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鸟 引子 阿潜穿上了那件洁白的婚纱,仰望着悠蓝的天空,轻声念着那首诗: 朝朝暮暮与君共伴红尘路 缠缠绵绵与君共行天涯处 生生死死花落人亡两不知 恩恩怨怨人去楼空魂不留 接着她拢了拢她翩翩衣裙,双手怀抱与阿辉的新婚照,纵身从十一楼跃下。 阿潜终于去了,带着她的梦想和希望。她飘展的婚纱使她轻盈地象只飞鸟,在 微笑和鲜花的记忆里坠落一生哭泣的痕迹。 (一) 南方古老的小镇,一个清新的早晨,阿辉骑着破旧的自行车穿梭在幽暗的小弄 堂里。雨露打湿了他额前的发梢,使之贴在脑门上,与他那并不突出的额相映衬颇 有些滑稽。 在如此湿润的季节里,阿辉是快乐的,虽然这份工作很辛苦,可是他已经满足 了。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在痛苦和绝望的日子里沉沦,尽管要走的路会更加艰难,他 依然是个上进的青年。 愉快的歌声伴随着轻快的口哨声一路传遍了大街小巷。 经过槐树胡同口的时候,他看了看门牌号32号,门微掩着。有个穿蓝格子长衬 衣的姑娘正在刷牙,白色的泡沫如同灵巧的小精灵不断地膨胀然后坠落。姑娘有着 一头长发,大概还没梳过,有些乱,却令人有些眼花缭乱的感觉。仿佛生命的精华 就在着看似凌乱的发丝里生根发芽。 阿辉莫名地笑了,一份崭新的工作,一个愉快的早晨,一切都是美的。 (二) 阿潜有早起的习惯,不仅仅是因为要给家人做早饭。她觉得早晨的小巷没有了 喧嚣才显现美,就仿如许多作家笔下的江南佳丽。她从来都把早晨含着雨露的小巷 比作美丽的女郎,她欣赏这份雅致欣赏这份娴静。 阿潜本身其实就是一个典型的江南美女,只是她自己从来就不知道在她身上有 着如许的柔美和俏丽。 今天她照例很早就起床了,很习惯地帮弟弟盖上快掉落床外的床单,然后轻声 轻脚地下了楼。在南方那些古老的城镇,大家早上起来都有喝粥的习惯。阿潜点上 火,把米和水放进锅里,才会有时间来给自己洗梳一下。 今天的晨雾似乎特别大,放眼忘去迷茫茫一片,阿潜拿着刷牙缸做了个深呼吸。 才低下头来细细地刷着那洁白而整齐的牙。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不远处有一个青年正朝她微笑着,在迷离的浓雾里若 隐若现。这使她想起了琼瑶小说《在水一方》的女主人公来,但这想法又使她觉得 可笑。小说中的女孩是凄楚的,而这年轻人的微笑却是振奋人心的。 何况他是男的。 (三) 他们同时在打量着对方,在彼此不了解的世界里,用眼神传递着对对方生命的 透视。 阿辉的笑意更浓了。 多么漂亮的女孩儿,虽然她只是一个轻盈的轮廓,可是他已经感受到了那双同 时也在打量着他的眼睛。充满了甜美和温馨。为什么要用温馨这个词来赞美这陌生 的姑娘,他自己也无法理解,只是觉得在那双眼睛的注目里他觉得自己的渺小。在 这么多年的成长中,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 阿潜的眼神也是有些恍惚了。 多么灿烂的笑容,可见他对生活的向往和对人性的信任。他的身影是高大的, 虽然很模糊。在他的车后有两个包,于是她猜测他的工作,也许是送报纸杂志的吧。 然后,她就看见他朝自己走来,他的脚却是一拐一拐的。她疑问着。 "请问槐树胡同32号的赵潜是不是你家人?" 阿潜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难道赵潜这名就不该是女的吗?不过,她马上意识到 了自己的不礼貌,于是理了理在额前的刘海,以掩饰自己的不安。 "我就是,有我的信?" "不是,是你订的《散文》杂志到了。" 阿辉从身后的包里掏出一本杂志,给阿潜递过去。 (四) 阿潜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接下杂志,连声说谢谢。 该走了,阿辉看着身旁的姑娘,她的身上透着淡淡的香味而那年轻的笑容,更 是同样鼓舞着阿辉,仿佛那是种可以将生命温存的柔情,仿佛是可以延伸脚下的路 的希望。 "年轻多好啊,青春真美!"阿辉不由得感叹道。 "是啊,我们都有着无穷的希望。" 阿潜接过话来,看着这个身有残疾的青年,想必他的过去曾经经历许多艰难吧。 "所以,我们不能放弃对生活的追求!"他们几乎同时说出了同样的话。 阿辉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随即又由自主地伸出手, "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赵潜小姐。" "叫我阿潜就可以了,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 阿潜把杂志夹到腋下,伸出她纤巧的手,与阿辉的大手握了握。在这样一个充 满希望的早晨,两个年轻人成了朋友。 世界本是奇妙的,难道不是吗? "我叫宋易辉,大家都叫我阿辉,这是我第一天工作。所以我很早就开始上班, 虽然还没到应该上班的时间。" 阿潜戏弄着垂在身上的秀发,听见粥煮开了的声音,赶忙进门把锅盖打开。也 顺便可以把杂志和刷牙缸放掉,然后又拿了梳子出门来。 阿辉正准备走了,他还得继续穿过大街小巷去送报纸杂志和信件。于是,和刚 认识的阿潜告别后便消失于浓雾中。 (五) 夜渐深了,阿潜忙完了家里的杂活,总算有时间静静地坐下看自己所喜爱的杂 志了。