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暗记 作者:玻璃珍珠 1 象往日一样,我喜欢在黄昏时散步。 一年四季,只要不下雨,我都会沿着河堤一直向前走。它的前方是海。河堤 边是一片无望的芦苇和各种草木。春天有雪白飘飞的梧桐花。秋天,有一丛丛雪 白的芦花。 当秋风吹来的时候,那洁白柔软的芦花仿佛在唱着一首哀歌。透过密密的芦 花,是一片白花映着带水气的斜阳,凄艳和绝美。扑朔迷离。 今天是个好天气,整个天空透着深色的黄,一种代灰的很诡异的土黄。我知 道,我喜欢的日子就有来了。我于开始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我站在高高的河堤上,长发在大风中飘舞。我感到异常的兴奋。我仿佛看到 了铺天盖地的大雨,听到那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惊炸的雷击。当飓风袭来,狂风从 群山间呼啸而来的时候,只有那孤独的行者,才能感受到那种生命里最强烈的震 撼。 我爱飓风。它可以卷走这城市里腐朽的物质。洗涤那颓靡的气味。 敏锐的飞禽早已洞察这一切,早早的起程,在落日之前寻找它的影像,用那 小小的翅膀,在黑暗逐渐逼近的天空里,展开所有可能和不可能的飞翔。 我想变成一只鸟。一只飞翔与天地间的那种黑白色的沙鸥。我也要远走高飞。 2 LIFE酒吧里的迪斯高音乐震耳欲聋。灯红酒绿下的男男女女醉生梦死。也许, 他们也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在恐惧中麻醉自己。在末日到来之前抓住一点肌肤的 温度。 黑暗里,到处是腐烂的伤口和颓蘼的气味。 嘿,我请你喝一杯不反对吧。一个黑衣男子在吧台前对我说。 有理由吗?我没理他。正四下里寻找我的同伴。 因为我们是同类。他一边说,一边把他那左臂上的纹身在我眼前晃了晃。借 着吧台的灯光,我看到他左臂上纹了一只张开双翅的蝴蝶。一只静止的蝴蝶。 黑暗里,我在笑。我们虽然是一样的黑衣黑裤,一样的在左臂上纹有黑色的 蝴蝶。 但他的是在静止,而我的在准备飞翔。我的是一只立翅的蝶。我们再怎样的 相同,他也不会看懂我的心在黑暗中仍不会改变。我的心早已不在。而只有我自 己才知道,他看到的那个我,并不是完全的我。 他叫伊,高高的个子,有微卷的鬓角,明显的腮线。脸孔是冷和俊,很帅。 是个喜欢穿黑色衣裤白色袜子的男人。他父亲是我高中时的班主任。我上学时他 还是个小男孩。他哥是我同学。 伊有一双漂亮的手。洁白,修长,象女人的手。特别是他抽烟的样子,帅极 了。 他抽烟时喜欢把烟后面的海绵过滤用门牙抽出来,他对我说;这样会多吸点 尼古丁。 他希望得癌症早点死掉。说话时,唇角温柔地倾斜,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他有一对很美的梨窝。男人很少有梨窝的。他还有一双大得会说话的眼睛。里面 有一团火。 谁也无法预料在某个地方会遇到某个人。 那天夜晚,我和琳仍去那叫LIFE的酒吧。那里今晚有一场吉他大奖赛。那是 一种纯私人举办的大赛。老板为了吸引更多的客人,常常会变着各种花样举办各 种大赛。 欢迎各路好手一展风采。赢者会得到一季度的免费水酒。来客也不用买票, 老板要的是扩大生意。 喧嚣的LIFE酒吧比往日安静了许多。我和琳坐在靠窗口的位置。我要了一份 叫“冰与火”的鸡尾酒,而琳只要了甜味冰琪琳。 我看见了伊。他坐在一堆十七,八岁的女孩边上。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 搭在一个女孩的肩上,仰着头吐着烟圈。不知他对她们细声说着什么,女孩们在 雀跃,拍巴掌。那女孩笑得象朵怒放的花,眼睛眯成一条逢。用手拍打他的腿。 伊看见了我们。向我们眨眨眼睛,算是打了招呼。琳显然很生气。我想;琳 是爱着伊的。 伊上台的时候,很多女孩为他鼓掌捧场。按赛前规定;一首独奏,一首自弹 自唱。 伊的第一首选的是巴奥利斯的《森林之梦》,他采用的是Classical 式(西 班牙古典式)独奏把全场给震住了。我没想到他那洁白修长的手指在吉它上能弹 出如此美妙绝伦的音符。《森林之梦》被他演奏得如此的潮湿。第二首选是杰克 逊的《YOU ARE NO T ALONE》,一口表准的英语使我再次感到吃惊。 伊在弹唱时,眼睛一直盯着我们。昏暗的灯光下我感到伊的眼睛里闪着一簇 幽幽的灵光,象鬼火。 能为今晚的冠军干杯吗?伊得意的对我说。 你就这么自信?黑暗中我仍看到那两簇幽幽的灵光。 是的,我要做的事一定会成功的。他在笑。 你可以出去闯闯,也许,你还会成歌星呢。我真诚地说。 不想!我只想将来买一辆车,我出车时带着我的爱人上路。休息时我会陪她 去买菜。就这样慢慢的变老,我就满足了。 