是一只她最怕的毛毛虫。好容易,天牛爬上 了她的肩头,“阴影”不慌不忙地用手指夹住了它,象拿掉一根头发那样轻巧地把 天牛丢进一米开外的痰盂,然后他给了周幻一个灿烂的笑,临走还扭头补了一句: “真是只好色的虫子。”还好,周幻的大红脸他没有看到,否则,一向心高气傲的 周幻非追过去骂到他永垂不朽为止。 周幻的心情并没被一只不识相的虫子破坏掉,她买了一套卡夫卡文集,几本时 装影视杂志,一路逛下去,又添了一条裙子两套内衣,还有一尊刻着古罗马军士的 陶瓶。周幻大包小包闯进“雪孩子冰室”时,那里已人满为患了。周幻香汗淋漓, 叫了水果刨冰,点了酸梅汤,末了又加了客“红粉佳人”。她尾随着服务生奋力挤 到最偏远的空位子,还没等把几个袋子安放妥当,就发现这个二人卡座的另一个位 子上,坐的正是“阴影”。“阴影”满脸喜出望外,把自己的绿茶和报纸朝桌边挪 了挪,笑嘻嘻道:“不会吧?从东街追到西街,就为了用冷饮谢我?”周幻气结, 可看看陆陆续续送来的大杯小盏,的确不象一个女孩子独享的份量,周幻冷着脸说 道:“那你自己慢用罢!”忍住一肚子火气,周幻重新走进大太阳地,她呼出的气 体都是灼热的,如果可能,周幻会一口气点燃“阴影”的两条浓眉,那眉毛看起来 实在太象两条茁壮的毛虫了。 下午,周幻睡了香甜的一觉,她从来不会对一时的不快耿耿于怀,只要有美食 睡眠辅佐,她可以打败任何沮丧愤怒。所以她肌肤水嫩,整个人都焕发着健康的生 气。她收拾好碗筷,准备去健身,就在这时,电话惊叫起来,周幻拿起电话,被听 筒里郑雪平的哭声下了一跳,郑雪平是她在D大读书时最好的朋友,毕业后,周幻留 校任教,郑雪平则回到C市进了一家合资企业。校园的环境相对单纯,所以周幻总是 无法理解郑雪平左一出右一出的烦恼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只听郑雪平抽噎地说: “幻幻,你快来吧……现在..我只有..你了,来晚了…就见不到我了!”郑雪平没 给周幻说话的机会就挂断了电话。周幻拼命打她的电话,却只有“嘟嘟”的忙音, 周幻急出一头汗,尽管郑雪平有一惊一乍的恶习,但无论如何,不能在最好的朋友 需要她的时候置之不理。周幻看看表,18:10分,从A市到C市,最快的车也要开四 个半小时,她边收拾简单的背包,边央告各路神仙保佑她见到完好无损的郑雪平, 然后飞快地冲出了房门。 街上车来车往,周幻站在路口,三辆TAXI“吱”地停下又都被周幻打发走了。 周幻不满意司机的面相,不是胡子拉茬透着粗鲁就是油头粉面藏着奸诈。她要和这 个司机一同渡过小半个长夜,考虑到自身安全,怎么能不审慎地精挑细选呢?周幻 有点不耐烦了,她暗自想,下一辆,就算是夜叉开车也非坐不可! 一辆绛红色桑塔纳停在周幻眼前,周幻一只脚刚踏上去,司机就开了口:“我 去C市,如果顺路,你就上车。”周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又是那个捉虫子 的“阴影”!周幻哼了一声,重重坐进座位:“去C市!” “阴影”微微笑了一下:“我不和你开玩笑,你去哪儿?我先送你,当然,可 以免费效劳。”周幻挑挑眉毛:“你是一只耳呀!我!去!C市!” “阴影”愣了一下,不再讲话,打开音响,淌出的音乐竟是周幻极为喜欢的张 中立的排箫。沉默包裹着冤家路窄的两个人,周幻想不到他竟会是个开出租车的, 在她的印象里,那该是赤膊喝烈酒的壮汉干的活。她猛然发觉自己内心深处有些许 失望浮动着,还不等她细想这失望的来源,“阴影“开口了: “这么漫长的夜路,你不会一直保持沉默吧?我叫吕森,瞧我的名字就不适合 开车,口和木放在一起不就是个困么?“周幻绷住笑道:“口和木放一块儿不是呆 子的呆吗?”吕森笑道:“你还会说笑呀?我以为你光会生气呢!”周幻又不讲话 了,侧耳听音乐,是曲《乘着潘神的翅膀》。车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香草味,如果不 是有这么个多嘴的人在身边,周幻的心情简直可以算得上明媚。 