其中有许多优美的散文,是阿潜所喜欢的。 其实,阿潜念完初中就辍学在家,进了家小工厂做工。尽管如此,阿潜还是对 文学有着很浓的兴趣。这对早早辍学的青年人来说实在是很难得的。 窗外是宁静的世界,黑夜在无止境的绝望里沉默。弟弟已经睡的很沉,酣声一 阵接着一阵,不时又把床单踢到外边。阿潜无奈地摇摇头,把床单给整理好。继父 还没回来,母亲房间的灯也还亮着,远远地还能听见母亲的叹息。 阿潜在灯下看着文章,便想起了早上认识的那个男青年来。她想着阿辉最初的 笑,想着他的腿,于是开始猜测着阿辉的生活来。一定有些什么曾使他困苦,一定 有些什么经历使他的人生磨难。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打破了夜的静谧,也把正沉浸于幻想的阿潜吵醒了。她推 开房间的门,想下楼去看看。母亲正搀扶着喝得醉醺醺的继父走上楼来,嘴里还小 声地嘟哝着。 阿潜走下楼梯,帮着母亲去扶继父,却看见继父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直盯着自己。 她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一阵凉意从脚底一直往上升。 "阿潜,你今年多大了?" 继父的声音仿佛从阴曹地府里冒出来的低沉。 "阿爸,我二十三啦。" 阿潜已经从那种声音里意识到了什么。"天那,不要在我身上发生和姐姐一样的 结局。" "阿潜,去睡吧。"母亲很快掉了话题,阿潜匆忙躲进自己的房间,眼泪已经在 眼眶里打转了。 (六) 时间是常在不经意间流走的,继父再也没对阿潜说过什么,虽然也仍然常常喝 的醉醺醺后才回家。阿潜也渐渐放宽心来,又回到了原来乎已成定律的生活方式。 阿潜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孩子,长大了也生就一幅好脾气。她是善良的,对这世 界充满了宽容。 每天阿潜总会给家人做好饭后,再骑着她的小凤凰自行车去上班。 那是一个小型的服装加工厂,同事大都是年轻的女性,大家都是没上过几年学的 农村姑娘。虽然少了些都市的妩媚,却也透漏着淳朴和善良。 阿潜就是这样一位典型,惟独不同的是阿潜喜欢文学,所以和姐妹们似乎有点 差距,再加上她是领班,因而她的朋友很少,能说几句知心话的更不用说了。但因 阿谦实在是个很容易接近的人,她的性格相当的温柔,所以姐妹们又都很尊重她喜 欢她。 她也已经习惯了每天安安静静地来,又默默地走。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孤独 而寂寞的,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我的快乐在于我的平静。 下班了,一阵清脆的笑声荡漾开来,阿潜朝姐妹们微笑地挥手,然后收拾完工 作间,才最后离去。 每天,阿潜都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偶尔,会有时间想起那个年轻人,不过已经 好久没再碰见他了。杂志是月刊的,大概要一个月后才会碰见吧。 (七) 阿辉已经开始习惯了新的工作,虽然他的腿每到夜晚的时候总会又酸又疼。年 老的母亲已经满是皱纹了,还得操心着这个一场意外夺去了腿正常行走功能的儿子, 每当阿辉看见母亲那苍老关爱的眼神,他就不再忍心在家里表现出他的脆弱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啊!可是,看见母亲那样的苍老就止不住会抛洒他的热泪。那 次意外还夺去了父亲的生命啊,母亲就在那一夜间白了头发。 虽然这一切都过去了,阿辉也终于站了起来,可是母亲也不再年轻了。 阿辉拖着疲惫的腿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饭了,昏黄的灯下母子俩对望着。看 着那双没人动用的筷子,阿辉就几乎哽咽了。坚强的母亲,敬爱的母亲,已经三年 了呀,你总是一如既往地等待着父亲。可是,真的有灵魂么,那么,父亲,请你回 来看看母亲吧。 "阿辉,吃饭了。" 母亲往阿辉的碗里夹了快肉, "你腿不好,多吃点。" "妈,你也吃。"阿辉也给母亲夹上菜。 "阿辉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再加上你腿有毛病,还不知哪个姑娘愿嫁给你呢? " 母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包含了太多的辛酸和无奈。 阿辉的脑子突然就冒出那个名叫阿潜的姑娘来,不知道她还好不,自从见过那 一面后他们再也没碰见过。 "妈,你就别太操心了,自古姻缘一线牵,该是我的就是我的。" "我也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还是自己早做打算吧。" 母亲的话使阿辉晚上失眠了,他想起了在医院时那个年轻漂亮的护士,因为被 他的坚强所感动而对他脉脉含情。可是最后还是被阿辉拒绝了,他那时根本不能照 顾自己,又怎能委屈了那位姑娘。而且,他还道医院有位医生正偷偷爱着那位护士 小姐呢。 而今晚,为什么那位在清晨浓雾里出现的姑娘,始终在我的脑中徘徊。 (八) 又是一个清晨,阿辉把自己打扮整齐之后开始骑着自行车四处送报去,走过槐 树胡同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阿潜,正在门外悠闲地梳着她的秀发。