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近情情怯 乌弓马租住的房屋就在洛阳北门菜市场附近。 小隐于山,中隐于市,大隐于朝。对于杀手而言,隐于市自然是最安全的。 房屋虽有些破旧,但租金却并不低――本来一年最多只值三十两银子,但房主 却硬要了五十两银子!理由是带了一个后院,可以养些花。乌弓马也没有多计较, 因为藤桦喜欢带后院的房子。 走到有灯光的地方时,小江不禁悄悄打量乌弓马的样子:但见他身材高瘦,肤 色苍白,侧面看去,脸庞的轮廓分明如刀刻,使他显得既英俊又有些冷酷。看见自 家的窗户黑洞洞的,乌弓马道:“我义妹已经睡下了,今晚就不用见她面了。”正 想带客人从后院子翻进自己的屋里,却突然发现门上有锁。心里不由一惊:“这么 晚了,她会去哪儿?”内心虽暗暗焦急,但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她可能又到 小娟家去了。她怕黑,不敢一个人呆在家里。” 小江秋舒都不做声。进屋后,乌弓马道:“只有两间屋子,今晚小江和我住, 姑娘就住我妹妹屋吧。”简单地做了安排后,然后说道:“我得去小芬那里找妹妹, 你们困的话,先休息吧。后院子里烧有热水。”秋舒笑笑道:“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们?不怕屋里丢东西?”乌弓马苦笑道:“你们不会是那样的人,我看得出。再说 家里也没什么东西!”说完就冒雨匆匆离去了。 等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秋舒才道:“他在说谎!你注意到没有:他刚才说 他妹妹去小娟家了,出门时又说到小芬屋去找人! ”小江淡淡道:“但他可能并 没有恶意。也许……他只是不愿意让我们多想他妹妹没在家的原因。”秋舒道: “也许是这样。但我还是想去看看!这样吧,你呆在这里,我去跟踪他!”小江道 :“还是我去吧。”不等秋舒再说,就走出屋去。 现在已是深夜,又在下着大雨,街上早就没有行人,店铺酒楼也已经打烊,只 有一家叫“江湖人”的酒楼上还亮着灯光。小江刚转过两条小巷,来到大街上,就 看见了乌弓马的背影。只见他孤独地站在离“江湖人”酒楼不远处一户人家的屋檐 下,正在默默地注视着那个有客人的笑语声和碰杯声传出的窗口。 小江无声地闪身到街角的黑暗中,默默地观察着乌弓马的动静。见他只是全神 贯注地盯着酒楼上的那个窗户,不由暗暗想道:“难道他的妹妹藤姑娘竟在那个酒 楼上?”念头尚未转完,便听那屋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大声说话声:“你们以为本姑 娘是小娃娃吗?赌我再喝一壶酒!哼哼,你们想把本姑娘灌醉后,好吃本姑娘的豆 腐吧!”接着又是两个男子的低笑声,并说了几句话,但他们的声音都有节制,所 以小江也听不太清楚,只知道大概是在辩解。再看乌弓马时,只见他正在拔剑,但 拔了一半后,又缓缓地将剑还进鞘中。小江无声地呼了口气,心道:“果然是藤姑 娘在上面!” 那两个喝酒的男子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依稀能听见。听他们口音,是来自关 外。而藤桦却显然已经喝得有些过量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好象她不是在对那 两个关外汉子说话,而是在对整条街的人说话似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了出 来。只听她又大声说道:“好,赌就赌!本姑娘可不怕你们!本姑娘要是输了,你 们要怎样就怎样,要是我赢了,我也不要你们这两千两银子!说实话:本姑娘虽然 没你们钱多,可是区区两千两银子还是看不红本姑娘眼睛的!你两个大坏蛋睁大眼 睛仔细瞧一瞧:姑娘身上这条白丝裙就价值五百两银子!再瞧瞧我的耳坠、项链、 还有手镯,哪一样不管几百两银子?” “好!姑娘真是豪爽!不是我故意夸姑娘,说实话:我们哥儿俩从北国走到中 原,还没遇见过姑娘这样能喝的!长安的女人真的最让在下佩服了!”这人显然也 有了几分酒意,所以说话声音也大起来。 藤桦道:“长安女人?谁是长安女人?本姑娘可不是长安的人!”那人吃了一 惊,道:“哦?那敢问姑娘仙乡何处?” 藤桦大声道:“我不知道!”那人哈哈 一笑,道:“你不知道?!哈哈,太好笑了!姑娘不肯见告也就算了,怎么说不知 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但不知道自己是哪儿人,也不知道自 己本来名字叫什么!我忘记了自己父母是谁!也忘记是谁杀死我的全家的了!怎么 样?!奇怪吗?!” 藤桦突然大声叫嚷起来。小江虽然看不见她,却也能想象到 她此时的疯态。心里不禁暗吃一惊:“酒醉心明白。难道她说的竟是真话?难道她 竟然已经失去了记忆?!” 两个客人显然也很吃惊,不知藤桦是喝多了还是有什么毛病,一时都没说话。 又听藤桦大声说道:“瞪着我看什么?!我是怪物吗?本姑娘是瘸子!怎么样?! 本姑娘没人要,怎么样?!你们哥儿两以为花两千两银子就可以让我跟你们上床吗?!” 一个汉子有些尴尬地说道:“姑娘,要是不能喝了,就不勉强了。我们可没瞧 不起姑娘的意思!姑娘虽然瘸了一腿,可是还是很漂亮嘛!哪里会没人要了?姑娘 言重了,言重了!”藤桦尖声叫道:“就是没人要!你们看本姑娘样子,能猜出本 姑娘年龄吗?告诉你们:本姑娘今年已经满一十八岁了!不是小姑娘了!别的女人 到我这个年龄,已经嫁人了!可是本姑娘长得太丑,又是瘸子,又不会做饭,性子 也不好,而且还有病!————忘记了过去!忘记了家乡!忘记了父母!忘记了杀 全家的凶手是谁!象我这样只会花钱什么活也不会干的女人自然没人敢要!你们还 自称走遍了大江南北,却象没见过女人一样!用这样笨的办法来勾引女人!” 乌弓马似乎再也听不下去,转过身来要离去。但走了两步,却又放不下心。只 退到离酒楼更远的一家屋檐下,把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里。 再过一会后,便看见三个人摇摇晃晃地从酒楼大门出来。由于背光的原因,所 以都看不清长相。只见中间那人身影有些娇小,走路又一瘸一拐的,是个瘸子,所 以小江不用问人,也猜到了她是藤姑娘。而那两个男人身材均很魁梧,腰间又挂有 刀剑,显然是练家子。他们一个扶她左臂,一个扶她右臂。走进了酒楼后面的那条 小胡同。乌弓马立即飞奔过去,追进胡同里。小江犹豫了一下,也无声地跟上去。 两个东北佬听见后面声音,吃了一惊,一齐回过头来看,却没看到人。二人互视一 眼,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正要继续前行,忽见在他们前面五步远处站着一条黑影! 乌弓马淡淡道:“放开她。” 两个关外汉子愣了一下,左边那人说道:“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要我们放开 她?”乌弓马道:“我是他的哥哥,我不许你们欺负我的妹子。”两个关外汉子还 没答话,藤桦却先说道:“我们走,我不认识这个人!我……我也没有哥哥!” 左边那人道:“你听见了?她自己也说不是你妹子!”右边那人也道:“是呀, 而且我们也没有欺负她!只是带她去我们下处继续喝酒。你走开,我们哥儿俩今天 高兴,不想跟人打架,你不要自讨苦吃!”乌弓马不答,但仍然站立当地,挡住三 人去路。 两个东北佬互视一眼,左边那人问藤桦道:“请姑娘再说一遍:这个人是不是 你哥哥?”藤桦不答他话,却对乌弓马说道:“你凭什么管我?我喜欢跟谁去哪儿 是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我是自愿的,不是被他们强迫走的!听清楚没有?!”乌 弓马不答,表情痛苦地低下了头。 藤桦又大声说道:“你看不上我,不要我!可是他们看得起我!他们不嫌弃我 丑!不嫌弃我是瘸子!他们……”话犹未完,两行热泪已自滚落下来。哪里还说得 下去?乌弓马道:“没有人看不起你!是你自己胡思乱想。”藤桦冷笑。说道: “那你为何不要我做你的妻子!?为何……找各种各样的籍口不要我!?” 她的声音太大,太尖利,不但让三个男人吃惊,而且惊动了胡同中的人家。不 少窗口里都冒出了人头。 乌弓马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心里早已有了别人。所以……”藤桦不 等他讲完,就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痛苦地尖叫:“我不听!我不听!我也不 相信!不骗人!”乌弓马道:“我没有骗你。”藤桦大声道:“那你怎么一直没带 她来见我?!你骗人!你骗人!”