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我不如我爱你 作者:唐鸿文 “你爱我吗?” “爱。” “你,爱,我,吗?” “爱。” 女人的问题多少有些无聊。如果你说不爱,她们会像东方不败一样,将一枚绣 花针扎进你的肉体;如果你说爱,她们又觉得太随意了,没有一点小资情调。赵秀 丽疑惑地看着李国富,又问了一句:“你,真的,真的,爱,我,吗?” 李国富头都不抬,“爱。” “你爱我吗?”赵秀丽忽然吼了起来。 “怎么了?”李国富将手中的《倚天屠龙记》放下,“你今天怎么了?” “你根本、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这是平常的一个周日下午,阳光有些懒散地照在这一对年轻夫妻身上,丈夫躺 在竹椅上看书,妻子整理衣橱。多么平静,但事情猝然发生了,赵秀丽将一大堆叠 好的内裤向李国富扔去,一条粉红色的内裤就降落在他的脸部,像戴上一面奇特的 面罩,这突如其来的喜剧效果差点把赵秀丽逗乐。丈夫也被突袭闹愣了,从内裤的 边缘傻傻地看她。赵秀丽觉得刚才有些过火,她将粉红内裤收起,“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 屋里又恢复了平静,连时间仿佛都停滞不前,丈夫看书,妻子叠衣。但平静的 日子下面又何尝不隐藏了湍急的暗流。赵秀丽正逆着时间而上,甚至追溯到丈夫1 年前的某次深夜不归,她觉得是一向的容忍造成了今日丈夫的高高在上。他或者真 的从来没有爱过她,只把她当作他的臣民和奴仆。赵秀丽叠完了一件丈夫的外套, “我们分居吧!”她说。 分居的想法来自于两本流行杂志,一本杂志上的文章题目叫《分居丈夫,黑夜 里偷偷拉起我的手》,另一本杂志上的文章题目是《婚内分居,距离成就的甜蜜》。 李国富吃惊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分居?” 赵秀丽拿杂志上的理论生搬一通,但李国富坚决不同意,他认为现在的杂志就 像花里胡哨的妓女,是断断不可信的。要不你调查一下杂志编辑,他们中有几个婚 内分居的。但赵秀丽很固执,李国富也就同意了。他认为妻子无非在耍小性子,只 要晚上给她一个做爱的性号,她还能怎样呢! 于是这个故事开始了。 故事能够开始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们真正分居了。那天晚上,赵秀丽拒绝了诱 惑,一个人捧着被褥睡到小房间里,无论李国富怎么装肚子疼头疼装孙子发牢骚发 火把电视声音弄得像摇滚乐队,赵秀丽就是不理不睬。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两个人都维持着这种不冷不热的状态。赵秀丽每星期的二、五会过来,但这通常让 李国富觉得是一个陌生女人对自己的施舍,他甚至闪过到法院打官司的想法,申张 自己的性权利。所以,在每周的二、五,当赵秀丽期盼的激情到来,也往往是李国 富疑窦丛生之时。赵秀丽为什么要和自己分居?她到底想干什么?她在外面有情人? 这些疑窦,李国富当然不会对赵秀丽讲。但它们又是客观存在的,像一堆慢性 毒药,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国富和赵秀丽之间有了一堵无形的墙。家的味道变了, 它让李国富时刻感到压力的存在。 所以,当公司安排两个人去北京开会时,李国富要了一份名额。他将把生活所 有的包袱扔在山山水水的旅程中。 火车票是星期四晚上十点的。晚上六点半,吃过晚饭的李国富忽然心血来潮, 他的下面膨胀开来,无声无息的欲望弥满了夜晚的每个角落。他走进厨房,双手按 住了赵秀丽的肩膀,细心地揉捏起来。 “干什么,我正在洗碗呢!”赵秀丽说。 “我马上就要走了。” “我知道。” “我想……”李国富凑到她耳边说。 “今天是星期四,又不是星期五。” 赵秀丽的回答让他有些恼怒,星期五他在火车的硬座上。他忍了忍,说:“你 不会跑到火车上和我做爱吧!” “你那个同事昨天就走了,这路上只有你一个人,现在的火车上乱得很,我是 为你好,怕你出事。”赵秀丽一边说一边洗锅子,水哗哗的,有几滴溅到李国富的 脸上,冰冰凉。他抹了把脸,长呼一口气,说:“我走了。” “还早呢!” “早点去,找个座位坐坐。”李国富说完,就拎着行李出了门。 晚上的火车站一点不亚于白天的热闹,他走到往北京方向的廊道,廊道两边的 塑料椅上坐满了人,显示屏上是另一个班次。李国富实在找不到地方坐,又因为时 间还早,就出了车站门,在广场上溜悠。 人太多,广场有些显仄。人们不得不挨得很近,却不知道对方的去向。李国富 刚刚在台阶上坐下,一个老女人走了过来,问:“先生,请何仙姑吗?” “什么何仙姑?” “何仙姑前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先生,你有什么为难事,只 要问一下何仙姑就行了。” “我没有什么为难事。” “先生,不贵的,问一次只收10块钱,不准不要钱。”老女人说。 有时你不得不佩服老女人的能力,她们的嘴唇是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窗口。李国 富到底架不住三说两说,就跟了过去。 地点就在火车站的地下商场,拉起布帘,李国富看到了那个盘腿坐着的30多岁 的女人。 “这就是天上下凡的何仙姑。”老女人说。 “哦。”李国富不置可否。他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又如大部分中国人的想 法,他以为这东西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何仙姑说:“这位先生,你要问什么?” 