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匕首刃处绽开的玉兰花 作者:风子 (一) 睁开双眼,风伴着玉兰花的淡香,涌进眼眸。这足以使早上的睡眠继续维持十 至二十分钟。再次睁开双眼,看到寝室对面的那扇小窗半开着,窗帘因风而动,玉 兰花的淡香让伏在窗边的一只花猫连打了两个哈欠,慵懒地伸直了四肢,“喵呜” 一声跳了下去,在视线中消失,看看床头的钟不多不少,刚好过了二十分钟。 杜凯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满被窝找内裤。杜凯有裸睡的习惯,一般都能在脚 边顺利找到,但如果晚上与女人用功过度,鬼才知道它会在什幺地方出现;床上? 地上?窗边那盆仙人掌上?小B送给他辐柯着的《性史》上?而今天,杜凯惊异地 发现他那淡蓝色的三枪内裤正高高搭在吊扇的一片扇页上。 (二) “今年的玉兰花开得比去年早。” 杜凯对刚刚吃完早餐的小B说。 “是啊……要早,真得要早。” 小B心不在焉地接过话,眼神瞅着校门口的方向,花季中的少男少女们带着脸 上的青春豆,背着书包,不断从校门口涌入,奔向各自的教室。 “我第一节有课,得先走了。” 杜凯绕过正望着校门口出神的小B。他知道,小B正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象四 月玉兰花一样盛开的女人。 (三) 杜凯比小B早两年分到这个学校,小B教语文。他们本是同岁读的小学,小B 说他六年级时因早恋而留了一级,初三时和同班一个留小辫子的女孩躲在家里看黄 色录相,不知怎么被学校知道后又留了一级,这样,当杜凯已经谙熟大学生活,在 大学的门槛上跨进跨出两年后,小B才卷着铺盖行李,两眼充满希望和幸福姗姗来 迟。小B至今还保留着那个女孩的相片,把它放在自己最喜欢的法国作家米歇尔· 辐柯着的《性史》中当作书签。 去年的一个冬天,小B参加市教研室组织的全市青年语文教师二十分钟演讲比 赛,就象电视里播的爱情肥皂剧一样,窗外寂静地飘着雪,小B在讲台上激动地向 坐在下面献身于中学语文教育的文学精英们大声介绍法国作家罗伯·格里耶和他的 《窥视者》,在底下众多的眼睛当中,小B发现了一个女孩始终用她那两只单眼皮 外形似残月般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他。眼神中透露出羞涩的钦佩和羡慕。从此,小B 的眼睛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两轮残月,在小B讲演结束时,在《窥视者》奇妙的结尾 处,在这个飘雪的日子。小B和这个女孩便在不接触身体的情况下确立了关系。小 B也在女孩残月的光芒中获得了演讲比赛第一名。 这个女孩叫芹,后来通过教委的关系,芹调到了我们学校。 (四) 杜凯并不明白为什幺把他的美术课排在上午第一节,这既浪费了学生早上宝贵 的学习时间。也浪费了他早上宝贵的睡觉时间。他曾问过学校,但学校的答复是为 了更好的落实和体现党中央关于全面推进素质教育的精神。 杜凯一边整理着上课用的幻灯片,一边纳闷着早上的内裤怎幺会跑到吊扇上去, 难道是芹对他做的恶作剧?上课铃响过以后,学生们跑着,跳着,手拉手地进了美 术教室。杜凯大声喊了三次安静之后,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声音才渐渐隐去。 “请大家把课本翻到第10页,今天我们将欣赏巴罗克时期的绘画风格,请大家 看幻灯。” 杜凯注意到第三组靠后的两个女同学低着头,一个手那着笔,在另一个撂起衣 袖的女生的胳膊上画着什幺。杜凯边讲解着一幅巴洛克时期的宫廷绘画,边向这两 个女生走去。她们很专心地干着自己手头的活儿,并没有发现杜凯已经走到她们面 前。 杜凯看到左边的女生拿着一支红色的水彩笔,在右边那个女生的胳膊上涂着一 快不规则的形状。 “你们两个下课后留一下。” 杜凯敲着桌子对她们说,全班同学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块。直到这时,她们 才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了,左边的女生收起了笔,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冲 着望向她们的同学嚷到:“看什幺看,没见过我们啊?” 右边的女生连忙放下衣袖,红着脸,抓起了一支笔,在课本上胡乱地勾划着。 