吕森不甘寂寞:“你看过张贤亮的《肖尔布拉克》吧?此情此景,多么相象!” 周幻奇怪地打量了一眼吕森,说实在的,从吕森在书店里谦谦君子式的微笑开始, 到去C市的巧合,再到张中立的排箫、香草味的芳香剂,直到张贤亮的小说,竟都奇 异地与周幻的喜好重叠在一起。周幻对《肖尔布拉克》印象很深,那是一个卡车司 机和一个搭顺风车的上海女知青的爱情故事。周幻的心慌了一下,象吗?她会爱上 这个这个小司机吗?周幻不愿被吕森牵着想象走,声调平平地说:“那……你有印 有‘奖’的白瓷茶缸证明你的品质优良吗?”说的正是那篇小说的情节。吕森目光 灼灼地看了一眼周幻: “我28岁,未婚,毕业于S警官学院,我这是借朋友的车赶去C市办点私事。你 和A市刑警大队的吕森警官在一起还觉得人身安全没有保障?”周幻一下子想不起这 是哪出戏哪部小说里的对白,她才不信吕森是警察呢。周幻捏了一下挂在风挡上的 加菲猫,说道:“呀!还CID呢!别告诉我你正在办案,四处都有黑枪瞄着我们这辆 车。”吕森目视前方:“从A市到C市的荒郊,是劫车案的多发地段,尤其是桑塔纳 出租车,是劫匪的首选目标。A市今年已有8名司机死于劫案,4名司机受伤。”周幻 打了个冷战,咬牙把玩笑开下去:“喂!这车是你借的么?不会是劫来的吧?” “劫财又劫色?你的想象力倒真提醒了我。”吕森和颜悦色地说。 周幻的眼睛立即亮了,别看她被只虫子吓得半死,但漫漫长路与英俊的劫匪同 车,实在太刺激了!最好再与警车你追我赶地周旋,最终爱神悄然光降,浪子为了 爱情回头是岸——天啊!简直是好莱坞风格嘛! 吕森见周幻沉默不语,好奇地瞅了她一眼,周幻梦幻般的表情令他的心一动, 他忍不住问道:“你在哪儿工作?我总得知道与我同行的是谁吧?”周幻回过神来: “哦?这就开始录口供了?你们警察不是神通广大吗?你倒查查看。”吕森叹了口 气:“你说话倒真象个惯犯,迂回半天还在原地踏步。” 吕森也不再追问,和周幻随便聊起了A市的风景习俗,吕森说话不紧不慢,见解 独到,周幻开始还和他争论,后来只有心悦诚服倾听的份了。不知不觉,周幻便说 出自己的家在H市,说起在D大读书的趣事,而吕森只淡淡说了句:“D大虽好,找工 作也挺难吧?”周幻便毫无防备地说:“还好啦,我留在D大哲学系教书。”吕森又 很不经意地接口:“你比学生大不了多少,他们称呼你什么?”周幻笑着说:“当 面当然要叫周老师,背地嘛,我猜百分之百叫周幻。” 吕森悄悄笑了笑:“这么晚去C市是为了看刘德华演唱会呀”周幻惊讶地说: “刘德华今晚有演唱会吗?郑雪平知道了一定不顾得寻死觅活了。”于是周幻又把 郑雪平打电话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 吕森听完,严肃地说:“事关人命,你该早告诉我呀周幻!”周幻刚想问: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立即醒悟地拍了拍自己的小嘴,岂止是名字,她连自己老 爸养热带鱼的事都不打自招了,都被诱供了还在津津乐道呢! 没等周幻发作,吕森提了车速,静静的夜里,在发动机嘶鸣的间隙,他们可以 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周幻赌气不理吕森,吕森也不言语,把车开得飞快,晚九点半,就已接近C市的 地界了。就在此时,吕森压抑地呻吟了一声,周幻才不睬他的诡计,把头靠在座椅 上佯睡,隔了五分钟,吕森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路边,匆匆下了车,周幻等了三分 钟,还不见吕森的影子,心里开始发毛了,她壮着胆走下车,胆怯地叫了声:“吕 森~~~”没有回应,周幻大声地带着哭腔喊:“吕森!你死哪去了!”还是不见动静。 