乌弓马见她举止大有疯态,不愿多说,道:“妹 子,有什么话,回家去说。不要在这里大叫大嚷。” 藤桦大笑,笑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看了看那些从黑洞洞的窗口伸出来的人头, 忽然大声喝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吗?!”那些脑袋于是缩了回去,可是仍然 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乌弓马皱了皱眉,低声道:“回去吧,你醉了!”藤桦道: “我说了,我今天不回去!你……你别管我!你……你是我什么人?莫说你不是我 亲哥哥,就算是亲哥哥,也……也不能管我!” 两个关外汉子听了他们这一番对话,已经知道他们之间关系并非寻常。虽然自 己也觉得有点理亏,但到手的肥羊又怎能轻易放弃?何况她又是自愿的,不是他们 强迫的,所以他们还是占理的。左边那人道:“让开!不然大爷要对你不客气了!” 右边那人道:“你不要以为你手里有剑,就能吓跑我们哥儿俩!我们可不是吓唬大 的!”乌弓马淡淡道:“你们不想打架,我也不想。放开她!”左边那人喝道: “大爷偏不放开她!你要怎样!” 他嘴里说不放开,但手却已经放开了,呼地一拳,朝乌弓马胸口打来。右边那 人道:“看在他妹妹份上,别伤了……”他要清醒得多,知道真伤了人家的哥哥的 话,那妹妹的态度就难说了。但他的话尚未说完,就听见砰地一声,接着一个肥大 的身躯倒在了路边的阴沟里!这人呆了一下,才终于明白过来:受伤的不是藤桦的 哥哥,而是他自己的哥哥! 他怒喝一声,猛地摔开藤桦的手臂,拔出腰间那口弯刀,呼地一刀朝乌弓马头 顶劈过去。 刀飞了出去!人也飞了出去,撞到了右边的高墙上,然后砰地一声掉下地,躺 到他哥哥的身边。兄弟俩都很生气,他们“膜北兄弟”的名头在北方黑道上也是响 当当的,虽说中原藏龙卧虎,但也不至于一招不过就被人打倒在地上的道理!他们 想站起来找回一点尊严,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站不起来!是被点了穴道还是自己确 实喝醉了酒,他们自己也有些糊涂了。但他们今晚只喝了一斤老白干,还不到他们 平时酒量的一半。照理说不该醉。 看来自己确实被点了穴道。看来自己确实遇见了高手!兄弟俩互视一眼,已经 达成默契:无论如何不能透露自己的来历,宁愿死也不能折了“膜北兄弟”的威名! 他们得为北方武林留点面子。 但他们多虑了,乌弓马根本不关心他们在武林中排老几,他只关心自己的妹妹。 “跟我回家!”“不!不!我不回家!我不回家!” 藤桦一边猛力要挣脱乌弓马 的手,一边大声地哭喊。但她又怎能挣脱乌弓马两只铁钳般有力的手?藤桦又哭闹 了好一阵后,才说道:“放开我,我自己走!”乌弓马放开她的手腕。让她自己走。 自己则默默地跟在她背后。 小江见事态已经平息,怕被他们撞见自己,彼此尴尬,忙展开轻功,飞快离去。 本来,五十两银子是房屋一年的租金,现在乌弓马才使用三个月,还远远没到 退房的时间。但因为小江的身份已经暴露,为了安全起见,翌日天不亮,乌弓马就 带着小江、秋舒和藤桦三人离开长安,到距长安西南三百里远的一个小村庄中重新 租了几间瓦房。于是,四个男女在小村里隐居下来。 住到了乡下,藤桦情绪比以前稳定了许多,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不再乱 花钱,而且还向邻居家高大妈学起了煮饭洗衣服以及其他家务活。因为同病相怜的 原因,她虽然和小江刚认识不久,但对他很友好,而和秋舒却始终好不起来。两个 女人虽然也经常在一起聊天,但藤桦心里却始终对秋舒有种难于消除的敌意。只要 乌弓马向秋舒稍微多看了几眼,她的情绪就会突然变得很不稳定,不但把自己的不 满完全表现在脸上,而且还经常“无事生非”!弄得大家都有些难堪。两个男人虽 然明知道她们面和心不和,但也只好装做看不见,每天吃完饭后就躲到屋子背后的 荒山林里去练剑。 第一天,两人对剑时,小江连一招也招架不了。连续十几次,都是如此。无论 小江用什么招式,也无论他换多少种身法,但最后的结果一样!看小江已经使不出 新的花样后,乌弓马才说道:“你看出自己武功中的缺陷没有?”小江有些沮丧地 道:“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武功还勉强过得去,现在才知道自己实在是只井底之蛙! 所学实在太少了!”乌弓马听后笑了笑,道:“你错了。你不是学得少,而是学的 东西太多太杂了。并且你学的东西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根本没有用!” 小江不懂,道:“没有用?” 乌弓马不答,却忽然双臂张开,身子弓起,摆了一个“白鹤亮翅”架势。然后 问道:“这招能伤敌么?” 小江默然。 乌弓马又使了一招“大鹏展翅”,问道:“这招呢?”不等小江回答,他就换 了一招“犀牛望月”,然后又是“长蛇吐信” “开门见山”“明月在天”“这厢 有礼”……他一口气连使了五十余招,换了七种身法,都是小江刚才和他过招时用 过的。每换一个招式,每换一种身法,他都要问一句“这个可以伤敌么?”小江虽 然没有回答,但心里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武术和搏杀并不是一回事。 “各门各派的老祖宗传下来的功夫中,其中绝大多数是没有用的。但要练精通 它们却很可能要耗尽你一生的时光!” 乌弓马停下来后说道。小江有些困惑地问 道:“那你怎么也练了?” 乌弓马道:“我虽然以前也练过这些,但从我变成一 个杀手后,我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我以后再没用过这些中看而不中用的东西。” 小江道:“哦。” 乌弓马长长呼口气,道:“其实这些道理我师父非常清楚,因为他就是一个退 隐江湖的杀手。他练的武功只用于杀人!杀不了人的武功他全部抛弃了!但他却故 意不告诉我,而让我去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青海派的粱烙。”小江皱了皱眉: “粱烙?” “没听说吧?” 乌弓马苦笑一声,道:“因为他在青海派并不是什么厉害角 色,在江湖中更没有什么地位。也难怪你没听说过。”小江道:“原来如此。那… …杀他的代价一定也不高吧?” 乌弓马道:“一文钱也没有。” 见小江露出怀 疑之色,他又解释道:“因为他是个老色鬼,强奸过七个年纪不满十四岁的幼女, 所以师父就决定让我去杀他。” 小江怒道:“那确实该杀!” 乌弓马道:“他的武功其实并不高,去杀他时,我以为最多只用三十招就可以 取他性命!但事实上我却用了近两百招才终于将他杀死!从那以后,我就懂得了这 个道理: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杀手,是不需要学那些杀不死人的武功的!所以我后来 虽然学的招式不多,但武功却比以前进步了许多,在以后的杀手生涯中,再没有用 三十招以上杀一个人!”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自从这次谈话后,小江的剑法进益非常快,对武功 的领悟能力也似乎比从前强了十倍。他只道一切均是得遇明师指点的缘故,其实他 却不知道:这点固然很重要,但另外一点却是他年岁增长的原因。人在十岁时觉得 深奥难懂的东西,等到二十岁,再回头去学它,从前难明的一些道理,这时多半会 变得十分简单!同样,三十岁的人再回头反思二十岁时的迷惘,也往往会哑然失笑。 小江从小就是好胜的少年,总是希望凭着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所以学武甚勤。 但一来因当时年岁所限而领悟不多,二来教他武功的郭万山又教而不得其法,且郭 万山的武功属于刚猛一路,而小江身体比较单薄,不适合刚猛路子的武功,所以虽 然刻苦,却终于成就不高。而乌弓马的武功却很对小江的路,乌弓马的武功既没有 华而不实的招式,也没有深奥难明的道理,他的武功只有一个字:快。没有最快, 只有更快!虽然这样的武功对于真正的武学大高手而言,未免稍嫌浅薄,缺了几分 武学宗匠的气度和涵养,但如果只是用于杀人的话,却实是最厉害也最有效的武功! ————只有职业杀手才会练这样的武功!小江虽然不想做一个杀手,但他早已放 弃了少年时一些过于高远的追求。他现在只想用最短的时间挤身于武林一流高手之 列! 开始跟乌弓马学武时,他还带着几分勉强和不安心情。但学了几天后,当他发 现自己终于真正打开了武学的大门时,顿时暂忘了所有的烦恼,而把全部的身心扑 到了学武一事上。以至经常废寝忘食! 这日深夜,小江睡下一个时辰后,脑子里突然又领悟到一些新的东西,激动之 下也不管已是子夜,悄悄穿衣起床,独自提了剑要到山坡上去应证所悟。