阿潜抬起头来的 时候,阿辉正在她的视线里朝她微笑着。 "你好,好久不见了。生活,工作都好吧。" 阿辉先打了招呼。 "一切都好,你呢?工作还顺利吧,先进来坐坐。" 阿辉于是停了车子,跟着阿潜进了里屋。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净,可以看出 阿潜是一个勤快的姑娘。正面的墙上贴了一些山水画,很是雅致。侧边有一张放大 了的全家福照片,阿潜笑得很灿烂,她旁边的那位和她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应该是 她姐或妹吧,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弟弟坐在阿妈的怀里。 "那是你姐姐?"阿辉问道,"和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呢。" 阿潜没作声,只是点点头,眼中很快地闪过一阵心痛的感觉。 阿辉赶紧转过话题,"你家收拾的很整洁,是你的功劳吧。" "也没什么,没事的时候就收拾一下,我妈一般都是一出门就是一整天。"阿潜 端来一杯热茶,递给阿辉。 "你每天骑车送报是不是有点累?" "是啊,可是为了生存,我们不能放弃任何机会。在这份工作之前,我尝试了许 多工作,可是都因身体素质的原因而又换新的工作。在每一份工作中都付出了我艰 难的汗水甚至还有泪水。活着,就有希望,我相信我自己。" 阿辉说了长长的一段话后,惊诧于自己竟然对一个才见过两次面姑娘说了这么 多。而阿潜也正以诧异的目光对着这个青年,他受过怎样的磨难呢,他竟还是如此 豁达地对待生命。她知道她为他的坚强和豁达感着。 (九) 从那以后,阿辉常常经过槐树胡同的时候,会停下来去看看阿潜。 他们常常聊起各自的喜好,生活及对未来的憧憬。也就是那时候起阿辉知道了 阿潜最喜欢的动物是鸟。阿辉于是常常学着鸟叫的声音,远远地,阿潜便会跑出门 来。他们也成了好朋友。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他们似乎都已经习惯了每天见上一面,虽然相处的时间依 然是短暂的。可是,对于两个好朋友来说,也是很美好的。 每到阿潜订的杂志到了的时候,阿辉便会更早地到槐树胡同见阿潜,然后他们 会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一起欣赏优美的文字,共同探讨文章的内容和含义。阿潜的母 亲看见他们,总会对阿挥笑笑,那笑容里仿佛又包含了另外一层深义。 平淡没有波折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就有一件事发生了。这压在阿潜身上, 几乎使她失去对人生所有美好的东西的向往。 那天已经很晚了,阿潜和小弟已经睡下了。楼下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接 着是父母的争吵声,还有母亲低低的呜咽声。阿潜披了衣服,走下楼来。 "你害了我一个女儿还不够啊,如果阿潜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和你没完。"母亲 一边哭着一边骂着,衣服散开了,头发也被弄的很乱。 继父见了下楼来的阿潜,一手扯着母亲的衣服,一手指着阿潜, "瞧阿潜长的水灵灵的,谁不喜欢啊,再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阿潜的眼神空洞洞的,仿佛阿姐的灵魂正朝她挥手,是那么的可怕。 母亲跑过来抱着女儿痛哭,继父则跌跌撞撞的上楼了。阿潜强忍着眼泪安慰着 母亲, "阿妈,你放心,我不会和姐姐一样软弱的。" "阿潜,阿妈对不起你们姐妹呀,我怎么就瞎了眼找个赌棍了呢。" "阿妈,别怪自己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们回去睡觉吧。我不是姐姐阿思, 我绝对不会让阿爸宰割我的命运。" 母亲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总算放心了些,于是母女俩互相搀扶着上了楼。 (十) 这一夜,阿潜一直没睡,母亲在隔壁也是不断地翻转着身子,不断地唉声叹气 着。而继父却呼呼大睡,鼾声不断。 窗外是黑丫丫的一片,只有灯光透过玻璃投射到不远处的树枝上,树叶随着风 吹过又把灯影摇晃着。阿潜靠窗站着,她仿佛看见阿姐那双美丽的眼睛正朝她哭泣 着,那声音如此的凄楚, "阿潜呀,不要学姐姐。姐姐就是太软弱了,才会有这样的结局。" "姐姐呀,你在天堂里吗?你告诉我,我该怎样做?我不想让阿妈伤心,也不想 离开这个家呀。这个家还需要我,我怎么忍心不管呢。" 阿潜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是苦涩的。 灯下,她开始写下一篇日记。 "从继父的眼神和母亲的哭泣里,我了解到了世界的苍凉。三年前姐阿思的故事 似乎又要重演了,我实在不甘心。继父一定又输了很多钱,他又在我身上打我的主 意了,我决不会任人宰割的。" 日记很短,阿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起姐姐的照片来。