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竹马 作者:波波 在做梦。 开始倒是好梦连连,我眉开眼笑地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吃得不亦乐乎红光满 面,浑然不觉枕头已被自己的口水打湿了一大片。接下来就不怎么可爱了……我 居然梦到自己被老爸老妈卖掉了,还看着他俩人在那里眉开眼笑地数钞票……买 我那个老头整个一个武大郎似的,裂开大嘴露出两颗金黄色的门牙对我色迷迷的 笑……我头皮一麻,吓得大呼:“救命!” 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浑身大汗,虚软无力……老天……我怎么会做这么一 个梦?我不禁打了个冷颤,环顾小屋一周,心略为一安,原来是做噩梦,抹去脑 门儿上的汗珠儿,我正准备倒头重新入睡,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心里立即大惊— —不好! 我想起的事是:我这人从小到大第六感特别准,几乎有什么事儿发生时准能 提前几天感觉出来。你说第六感这么灵要是次次能猜中福利彩票的开奖号码还差 不多,偏偏每次都非常倒霉,感应到的都是一些很倒霉的事儿,例如:升不成学 啦,撞车啦,摔跤啦,会挨揍啦,拉肚子啦……每次都让我痛心痛首,苦不堪言, 这次——我发觉我的眼皮开始越跳越厉害了! 第二天上班时,我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心里就像装了十五只水桶似的,七上 八下,好不容易才熬到下班,我心头的大石才落下地来,我差点激动得热泪盈眶 ——幸而无恙! 第三天,我更加小心,步步为营,一步一心惊,终于熬到快下班了,我差点 又感动起来,恰好此时,电话“叮铃铃”地跳起来,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剧, 吞了一口口水,我紧张地提起话筒,颤抖地放到耳边:“喂——” 我剧烈的心跳终于戛然而止——电话那头是老爸愉快的大嗓门儿:“波波呀, 你在干嘛呀?” 这不废话么? 我心里哼了一声,嘴里却甜蜜蜜的:“在上班!老爸怎么你今天想起来打电 话给我?” “看你这小丫头说的什么话?没事儿老爸就不能关心关心你了?”老爸的声 音听起来就有一股子不怀好意的味道,呵呵,知父莫若女,要是我连这点东东都 听不出来,真是白当了他二十几年的女儿了。 “波波呀,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那个‘两小无猜’呀?”老爸果然开始拐弯 抹角了。 我大惊,屁股开始条件反射般麻木。老爸天生视“财”如命更视“才”如命, 可惜自己才疏,偏又望女成凤得紧。各位看官,切莫以为韩寒笔下的林父是其杜 撰出来的人物,初看《三重门》,波波大吃一惊,差点跌破眼镜,心想这韩寒几 时识得了波波老爸居然以其为原型写出一本书来?可想而知波波小时与那小雨翔 一般,不知背上多少‘侮辱文化’的罪名来。其结果导致波波的屁股进化神速, 极具忍痛功能,一听到古文就开始自动麻弊,我常想以后要是有朝一日有机会遇 到个病痛,只消在我耳边念上一篇古文,保证比麻醉剂还要百试不爽,给医院节 约一大比开销,如此想来,老爸总利是功德无量。 “记得记得,怎么不记得,我现在背给你听啊……” 我心想老爸的千里传音都练到这乘功夫上了,可不能再出一点纰漏,虽不知 老爸问起此事的用意何在,但如果回答不慎也极有可能会从话筒里钻出一只手来 按住我让我的屁股梅开二度:“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 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心里暗想其实李白这老头真是他妈的文采飞扬,写个情诗不但把波波搞得昏 头昏脑常常在心中无比憧憬美丽的竹马,就连老爸这样的大老粗也挂在嘴边念念 不忘…… “得了得了,你不要背了,我又没叫你背诗!”