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总在途中,于是常有希望 作者:麦田 我们生存的时代,就象一出荒谬的戏剧,其荒谬就在于,任何个体的反抗, 最后终究会象《天龙八部》中慕容家族的绝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普通人 反抗,因其才华有限,这样荒谬的反弹往往不为人知,只留下暗夜中一声悠长的 叹息;而天才如王小波者,就见证了这种荒谬的戏剧性:当每个人都说自己是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时,王小波和周星星同学划上了等号——其实,我是一个 演员。你看,一个思考者,一个追求智慧和趣味者,总之,一个严肃的人,在去 世以后,终于被我们大家合谋,而成了一个“戏子”——这就是王小波命运的荒 谬性。 作为这篇祭文,我想思考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王小波的结局为什么这么荒 谬,究竟哪个地方出现了偏差,怎么情况一下子就这么复杂了呢? 作为很好的一个托词,每个研究者都会把这个责任归咎于社会,归咎于媒介 的炒作,群众的肤浅等等,但这些都只是一个方面,作为外因的方面;其实,如 果仔细研究王小波的文章,你会发现在他的思想中,早就埋藏下了上述悲剧的种 子。 让我们先把他放在一边,考察另外两个中国的自由主义者的命运。一个是鲁 迅,鲁迅是相信尼采的,他一辈子都相信个人的自由意志的强大(除了写作《野 草》的那段时间),他相信自己是可以焚身以火,“我以我血荐轩辕”——但是 鲁迅最后的命运呢,先不说他晚年寓居上海,精神紧张,见风就是雨,左手掐着 左派,右手打着右派,整个儿陷入偏执狂的边缘;只说他最后给儿子的绝笔,是 不是有点“死便埋我”的绝望?!鲁迅的命运就是一个启示:即使思想坚强如鲁 迅,结局依然是绝望。 好在我们考察的另一个人还活着,他就是朱学勤。在他的文集《书斋里的革 命》的前言中,朱学勤突然探讨了历史的虚无问题。朱学勤是搞法国革命史起步 的,后来一直的研究方向就是思想史,并从中形成了自己的自由主义的主张。但 是,我很细心地发现,在《书斋里的革命》中,他追求的绝不是鲁迅的“血荐轩 辕”之意气风发,也不是王小波所言的“有趣”,或是“智慧”——他追求的仅 仅只是“平静的坏心情”,因为“只有平静的坏心情才能燃烧长久。如果是闷在 盖子里烧,那就更要冒蓝火,不要冒虚火”。 作为思想者的鲁迅,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因为思想资源的有限,所以,他 冒的是“虚火”,最后绝望而死,死后被利用成“阶级斗争的战士”;作为思想 者的王小波,由于自身的学养有限,再加上他同时又是一个文学青年,有着浪漫 的诗人气质,所以,他冒的也是“虚火”,最后瘁然而死,死后被利用成一个娱 乐大众的“戏子”——王小波他自己埋下了这个悲剧的种子:思想是严肃的, “有趣”只是肤浅的表面,真正深入思想的深渊,首先就是“虚无”。 其实王小波在去世前,他自身也认识到了自己的肤浅,在《红拂夜奔》的前 言里,他似有所悟,自我反思:“我认为有趣像一个历史阶段,正在被超越;智 慧被超越,变成了‘暧昧不清’;性爱被超越,变成了‘思无邪’;有趣被超越 之后,就会变得庄严滞重”——可惜,天不假人,上天没有给王小波超越自己的 时间,于是他的死亡,成为一个思想家的“半成品”,永远被时间凝固,仁者见 仁,智者见智——所有号称“特立独行”的人,见到的就是一头快乐的“猪”了。 话说回来,王小波假如不死,依据他浪漫的心性,还有对宗教信仰的偏见, 他也是很难能达到朱学勤所言“闷烧”的境界。死亡,使思想者王小波永远地凝 固成一个“在路上”的姿态,这其实是一个“英雄”的结局,因为对所有试图以 “自由意志”来反抗荒谬的个体来说: “不如总在途中,于是常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