下课后,杜凯让这两个女生解释清楚上课在干些什么,并让右边的女生重新撂 起衣袖。露出了那几块涂着红色的不规则形状。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在胳膊上画这些形状吗?它们看上去像是某个古老帮派的 标记。”杜凯边问边用手指头轻轻触摸着女生裸露的胳膊,细嫩的肌肤让杜凯想起 了芹“老师,这是伤口,她想知道自己身上如果有伤口——被匕首划破的伤口会怎 么样?所以,我就在她的胳膊上画了几个,你看,这个伤口最像,它还在流血。” 坐在左边的女孩认真地解释着。她看那些红色形状时的模样像是在欣赏一件巴 洛克时期的艺术品。 “老师,你身上也有伤口吗?被匕首划开皮肤的那种。你说,人有了这样的伤 口会是什么样的?” 右边的女生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那几块红色形状,轻轻地问杜凯。 “老师,你能指出你的伤口吗?” 杜凯漠然。 右边这个女生长大后成了一位有名的心理医生。 (五) 小B和芹的关系很快让学校知道了。校长有一次找小B和芹谈话,意思是要把 他们两人中的一个调到其它学校。理由是学校里原则上不允许夫妻同在一个学校。 但小B不明白,他并没有和芹结婚,只是和她上床,他们并不是夫妻,充其量只是 未婚夫妻,他几次找校长,但学校坚持认为他们两人在不远的将来便会结婚,成为 夫妻。是夫妻就一定要有一个离开这个学校。 于是,芹又通过教委,被调到另一所学校。 (六) 小B还站在四月的玉兰树下等芹,芹每个星期的今天都没有课,芹每个星期的 今天都会梳着一根或两根辫子,露着微笑准时出现在小B眼前。芹有个习惯,心情 好时便梳两根辫子;心情不好时,辫子就一根孤零零的挂在脑后。但芹无论心情好 坏,在小B面前都笑着。都很愉快地和小B做爱。小B和芹做爱时,总是说他正骑 着一匹品德高尚的母马。 芹又一次出现小B眼前时,小B已经在玉兰树下等了很长时间。但这一次,芹 的身边却跟了另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小B看着芹和那一个留络腮胡,戴无框眼镜, 穿着亚麻长衫和灯芯绒裤子的男人手拉手地向他走来。小B知道他和芹的关系完了。 空气中从四面八方传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整齐的读书声。 小B看着芹和那个男人向他走来。知道他和芹的关系完了。芹今天梳着一根辫 子,脸上挂着笑容。 “这是K,建筑设计师。” 芹指着身边的男人对小B说。 “这是小B,我以前的男友。” 芹转过身对身边的络腮胡子说。小B看芹介绍身边这个男人所流露出的眼神就 象几个月前芹在演讲比赛中看他的眼神一样。 “那么,这位就是你现在的男友喽。” 小B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芹搂了搂身边的男人说:“就算是的吧。” “我还以为他是你叔叔呢。” 小B仍旧笑着对芹说,并向她身边的男人伸出手,但很快,小B收回了手,对 芹说:“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和K。” 小B说完,飞快转身跑进身后的食堂,两手从竹筐中抓了几个鸡蛋,飞快地跑 出食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整齐的读书声连带四月玉兰花的淡香弥 漫在整个校园上空。 小B抬起手,猛地将手中的鸡蛋朝芹和K的脸上甩去。小B看 着鸡蛋在空中划过几条优美的曲线,然后在芹和K的脸上像四月的玉兰花一样绽开。 蛋清裹着蛋黄顺着脸淌下来,象一道黄色的瀑布。 小B在这件事后被学校开除了。 (七) 黄昏中四月的城市里最后几束光亮透过玻璃窗斜斜地射在杜凯身上。杜凯坐在 三联书店的茶吧里,无聊地翻着一本释梦的古书,自从小B被学校开除之后,杜凯 总是梦见一些希奇古怪的东西,总是梦见那个女学生的胳膊,总是梦见自己的身上 到处都布满了那种被匕首划破肌肤所留下的伤口。总是梦见芹……对面挂钟的指针 指向五点三十分。书店的人不多,在较昏暗的光线下,买书和看书的人都像一尊雕 像凝固在空气中。 “嗨,我没迟到吧?” 随着芹的一声招呼,凝固的人像又恢复了活动。 芹是杜凯约来的,杜凯想让芹知道一些关于他和她的梦。 杜凯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个女孩,凝视着她裸露在衣服外的柔嫩的肌肤。 “要喝点什么?”杜凯问道。 “椰汁好了。” 芹答得也干脆。