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温哥华一号 作者:江航 从来没有人,可以一下看穿26岁的钟可慧的寂寞。因此当初碰到林方平那暧 昧并且看穿一切的眼神,便仿佛命定般,钟可慧躲不过了。 相遇有些突然。在一个炎热的午后。钟可慧打着把蓝色的碎花遮阳伞,从公 司出来,去附近那家叫温哥华一号的餐厅。餐厅里的迷人情调,每次都令钟可慧 心甘情愿地掏出钱包。她曾经好奇地向服务生打探餐厅名字的来历,据说是因为 老板喜欢一首歌,歌里有“温哥华一号”几个字。不管怎样,反正这个名字能够 引起寂寞钟可慧的许多美好想像,那也就够了。 钟可慧习惯避开用餐的高峰,坐到那张靠窗的位置,点一杯冰咖,慢慢啜饮。 餐厅的隔音效果极好,透过巨大的玻璃,街上变幻不定的人流,鲜活却又无声无 息,钟可慧可以坐在这里,一边看着芸芸众生,一边梳理自己的心事,这是种多 么微妙的感觉。 只是,窗前那许多匆匆而过的男子,从来没有谁,能够映入钟可慧寂寞而渴 望的眼睛。红尘俗世,要找一个知己,确是不易。钟可慧不禁低低叹息起来。 抬起眼睛的瞬间,在街的对面钟可慧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她的心就在这一 刹那,仿佛被什么轻轻地碰触了一下。钟可慧知道,那正是自己喜欢的男人类型: 高高的个子,有些瘦,戴着细细的黑边眼镜,浓浓的书卷气。而他,正径直地向 温哥华一号走来。 离得近了,钟可慧几乎看见他头上细密的汗珠。在他推门进来的瞬间,钟可 慧的目光赶紧移向别处,脸上甚至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色。 他坐的位置不太远,隐约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过来的淡淡烟草味。不知道为 什么,钟可慧的心突然就没有了往日的那份宁静。是不是潜意识当中,她一直在 渴望有一个男子,来打破这白水一样淡然的生活? 这一刻,她内心已是风云流转,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搅拌着面前的冰咖。 不过,她在用耳朵聆听坐在不远处的那个陌生男子的一切声息。然而,除了温哥 华一号婉约流转的钢琴声,什么都没有。 终于忍不住,钟可慧佯装不经意地微微侧身。然而只一瞬,钟可慧的目光便 尴尬在那里,闪回也不是不闪回也不是:陌生男子把头微微地枕在桌上,正一眨 不眨地直视钟可慧,嘴角悬浮着一个浓浓的笑意,眼神暧昧又仿佛洞穿一切,包 括,钟可慧那难言的心思。 钟可慧与他的眼神毫无准备地撞击了一下,禁不住抛下一个慌乱的微笑,急 急地把目光收回,心一阵狂热地跳动。那个陌生男子的眼神,像是带着一种魔力, 令她有些无法抵挡。在那眼神的注视下,钟可慧感觉自己变得通体透明,无法遁 形。 这个时候,钟可慧惟一能够想到的就是:逃跑。因为,她怕被别人看穿自己 是一个寂寞而没有爱情的女子。 还没起身,那个陌生男子已经向她走过来,在她的面前坐下,坦率而又不失 文雅地介绍自己:林方平,男,29岁,一个到处招摇撞骗的广告人。小姐怎么称 呼? 林方平的开场白,隔些日子想起,钟可慧还是觉得透着蹩脚的幽默。但当时, 钟可慧忍不住一笑。她想说:你常这样主动打听女孩吗?而开口却只是柔声地回 应他:钟可慧。 夜里,钟可慧回到家,想起下午在温哥华一号与林方平的初次相遇,简直有 些不可思议:怎么轻易就把家里的电话告诉他了呢?可是,看他的样子并不像坏 人,应该没关系吧?钟可慧向自己连连发问,又苦于找不到答案,心里涌起一种 从未有过的悸动。 钟可慧往日并不是那种有太多交际的女孩。之前,她没有谈过一次真正意义 上的恋爱。父母着急忍不住劝她:可慧,你也不小了,什么时候才肯把男朋友带 给我们看?钟可慧只是淡淡地笑,不言不语。今天的所为,实在是有些出格了。 