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 初三毕业我终于没有在父亲的期望里考上中专,我心里有点窃喜,上中专原本 不是我意愿中的事情。倒是父亲和母亲一直希望我早点拿到城市户口,可是我终于 让他们失望了。 父亲毕竟是一个开朗而明智的父亲,他很快就同意了我去离家七十多里的城市 读高中。 对于初中就已经开始住校,生活能够自理对家的依恋性不是很强的我来说,去 城里读书不仅仅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更是一种对城市生活的向往。去学校报到 的那一天,父亲去送我,口袋里装着一百块皱皱巴巴的人民币。交完学费,父亲给 自己留下车票的钱就坐车回家了,我远远地望着父亲消瘦的背影,泪水夺框而出。 第一个学期,当我和很多城里学生一起坐在课堂上时,当我嚼着家里带来的干 菜时,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念好书。自从长大以后,我就一直很文静,加上我的家乡 话很少有人能听懂,所以在学校我安静地象是脱离群体的孤雁,在自己的领域里宁 静地飞翔。 很幸运的是,学期期末考试我从入学三十多名一下子跃到了第四名,看着班主 任写在我成绩单上的祝贺词我心里美滋滋的。我是寒假的时候才知道父亲的病的, 母亲跟我说起的时候语气便已经开始哽咽了。后来听哥哥说母亲和父亲隐瞒着病情, 因为对于麻风这两字多少有点忌讳,怕传出去引起村人害怕被传染的远离。父亲的 小腿那时候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脱皮糜烂,额头上也可以看见一块块的白斑,因此身 体明显也瘦下下去。因为哥哥就读的高中离家只有十五里路,每逢周末哥哥就会回 家干一些体力活,那时候父亲的肩膀已经不能撑起重量了。周末,哥哥回来就将该 挑的该锄的活做完,第二天又匆匆忙忙赶回学校,因为高三的时候星期天也要上课。 听母亲说起这些的时候,我紧紧地抓着她的手,那双粗糙的支撑着这个家的手是我 们这个家的支柱啊。 那年爷爷八十七岁,而奶奶在我出生那年就已经瘫痪了。 寒假结束回到学校,看见同学们笑脸灿烂如春花的时候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家 中的父母,因此我更加勤奋好学也更加沉默于自己的世界。这个学期父亲经常来城 里抓中药,顺便经常来看我。记得有一次,那是一个雨天,父亲戴着那把破旧的雨 伞穿着厚重的雨鞋手上拎着一大堆药的时候,我从教室看出去看着看着泪水就流了 下来。课间休息的时候父亲匆匆递给我一桶咸菜匆匆地嘱咐我好好学习好好爱惜身 体之后就走了,萧瑟的背影使我酸涩的双眼接下去的课堂上没有再清澈过。 江南的春天如诗如画,当数学老师通知我们年级要去春游的时候我摸着掏空了 的钱囊不知所措。父亲来了,还是简单的行装外加中药咸菜。我对父亲说,我们年 级要去春游。父亲迟疑了很久问我能不能不去,我沉默了。在学校我花钱很省,一 个月用不了二十块钱(现在二百都少的见底,真不知道那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平 时穿的就是一身校服(这身校服一直穿到我大学毕业)。可是,我这次真的不想又 因为钱的问题不参加集体活动,而且我喜欢旅游喜欢自然世界喜欢春天。父亲见我 一脸的渴望,于是就说, "好了,我们去你堂姐那里借点钱。" 父亲从来都是这么宠我的,我想假如父亲说,"算了,别去了。 "我想我也许不 会这么执拗要去,总之父亲答应我去了。 从离我们学校不远的堂姐那借来二十块钱,父亲就在我们学校和我一起吃饭, 米饭和咸菜就是我们的一顿午餐。 春游的地点是千岛湖,需要坐两个小时的火车,班里每人交了七块钱是用于车 票和门票的。南方的雨总是说来就来,根本不给你喘气的机会,滂沱大雨就这么冲 泻下来了。我没有雨伞,为了不让自己淋着,拿着剩下的十三块钱去没了一把紫色 的伞,花去九块钱。到上火车的时候,我的钱囊又开始空空如也。 千岛湖的景致很美,新安江水库大坝也很有气势,可是我没有留下一张照片。 因为我已经没有钱支付照相的费用了,后来班里再也没有组织过春游,这也是我唯 一一次出去旅游不曾照相的一次。但是,那些景致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 自那以后,我的成绩一直在前五名,只有当我回家把成绩单给父母看的时候我 才觉得我是对得起父母的。只是哥哥,高三高考落榜了。 感谢城市的那些医生们,将我的父亲从可怕的病魔下挽救了出来,父亲的病渐 渐好了起来,年迈的爷爷却去世了。我正读高三,哥哥在复读一年没有考上大学后 在父亲的坚持下继续在复读。家庭经济是越来越紧张了,父亲和母亲也日渐苍老。 我和哥哥是同一年考上大学的,我在学校申请了贷款,听说哥哥为了生活费用 竟然去卖了一次血。 如今生活渐渐好起来了,姐姐找到事情做也出嫁了,哥哥开始工作,我上了研 究生。每次回家总看见父母的笑脸,心里就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憧憬,只是看见父亲 右手小拇指已经不能伸直的时候内心就被过去的那段岁月酸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