这时他轻 功也已经有了相当火候,虽然尚未臻一流高手境界,但比之从前早已不可以道里计。 一来觉得兴奋,迫不及待要应证一下自己刚刚参悟到的一些道理,二来也想练习一 下脚下功夫,所以出门不久就展开轻功,向坡上飞速奔去。 冷月斜悬,满地树影,晚风习习,空山寂寂。他在树木山石间飞快穿行,飘若 飞絮,捷如猫鼠,对自己的轻功也有些满意。正自窃喜,忽然听见坡上树林中传来 一个女子的轻轻咳嗽声,吃了一惊,忙停下身来,藏在一棵大树后向上面窥视。月 色融融,满坡银辉,月光辉映下只见一男一女并肩坐在坡顶上面,背对着小江这边, 正在隅隅私语。看背影似乎是乌弓马和秋舒二人! 小江全身微微一震,忽然间只觉心乱如麻,刚才的那股兴奋劲一下子荡然无存! 见二人坐得如此之近,不知何故,苍白的脸竟然莫名的红了起来。心里暗道:“两 人白天在藤姑娘面前表现得倒象,互相看也不肯多看一眼,其实背后却……可怜藤 姑娘还蒙在鼓里!还在处处防着二人!” 又想:“其实藤姑娘虽然不如秋姑娘这般美丽,但也不差呀,至少算是中上之 姿吧?乌大哥……乌弓马怎么就对他视而不见!?难道真的象藤姑娘那天醉酒后所 言:乌弓马心里其实嫌弃她是一个残疾人吗?或者是嫌弃她有病吗?要不怎会……? 是瞎子也该看得懂藤姑娘的心呀!他那样一个明白人,岂会糊涂到这个地步?!哼, 一个男人,认一个痴心于自己的姑娘做义妹,简直是天底下最自私最无耻的行为! 最虚伪的行为!不喜欢人家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假惺惺当人家做妹子做什么?! 人家难道真的就当你做哥哥了?!明明心里嫌弃人家,瞧不起人家,却撒谎说什么 自己早已心中早有别人了!那现在怎么又装得下新人了?这不分明是……是看人家 秋姑娘模样长得……长得俊吗!?” 越想越气,一时间竟冲动得想要跑出来打断二人的说话!但心里虽然冲动得厉 害,理智却没失去,自觉现身实在不妥,何况他心底深处也隐隐觉得自己如此责备 人家,其实多少含有几分醋意! 原来他那次在树林里虽然逃避了秋舒,但秋舒的倩影却从此藏到了他心灵最深 处。 记不清有多少孤枕难眠的夜晚,他会悄悄回味当时的旖旎情景,好多次想到那 片白碧无瑕的雪脯时,他都会悄悄红脸,并暗暗后悔自己的逃避。 这次与秋舒重见时,两人都没有再提那件事情,即使是二人单独在一起时,也 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但小江却还是敏感地感到:那件事情实际上已经影响到他们 间的关系,两人都明显对那件事情有些尴尬,都尽量回避单独相处。 但情感这东西实在奇妙,有时甚至无理可喻。小江虽然也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回 避着和她单独相处,但内心深处却又偏偏被其吸引。好象她手里有一根看不见的线 系着他的心一样,她的一举一动,都悄悄地拨动着他的心。有几次,秋舒有事要进 城里,几天没有回来,小江就会发现自己特别地想念她。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兴致索 然。而她回来时,他却又故作镇定,好象她回来不回来都跟他毫无关系似的。 “他俩是几时发展到这地步的?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就到了要深夜幽会 的地步?!一定是秋姑娘心里恨郭旒,所以才进展得这样快!秋姑娘会不会为了报 复而已经向乌弓马……?”他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两只雪白可爱的乳房,脸顿时又 红了,同时心里仿佛针刺般痛!他强迫自己不要去猜想二人到底到了何种地步,强 抑心中熊熊妒火,一动不动躲在树背后。 过了一会,只见两人似乎为某事争论起来,秋舒突然站起,大步走向一片树林, 看不见了。乌弓马又坐了一会,也站起来向那片树林走去。 小江在坡下树林中等了良久,见二人身影久久不再出现,心里又是疑惑又是莫 名的着急。脑子里只是胡思乱想,甚至眼前幻想出二人种种妙不可言的景象,想到 乌弓马也许正在得到自己失之交臂的东西时,他心里难受已极。想要离去,脚却如 灌了铅一般沉重,不肯离去。想要装做什么也没看见,以练功为名上去查看二人到 底在做什么,但几次刚走出数步便失去了勇气! 他象一个呆子一样,在林子里悄立良久,才又看见两人身影出现在坡上。似乎 两人都还没平息怒气,所以都没再坐下说话,一前一后,板着脸默默地向坡下走来。 小江见到二人神情,心里不由暗忖:“看来他们刚才吵了架,现在还没有和好!” 这样看来,所谓的旖旎风光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已!顿时暗暗松了口气。无声无 息地退到树林深处,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去远后,方才默默出来。 目睹了这件事后,情绪已大受影响,再也无心应证武学。默默上坡,在坡顶草 坪中闷坐胡思了一个时辰后才心情烦躁地回屋歇息。 自从发现这个秘密后,小江就对乌秋二人的行动悄悄留上了心。但见每次秋舒 借故离开大家后,最多一个时辰,乌弓马也会找个理由离开。因为他每次离开的时 间,都是在小江练武之时,所以藤桦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她知道自己不能 影响小江练功,所以从不到坡上来看他们。小江见只有藤桦一人被蒙在鼓里,心里 更加愤怒不平。想要设法让她知道,但又觉得未免有些小人,所以一直隐忍不发。 但俗话说:常走夜路要碰鬼。乌秋两人经常偷偷摸摸地到幽静处说话,终于引 起了藤桦的注意和疑心。她醋劲一发,饭也不煮了,衣服也不洗了。把对秋舒的不 满完全表露在脸上。秋舒几次想要发作,但都被乌弓马递眼色制止住。 这一晚,两个女子为谁刷碗筷谁做饭的事情借故大吵了一架,两个男人虽然明 知她们是在借题发挥,但都装做不懂,在旁边说些不痒不痛的话来解劝。结果不但 没平息两女子的愤怒,反而如火上浇油一样,把两个女子都气出了门。 两个男人等到天色黑透了也不见一个回来后,知道晚饭是没人做了,只得自力 更生:乌弓马在咸菜缸子里夹了几个泡箩卜和海椒,对小江苦笑道:“我们就吃这 个下酒吧!”小江淡淡道:“好。”于是两人提凳搬桌,在屋后小院子里喝酒说话。 两人对喝了十余杯后,都有了几分酒意。乌弓马忽道:“你和我妹子也认识不 短时间了,说实话:你觉得她怎样?”小江心里微微一颤,已经猜到了他这话的意 思。本来想装傻,但脸却不听话地红了。 乌弓马假装没看见,将脸转向暮色渐浓的院外,借着几分酒意,继续说道: “我真想你们……” 小江心里暗暗生气:“你自己喜新厌旧,心里觉得有愧,就让我来帮你解除这 些烦恼么?你瞧不起的女人,难道就送给我小江?当我是什么人了!?”但毕竟对 方于自己有恩,而且两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也不好把不满表现出来, 干笑一声,道:“可是她对你……” 乌弓马截声道:“胡说!我只当她是妹妹!从来就没别的想法!”他似乎自己 也觉得这理由有点勉强,又补充道:“你听说过杀手有儿女之情吗?”小江心里冷 笑:“你和秋姑娘眉来目去,当我们是瞎子么?!”嘴里却道:“你不可以改行吗? 凭你的武功,应该……”乌弓马连连冷笑。道:“亏你还是江湖儿女!难道没听见 过这句话:人在江湖,生不由己。”小江也冷笑,道:“难道除了杀人,大哥真的 干不成别的了?” 乌弓马猛地喝了口酒,道:“我想退出来就可以吗?我们的组织会轻易放过我?” 小江吃了一惊:“你们的组织?我……还一直以为你是独脚杀手呢!”乌弓马轻轻 叹息一声,道:“你不要打听我们的组织。我是不会说的。我不但不可以出卖组织 的秘密,而且也不敢背叛它!无论你武功多强,只要敢背叛它,那下场都是死—— ——不,比死还可怕!你也许永远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生不如死的事。但我却信。 因为我真的看见过这样几个人!” 小江轻轻叹息。默默为自己添满酒杯。 乌弓马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因喝急了,竟被酒呛着了喉咙,大声咳嗽几声后, 又道:“所以我希望你和我义妹……”小江苦笑道:“看缘分吧。”乌弓马道: “你不喜欢她?嫌弃她是残废?”小江笑笑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暗忖: “你自己不也嫌弃人家?!” 