姐姐实在是很漂亮, 可是却过早丧失了生命。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平啊。 快天亮的时候,阿潜才从那些难忘的痛苦的记忆中醒转,于是上了床和衣而睡。 "虽然,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只要我的生命还存在着,我就要珍惜每一天。"阿 潜对自己说。 (十一) 第二天,阿潜起晚了一些,醒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笑,因为梦中她正自由地翱翔。 楼下有清脆的鸟鸣声,阿潜赶紧跑下楼去,门口挂着一个精致的鸟笼,一只长 嘴巴的小鸟惊奇地瞅着她。她叫不上来鸟的名字,但还是充满了欣喜和感动。鸟笼 上还附了一张纸条, "阿潜,你今天怎么起晚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前几天捡了只受伤的小鸟,一 直没告诉你,等我把鸟笼做好,它的伤也好了,正好给你一个惊喜。可是你没在, 所以我就先走了。" 阿潜笑着把鸟笼搬进房间,开心地逗着小鸟儿,仿佛昨夜的烦恼都因为清晨的 鸟啼一扫而空。 至少现在困难并不存在,当需要面对的时候能有勇气去面对就行。 阿潜匆匆做了早饭,又匆忙去上班了,让所有的不愉快先丢到脑后去吧。看天 空多么晴朗,看阳光多么明媚,希望还是没有破灭的,尽管还有许多需要去面对。 今天好象一切都故意与阿潜作对似的,上班迟到挨了训,缝纫机又罢工了,简 直是倒霉的时候什么都倒霉。她低低地骂了一句。还好老板也还算通情达理,就放 了阿潜一天假。 回到家来,母亲已经出门收废纸去了,弟弟也上学去了,只有继父一个人还在 家。看见阿潜回来,赶紧低声下气地上前来, "阿潜啊,你就帮阿爸一个忙吧,我该死,我输了五万块,就是把我们家全部家 产全卖了也没有那么多呀。老达说了,只要你答应嫁给他儿子,全部都一笔勾销。 " 可怜,是的,阿爸可怜,可是难道这就需要女儿来偿还吗? (十二) 阿潜觉得世界一直在转,继父的眼神是痛楚的吗?如果是,怎么就忍心把女儿 往火坑里推呢? 难道是因为不是自己亲身的原因? 阿潜全身僵硬着,紧咬着牙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努力不让它流下来。 继父也哭丧着脸,还在继续他的话, "阿潜,我知道你们恨我,恨我害死了你姐姐,可是是你姐姐自己要寻短见,不 关我的事啊。再说,你姐夫哪点不好了,阿爸也没找错人嘛。" 阿潜感到一阵恶心,她该恨的,该恨继父的懒惰和无情,可是每当看见母亲哀 怨的眼神她就恨不起来。现在,看见继父那摸样,实在觉得可恶。 "阿爸,我不是姐姐,我不会往火坑里跳的。我们大家想办法,把钱还人家,只 求你别再赌了。" "五万啊,我向谁要去,只有一个月期限,我怎么办啊?" 说着,又拉着阿潜的衣袖跪了下来, "阿潜,算阿爸最后一次求你了,不还钱,他们会要了我的命啊!" 看着继父泪流满面,阿潜又心软了,她一声不吭上了楼,瘫软在自己床上。早 上刚送来的小鸟静静地盯着她,她的思想又开始模糊,她觉得自己也是一只被囚禁 的鸟,被囚禁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她又看见姐姐那双美丽的眼睛了,却又盛满了幽怨。一会,那眼神轻飘飘的了, 嘴角还有满足的微笑。 "姐姐,你在天堂里快乐吗?你看见天堂鸟了吗?" 继父大概又出门去了,阿潜躺在床上,窗外孩子们的嬉笑声一阵阵穿过耳膜, 有些刺耳。 (十三) 阿潜已经好几天没看见阿辉了,每天早上她都会早早起来,希望可以看见他的 身影。可是,他也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始终没有出现。 这几天,全家阴沉沉的,就是连小弟也是经常到同学家玩的很晚才回家。母亲 也总是不吭声,每次看着阿潜的时候那眼神是那么的悲哀和无奈。继父也不太出门 了,在家总是唉声叹气的,或者用求助的目光看着阿潜。 几天来的奔波快使阿潜崩溃了,钱也只是借到一点点,知道她家情况的朋友虽 然同情阿潜,但对她继父却摇头不止。于是也顶多象征性地拿出一点来。阿潜的朋 友们虽有心帮阿潜,无奈也是属于平民一族,也帮不了多少忙。 母亲瘦下去了,阿潜看着母亲起早摸黑的干活很心疼。 阿潜也难得看见笑容了,母亲看着女儿也是又伤心又绝望。当母女俩抱头痛哭 的时候,那只小鸟仿佛也懂事的看着他们。 这些日子,阿潜是痛苦的。她很想阿辉,希望可以有人给她一些鼓励,她真怕 自己坚持不下去了。也许已经有些情愫在他们之间早已经发生了,只是她从来不曾 想过,在着脆弱的日子里,她心中充满了思念和渴望。 "真的无路可走了吗?天那,救我,给我坚强,给我希望啊!" 那天,她走进了镇医院,去卖血,虽然她也知道那点钱实在太少太少。在抽完 血出来经过病房区的时候,她听见了熟悉的却久违的哨声,是如此的亲切。 阿潜推开门去,看见阿辉正朝窗坐着,腿上缠着纱布。听见推门声,阿辉回过 头来,恰好看见阿潜眼圈滚动的泪珠。 两个人都被瞬间的情感震撼着,阿潜消瘦了,阿辉看着很心疼。阿辉病了,阿 潜突然觉得内疚,在他痛苦的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不能来照顾他。 "阿辉!" 阿潜奔向阿辉的怀抱,他们第一次拥抱在一起,所有的语言都不必明了。 (十四) 阿潜抚摩着阿辉还裹着纱布的腿,眼泪滴落下来,阿辉赶紧把她扶起来。 "这几天,你一直在医院?发生了什么了?" 阿辉看看阿潜充满期待的眼神,他知道他们不再是普通的朋友了, 他们已经将对方的喜与悲融入了自己的生命。他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他的病情。 "三年前,一场暴风雨夺走了我的父亲,也夺走了我行走的能力。我眼看着父亲 合上眼睛,可是我被压在树下不能动弹,那种痛苦实在是我的言语所不能描述的。 " 阿潜紧抱着阿辉的身体,希望可以给他一点安慰。 "等乡亲们赶来的时候,父亲已经离我们而去了,大树砸上他的头,使他根本没 法生存下去。我也已经被疼痛压的喘不过气来,后来他们把我送进了医院。而母亲, 一夜间就苍老了。" "大家一直以为我再也不能站起来了,没有钱医治,医生也没有给我配很好的药。 坚强的母亲,每当我绝望时总那么哀怨地望着我,我怎忍心扔下母亲不管呢。我以 我坚强的意志力站了起来,我母亲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 "为我治腿,家里欠了许多债也包括人情债,母亲一笔笔给我记着,要我以后要 记着还人家。这两年来我换了好几次工作,一直都很辛苦地工作着,为的就是还清 那么多。可是我的腿还是使我不能和常人那样工作。为了学会骑自行车,不知道摔 了多少跤,跌倒了自己还是要爬起来,为了我苦难的母亲,也为我自己年轻的生命。 " 阿辉抚摩着阿潜黑亮的秀发,另一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可能是因为医治的时候没有用好药,我的腿留下了一些后遗症,每当下雨天就 疼的厉害。前两天又不小心摔了一交,所以又得躺在医院,面对的只是窗外的一方 天空。" 这一天,阿潜在医院陪了阿辉一整天,没去上班。她为阿辉艰难挣扎的生命历 程所感动着,不再想她自己的忧苦。至少,今天她不该告诉阿辉她的事,她不想增 加阿辉的压力。 (十五) 这几天,阿潜经常去医院陪阿辉,不仅把时间搭了进去,也把借来的钱挪用了 一部分给阿辉买东西。 虽然每天晚上回家还是需要面对母亲的眼泪,继父的恳求,但在阿辉身边的时 候阿潜是快乐的。因为她知道她比姐姐要幸福,姐姐就这么走了,来不及体会人世 间美好的爱情。当她和阿辉相互凝视的时候,她就对生活无怨无悔了。 因为还要上班,阿潜在医院的时间还是很少的,也很难碰上阿辉的母亲。这天, 阿潜下班后给阿辉买了些水果,急匆匆地去了医院。正好,阿辉的母亲给儿子送饭 来。 "阿妈,这就是阿潜。" 阿辉向母亲介绍着阿潜,并对阿潜高兴地挤挤眼。 阿潜看着阿辉的母亲花白的头发,苍老的容颜,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凄凉。 "可怜的母亲,坚强的母亲,你是多么的伟大啊!" "大娘,你快歇着,吃点水果。" 阿辉的母亲却拽着阿潜的手,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写满了感激和欣喜。 "阿潜,好闺女啊!感谢你来照顾阿辉,他需要你这样的好女孩啊!" "阿妈,你先坐下来,你看阿潜都被你弄哭了。" 是的,眼泪已经从阿潜的眼眶中涌了上来,她为大娘的一番真诚的话而有些不 知所措。她对阿辉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外人的感受。当看见阿 辉的母亲那感激的目光,她的心也被另外一种亲情填的满满的。 阿辉看着这两个紧握着手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时间喜悦的心情使得他 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打断他们的注视。 "好了,阿潜,你过来。"说着牵过阿潜的手, "阿妈,明天我可以出院了,医生说我的腿好的很快,这得感谢阿潜的出现。" 说着,他更加握紧了阿潜的手,仿佛那是比他的生命还要更重要。 阿辉的母亲看着这对幸福的人儿,于是悄悄地先走掉了。病房里很静很静,他 们就这样久久地注视着对方。 (十六) 这晚,阿潜回去很晚,家里的灯还亮着,远远地听见弟弟的哭声。一楼没人, 阿谦赶紧跑到楼上去。在她的房间里,地上扔了一大堆衣服都是阿潜的。弟弟抱着 母亲哭着,而母亲头发散乱,衣服也被扯坏了,目显的有些呆滞。继父还在她柜子 里继续搜寻着什么,看见阿潜回来就瑟瑟地站了起来。 一股怒气从胸口冒了上来, "阿爸,你要干什么!" 一边走过去搂着母亲,弟弟早已拉着姐姐的袖子不肯放手了。 "阿潜啊,就剩十天时间了,我怎么办,你先给我一部分钱,我去赢回来一点。 今天我右眼睛一直在跳,一定有财,所以我不能错过机会。" "赌,赌,你就知道赌。你看看我们这个家,还象个家的样子吗?" 阿潜走过去想把继父往外拖,可是继父却推了她一把,正好她的头碰到了柜子, 一股鲜血流了出来。弟弟睁着害怕的大眼睛,母亲的泪也才扑漱漱地流下来。 阿潜抹了一把血,母亲已经拿了一块布来包扎伤口,继父已经找到了她的钱包, 从中抽了十几张百元的钞票就跑出家门了。留下母女三人忙成一团糟。伤口不大, 血也很快就止住了。母亲叫弟弟先去睡觉了,可怜的孩子也已很困了。母亲帮阿潜 清洗了伤口后,扎上布条。然后一把把女儿抱着怀里, "阿潜,我苦命的孩子。" "阿妈,怎么会这样呢?