那你找到你的伴侣了?黑暗中我在朝笑。 我想我找到了。伊用他那双大眼睛,紧紧的盯着我的脸。黑暗中,我又看到 了那两簇幽幽的灵光。 伊,一个穿黑衣黑裤,手臂纹着黑色蝴蝶的男孩。会在LIFE酒吧里说为爱终 老。 我迷惑了。 事实证明了冠军非他莫属。他不仅仅在LIFE酒吧演奏,在省内大赛中也曾多 次获奖。 3 下班回到公寓楼下就看到了伊,一身的黑衣。手里拿着一支白色的百合靠在 电梯口的墙上。 Hi,等得我快变化石了。他一脸的阳光。 琳呢?我向他身后望去。没人。伊很高兴的把花送给了我。我想;只有他会 买白花送人。可也只有我会喜欢这种花了,白色。无心。 回到家里,我下厨做饭给他吃。他坐在地上看电视卡通片。很安静,与平日 的他完全不同。一直我都觉得我是个很孤独的人,很少和别人沟通,觉得自己的 心也老得很快,也不相信别人。 平淡中,所以能和一个比我小几岁的小男孩相处。我从没想过和他恋爱,也 没想过他会爱我。在他身边我能神态自若。我只把他当弟弟。他也表现出很尊重 我。认识了很久,我们依然的平淡相处。我是学财会的,所以他常把他在公司里 做不完的帐拿回来让我帮他做。有时他也帮我做饭,他的菜做得很出色。 除了聊天他大都是陪我去看电影。他喜欢看很经典的老片还喜欢收藏《蝴蝶 梦》《呼啸山庄》《魂断蓝桥》等片的CD. 每次他都会送我回家。看着我上楼他 才会回去。他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伊的吉它不知什么时候已挂在了我的墙上。 伊经常到我这蹭饭吃。他有几份兼职说多挣钱买辆很大的车。他是个很独立 的人。 那天吃过晚饭,他没有想走的意思。 天下着绵绵细雨。我在织毛衣看着电视。他在火炉边弹着吉它。歌声中充满 了忧郁。我感觉到他内心深处隐藏的脆弱和孤独。但却无心过问。 雪,你会走吗?他问我。 是的,我在等消息。我说。 你能为我留下吗?他慢慢的抬起眼帘看我。 为什么?我非常的惊诧。 难道你没看出我爱你吗?他说。 你?我一直以为琳爱他,他也爱琳。也许,我早以经变得麻木,不再对周围 的人有所关心。我忽略了他。事实上,我的心早已不在。几乎从懂事的那天起, 我便开始做着离乡的梦想。远走高飞永远是我生命里最深的渴望。我不想在这与 我有着极深关联的土地上继续生活下去。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在看我的故事。当我 是传奇。我活在这里,这无法替代无法舍弃的一切就在我的身边。我毫无选择的 余地。 我在躲避伊。除了上班,我几乎都在母亲的家里。 伊的父亲找了我。 听说你要走。伊的父亲微笑地对我说。 是的。我在等消息。我一边说一边为他倒咖啡。不知为什么我的手在不停的 颤抖。 很好呀,你是个聪明的人,又很有才华出去闯闯会有作为的。别留在这…… 宛转的言词下,我早已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但我并不怨他,他是个好父亲。 可怜天下父母心,换了别人也会这样。 雪,其实我们家并不保守。如果伊说的是真的,只要他娶你,我们家一定会 容纳你的。他母亲真的好喜欢你。 这是伊的父亲在公寓楼下最后对我说的话。我很佩服他的为人处事,严谨中 还留存着余地。伊的母亲很喜欢我。这我是知道的。在我病时她几次为我送来了 鸡汤,我很感激她。但并不能成为我留下的理由。我想我不是一个需要别人怜悯 而容纳的人。 我是个性格倔强的女子。 琳约我在酒吧里见面。那天她穿着蓝紫色的裙子。没有化妆,嘴唇有点发青。 样子非常的憔悴。 你已结过婚,为什么还和伊在一起。她在责怪我。 我没有。我感到很委屈。我没有想到她也不相信我。 雪,把伊还给我吧。你那么漂亮,那么的有才气。很多男人都爱你,连本城 最大的富豪威哥都喜欢你。可我只有伊。我知道他不爱我,可我很爱他…… 琳的脸靠在我的肩上发出崩溃的哭声。我感受到她内心的痛苦和无助。我抚 摸着琳那颤抖的身体,无从争辩。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我问。 离开他,求你了。琳泪流满面的说。 我苦笑,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做离开的努力。只是没人会知道。 我和琳都喝了很多。我喜欢这种如血一般鲜红的液体和它特有的滋味。含在 嘴里时是醇香浓郁,到了喉咙的感觉是酸涩难忍,泛滥在胃里时已变成一簇火焰。 从里到外燃烧的火焰。 看着琳在摇晃中上了TAXI. 我没叫车。迎着风。任冬雨冰冷的打在我的脸上。 这时,我感到自己如潜在水里快要窒息的感觉,亦无力探出头去呼吸。没人会相 信我和伊是清白的。周围的人不信,母亲不信,连琳也不信。冷风中,我的心在 刺痛。黑暗里的我屏住呼吸,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下来。