老爸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 我松了一口气,心像停摆的钟,再度摇摆。 “是这样的,我是问你记不记得以前老屋后院那个大勇啊?” “大勇?”我回忆的齿轮开始转动……老屋后院的……好像有这么个人…… “哦——大勇是吧?我想起来了!”心想老爸记性真是一年好似一年,连此种 “奇葩”都能印象深刻…… “你记得就好了,呵呵,他这些年到上海去了,混得很好啊,有模有样的! 最近回来探亲问起你,我把你的地址告诉他了,他今天会上来看你……” 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老爸你有没有搞错?随便就把我的地址给不相干的人?”我气急败坏,那 大勇从小就想摘我这朵花儿,看我的眼神就像老虎看到小羊羔般垂涎三尺,现在 岂非送羊入虎口? “唉呀,什么不相干的人?算起来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别这么不客气,我 提醒你啊,一定要好好招待人家,不准失礼,免得别人说咱们家没有家教……” 老爸又开始喋喋不休,我大翻白眼,奇怪怎么男人更年时比女人还厉害,想 当年老妈更年时也没到这个份儿上,并且我终于理解了原来老爸说的“两小无猜, 青梅竹马”之意,原来是指大勇! 我万般无奈地放下话筒,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这位竹马的尊容,无奈年代久 远,该君的面貌于我始终是模糊一片。倒是对他那张奇大无比堪称绝世的嘴印象 深刻——竹马嘴大,两片嘴唇红艳光泽无比,活脱脱似两条横贴在鼻子下的腊肠。 波波开始不以为意,后来学了句话叫:“男儿嘴大吃四方。”因了自己从小贪嘴 好吃,便开始对他那张嘴艳羡不已。那段时间波波常常在院子里“咿咿啊啊”地 练声,据说长此以往可以练大自己的嘴,苦练数日后,对镜自照也甚觉见效,可 与大勇一比。但相比之后才发觉是小巫见大巫,波波相形见拙之下很是自惭形秽, 心想同人不同命,想是自己天生没那福分,练了几日,也就作罢! 不过,最叫波波五体投地的却不止于他的嘴大,而在于他大嘴里说出来的大 话,才叫波波体会何谓“叹为观止”。大勇堪称吹牛拍马界的一块旷世奇葩,天 赋异禀,吹牛拍马之本事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尽得其父真传并大有青出于蓝 之势。犹记得小时大勇人缘奇佳,只要院子里的小朋友们愿意听他发表演讲,便 可以吃到他伯父自香港带过来的大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糖 果。于是逢大勇演讲之日院子里便黑压压地一大片人头,大勇每每讲到动情之处 便开始口沫横飞,到他意犹未尽时总是发现院里已倾倒一大片——被他的口水淹 倒一大片——那些“夭折”的小朋友至今未吃到他所谓的糖果,波波每每思及, 总为那些小朋友们掬一把伤心泪。 一晃就是十几年了,我对大勇的印象还停留在童年的记忆里。如今想来,那 厮比我还年长了一岁有余,不知经过岁月的洗礼之后是否还保留着童年的“异能”。 所谓“三岁定八十”,尽信未免有失公允,但由此也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都未等到竹马的到访,我暗想老爸也懂得与人说笑了, 欣慰不已。瞌睡虫早已等得不厌其烦,呜呜叫着催我睡觉,我极是怜惜,便捉它 相拥而眠。不想刚睡下不久,电话便惊天动地山崩海啸一般,我没好气地抓起电 话,那头传来竹马彬彬有礼的声音:“是波波吗?我是大勇!我现在来拜访你, 可否欢迎?” 我睡眼朦胧地看表:半夜两点五十分!眼花了吧?我揉揉眼睛,再把鼻子贴 到表面上,哦,看错了,是:两点五十一分!我打了个呵欠,心中暗想,这小子 去大城市混了两年回来果然知书达礼多了,想他以前在我家穿堂过室从来不知道 敲门为何物,现在登门之前居然知道拜帖知会一声,不禁暗叹环境改变人的威力 果然无穷。