阿妈呀!" "都怪阿妈怎么就嫁了一个赌鬼,害死了自己一个女儿还不够,连第二个女儿也 不放过啊!老天,你要是有眼,你罚我好了,我断胳膊断胳膊都没什么千万不要害 了我女儿呀。" "阿妈,别说了。"阿潜捂上母亲的嘴,不要母亲说下去了。 于是,母女两人就这么呆呆地坐着,谁也不说话。 (十七) 天亮了,阿潜把母亲扶到床上,梳洗完毕后。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是有些太 过憔悴了。她把布条一点点的解开来,今天是周六,不用去上班,所以去医院接阿 辉。她不能让他发现她的伤。 该去医院了,她去看了看阿辉送来的小鸟。它好象不快乐,是因为把它关在笼 子了吗?她给它喂了点吃的,在出门前又回头看了看它。它正瞅着阿潜呢,怎么眼 神是如此可怜。 于是阿潜干脆走回来,把鸟笼提上才去医院。 阿辉已经收拾完毕在医院等着她,很久没晒太阳的他皮肤显的很白,暗灰色的 夹克配着浅黄色的长裤,使他看起来很精神。阳光斜斜地照射在他的身上,他的笑 容在闪烁的阳光里闪耀着生命的光圈。 远远地,阿潜轻骑而来,一手竟然还提着鸟笼。她的笑容有些凝固,仿佛那是 多年前的内容,而不是属于今天的。她的长发在风中飞扬着,象极了一个美丽的精 灵调皮地与轻风戏弄着。 阿辉走下医院的阶梯,他的腿拐的不那么明显了。他走过来接过鸟笼,问阿潜, "怎么把这小家伙带来了?哦,小家伙,怎么这么不开心,来,叫几声。" 他的口哨声并没有激起小鸟的兴趣,它几乎是耷拉着脑袋不看人一眼。 "小家伙被关的太久了,它需要空气需要阳光需要自由。" 阿潜说着打开了鸟笼,把小鸟放在手心,小鸟惊奇地看着女主人。阿潜莫名地 流下眼泪来,她自己何尝不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呢。不同的只是,小鸟是被有 形的笼子关住了它飞翔的自由,而她是被无形的社会的责任和亲情的笼子关住了她 的希望。 "我们把它放走吧,让它自己去寻找生活。" 阿辉点点头,又疑惑地看着面色苍白的阿潜,她的双眼好象肿的很厉害。 他们一起把小鸟放走了,看着鸟儿自由地飞向高空,阿潜的眼框盛满了泪,她 把头埋在阿辉的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腰,轻声地说, "它比我幸福。" (十八) 一个人的世界有时候变的很快,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对于阿潜来说,这短暂的 二十天多的时间里,她的世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继父的赌债,后是和阿辉的恋情,她不知道自己拥有阿辉的时候是不是该 让他也知道她的茫然和无助。可是,她知道她真的不愿意才出院的阿辉因为她而烦 恼。 这一路阿辉一手推着车,一手挽着阿潜的胳膊。路上行人不多,在这初秋的阳 光下分明有着属于恋人的浪漫。可是,阿潜的心情很糟,她很想努力对阿辉多笑几 个,而笑容始终还没到嘴角就已经消散了。 阿辉也发现了阿潜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用手抚摩着阿潜的头, "哎吆。" 阿潜疼地喊出了声,阿辉的手正好碰到了伤口。 阿辉的眼睛里除了疼惜还有更多的疑问,阿潜知道她再也不能瞒着他了。于是, 她一边紧拥着阿辉,一边诉说了她的整个故事。 "在我十岁那年,父亲早早因病去世了,母亲经别人的介绍嫁给了现在的继父。 继父是个好赌成性的人,常常输的一塌糊涂。三年前,姐姐二十三岁,我二十。继 父把姐姐当了赌局压了上去,因为他已经没有钱可还了。姐姐从小就十个听话的孩 子,长大了还是生性温柔善良,经不起继父的哀求和母亲的眼泪,于是答应嫁给一 个好吃懒做的公子哥。我还记得,姐姐出嫁的那天,她那含水的眼眸象天边的星星 美丽极了。后来,姐姐没在夫家几天就服毒自尽了。继父因此还趁机去那人家敲诈 了一笔。" 阿潜语声哽咽了,阿辉轻轻拖起她的下巴,轻吻了她的眼睛。 "我没料想三年后,我会遇上同样的事情。" 阿潜看着阿辉的眼睛,那眼神让阿辉心痛极了,仿佛她已经决定怎样去面对这 场灾难。 "阿潜,不要乱来,我不允许你抛下我不管。" 他俩已经走到家了,阿辉的母亲正在门口招呼着这对年轻人,于是阿潜抹去泪 水,强作欢颜以掩饰自己。阿辉的母亲实在已经不能经受太多了,岁月的风霜使这 老妇人看起来已经有些佝偻了。 (十九) 夜晚,月色是相当迷人的。阿潜告别热情的大娘,与阿辉走出大娘的视线。秋的 晚风吹的人脸上都是凉意,他们坐在一棵大树底下,月光轻柔地抚摸着他们。 阿潜惬意地靠在阿辉的怀里,透过树阴可以看见夜色包围下的小镇也如同是蒙 了面纱的少女。阿辉轻轻的拨弄着阿潜的长发,用口轻吹着伤口,那伤口不大,血 液已经凝固。阿辉本想劝阿潜去医院看看,还好伤口不碍事,也就作罢。 "阿潜,你继父欠了多少钱,让我们一起去度过这个难关!" 阿辉紧拥着有些瘦弱的阿潜,眼看着她的无助,却不能抹去她的忧伤,那种感 觉象针一样刺在他的心口。 "是五万,不是个小数目,我们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无声的沉默,他们彼此相拥着。 "让我来想办法,别太忧伤了,为我笑笑,好不好?" 