我觉得自己就象沼池里 的白花,再柔软,再洁白。也只能是自生自灭。 4 电梯在维修。我只能从楼道爬回自己的公寓。 黑暗中,我看见一点烟火,我没有害怕。我已在烟草味中闻到那早已熟悉的 剔须水的香味。摇晃中,伊过来扶我。他发现我一身是水,他用手把我的长发缕 到脑后,把我抱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离伊这么近。我把脸紧紧的埋在他的胸口。 我听到他的心脏在强烈的跳动。手心里能感到他血管里的血液流动的声音和那强 有力的臂肌。 雪,留下来好吗?我爱你。他抱着我的肩膀,深情地对我说。 不!你不了解我。我结过婚。而且比你大很多。不要说别人和你父母不能接 受,我自己都不能接受。我不敢想,将来我们会是怎样。 不!雪,我永远的爱你,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的。请你相信我!伊用力地摇 着我的肩膀,我感到自己的肩膀快要被他撕裂了。 不!你应该娶象琳一样的女孩……我还没说完,伊已用吻堵住了我的唇。我 用力推开了他。 可我不爱她,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伊几乎要哭了出来,我看见他的眼里泪水 在不停的打转。 伊,别怪我。怪只怪你爱的人不对。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我无力的说。 雪,我不会让你走的,我一定要娶你。伊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 伊,放开我。你不让我走,我宁愿死。我坚定的说。 我早已变得没有了眼泪,世事的冷酷,让我变得无情。我看到伊苍白的脸。 我于心不忍。但有些感情是残酷的,容不下任何迂回曲折的温暖。越纯粹的东西 死得越快。 伊突然松开了手,退后几步,眼睛死死的盯着我。我看到他那双眼里的灵火 早已不在,剩下的是两个很深,很空的洞。 真的吗?雪,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伊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不敢再看他。不知是衣服湿透的缘故,还是我对将来的恐惧,我感到全身 在不停的颤抖。 你会后悔的。伊一面说着,用力的砸门而去。震动时把挂在墙上的吉它掉了 下来,弦全部折断。 我从来就不是个自信的人。不期待未来,不相信永远。我只是个游荡在天地 间的游魂。 5 我是一个不易言悔的人。远走高飞是我不变的信念。 我终于离开了那座城市。 那天,伊来送我。一路走着默默无语。车要开动时,他拉着我的手说;明年 花开的时候,我会去看你的。风雨中有梧桐那粉白的花瓣飘落如雨。轻轻得打在 他的嘴唇上。 我感觉自己暂时逃离某种恐惧感的驱逐,放松了心情。 车开动时我回头看着伊。他向我微笑的摇着手。那苍白的微笑是种荒凉的感 觉。 风中的他依然是那样的潇洒。 突然,一种直觉爬满我的全身。我感到一阵的颤抖。急忙起身再看伊,他已 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6 我向往的城市里,并非我所期待。这里没有童话。 喧嚣的马路,高耸的楼房。默淡颓败的墙壁。一张张油腻而陌生的脸。颓蘼 的气味无处不在。 黑暗的酒吧里,迷幻的电子音乐。红发黑唇的女子到出可见。浓烈的香水和 汗水中的欲望。琥珀色的酒精里女子柔软纤细的腰肢。男人疯狂的手指。苍白的 容颜。马路边幽暗的墙角下。艳装的女子像觅食的猫。 这就是我向往的城市。 我不再相信有爱情的降临。却相信自己爱的人会在世界的某一处角落。只是 不知道会何时何地出现。也许,就这样过一生。 孤独无处不在。就象心里隐藏着冰冷的火焰。感觉得到他舔噬着心脏的疼痛, 却没有温度。我想我是一个需要很多很多爱的女人。如果没有,就会一直期待在 空白的地方等待。 伊,没有兑现他的诺言。他没能等到明年花开的时候。 几个月后的一天,琳打电话告诉我;伊已割脉自杀。生前留下了很多我的画 像托她保管,让我有空的时候回去拿…… 我真的没有想到伊会自杀。他是那样的优秀,那样的自信,那样的桀骜不驯。 然而,没想到的事终于发生了。我无意中伤害他。 伊的死在我的心里无意中刻下了再也无法消除的伤痕。我相信,无意中我已 种下了一颗人间最苦的苦果,不知何时会让我自己来尝。有一个人爱我的时候, 我无法去接受。将来有一天,我去爱一个人时时,也将会被拒绝。人间的因果循 环是谁也无法躲避的。这就是宿命。 谁也无法逃出宿命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