不过这厮的自我保护意识好像极为疲弱——我后来才想起他许是不知 波波嗜杀吵我睡觉之人,不也觉得他甚是无辜,可惜那时已无法挽回局势,被波 波杀无赦——这半夜三更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杀人夜,他也敢出门,果然是 艺高人胆大,奇人奇作风。想是已练就了“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风 度。 我很是担心大勇的安危,抓了棉衣穿得象白极熊似的下楼夹道欢迎,加之刚 刚睡醒蓬头垢面,形象甚是不佳,不过我倒没特别担心,我与小时候的样子并没 有太大的出入,想来应该不难辩认才是。不想在楼下寒风咝咝里一站就是半个小 时,也不见大勇芳踪。所幸波波天生阳气甚盛,孤魂野鬼不敢近身,倒是可怜了 这三九四九的天儿,差点把波波冻成一根冰棍!积怨开始升温。 远远开过来一辆桑塔纳,开至我身旁,缓缓停住,车门打开,竟滚下一只 “皮球”!我大吃一惊,急退一步,定睛细看,才看出那不是球,乃是一个人! 不过那厮实在生得肥头大耳、五短身材、肚子鼓得可与猪悟能相媲美,所以令到 波波心生误会。《西厢记》里张生初见崔莺莺的情形瞬间被波波自脑海唤醒: “只叫人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由此可见波波所受之惊吓。稳 定心神之后,波波细细打量来人,不认识——但油然而生《红楼梦》里林黛玉第 一次见贾宝玉的感受:“好生奇怪,倒像是在哪里见过的,何等眼熟!”眼光停 在那厮嘴上,我突然福至心灵:“大勇!” 他乐得呵呵笑:“想不到你还对我记忆犹新!” 我大翻白眼,也不想想你那张招牌腊肠嘴,多年未见,物是人非,但你这厮 这张嘴历经沧桑居然还能保持真我的风采且愈见不凡,活像吃了“五毒散”一般, 慰为奇观!如此都识你不出,波波生眼何用? 那厮一路对我大放阙词:“波波,今日一见,小生大失所望。想你以前何等 如花似玉闭月羞花,穿衣戴帽更是风靡小城领导潮流,小生如此心高气傲也曾数 度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至今心仍系牵,不能自己。不想如今如此不修边幅,衣 冠不整,岂是待客之道?失礼之极,失礼之极……” 波波眼前一亮,暗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人如今满口之乎者也,甚是博 学,不过批评之语听得我甚是不爽,便搬出荀子来堵那厮的嘴:“君子务修其内 而让之于外……” 不想未见成效,那厮仍喋喋不休:“古人云:女为悦己者容。看我今天来拜 访你也是西装革履,有模有样。所谓女人三十豆腐渣,你虽未及三十,也距此不 远矣,怎生如此不知自爱?……” 我被他教训半天,张口结舌昏头转向不知所谓,脑子里只来得及冒出庄子的 一句:“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 那厮讲得兴起,口沫横飞:“如今我也算是有身份地位之人,身边的女人多 不胜数,但我身边的女人绝不能邋邋遢遢,否则我有何面目出外见人……” 我挪远,保持适当距离,那厮的唾沫令我触目惊心,深怕山洪暴发,又自叹 技不如人,功力不深,插不进嘴,只好在心里借老子的话大骂“正复为奇,善复 为妖”,过过五脏庙的瘾。 大勇讲到动情之处,竟然伸出禄山之爪,抓紧波波小手:“波波,就算你现 在这么落魄,我也不在乎,我有的是钱,我仍是对你情深一片……” 波波恍然而悟,这小子是求亲来了,想是小时累遭波波拒绝,心已如铜墙铁 壁一般坚不可摧,不易破碎,虽屡败屡战,仍勇气可嘉,倒是可怜他一番长篇大 论,波波早已对此作了结案呈词:“此人胸襟不广,傲而无才,学而不精,愚不 可及偏又爱表现,必不守气节,不成大器!” 思及此处,波波微微一叹,积怨甚深,恐不易化解!波波一直都觉得自己是 个心胸狭隘的小怪物。