阿潜望着阿辉的眼睛,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出那丝怜惜和疼爱,也看出他的担心, 于是她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那丝笑容让阿辉的心都快碎了,他紧紧拥抱着怀中的 人,希望自己可以抹去她的悲伤。 "该回家了",阿潜从阿辉的怀抱中站了起来。 阿辉推着自行车,阿潜在他旁边走着,月光把他们的人影拉得很长。 家里很安静,大概都已经睡了,在家门口的时候,阿潜下意识地抖瑟了一下。 阿辉不放心地看着阿潜,伤心的说, "阿潜,坚强一点啊,你还有我呢!" "阿辉,我知道怎样让自己坚强,不要担心我,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 怕了。" 阿辉轻请吻了吻她的额,又把她深情地揽在怀里。 阿潜对阿辉笑笑,然后转过身去,把背影留给了阿辉,走向自己的家门。 逃避不是永远的选择,只有面对,勇敢地去面对,才是生活的武器。 阿辉看着阿潜走进门,然后才独自离去,他想他该好好想个办法了。 (二十) 阿潜好几天没看见阿辉了,去他家找却总是不见人影,而继父已经逼得更紧了。 每天家里充满了悲伤,阿潜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这样的凌乱和无奈。她甚至想 过离开家算了,但每次看见还在念初中的弟弟和苍老的母亲,她就为自己的想法感 到可耻,她终究不能扔下他们不管的。 在这最后的期限里, 我的阿辉呢,他怎么不见了,难道他也要离我而去吗?阿 潜的心里满是疑惑,可是没人告诉他阿辉在哪。 虽然这些日子来,她一直很努力地工作,也四处借钱,但离那个数目依然是遥 远的。 在最需要帮助和关怀的日子里,最爱的人却消无踪影,阿潜感到自己的心一天 天往下沉。没有人发现她的痛楚,没有人了解她的伤痛,还有什么比这更更令人伤 心的呢。 今天,阿潜下班后,没去找阿辉,她对他几乎已经失去信心了。母亲也早回家 了,弟弟在同学家,继父和一个满脸胡子的人正商量着什么。 继父看阿潜回来,忙笑着介绍, "这就是我女儿阿潜,今年二十三了。" 大胡子一脸讪笑,连声说"很标致的姑娘,值那些钱。" "阿爸,你要干什么?" "阿潜,我也没办法,期限到了,我们却拿不出来,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了。" 阿潜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母亲呜咽着把她扶起来,希望能够给女儿一个暂时依 靠。 继父和大胡子走了,撂下话说明天要来迎娶。 阿潜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了,她伸出双手,想去抓什么,却又无力的放下了。 母亲搂着伤心绝望的女儿,根本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慰她,只有跟着女儿一起流泪了。 (二十一) 第二天,阿潜瑟缩在自己的被窝里没早起。母亲今天没有出门,早早地做了一 顿好饭菜,先叫儿子去上学,然后才去楼上喊阿潜。 阿潜已经穿好衣服,在窗前的桌子上坐着,眼光盯着自己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阿潜从小就喜欢留长头发,她觉得当长头发在风中飞扬起来的时候,是生命中做美 丽的瞬间。可是今天,她决定把它剪掉了,她没有能力改变既定的事实,纵然有千 般的恨与怨。 阿潜的母亲看见的就是这一幕,阿潜一手拖着长发,一手拿着剪刀,眼神中尽 是痛楚。而已经红肿的眼睛,明显表明她昨夜的梦魇。 "阿潜,不要啊,千万不要离开阿妈呀。你还年轻,无论怎样都还有希望的。" "阿妈,嫁给一个白痴还会有什么希望。不过,阿妈你放心,我不会自寻短见的, 我只是想把长头发剪了,该抛弃以前的纯真和烂漫了。" 阿潜的母亲走过去,从阿潜手中拿过剪刀,用梳子梳得平整了,然后细心地给 女儿修剪着头发。在小时候,母亲总喜欢给两个小女儿扎上漂亮的丝带,谁见了都 说她两个女儿漂亮,如今他们长大了,却因为母亲而导致这样的结局。想着想着, 母亲的泪就滴落下来,掉落在阿潜的脸颊上。 阿潜回过头,帮母亲把眼泪擦掉,又平静地转回身去,让母亲梳理着她的头发。 不知道阿辉现在在哪,阿潜很想再见他一面,虽然她怪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 掉了。也正因为阿辉的不出现,使她已经没有勇气去抗争,她显然已经对生活失去 了希望。以前挂鸟笼的地方空空如也,那过去清脆的鸟啼声也早已属于另外的世界。 生命,在无奈和颓废中逐渐老去。 修剪完头发,阿潜看看镜子中苍白憔悴的自己,头发很顺地搭在耳朵后面正好 齐耳,和那些村妇很象。母亲在深后站着,同样的憔悴还有苍老。 母女俩相互搀扶着走下楼去,又该去面对不敢想象的一天了。 (二十二) 有久违的却依旧熟悉的口哨声从门外传来,仿佛那只离去的小鸟正在她枝头轻 唱,给了无限的希望。 阿潜跑向门外,远远地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而来。虽然她曾 怨恨过伤心过,可是当日夜思念的人儿来了的时候,所有的埋怨都只是过往烟云而 已。 阿潜奔向阿辉的怀抱,又是哭又是笑地轻捶着阿辉,阿辉则任她在他身上随意 发泄着多日的思念和痛苦的煎熬。 "死人儿,这些天你跑哪去了,也不给我一点消息。你现在还来干什么,我都快 成为别人的新娘了。" 