乌弓马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当然,我也没有要逼你 娶她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照顾她一辈子!因为……因为她好可怜!” 小江不答。 乌弓马还想再说,藤桦却已经回来了,于是两人的这场谈话也正式结束。 自这次谈话以后,两人谁也没有再提到这次谈话的内容。乌弓马好象完全忘记 了自己说过的话,对两个女人都十分迁就,似乎很喜欢两个姑娘为她争风吃醋似的! 虽然小江并没有要夺取什么的念头,但对于他的“得意忘形”,也不禁暗暗不满。 忽忽暑去秋来,转眼间过了两年。小江对三人间的糊涂帐早已有些麻木,已重 新将心收到练功事上,武艺已大非从前。和乌弓马喂招时,再不似刚开始那样不堪 一击,现在两人相较,已非在五十招内能见高低。有两次,小江的剑竟差点要了乌 弓马的命!虽然对两个女人都喜欢乌弓马一人,而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还是心里很 不是滋味,但看到自己武功进步了许多,也不禁很是欣慰。 这一日,小江吃完晚饭后,要到屋后茅坑出恭,忽然秋舒跟出来,拉住小江衣 袖,附耳说道:“今晚子时,你悄悄到白天练功的那片树林里等我,我有话要跟你 说。” 小江吃了一惊,正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秋舒已放开了他衣袖,回了屋里。小江 站在那里,心中栗六,激动、欢喜、惊讶、不安,万般滋味齐踊心头,回想刚才她 的耳语,回味她说话时口中如兰般的气息,犹觉耳朵痒痒的。 这段时日,小江也注意到秋舒和乌弓马间关系有些僵,虽然明知她这样举动可 能只是想气一气乌弓马,就正如她当初想报复郭旒一样,但小江却还是情难自己。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到子夜时,便悄悄摸黑起床,开了后门,展开轻功往坡上奔去。 秋舒已经等在哪儿,见小江神色不安,笑道:“你出门时没惊动他们吧?” 小江不敢看她,只嗯了一声。秋舒道:“坐下说话吧。”于是两人并肩坐下。虽然 大家在同一屋檐下已经相处不短时日,但因为乌弓马的关系,所以小江和两位姑娘 之间都有些距离。几乎很少单独和其中一人说话。现在深夜相见,又见秋舒今夜打 扮得特别美丽,小江更是心上心下,又是激动,又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两人本来相距丈余坐着说话,但秋舒却似乎急于要和小江拉近关系。开始十句 话中竟有三句是说:“坐近一点吧,好说话些。” 她每说一次,小江就坐过去一些,连说三次后,两人几乎已经身子挨着身子了! 晚风习习,花送暗香,林幽山寂,佳人在侧,小江不时闻到她身上透出的幽幽体香, 不由心摇神驰,意酣魂醉。秋舒见小江神色紧张,微笑问道:“我问你:你武功进 步怎样了?”小江见她问这个,虽然明知是个过渡,也登时放松了许多,道:“我 觉得这两年来实在受益匪浅!虽然只不过两年时间,但我感觉中却似乎别从前学十 几年加起来都还多!” 秋舒道:“啊,那太好了!”转过脸来,冲着小江嫣然一 笑。 融融月色下,如此之近地看见她比月光还光滑雪白的脸庞,小江心里一荡,竟 差点要伸出手去抱住她的小蛮腰!嘴里却笨笨地问道:“你……和乌大哥闹别扭了 么?” 秋舒故作诧色道:“没有呀。你以为我叫你来说话,就是想气一气他吗? 我是有重要的话要问你!”小江微微一愕,说道:“哦,那是什么事情?你问吧!” 秋舒道:“已经问了呀。”小江一惊,道:“问了?问的什么?我……怎么还没 明白?” 秋舒笑道:“就是问你武功进步怎样呀!”小江闻言不禁哑然失笑。虽 然明知她若只问这话,大可不必如此神神秘秘。但也不好先捅破这层纸,只装傻子。 秋舒轻声叹了口气,忽又说道:“我发现你其实很老实!有时甚至觉得你不象 一个公子哥儿!因为……因为公子哥儿很少有你这般诚实而又沉默的人。”小江笑 笑不答。秋舒瞟了他一眼,低下头去,两手抱膝,把下巴压在膝头上,突然吃吃地 笑了起来。小江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问道:“你笑什么?” 秋舒停下笑, 道:“我突然想起一个有趣的问题,想要问你,又……又怕你把我看成坏人!” 小江心里一颤,虽然明知她的问题多半有挑逗意思,但还是忍不住说道:“你 想问什么就问吧。我怎么会把你当坏人!” 秋舒道:“那好!我就问了:你以前 和姑娘家好过没有?” 小江身子不易觉察地缩了一缩,神色微变道:“没有。”秋舒道:“没说老实 话!”小江道:“真的没有。”秋舒转过脸来,盯着小江道:“你不用瞒我,我听 你们镖局一个趟子手说过的!” 小江背上微微有些凉意,沉默了一会,才道:“原来你早已知道了!” 秋舒 道:“男人嘛,哪有不糊涂一时的?再说你那时年纪还很小!”顿了顿,又道: “你后来想过她没有?对她的死内疚过没有?” 小江听她突然提到这件沉睡多年的旧事,本来发热的身子一下子冷了下来。神 色也变得有些复杂。避开她明丽的眸子,看向远处的黑暗。神思又飞回到三年前: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才十五岁。因为跟谢镖头经常押送去眉山的镖。所 以认识了一个眉山的小姑娘。她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她,所以每次有走眉山方向 的镖,我都会争取到手!因为那时不懂事,对男女之事很好奇,加之几个趟子手牵 线搭桥,所以就……就和她做下了糊涂事!我当时并没想到后果会那样严重,等到 过了半年后又路过眉山去找她时,才听说了她因为怀孕已经自杀的消息! “我非常后悔和害怕,所以以后再也没敢走那个方向的镖!并为了堵几个趟子 手的口,还私下给了他们每人三十两银子。后来这几名趟子手都死在了押镖途中! 我虽然对他们的死有些难过,但想到世上再也没人知道我的秘密时,也有点庆幸! 哎!现在看来,我的银子并没堵住他们的嘴!不然你也不会打听到了!”唏嘘了几 声,又道:“我现在想起这件事情就很后悔和害怕!可惜大错已经铸成,嗟悔也已 迟了。我只希望她泉下有知,能原谅我的过错!” 秋舒听后不语,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都感觉出刚才在二人之间形成的一种微 妙气氛在悄悄地消失。又过了一会,忽见坡下面乌弓马的窗户里亮起了灯光,显然 他已醒来。两人默默对望一眼,心里同时升起一片阴云。秋舒道:“我们回去吧。” 小江道:“好。”两人于是站起来,拍了拍裤上泥土,默默地向坡下小屋走去。 两人刚走到屋后那片树林,便听见砰地一声大响,似乎是打碎酒罐的声音。小 江秋舒互视一眼,都没开口。两人虽然明知他在吃醋,但都没有解释和赔罪之意, 站在林子里静静地听了一会屋子里乌弓马踢门摔杯的声音后,便各自默默回屋歇下。 小江躺在床上,心乱如麻。对于明天以及今后要如何面对和处理自己与乌弓马 的关系实在没有主意,胡思乱想到下半夜后方才昏昏睡去。 次日吃早饭时,他故作镇定地开门出来,却见秋舒不在屋里,只有乌弓马和藤 桦两人在板桌边喝稀饭,小江本来还道秋舒没有起床,却听乌弓马说道:“她已经 走了。”小江一惊,道:“走了?” 乌弓马道:“刚才我和藤桦已经到她房间里 看过,她连衣服也带走了!” 小江心里一沉,没有说话。藤桦为小江盛了一碗稀 饭,道:“先吃饭吧。”小江迟疑着坐下,默默喝了几口稀饭,又听乌弓马说道: “我猜她一定进城了,吃完饭后我就进城去找她。你们……不用跟去,我们马上会 回来的。”小江不答,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本来内心深处并不想他独自前往 寻人,但又没有理由加以反对。 三人闷头喝了一阵稀饭后,藤桦才问道:“万一她不想回来了怎么办?” 乌 弓马道:“不会的。”藤桦道:“万一找不着人呢?” 乌弓马道:“不会的。” 藤桦道:“万一她不是去了长安,而是去了别的地方,怎么办?难道你就……一 直找她,不回来?” 乌弓马道:“不会的。” 藤桦道:“你只会说这三个字么? 是说你要回来,还是说不会一直找人?” 乌弓马道:“我一定能找得到她。我知 道她喜欢去哪些地方。” 藤桦听了这话,再也忍受不住,砰地一声,将饭碗重重 往桌上一放,出屋而去。 两个男人都没有起身劝阻,只是低着头默默吃饭。过了好一阵后,乌弓马才放 下碗筷,对小江说道:“你的武功已经比我们初识时高强了几倍,但练武这事也不 能过于心急,更多的本领是要到拼杀中去学习的。我走后,你要加紧练功,并…… 代我照顾一下她。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江点了点头,想要说点什么,以缓解一下两人间有些尴尬和紧张的气氛。但 又一时想不到适当的言辞。乌弓马不再多说,自回屋里匆匆收拾了一下行李,便上 了路。 