此人惨也! “如何?”大勇仍穷追猛打:“我现在很有钱,你若跟了我可满足你一切要 求……” 有钱?怎么不早说?波波眼珠儿一转,娇笑:“此事不急,不如先请我吃饭?” 波波从来不觉得有人拿钱来砸她是在侮辱她,呵呵,钱可是个好东西,拿钱来砸 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了,而且多多益善! 那厮果然中计:“当然当在,这是应该的,请你择个地儿吧!” 这倒使波波为难了,波波本想选自己顶爱的嘉乐汇,但转而一想防人之心不 可无,此人虽口若悬河大吹其钱财多如牛毛,但由我对他小时的异能之理解,大 有口是心非打肿脸充胖子之嫌,还是稳打稳扎较为妥当,否则一个不小心变成了 吃白食的,他倒可以一走了之,波波却还要在本城混日子,还是选择中庸之道较 为保险,可免除偷鸡不成蚀把米之隐患,一番忍痛割爱,波波当即定案:“卧龙 居如何?” 赴宴之日,我呼朋唤友,极是得意,朋友皆与我一齐眉开眼笑,为了今次之 宴会,我甚至放弃了公司的年终团圆饭,可见波波极是看重。大勇看我拖朋带友, 仍极有风度,脸上居然挂着笑,可惜看起来有点像抽痉的样子。 落座,大勇递上菜单:“波波你太客气了,选这么个小酒楼,都没什么菜点。 看看喜欢吃什么,不要客气……” 我笑:“哪里哪里,这里的东西味道好嘛,我不会客气的。呵呵。” 说罢玉手一挥,当即点下:爆炒山珍、红绕羊肉、白水虾、水煮鱼、水煮牛 肉、北京烤鸭、火爆虾仁、火爆龙虎、焦盐排骨……旋即想起,公司的团圆饭一 定少不了有只鳖,对了,来锅清炖的鳖汤味道一定错不了,为了这顿饭损失了另 一顿,当然要补上了,呵呵…… 大勇的脸色极红,我关切地问:“可是空调太热?要不要关掉?” “没事没事。”大勇呵呵笑,声音极是颤抖,并小心翼翼地说:“波波,菜 太少了,再点两个吧?” “那怎么好意思,让你太破费了,呵呵……”我假笑。 “不会不会,我在上海一顿饭吃过四万块钱,这点小意思算什么?”大勇气 势如虹:“点!” “那我不客气了哦!”波波对着他笑靥如花:“小姐,再给我来一条清蒸石 斑,另外,我想问一下,有没有大闸蟹?” “有呀,我们这里的大闸蟹很新鲜,全都是空运过来的。” “哇,好棒,大勇,听到没有?”我乐不可支。 “大闸蟹?”大勇脸色苍白,目光有些呆滞。 “对呀。”我呵呵笑:“你不喜欢么?” “怎么会呢?我经常吃的,最喜欢了!”大勇急忙申辩。 “我要每只三两以上的,每人一只,要八只。”我对大勇笑:“喜欢吃龙虾 么?” 大勇的脸瞬间惨白:“龙虾?” 我点头,做无比可爱状:“我好喜欢哦!” 大勇的脸瞬间变了颜色,我很是惊叹他变脸的功能,我看着他泛青的脸暗想 是不是太过火了,哪想大勇承受能力极强,他无比悲壮,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之 势:“喜欢,点!” …… 波波与她的狐朋狗友连吃带喝,吃得无比爽快,笑逐颜开,酒足饭饱之后, 波波打着心满意足的饱嗝拍拍大勇的肩膀:“哥们儿,真够意思,结帐咱们走人!” 小姐捧来帐单,波波一瞥:乖乖,两千多块!波波正想不知大勇手拿帐单时 脸会不会变黑,大勇已“咚”地一声倒地不起,波波大惊,又是拍又是打又是敲 好不容易他才悠悠魂转,大勇受惊过度,双目含悲:“波波,你经常都是如此消 费吗……” 我深怕刺激他,急急点头如捣蒜:“对的,对的!” 哪知他一听,竟又“咚”地一声,昏了过去,吓得我手脚并用再拍再打再敲, 现场一片狼籍…… 翌日,大勇不辞而别,想是看破红尘,心灰意冷…… 如此竹马,可气!可怜!可悲! 波波大发感叹,唏嘘不已。谁知“阿Q”竟极同情那竹马——大概皆因同性 之故——厉斥波波曰:“如此青梅,岂非同样可气!可恨!” 波波暗想,不能因为那李白写了两小无猜便固定了青梅竹马的模式,也许这 世上还有黄梅石马,红梅木马,腊梅铁马…… 不过,青梅竹马毕竟还是非常浪漫美好的故事,波波虽然没有遇到,却仍希 望可以:竹马沙沙,青梅涩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