周幻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一定是吕森和车匪路霸合谋抢了车,在这里一手交 钱一手交货,至于她,当然是一起卖了。周幻正想得心碎,路边的草丛一阵悉索, 吕森看着周幻狼狈的泪痕,笑道:“倒象小媳妇儿哭灵呀!”周幻气呼呼地坐进车, 吕森说:“你有闯进男厕喊人的习惯啊?你下午请我的客出成果了,是不是下了泻 药?!”周幻“扑哧”乐了,顾不得生气了:“你一定得把我送到C市呀,前扑可没 有后继了,我不会开车。”吕森腾出一只手递给周幻一袋纸巾:“又哭又笑的,你 改教戏剧表演啦?”周幻被他说的不好意思,夺过纸巾遮住脸,吕森乘胜追击: “垂帘听政?我喜欢这样的管家婆。”周幻放下纸巾,想白一眼吕森,恰好吕森的 眼睛也望过来,周幻一下子愣了:真要命!吕森的眼睛看起来可真有点深情款款呢。 周幻只好闭上眼睛继续假寐,心里却胡乱塞着些喜悦的纷乱。 过了不到五分钟,吕森再次下车“清仓”,再上车时吕森笑不出了。周幻递过 一瓶矿泉水:“别脱水了。”吕森夸了句“贤惠”就冒起了虚汗。周幻翻遍了包里 的每个皱褶,终于找到了一粒不知何时掉在包里的氟派酸,吕森吞了药,定定神道: “我的肠胃功能经常紊乱,最怕吃冷食,不过今天在‘雪孩子’再次遇上你真的很 高兴,也就统统收进肚皮了。” 说也奇怪,那一粒氟派酸居然解决了大问题,吕森虽然还不时被绞痛折磨,倒 不必频频下车“处理存货”了。 车子飞一般地行驶在C市的街灯下,周幻望着车窗外的C市忽然很希望车子能慢 下来,她因这段旅途的提前终结而微微惆怅着。她忽然依恋起这个自称警察的小司 机了。恰在此时,吕森嘟囔了一句:“我怎么把车开得这么快!笨!”他们都不再 讲话,伴随车速提升的那种东西正在两个人心里跌跌撞撞地浮沉着。 终于到了郑雪平家楼下,吕森坚持送佛送到西,一直陪周幻敲开郑家的门才转 身离去。郑妈妈欣喜地把周幻拉进屋:“你问雪平啊?和对象看刘德华演唱会去了。 下午还在闹别扭,反锁在房里不肯出来,对象的一张入场券就哄好了呢!”周幻忽 然想起了什么,一口气追下七楼,街上早已没了吕森那辆车的影子。周幻失落地站 在C市的街上,恨自己不但忘了付车费,车牌号也没记下,而且连吕森的电话都没问 就放走了他! 周幻在C市逗留了三天,回到A市,她忽然对满街的桑塔纳萌生了兴趣,她时常 盯着司机看,一闪即逝的对视总令她失望。这种失望快把周幻害病了,周幻去过 “雪孩子”,也去过与吕森初相遇的书店,却只有吕森的话语在那里空空地跳荡着。 然后就是三天后,周幻正百无聊赖地看A市新闻,突然,一条交通事故的消息令 周幻坐直了身子。那是一辆绛红色桑塔纳出租车,车的尾部被一辆大货撞得瘪进了 车身。而车的右前方则撞向路基。据现场发回的消息说,桑塔纳司机已送往医院抢 救。周幻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画面上正切换出桑塔纳的特写,周幻只看了一眼风 挡前的加菲猫,就不顾一切冲到街上,出事地点离周幻的住所只隔两个路口,周幻 发疯般地冲进人群,一看地上的血就软了手脚。她心里狂呼着“吕森”,眼泪就成 串成串掉下来。 周幻正悲痛欲绝,一只手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周幻怔怔回头,狂喜地叫了 声:“出事的不是你!”就肆无忌惮地哭出声来。穿一身警服的吕森爱怜地抹抹周 幻的泪眼:“我今天才好容易打听到你的电话,哪里舍得出事?不是告诉过你吗? 这是我朋友的车,那司机已没有生命危险了。” 周幻跟着吕森走向他开来的警车,才发现自己穿着拖鞋就跑了出来。而且只剩 下一只还穿在脚上,吕森脱下自己的鞋让周幻歙拉着,打着赤脚,满心欢喜地说: “周幻,这回的车速由你决定了!”周幻幸福地坐到车里,甜蜜地说:“与心跳同 速吧!” 警车亮起警灯,在车水马龙间全速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