这一刻,钟可慧躺在床上,照例打开了收音机。是多久前养成的习惯,临睡 前总要听的。过去是因为寂寞,而今天好像有一点不同。与林方平意外的相遇, 使钟可慧寂寞了许久的心,开始慢慢浮出水面,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 收音机里的男人,用勾魂摄魄的迷人嗓音,对从来没有谋过面的听众放肆地 谈着情说着爱。有一句话仿佛是故意说给钟可慧,一字不漏地钻进了钟可慧的耳 朵里:城市中,男人与女人摧毁爱情和产生爱情的理由,想起来,真叫人无限感 慨。如果说,有一万个摧毁爱情的理由,就一定可以轻易找到一万个产生爱情的 理由…… 黑夜里,钟可慧的心微微颤动,仿佛有人偷窥了她的心思,令她慌乱。她赶 紧从被子里抽出手,关掉了收音机。但是,无论如何,林方平的身影仍然挥之不 去,26岁的钟可慧,头一次因为一个男子而一夜无眠。 第二天,整个上午,几乎都在神游。午后,钟可慧迫不及待地奔向温哥华一 号。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内心在期待什么。 温哥华一号的外面,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跟往日没有丝毫不同。钟可慧的 目光流连窗外,执著地搜寻着一个男人的身影。 半个小时过去,钟可慧面前的冰咖原封未动。当钟可慧起身,失望地离开温 哥华一号时,还是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与林方平昨天坐过的位置。现在,它空 着。钟可慧想起与林方平的邂逅,涌起一种梦般的不真实。可是,被自己揣于掌 心的林方平的电话号码,又在提醒她这场相遇的真实。钟可慧知道,以自己的性 格,除了等待,她是不会主动去打那个电话的。那么,难道说,就这样,还没有 开始,就结束了? 整整一个星期,林方平没有任何的消息,钟可慧却憔悴了许多。就在钟可慧 感觉自己的等待将要化为泡影时,她接到了林方平的电话。电话那头的林方平, 声音疲倦而又风尘仆仆:钟可慧吗?我是林方平。因临时去上海与客户洽谈一桩 业务,没来得及告诉你,真的抱歉。我,我可以见你吗?…… 钟可慧拿电话的手颤抖起来,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她知道,她已陷入了林 方平的情网,而且,是如此心甘情愿。 爱,便这样开始。一场离别,似乎是在瞬间,把钟可慧与林方平拉入了热恋 的状态,几乎没有过程。 深秋的时候,林方平向钟可慧求婚。其实,在这之前,钟可慧早已芳心暗许, 结婚对于她来说是一种充满诱惑的甜蜜,更何况是嫁给自己痴迷的男子。 婚礼前夜,钟可慧打开遗忘许久的收音机,听到那个男人依然动听的声音: 小心恋爱中的男女,因为他们都是疯狂的…… 很久以后,钟可慧才懂得这个男人的话,是冥冥之中对听他节目的人所进行 的一种暗示。但当日的钟可慧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她已经完全沉醉在即将踏上红 地毯的喜悦之中。 宾朋散去的夜里,钟可慧脱下婚纱把头枕在林方平的胸膛上,幸福地哭了起 来。林方平温柔地抚摸着她那柔软的发,用唇吻去钟可慧那因为幸福而流的泪。 婚后,在林方平的呵护中,钟可慧的确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然而没有多 久,钟可慧的疏于交际与林方平对交际的热衷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钟可慧最喜 欢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林方平的怀里,哪怕是一句话都不说,只要与林方平在 一起,不被任何人打扰。