第十二章 近情情怯 全文阅读(需要先登录) 作者:谢绝假话 乌弓马租住的房屋就在洛阳北门菜市场附近。 小隐于山,中隐于市,大隐于朝。对于杀手而言,隐于市自然是最安全的。 房屋虽有些破旧,但租金却并不低――本来一年最多只值三十两银子,但房主 却硬要了五十两银子!理由是带了一个后院,可以养些花。乌弓马也没有多计较, 因为藤桦喜欢带后院的房子。 走到有灯光的地方时,小江不禁悄悄打量乌弓马的样子:但见他身材高瘦,肤 色苍白,侧面看去,脸庞的轮廓分明如刀刻,使他显得既英俊又有些冷酷。看见自 家的窗户黑洞洞的,乌弓马道:“我义妹已经睡下了,今晚就不用见她面了。”正 想带客人从后院子翻进自己的屋里,却突然发现门上有锁。心里不由一惊:“这么 晚了,她会去哪儿?”内心虽暗暗焦急,但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她可能又到 小娟家去了。她怕黑,不敢一个人呆在家里。” 小江秋舒都不做声。进屋后,乌弓马道:“只有两间屋子,今晚小江和我住, 姑娘就住我妹妹屋吧。”简单地做了安排后,然后说道:“我得去小芬那里找妹妹, 你们困的话,先休息吧。后院子里烧有热水。”秋舒笑笑道:“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们?不怕屋里丢东西?”乌弓马苦笑道:“你们不会是那样的人,我看得出。再说 家里也没什么东西!”说完就冒雨匆匆离去了。 等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秋舒才道:“他在说谎!你注意到没有:他刚才说 他妹妹去小娟家了,出门时又说到小芬屋去找人! ”小江淡淡道:“但他可能并 没有恶意。也许……他只是不愿意让我们多想他妹妹没在家的原因。”秋舒道: “也许是这样。但我还是想去看看!这样吧,你呆在这里,我去跟踪他!”小江道 :“还是我去吧。”不等秋舒再说,就走出屋去。 现在已是深夜,又在下着大雨,街上早就没有行人,店铺酒楼也已经打烊,只 有一家叫“江湖人”的酒楼上还亮着灯光。小江刚转过两条小巷,来到大街上,就 看见了乌弓马的背影。只见他孤独地站在离“江湖人”酒楼不远处一户人家的屋檐 下,正在默默地注视着那个有客人的笑语声和碰杯声传出的窗口。 小江无声地闪身到街角的黑暗中,默默地观察着乌弓马的动静。见他只是全神 贯注地盯着酒楼上的那个窗户,不由暗暗想道:“难道他的妹妹藤姑娘竟在那个酒 楼上?”念头尚未转完,便听那屋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大声说话声:“你们以为本姑 娘是小娃娃吗?赌我再喝一壶酒!哼哼,你们想把本姑娘灌醉后,好吃本姑娘的豆 腐吧!”接着又是两个男子的低笑声,并说了几句话,但他们的声音都有节制,所 以小江也听不太清楚,只知道大概是在辩解。再看乌弓马时,只见他正在拔剑,但 拔了一半后,又缓缓地将剑还进鞘中。小江无声地呼了口气,心道:“果然是藤姑 娘在上面!” 那两个喝酒的男子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依稀能听见。听他们口音,是来自关 外。而藤桦却显然已经喝得有些过量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好象她不是在对那 两个关外汉子说话,而是在对整条街的人说话似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了出 来。只听她又大声说道:“好,赌就赌!本姑娘可不怕你们!本姑娘要是输了,你 们要怎样就怎样,要是我赢了,我也不要你们这两千两银子!说实话:本姑娘虽然 没你们钱多,可是区区两千两银子还是看不红本姑娘眼睛的!你两个大坏蛋睁大眼 睛仔细瞧一瞧:姑娘身上这条白丝裙就价值五百两银子!再瞧瞧我的耳坠、项链、 还有手镯,哪一样不管几百两银子?” “好!姑娘真是豪爽!不是我故意夸姑娘,说实话:我们哥儿俩从北国走到中 原,还没遇见过姑娘这样能喝的!长安的女人真的最让在下佩服了!”这人显然也 有了几分酒意,所以说话声音也大起来。 藤桦道:“长安女人?谁是长安女人?本姑娘可不是长安的人!”那人吃了一 惊,道:“哦?那敢问姑娘仙乡何处?” 藤桦大声道:“我不知道!”那人哈哈 一笑,道:“你不知道?!哈哈,太好笑了!姑娘不肯见告也就算了,怎么说不知 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但不知道自己是哪儿人,也不知道自 己本来名字叫什么!我忘记了自己父母是谁!也忘记是谁杀死我的全家的了!怎么 样?!奇怪吗?!” 藤桦突然大声叫嚷起来。小江虽然看不见她,却也能想象到 她此时的疯态。心里不禁暗吃一惊:“酒醉心明白。难道她说的竟是真话?难道她 竟然已经失去了记忆?!” 两个客人显然也很吃惊,不知藤桦是喝多了还是有什么毛病,一时都没说话。 又听藤桦大声说道:“瞪着我看什么?!我是怪物吗?本姑娘是瘸子!怎么样?! 本姑娘没人要,怎么样?!你们哥儿两以为花两千两银子就可以让我跟你们上床吗?!” 一个汉子有些尴尬地说道:“姑娘,要是不能喝了,就不勉强了。我们可没瞧 不起姑娘的意思!姑娘虽然瘸了一腿,可是还是很漂亮嘛!哪里会没人要了?姑娘 言重了,言重了!”藤桦尖声叫道:“就是没人要!你们看本姑娘样子,能猜出本 姑娘年龄吗?告诉你们:本姑娘今年已经满一十八岁了!不是小姑娘了!别的女人 到我这个年龄,已经嫁人了!可是本姑娘长得太丑,又是瘸子,又不会做饭,性子 也不好,而且还有病!————忘记了过去!忘记了家乡!忘记了父母!忘记了杀 全家的凶手是谁!象我这样只会花钱什么活也不会干的女人自然没人敢要!你们还 自称走遍了大江南北,却象没见过女人一样!用这样笨的办法来勾引女人!” 乌弓马似乎再也听不下去,转过身来要离去。但走了两步,却又放不下心。只 退到离酒楼更远的一家屋檐下,把自己完全隐藏在黑暗里。 再过一会后,便看见三个人摇摇晃晃地从酒楼大门出来。由于背光的原因,所 以都看不清长相。只见中间那人身影有些娇小,走路又一瘸一拐的,是个瘸子,所 以小江不用问人,也猜到了她是藤姑娘。而那两个男人身材均很魁梧,腰间又挂有 刀剑,显然是练家子。他们一个扶她左臂,一个扶她右臂。走进了酒楼后面的那条 小胡同。乌弓马立即飞奔过去,追进胡同里。小江犹豫了一下,也无声地跟上去。 两个东北佬听见后面声音,吃了一惊,一齐回过头来看,却没看到人。二人互视一 眼,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正要继续前行,忽见在他们前面五步远处站着一条黑影! 乌弓马淡淡道:“放开她。” 两个关外汉子愣了一下,左边那人说道:“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要我们放开 她?”乌弓马道:“我是他的哥哥,我不许你们欺负我的妹子。”两个关外汉子还 没答话,藤桦却先说道:“我们走,我不认识这个人!我……我也没有哥哥!” 左边那人道:“你听见了?她自己也说不是你妹子!”右边那人也道:“是呀, 而且我们也没有欺负她!只是带她去我们下处继续喝酒。你走开,我们哥儿俩今天 高兴,不想跟人打架,你不要自讨苦吃!”乌弓马不答,但仍然站立当地,挡住三 人去路。 两个东北佬互视一眼,左边那人问藤桦道:“请姑娘再说一遍:这个人是不是 你哥哥?”藤桦不答他话,却对乌弓马说道:“你凭什么管我?我喜欢跟谁去哪儿 是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我是自愿的,不是被他们强迫走的!听清楚没有?!”乌 弓马不答,表情痛苦地低下了头。 藤桦又大声说道:“你看不上我,不要我!可是他们看得起我!他们不嫌弃我 丑!不嫌弃我是瘸子!他们……”话犹未完,两行热泪已自滚落下来。哪里还说得 下去?乌弓马道:“没有人看不起你!是你自己胡思乱想。”藤桦冷笑。说道: “那你为何不要我做你的妻子!?为何……找各种各样的籍口不要我!?” 她的声音太大,太尖利,不但让三个男人吃惊,而且惊动了胡同中的人家。不 少窗口里都冒出了人头。 乌弓马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心里早已有了别人。所以……”藤桦不 等他讲完,就举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痛苦地尖叫:“我不听!我不听!我也不 相信!不骗人!”乌弓马道:“我没有骗你。”藤桦大声道:“那你怎么一直没带 她来见我?!你骗人!你骗人!”乌弓马见她举止大有疯态,不愿多说,道:“妹 子,有什么话,回家去说。不要在这里大叫大嚷。” 