阿辉看着阿潜的苍白憔悴还有那红肿的双眼,心疼地把她搂得紧紧的。他从包 里拿出一大撂钱来, "阿潜,你看我们有希望了,你不用为你继父的赌债发愁了。可是,你怎么把长 发剪了?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阿潜兴奋地拥抱着阿辉,看着那深情的怜惜的眼神,真想大胆地垫起脚跟去吻 她心爱的人。看见母亲在他们身后也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着,才不好意思地把头 埋在阿辉的怀里。 一个人的世界有时侯变化就是这么大,几分钟前阿潜还在为自己没有希望的将 来而忧心忡忡,几分钟后她又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感受明媚的阳光了。她的心情雀 跃着,抬起头来看看晴朗的天空,做了一个深呼吸。 "头发剪了还可以长出来的,太阳下山可以再升起来,阿辉,感谢你给我一次生 存的机会。" "阿潜,要记住,我永远都会给你我的心和我的一切。" 清晨的小巷是如此的清新,几乎没有行人走过,他们两个无所顾忌地拥抱着, 眼里心里都是对方。 (二十三) 钱还清了,阿潜又恢复了自由,她年轻的生命又开始有了勃勃生机。后来她问 过阿辉钱的来源,阿辉告诉她是从一个老朋友那借的,于是她也就放宽了心。 从那以后,继父倒也安分了许多,不再常去赌了。阿潜勤奋地工作着,每天早 上阿辉照例会在经过她家门口的时候,停下来看看阿潜。 生活虽繁忙但也是相当惬意的,他们常常在下班的时间一起手牵手去看夕阳。 夜晚他们又常常坐在繁星下数天边的星星,同情着牛郎织女的隔河相望,每当此时 阿潜都会把头深深地埋在阿辉的怀里,呼吸着他身上男性的气息。陶醉在彼此的柔 情蜜意里。 在这样幸福的光阴里,但阿辉却不得不为那笔债而发愁,只是他不忍心让刚从 辛酸泪中爬出来的阿潜又为自己担心。人生啊,为什么总不能让快乐的理由可 以持 久。 在这些时间里,阿潜也常常写自己的心情写过去的回忆,又在阿辉的鼓动下寄 向出版社。另外他们也决定考虑结婚的事了,所以开始忙活着。 平静的生活充满了温馨和甜蜜,对阿潜来说,这才是生活。当然,她还有一件 更喜人的事,那就是她的作品被《散文》杂志收取了。当看见自己最喜欢的杂志上 出现了自己的名字,那样的喜悦真是我无可言表。感谢生命中出现了阿辉,他给了 她鼓励,信心和希望,才会有她今日。 阿潜本是个善良而热情的姑娘,虽然经历了那样的一次变故,她依然对未来充 满了幻想。她也常常去阿辉家看望阿辉的母亲,她希望可以和阿辉一起能够给老人 幸福。阿辉的母亲看着阿潜,真是越看越喜爱,总是高兴地把她搂在怀里, "阿潜啊,什么时候给阿妈生个胖孙子啊,我可想得紧呢。" "阿妈,我们还没办喜事呢,着急也没用。" 在阿辉母亲的不断催促下,阿辉和阿潜领取了结婚证,就等皇辰吉日请亲朋好 友聚聚了。 (二十四) 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阿辉却总觉得左眼跳的厉害,几天来一直在躲避那帮 人的逼债。希望不会发生什么,他大踏步地走着,阳光围绕在他周围。 穿过小镇的街道,阿潜轻盈地站在政府大楼前等着阿辉,今天他们要去买些给 父母的礼物。 阿辉远远地看见阿潜了,她正向她使劲地挥手呢,那笑容在阳光下灿烂极了。 "阿潜。" 阿辉想从街道穿过去,却猛然发现放高利贷的那人正在不远处张望。他一定找 到他了,他的钱已经拖了期限使天了,这十天来他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他们找上门 来。现在他们终于还是找到他了。 阿潜还在对面张望着,收债的人也不断在搜索着,阿辉有些无措了。他不想一 直让阿潜等下去,可也不原让阿潜为他的债而担心。当他看见那个人没往这边张望 的时候,他以最快的速度冲过街道。突然,一辆轿车急驰而来,恰巧撞上阿辉。 天空刹那间变的灰暗,阿潜眼睁睁看着她的新郎倒在血泊中,这个世界就这样 把欢乐只给予短暂而苦难却又不断来临。 "阿辉,你不能走啊。" 阿潜抱着他的头,血沾了她一身。 "阿潜,对不起,我不能照顾你了。" 然后他就合上来了他的眼睛。 阿潜抱着阿辉的头,痴痴地一直坐着,几乎没有了知觉。 (尾) 阿辉去了,也带走了阿潜的笑容和生命。 第二天,她还是穿上了漂亮的婚纱,化了妆。然后提笔写下一首诗, 朝朝暮暮与君共伴红尘路 缠缠绵绵与君共行天涯处 生生死死花落人亡两不知 恩恩怨怨人去楼空魂不留 她知道她决定去天堂找她的阿辉去了,都说天堂鸟是美丽,纯洁和爱的化身, 她愿意化做一只鸟,与她心爱的人共相斯守。 母亲在楼下送走一批批本来来赴宴的亲朋好友,大家都劝阿潜想开点,可是阿 潜已经没有心了,没有心的人还能活下去吗?她的眼泪已经凝固在泣血的心底,她 的眼睛里已经不再有泪水。 亲朋好友也都伤心地离去了,母亲在楼下送客,阿潜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把 门锁上了。 这一去,茫茫人海无归期,云端有跳跃的轻鸟的召唤,还有姐姐身着云彩的挥 手。 "阿辉,我来了。" 于是阿潜微笑着从窗外的树枝爬出家门,然后从别的路绕过熟人的视线,进入 十一层的银行大楼。然后整理好婚纱,嫣然跳下楼,象一只在风中飞翔的小鸟,微 笑是她人生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