芹没有一般女孩子那种忸怩和作态。 “怎么那个建筑师没来?” 杜凯说完便觉得这是一句实足的费话。 “嗨,提他多没劲,早崩了。” 芹的两轮残月随着语音有节奏地上下跳动。 “找我有什么事,不会是想要泡我吧?”芹笑起来很象小B。 杜凯把视线从芹柔嫩的肌肤转移到自己手中正拨弄的茶杯上,对芹说:“给你 讲一个梦,一个真实的梦。你想听吗?” “梦里有我吗?” 芹吸了一口椰汁,两轮残月水似的泼向杜凯。 “梦里的你是一把匕首,匕首的刃处,绽开着一朵洁白的玉兰花。” 杜凯点燃了一支烟,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话吐了出来。 “那你呢?梦里有你吗?” 芹显然对梦产生了兴趣,急于听到下文。柔嫩的肌肤泛起了一点点微红。 “那是一个破旧的石头建筑,我想它的时间恐怕有上万年了,它的四周和内部 有着无数的阶梯,幽暗的回廊。所有的阶梯和回廊最终都通向这个古老建筑的中间 大厅。大厅看上去象是用来祭祀的。大厅的中央横着条形的石桌。我看见我正躺在 石桌上,看见你微笑着向我走来,离我越来越近。这时,我看见你的身体慢慢地发 生了变化。首先是头、手臂和胸,慢慢变窄,慢慢变细,最后变得很锋利,变成了 一把匕首的锋刃。两腿也慢慢合在一起,变成了匕首的把柄。我看见在匕首的刃处 绽开着一朵很大的玉兰花。在这朵玉兰花的每个花瓣上,又绽开着另一朵玉兰花, 而这朵玉兰花的每片花瓣上同样绽开着一朵玉兰花……我还模糊地看见小B一直站 在一个隐暗的阶梯尽头,手中提着一只涂满金铂的死野兔。 我浑身乏力,想喊,但嗓子象是被什么塞住似的。破旧的大厅到处都回旋着风 的声音和一股沉旧的腐木昧道,我最终还是从石桌上爬了起来,我走向直立的匕首, 摘下了那朵奇异的玉兰花,那匕首,在我身留下了七处滑破的伤口。但我没有丝毫 的疼痛感。流出我体外的鲜血是白色的,它们滴在地上马上凝固成了一朵玉兰花的 样子。最后,匕首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记得整个梦中只有小B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话。在我拿起玉兰花时,他向我大 叫,我看见那声音化成一个个蓝色的字符跌跌撞撞向我冲来,“玉兰花的第七片叶 子上有毒。” 杜凯讲完了自己的梦。抬头看见芹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椰汁,漂亮的残月的深 处涌出了几滴泪珠,屋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芹在第二天晚上,敲响了杜凯的门,对开门的杜凯说,我以后就住这儿了。 (八) 小B被开除后便一直没有和杜凯联系。自从芹搬来以后,杜凯便打消了联系的 念头。偶然的一天中午,门房递给了杜凯一封信,信上留的地址是甘肃省XX县XX村 XX乡XXX小学, 没有留姓名,但杜凯从笔迹来判断肯定是小B来的。小B在信中说 他被开除之后,便背了行李在全国各地流浪旅行,最后在浙江的一个偏僻乡村当了 民办教师。虽然总是拿不到工资,但那里自然朴实的民风和隐逸的山水风景给了他 莫大的心灵自由。随信附上一张近照,小B站一棵巨大的玉兰树下,透过重重花朵 的阳光在小B脸上留下了几块暗斑。 小B在信的结尾处向杜凯透露了使他下决心离开这个城市的原因——小B在头 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古老的石头建筑,有无数的阶梯和回廊,在建筑的中 央大厅,小B梦见杜凯躺在石头案桌上,正向芹讲述着一个梦,梦见一处古老的石 头建筑,建筑由无数阶梯和回廊组成,在这个建筑的中央大厅,杜凯说他手中拿着 一把刀刃处绽开着一朵奇异玉兰花的匕首,杜凯摘下了玉兰花的第七片花瓣,放进 嘴里,然后将匕首插进了他的胸膛。 过了几天,杜凯又收到了小B寄来的一个包裹,打开后,原来是他常看的那本 《性史》,里面还夹着他初三早恋时那个女孩的相片。在《性史》的扉页,记载着 小B的近期刚刚写上的一句话:“性爱只不过是男、女在一个华丽的六角迷宫中不 停地追逐和躲藏的游戏。” (九) 杜凯和芹结婚三年后离婚,杜凯拿着一把匕首和一朵封干的玉兰花按着小B信 中的地址去找他,但那个村子的人说小B去年便离开了这里。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里。 --------- TOM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