藤桦大笑,笑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看了看那些从黑洞洞的窗口伸出来的人头, 忽然大声喝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吗?!”那些脑袋于是缩了回去,可是仍然 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乌弓马皱了皱眉,低声道:“回去吧,你醉了!”藤桦道: “我说了,我今天不回去!你……你别管我!你……你是我什么人?莫说你不是我 亲哥哥,就算是亲哥哥,也……也不能管我!” 两个关外汉子听了他们这一番对话,已经知道他们之间关系并非寻常。虽然自 己也觉得有点理亏,但到手的肥羊又怎能轻易放弃?何况她又是自愿的,不是他们 强迫的,所以他们还是占理的。左边那人道:“让开!不然大爷要对你不客气了!” 右边那人道:“你不要以为你手里有剑,就能吓跑我们哥儿俩!我们可不是吓唬大 的!”乌弓马淡淡道:“你们不想打架,我也不想。放开她!”左边那人喝道: “大爷偏不放开她!你要怎样!” 他嘴里说不放开,但手却已经放开了,呼地一拳,朝乌弓马胸口打来。右边那 人道:“看在他妹妹份上,别伤了……”他要清醒得多,知道真伤了人家的哥哥的 话,那妹妹的态度就难说了。但他的话尚未说完,就听见砰地一声,接着一个肥大 的身躯倒在了路边的阴沟里!这人呆了一下,才终于明白过来:受伤的不是藤桦的 哥哥,而是他自己的哥哥! 他怒喝一声,猛地摔开藤桦的手臂,拔出腰间那口弯刀,呼地一刀朝乌弓马头 顶劈过去。 刀飞了出去!人也飞了出去,撞到了右边的高墙上,然后砰地一声掉下地,躺 到他哥哥的身边。兄弟俩都很生气,他们“膜北兄弟”的名头在北方黑道上也是响 当当的,虽说中原藏龙卧虎,但也不至于一招不过就被人打倒在地上的道理!他们 想站起来找回一点尊严,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站不起来!是被点了穴道还是自己确 实喝醉了酒,他们自己也有些糊涂了。但他们今晚只喝了一斤老白干,还不到他们 平时酒量的一半。照理说不该醉。 看来自己确实被点了穴道。看来自己确实遇见了高手!兄弟俩互视一眼,已经 达成默契:无论如何不能透露自己的来历,宁愿死也不能折了“膜北兄弟”的威名! 他们得为北方武林留点面子。 但他们多虑了,乌弓马根本不关心他们在武林中排老几,他只关心自己的妹妹。 “跟我回家!”“不!不!我不回家!我不回家!” 藤桦一边猛力要挣脱乌弓马 的手,一边大声地哭喊。但她又怎能挣脱乌弓马两只铁钳般有力的手?藤桦又哭闹 了好一阵后,才说道:“放开我,我自己走!”乌弓马放开她的手腕。让她自己走。 自己则默默地跟在她背后。 小江见事态已经平息,怕被他们撞见自己,彼此尴尬,忙展开轻功,飞快离去。 本来,五十两银子是房屋一年的租金,现在乌弓马才使用三个月,还远远没到 退房的时间。但因为小江的身份已经暴露,为了安全起见,翌日天不亮,乌弓马就 带着小江、秋舒和藤桦三人离开长安,到距长安西南三百里远的一个小村庄中重新 租了几间瓦房。于是,四个男女在小村里隐居下来。 住到了乡下,藤桦情绪比以前稳定了许多,好象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不再乱 花钱,而且还向邻居家高大妈学起了煮饭洗衣服以及其他家务活。因为同病相怜的 原因,她虽然和小江刚认识不久,但对他很友好,而和秋舒却始终好不起来。两个 女人虽然也经常在一起聊天,但藤桦心里却始终对秋舒有种难于消除的敌意。只要 乌弓马向秋舒稍微多看了几眼,她的情绪就会突然变得很不稳定,不但把自己的不 满完全表现在脸上,而且还经常“无事生非”!弄得大家都有些难堪。两个男人虽 然明知道她们面和心不和,但也只好装做看不见,每天吃完饭后就躲到屋子背后的 荒山林里去练剑。 第一天,两人对剑时,小江连一招也招架不了。连续十几次,都是如此。无论 小江用什么招式,也无论他换多少种身法,但最后的结果一样!看小江已经使不出 新的花样后,乌弓马才说道:“你看出自己武功中的缺陷没有?”小江有些沮丧地 道:“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武功还勉强过得去,现在才知道自己实在是只井底之蛙! 所学实在太少了!”乌弓马听后笑了笑,道:“你错了。你不是学得少,而是学的 东西太多太杂了。并且你学的东西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根本没有用!” 小江不懂,道:“没有用?” 乌弓马不答,却忽然双臂张开,身子弓起,摆了一个“白鹤亮翅”架势。然后 问道:“这招能伤敌么?” 小江默然。 乌弓马又使了一招“大鹏展翅”,问道:“这招呢?”不等小江回答,他就换 了一招“犀牛望月”,然后又是“长蛇吐信” “开门见山”“明月在天”“这厢 有礼”……他一口气连使了五十余招,换了七种身法,都是小江刚才和他过招时用 过的。每换一个招式,每换一种身法,他都要问一句“这个可以伤敌么?”小江虽 然没有回答,但心里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武术和搏杀并不是一回事。 “各门各派的老祖宗传下来的功夫中,其中绝大多数是没有用的。但要练精通 它们却很可能要耗尽你一生的时光!” 乌弓马停下来后说道。小江有些困惑地问 道:“那你怎么也练了?” 乌弓马道:“我虽然以前也练过这些,但从我变成一 个杀手后,我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我以后再没用过这些中看而不中用的东西。” 小江道:“哦。” 乌弓马长长呼口气,道:“其实这些道理我师父非常清楚,因为他就是一个退 隐江湖的杀手。他练的武功只用于杀人!杀不了人的武功他全部抛弃了!但他却故 意不告诉我,而让我去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青海派的粱烙。”小江皱了皱眉: “粱烙?” “没听说吧?” 乌弓马苦笑一声,道:“因为他在青海派并不是什么厉害角 色,在江湖中更没有什么地位。也难怪你没听说过。”小江道:“原来如此。那… …杀他的代价一定也不高吧?” 乌弓马道:“一文钱也没有。” 见小江露出怀 疑之色,他又解释道:“因为他是个老色鬼,强奸过七个年纪不满十四岁的幼女, 所以师父就决定让我去杀他。” 小江怒道:“那确实该杀!” 乌弓马道:“他的武功其实并不高,去杀他时,我以为最多只用三十招就可以 取他性命!但事实上我却用了近两百招才终于将他杀死!从那以后,我就懂得了这 个道理: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杀手,是不需要学那些杀不死人的武功的!所以我后来 虽然学的招式不多,但武功却比以前进步了许多,在以后的杀手生涯中,再没有用 三十招以上杀一个人!”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自从这次谈话后,小江的剑法进益非常快,对武功 的领悟能力也似乎比从前强了十倍。他只道一切均是得遇明师指点的缘故,其实他 却不知道:这点固然很重要,但另外一点却是他年岁增长的原因。人在十岁时觉得 深奥难懂的东西,等到二十岁,再回头去学它,从前难明的一些道理,这时多半会 变得十分简单!同样,三十岁的人再回头反思二十岁时的迷惘,也往往会哑然失笑。 小江从小就是好胜的少年,总是希望凭着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所以学武甚勤。 但一来因当时年岁所限而领悟不多,二来教他武功的郭万山又教而不得其法,且郭 万山的武功属于刚猛一路,而小江身体比较单薄,不适合刚猛路子的武功,所以虽 然刻苦,却终于成就不高。而乌弓马的武功却很对小江的路,乌弓马的武功既没有 华而不实的招式,也没有深奥难明的道理,他的武功只有一个字:快。没有最快, 只有更快!虽然这样的武功对于真正的武学大高手而言,未免稍嫌浅薄,缺了几分 武学宗匠的气度和涵养,但如果只是用于杀人的话,却实是最厉害也最有效的武功! ————只有职业杀手才会练这样的武功!小江虽然不想做一个杀手,但他早已放 弃了少年时一些过于高远的追求。他现在只想用最短的时间挤身于武林一流高手之 列! 开始跟乌弓马学武时,他还带着几分勉强和不安心情。但学了几天后,当他发 现自己终于真正打开了武学的大门时,顿时暂忘了所有的烦恼,而把全部的身心扑 到了学武一事上。以至经常废寝忘食! 这日深夜,小江睡下一个时辰后,脑子里突然又领悟到一些新的东西,激动之 下也不管已是子夜,悄悄穿衣起床,独自提了剑要到山坡上去应证所悟。这时他轻 功也已经有了相当火候,虽然尚未臻一流高手境界,但比之从前早已不可以道里计。 