而林方平恰恰相反,他喜欢带着漂亮可人的钟可慧出现 在他许多的朋友中间,甚至带她去会见客户。有时,林方平还会暗示钟可慧主动 邀请那些男人跳舞。为了不扫林方平的面子,钟可慧虽然不高兴,但还是照做。 事后,林方平每次都是那些话:可慧,他们是我很重要的客户…… 渐渐地,钟可慧对于这样的婚姻,有了倦怠的情绪。她有些奇怪林方平的变 化。有时,她觉得林方平为了公司业务把自己推到那些男人面前,是不在乎她的 表现。然而,她却从来不晓得向林方平表达自己的想法她习惯把心思隐藏。 不知不觉中,钟可慧感觉自己和林方平的心离得越来越远,而林方平回家的 时间也越来越晚。迟归的理由有很多,林方平闪烁其词。钟可慧认为他在撒谎, 可又不愿去拆穿他。 两个人同去温哥华一号的次数也很少了。钟可慧偶然忍不住说:方平,那可 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林方平只是打哈哈:哎呀,婚都结了,还在乎这些干 什么,赚钱要紧。钟可慧心冷如冰,眼前这个叫林方平的男人已经快让她认不出 了。她想不通,婚姻为什么会如此彻头彻尾地去改变一个人。 钟可慧从此再没有提过温哥华一号。想起从前,一个人坐在温哥华一号的窗 前喝冰咖以及与林方平那令人心动的初相遇,似乎已经遥远得不可触摸了。 早春二月的一个午后,钟可慧偶然经过温哥华一号那条街的时候,僵在了那 里:温哥华一号以及周围的大片建筑,已成一片废墟。钟可慧站在街的对面,突 然有些伤感。 那天夜里,钟可慧辗转难眠。她披衣来到客厅,没有开灯,让自己陷落在黑 暗中,听收音机里那个拥有迷人嗓音的男人旁若无人地说:一见钟情,绝对是城 市爱情的经典。可是,经典并不一定牢靠。然而,醉心于爱情中的男女,往往会 忽略不计,因为,他们都是疯狂的…… 钟可慧在黑暗中,眼泪一串串地流下来。回到床上,林方平正睡到酣处。钟 可慧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三个月后的一天,林方平创纪录地迟归。这天还是林方平的生日,钟可慧烧 了五六个他爱吃的菜,等到午夜。 林方平带着些酒气,出现在客厅里。开灯的瞬间,他看到钟可慧像个寂寞的 木偶坐在沙发上。钟可慧抬起眼睛,她从林方平的身上,极其明确地闻到另一个 女人的气息。钟可慧不动声色地看着林方平,想听听他如何解释,林方平睁开醉 眼,嘻嘻笑道:啊,可慧,还没睡呐。今天,我请一个客户吃饭,在温哥华一号 …… 钟可慧的心仿佛跌进一个无边的黑洞,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想开口,却只牵 动了一下嘴角,什么都没有说。她深深地看一眼面不改色的林方平,转身向卧室 走去,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不久,钟可慧便与林方平离了婚。林方平在离婚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 钟可慧平静地说:你知道吗,温哥华一号早已成了废墟。 离婚半年后的一天夜里,钟可慧忙完公司的事情,回到家里。打开收音机, 还是那个男人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在优雅的背景音乐中,男人在聊一个叫万芳的 女人和她的情歌。然后,钟可慧听到万芳的歌声从收音机里细细地流出。 想起第一次去温哥华一号,热心的服务生说:我们老板很喜欢万芳的一首歌, 那首歌的名字叫《温哥华悲伤一号》…… 钟可慧关掉收音机,惨淡一笑。忽然觉得,那家叫温哥华一号的情调餐厅, 冥冥之中像是早已被施了悲伤的魔咒,使她和林方平的故事从最初相遇,就注定 了是场无法长久的爱恋。 可是,谁又能解开这道忧伤的谜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