一来觉得兴奋,迫不及待要应证一下自己刚刚参悟到的一些道理,二来也想练习一 下脚下功夫,所以出门不久就展开轻功,向坡上飞速奔去。 冷月斜悬,满地树影,晚风习习,空山寂寂。他在树木山石间飞快穿行,飘若 飞絮,捷如猫鼠,对自己的轻功也有些满意。正自窃喜,忽然听见坡上树林中传来 一个女子的轻轻咳嗽声,吃了一惊,忙停下身来,藏在一棵大树后向上面窥视。月 色融融,满坡银辉,月光辉映下只见一男一女并肩坐在坡顶上面,背对着小江这边, 正在隅隅私语。看背影似乎是乌弓马和秋舒二人! 小江全身微微一震,忽然间只觉心乱如麻,刚才的那股兴奋劲一下子荡然无存! 见二人坐得如此之近,不知何故,苍白的脸竟然莫名的红了起来。心里暗道:“两 人白天在藤姑娘面前表现得倒象,互相看也不肯多看一眼,其实背后却……可怜藤 姑娘还蒙在鼓里!还在处处防着二人!” 又想:“其实藤姑娘虽然不如秋姑娘这般美丽,但也不差呀,至少算是中上之 姿吧?乌大哥……乌弓马怎么就对他视而不见!?难道真的象藤姑娘那天醉酒后所 言:乌弓马心里其实嫌弃她是一个残疾人吗?或者是嫌弃她有病吗?要不怎会……? 是瞎子也该看得懂藤姑娘的心呀!他那样一个明白人,岂会糊涂到这个地步?!哼, 一个男人,认一个痴心于自己的姑娘做义妹,简直是天底下最自私最无耻的行为! 最虚伪的行为!不喜欢人家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假惺惺当人家做妹子做什么?! 人家难道真的就当你做哥哥了?!明明心里嫌弃人家,瞧不起人家,却撒谎说什么 自己早已心中早有别人了!那现在怎么又装得下新人了?这不分明是……是看人家 秋姑娘模样长得……长得俊吗!?” 越想越气,一时间竟冲动得想要跑出来打断二人的说话!但心里虽然冲动得厉 害,理智却没失去,自觉现身实在不妥,何况他心底深处也隐隐觉得自己如此责备 人家,其实多少含有几分醋意! 原来他那次在树林里虽然逃避了秋舒,但秋舒的倩影却从此藏到了他心灵最深 处。 记不清有多少孤枕难眠的夜晚,他会悄悄回味当时的旖旎情景,好多次想到那 片白碧无瑕的雪脯时,他都会悄悄红脸,并暗暗后悔自己的逃避。 这次与秋舒重见时,两人都没有再提那件事情,即使是二人单独在一起时,也 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但小江却还是敏感地感到:那件事情实际上已经影响到他们 间的关系,两人都明显对那件事情有些尴尬,都尽量回避单独相处。 但情感这东西实在奇妙,有时甚至无理可喻。小江虽然也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回 避着和她单独相处,但内心深处却又偏偏被其吸引。好象她手里有一根看不见的线 系着他的心一样,她的一举一动,都悄悄地拨动着他的心。有几次,秋舒有事要进 城里,几天没有回来,小江就会发现自己特别地想念她。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兴致索 然。而她回来时,他却又故作镇定,好象她回来不回来都跟他毫无关系似的。 “他俩是几时发展到这地步的?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就到了要深夜幽会 的地步?!一定是秋姑娘心里恨郭旒,所以才进展得这样快!秋姑娘会不会为了报 复而已经向乌弓马……?”他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两只雪白可爱的乳房,脸顿时又 红了,同时心里仿佛针刺般痛!他强迫自己不要去猜想二人到底到了何种地步,强 抑心中熊熊妒火,一动不动躲在树背后。 过了一会,只见两人似乎为某事争论起来,秋舒突然站起,大步走向一片树林, 看不见了。乌弓马又坐了一会,也站起来向那片树林走去。 小江在坡下树林中等了良久,见二人身影久久不再出现,心里又是疑惑又是莫 名的着急。脑子里只是胡思乱想,甚至眼前幻想出二人种种妙不可言的景象,想到 乌弓马也许正在得到自己失之交臂的东西时,他心里难受已极。想要离去,脚却如 灌了铅一般沉重,不肯离去。想要装做什么也没看见,以练功为名上去查看二人到 底在做什么,但几次刚走出数步便失去了勇气! 他象一个呆子一样,在林子里悄立良久,才又看见两人身影出现在坡上。似乎 两人都还没平息怒气,所以都没再坐下说话,一前一后,板着脸默默地向坡下走来。 小江见到二人神情,心里不由暗忖:“看来他们刚才吵了架,现在还没有和好!” 这样看来,所谓的旖旎风光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已!顿时暗暗松了口气。无声无 息地退到树林深处,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去远后,方才默默出来。 目睹了这件事后,情绪已大受影响,再也无心应证武学。默默上坡,在坡顶草 坪中闷坐胡思了一个时辰后才心情烦躁地回屋歇息。 自从发现这个秘密后,小江就对乌秋二人的行动悄悄留上了心。但见每次秋舒 借故离开大家后,最多一个时辰,乌弓马也会找个理由离开。因为他每次离开的时 间,都是在小江练武之时,所以藤桦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她知道自己不能 影响小江练功,所以从不到坡上来看他们。小江见只有藤桦一人被蒙在鼓里,心里 更加愤怒不平。想要设法让她知道,但又觉得未免有些小人,所以一直隐忍不发。 但俗话说:常走夜路要碰鬼。乌秋两人经常偷偷摸摸地到幽静处说话,终于引 起了藤桦的注意和疑心。她醋劲一发,饭也不煮了,衣服也不洗了。把对秋舒的不 满完全表露在脸上。秋舒几次想要发作,但都被乌弓马递眼色制止住。 这一晚,两个女子为谁刷碗筷谁做饭的事情借故大吵了一架,两个男人虽然明 知她们是在借题发挥,但都装做不懂,在旁边说些不痒不痛的话来解劝。结果不但 没平息两女子的愤怒,反而如火上浇油一样,把两个女子都气出了门。 两个男人等到天色黑透了也不见一个回来后,知道晚饭是没人做了,只得自力 更生:乌弓马在咸菜缸子里夹了几个泡箩卜和海椒,对小江苦笑道:“我们就吃这 个下酒吧!”小江淡淡道:“好。”于是两人提凳搬桌,在屋后小院子里喝酒说话。 两人对喝了十余杯后,都有了几分酒意。乌弓马忽道:“你和我妹子也认识不 短时间了,说实话:你觉得她怎样?”小江心里微微一颤,已经猜到了他这话的意 思。本来想装傻,但脸却不听话地红了。 乌弓马假装没看见,将脸转向暮色渐浓的院外,借着几分酒意,继续说道: “我真想你们……” 小江心里暗暗生气:“你自己喜新厌旧,心里觉得有愧,就让我来帮你解除这 些烦恼么?你瞧不起的女人,难道就送给我小江?当我是什么人了!?”但毕竟对 方于自己有恩,而且两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也不好把不满表现出来, 干笑一声,道:“可是她对你……” 乌弓马截声道:“胡说!我只当她是妹妹!从来就没别的想法!”他似乎自己 也觉得这理由有点勉强,又补充道:“你听说过杀手有儿女之情吗?”小江心里冷 笑:“你和秋姑娘眉来目去,当我们是瞎子么?!”嘴里却道:“你不可以改行吗? 凭你的武功,应该……”乌弓马连连冷笑。道:“亏你还是江湖儿女!难道没听见 过这句话:人在江湖,生不由己。”小江也冷笑,道:“难道除了杀人,大哥真的 干不成别的了?” 乌弓马猛地喝了口酒,道:“我想退出来就可以吗?我们的组织会轻易放过我?” 小江吃了一惊:“你们的组织?我……还一直以为你是独脚杀手呢!”乌弓马轻轻 叹息一声,道:“你不要打听我们的组织。我是不会说的。我不但不可以出卖组织 的秘密,而且也不敢背叛它!无论你武功多强,只要敢背叛它,那下场都是死—— ——不,比死还可怕!你也许永远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生不如死的事。但我却信。 因为我真的看见过这样几个人!” 小江轻轻叹息。默默为自己添满酒杯。 乌弓马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因喝急了,竟被酒呛着了喉咙,大声咳嗽几声后, 又道:“所以我希望你和我义妹……”小江苦笑道:“看缘分吧。”乌弓马道: “你不喜欢她?嫌弃她是残废?”小江笑笑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暗忖: “你自己不也嫌弃人家?!” 乌弓马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当然,我也没有要逼你 娶她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照顾她一辈子!因为……因为她好可怜!” 小江不答。 乌弓马还想再说,藤桦却已经回来了,于是两人的这场谈话也正式结束。 自这次谈话以后,两人谁也没有再提到这次谈话的内容。乌弓马好象完全忘记 了自己说过的话,对两个女人都十分迁就,似乎很喜欢两个姑娘为她争风吃醋似的! 虽然小江并没有要夺取什么的念头,但对于他的“得意忘形”,也不禁暗暗不满。 忽忽暑去秋来,转眼间过了两年。小江对三人间的糊涂帐早已有些麻木,已重 新将心收到练功事上,武艺已大非从前。和乌弓马喂招时,再不似刚开始那样不堪 一击,现在两人相较,已非在五十招内能见高低。有两次,小江的剑竟差点要了乌 弓马的命!虽然对两个女人都喜欢乌弓马一人,而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还是心里很 不是滋味,但看到自己武功进步了许多,也不禁很是欣慰。 这一日,小江吃完晚饭后,要到屋后茅坑出恭,忽然秋舒跟出来,拉住小江衣 袖,附耳说道:“今晚子时,你悄悄到白天练功的那片树林里等我,我有话要跟你 说。” 小江吃了一惊,正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秋舒已放开了他衣袖,回了屋里。小江 站在那里,心中栗六,激动、欢喜、惊讶、不安,万般滋味齐踊心头,回想刚才她 的耳语,回味她说话时口中如兰般的气息,犹觉耳朵痒痒的。 这段时日,小江也注意到秋舒和乌弓马间关系有些僵,虽然明知她这样举动可 能只是想气一气乌弓马,就正如她当初想报复郭旒一样,但小江却还是情难自己。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到子夜时,便悄悄摸黑起床,开了后门,展开轻功往坡上奔去。 秋舒已经等在哪儿,见小江神色不安,笑道:“你出门时没惊动他们吧?” 小江不敢看她,只嗯了一声。秋舒道:“坐下说话吧。”于是两人并肩坐下。虽然 大家在同一屋檐下已经相处不短时日,但因为乌弓马的关系,所以小江和两位姑娘 之间都有些距离。几乎很少单独和其中一人说话。现在深夜相见,又见秋舒今夜打 扮得特别美丽,小江更是心上心下,又是激动,又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两人本来相距丈余坐着说话,但秋舒却似乎急于要和小江拉近关系。开始十句 话中竟有三句是说:“坐近一点吧,好说话些。” 她每说一次,小江就坐过去一些,连说三次后,两人几乎已经身子挨着身子了! 晚风习习,花送暗香,林幽山寂,佳人在侧,小江不时闻到她身上透出的幽幽体香, 不由心摇神驰,意酣魂醉。秋舒见小江神色紧张,微笑问道:“我问你:你武功进 步怎样了?”小江见她问这个,虽然明知是个过渡,也登时放松了许多,道:“我 觉得这两年来实在受益匪浅!虽然只不过两年时间,但我感觉中却似乎别从前学十 几年加起来都还多!” 秋舒道:“啊,那太好了!”转过脸来,冲着小江嫣然一 笑。 融融月色下,如此之近地看见她比月光还光滑雪白的脸庞,小江心里一荡,竟 差点要伸出手去抱住她的小蛮腰!嘴里却笨笨地问道:“你……和乌大哥闹别扭了 么?” 秋舒故作诧色道:“没有呀。你以为我叫你来说话,就是想气一气他吗? 我是有重要的话要问你!”小江微微一愕,说道:“哦,那是什么事情?你问吧!” 秋舒道:“已经问了呀。”小江一惊,道:“问了?问的什么?我……怎么还没 明白?” 秋舒笑道:“就是问你武功进步怎样呀!”小江闻言不禁哑然失笑。虽 然明知她若只问这话,大可不必如此神神秘秘。但也不好先捅破这层纸,只装傻子。 秋舒轻声叹了口气,忽又说道:“我发现你其实很老实!有时甚至觉得你不象 一个公子哥儿!因为……因为公子哥儿很少有你这般诚实而又沉默的人。”小江笑 笑不答。秋舒瞟了他一眼,低下头去,两手抱膝,把下巴压在膝头上,突然吃吃地 笑了起来。小江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问道:“你笑什么?” 秋舒停下笑, 道:“我突然想起一个有趣的问题,想要问你,又……又怕你把我看成坏人!” 小江心里一颤,虽然明知她的问题多半有挑逗意思,但还是忍不住说道:“你 想问什么就问吧。我怎么会把你当坏人!” 秋舒道:“那好!我就问了:你以前 和姑娘家好过没有?” 小江身子不易觉察地缩了一缩,神色微变道:“没有。”秋舒道:“没说老实 话!”小江道:“真的没有。”秋舒转过脸来,盯着小江道:“你不用瞒我,我听 你们镖局一个趟子手说过的!” 小江背上微微有些凉意,沉默了一会,才道:“原来你早已知道了!” 秋舒 道:“男人嘛,哪有不糊涂一时的?再说你那时年纪还很小!”顿了顿,又道: “你后来想过她没有?对她的死内疚过没有?” 小江听她突然提到这件沉睡多年的旧事,本来发热的身子一下子冷了下来。神 色也变得有些复杂。避开她明丽的眸子,看向远处的黑暗。神思又飞回到三年前: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才十五岁。因为跟谢镖头经常押送去眉山的镖。所 以认识了一个眉山的小姑娘。她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她,所以每次有走眉山方向 的镖,我都会争取到手!因为那时不懂事,对男女之事很好奇,加之几个趟子手牵 线搭桥,所以就……就和她做下了糊涂事!我当时并没想到后果会那样严重,等到 过了半年后又路过眉山去找她时,才听说了她因为怀孕已经自杀的消息! “我非常后悔和害怕,所以以后再也没敢走那个方向的镖!并为了堵几个趟子 手的口,还私下给了他们每人三十两银子。后来这几名趟子手都死在了押镖途中! 我虽然对他们的死有些难过,但想到世上再也没人知道我的秘密时,也有点庆幸! 哎!现在看来,我的银子并没堵住他们的嘴!不然你也不会打听到了!”唏嘘了几 声,又道:“我现在想起这件事情就很后悔和害怕!可惜大错已经铸成,嗟悔也已 迟了。我只希望她泉下有知,能原谅我的过错!” 秋舒听后不语,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都感觉出刚才在二人之间形成的一种微 妙气氛在悄悄地消失。又过了一会,忽见坡下面乌弓马的窗户里亮起了灯光,显然 他已醒来。两人默默对望一眼,心里同时升起一片阴云。秋舒道:“我们回去吧。” 小江道:“好。”两人于是站起来,拍了拍裤上泥土,默默地向坡下小屋走去。 两人刚走到屋后那片树林,便听见砰地一声大响,似乎是打碎酒罐的声音。小 江秋舒互视一眼,都没开口。两人虽然明知他在吃醋,但都没有解释和赔罪之意, 站在林子里静静地听了一会屋子里乌弓马踢门摔杯的声音后,便各自默默回屋歇下。 小江躺在床上,心乱如麻。对于明天以及今后要如何面对和处理自己与乌弓马 的关系实在没有主意,胡思乱想到下半夜后方才昏昏睡去。 次日吃早饭时,他故作镇定地开门出来,却见秋舒不在屋里,只有乌弓马和藤 桦两人在板桌边喝稀饭,小江本来还道秋舒没有起床,却听乌弓马说道:“她已经 走了。”小江一惊,道:“走了?” 乌弓马道:“刚才我和藤桦已经到她房间里 看过,她连衣服也带走了!” 小江心里一沉,没有说话。藤桦为小江盛了一碗稀 饭,道:“先吃饭吧。”小江迟疑着坐下,默默喝了几口稀饭,又听乌弓马说道: “我猜她一定进城了,吃完饭后我就进城去找她。你们……不用跟去,我们马上会 回来的。”小江不答,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本来内心深处并不想他独自前往 寻人,但又没有理由加以反对。 三人闷头喝了一阵稀饭后,藤桦才问道:“万一她不想回来了怎么办?” 乌 弓马道:“不会的。”藤桦道:“万一找不着人呢?” 乌弓马道:“不会的。” 藤桦道:“万一她不是去了长安,而是去了别的地方,怎么办?难道你就……一 直找她,不回来?” 乌弓马道:“不会的。” 藤桦道:“你只会说这三个字么? 是说你要回来,还是说不会一直找人?” 乌弓马道:“我一定能找得到她。我知 道她喜欢去哪些地方。” 藤桦听了这话,再也忍受不住,砰地一声,将饭碗重重 往桌上一放,出屋而去。 两个男人都没有起身劝阻,只是低着头默默吃饭。过了好一阵后,乌弓马才放 下碗筷,对小江说道:“你的武功已经比我们初识时高强了几倍,但练武这事也不 能过于心急,更多的本领是要到拼杀中去学习的。我走后,你要加紧练功,并…… 代我照顾一下她。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江点了点头,想要说点什么,以缓解一下两人间有些尴尬和紧张的气氛。但 又一时想不到适当的言辞。乌弓马不再多说,自回屋里匆匆收拾了一下行李,便上 了路。 -------- 天空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