李国富想了想,试探着说:“我想问我爷爷能活多少岁?” 何仙姑就让老女人和李国富各拿住簸箕的一端,那簸箕下面插着一根筷子,再 下面,桌子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糯米粉。何仙姑让李国富心里想着这事,簸箕便动起 来,糯米粉上便写上了“死”字。老女人便说,你爷爷已经死了。李国富心里信了 几分,又问:“我妻子会对我忠贞不二吗?”李国富扶住簸箕,那筷子又写了“不” 字。虽然这里都是外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把20块钱付了,逃到地面上。冬夜 很凉,风一吹,整个身子都打一冷战。赵秀丽现在在干什么?现在对她来说真是个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趁着丈夫出差,她和情人幽会,就在他们做爱的床上,她和情 人脱光了衣裳,在被里挤成一团。他愤怒了,他应该把那个小白脸揪出来,给他一 百零八个耳括子。再把赵秀丽送回娘家,这个臭不要脸的!这个时候去北京已经不 重要了,他有比去北京伟大一百倍的使命,没有一件事比捉奸在床更令人刺激,他 捏了捏拳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半途他又停下来,应该更晚一些,那样才更有把握。无聊的他走进了一家 通宵录像厅,里面正播放着一部三级片,女人正经受着情欲的煎熬,在熬无可熬的 情况下甚至与家奴发生了关系。接着看下去,总还是三级片,那些饱涨夸大的情欲 使李国富不安起来,因为这些总使他想起赵秀丽和她的情人。原计划是12点回到家 中,但到了10点的时候他再也按捺不住。在街边的大排档吃了一碗兰州拉面,就急 急地往家赶去。 李国富掏出钥匙开门,那个瞬间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想如果看到赵秀丽和她 的情人在床上那怎么办;又似乎在肯定赵秀丽不会背叛自己,回家的做法是荒唐的。 门开了,他奔卧室,但妻子不在。不在阳台不在小房间不在厨房不在卫生间,她不 在。 她去哪了?这么晚,能有的解释也许是唯一的,那就是她跟情人幽会去了。他 有些怒不可遏,他妈的!李国富开始在赵秀丽的书桌上乱翻,企图找到妻子偷情的 蛛丝马迹,但一切都是徒劳。她那么聪明,难道还会让你捉到把柄! 李国富敲邻居406 的门,张兰臃肿的身体在防盗门内出现,“干什么呢!这么 晚了!” “对不起,打扰您了!请问你知道赵秀丽什么时候出门的?她去哪了?” “你自己的老婆你自己怎么不知道!” “对不起,我就是想问……” “我不知道!”穿着睡衣的张兰有些生气,“砰”地把门关上了。“神经兮兮 的!”李国富听张兰在门里又说了一句。 李国富又打电话给赵秀丽的父母,打电话给赵秀丽最好的朋友小邵,结果他们 都不知道她去哪了,这更验明赵秀丽是会情人去了。自己是多么愚蠢啊,其实从分 居的那天起,自己就应该提高警惕的。李国富心里郁闷着,坐在赵秀丽的床上,一 边看无聊的香港肥皂剧一边翻着床头柜上的几本书。 这几本书都是关于爱情的,有《爱情离我们有多远》,也有《策划爱他的一百 个理由》,内容涉及爱情的种种奇谈怪论。在书中有些地方,赵秀丽还划了红杠杠。 李国富觉得,要想了解妻子最近的思想倾向,就得解剖这些红杠杠,他索性将电视 关了,心情复杂地看起书来。 赵秀丽是8 点45分出门的,原因很简单,他想送送丈夫。坐在往火车站方向的 68路公交上,她想,在丈夫提出要和她做爱时,她反对,这实在有点出乎情理,那 么是她错了?但她又想,火车站一带的治安情况很差,一个星期前还发生过人命案, 拒绝丈夫性要求,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他好?难道让丈夫萎靡不振地出现在车站广场? 赵秀丽赶到往北京方向的廊道上,但看不到李国富的身影。她又来回走了几遍, 又到广场,还是找不到李国富,这个该死的,哪儿去了!她想来送送他,想给他一 个惊喜,想他给她一个拥抱,甚至月台上的一个吻,但直到往北京的那趟列车检票, 李国富还是没有出现。赵秀丽沮丧地坐在广场上的台阶上,想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两眼视力都是1.5 ,怎么会漏掉呢?那么就是李国富根本没有上这班车,这是个骗 局!想想这段日子以来,李国富对自己似乎越来越不在意了,他外面有相好的了, 想到这里,不禁伏下脸去,抽泣起来。 是啊,李国富怎么能这样对自己呢!自己是多么的爱他呀!可是所有的爱都打 了水漂,他总是并且只是敷衍她。想想刚刚恋爱的时候吧,那时每天晚上,李国富 都会到单位去接她下班,现在想起,那简直是一个遥远的神话,为什么爱情就经不 起时间的考验呢! 有人碰了碰她,赵秀丽抬起头来,是一个老女人,脸上和手上有很深的皱纹。 “小姐,想请何仙姑吗?”老女人问。 赵秀丽对老女人没有丝毫兴趣,摇了摇头。 “请一个吧!”老女人说,“何仙姑能知过去将来!” 老女人还要继续说下去,但赵秀丽已经不耐烦起来,走开。她漫无目标地在大 街上走,突然想,李国富会不会出事?会不会呢?也许他被一伙人抢了包,又挨打 了一顿,正蹲在某幢建筑的一角。他衣衫褴褛,血流满面。想到这里,她心里惊了 一下,但找遍广场的各个角落,还是没有李国富的身影。 这时赵秀丽就有些灰心了,完全被李国富欺骗了。她细心回忆一些过往,结论 是李国富肯定外面有情人。她往那处想,越想越是那么回事。走过曼曼歌舞厅的时 候,她走了进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进这种场所了,灯光旋转,音乐震耳发聩,或许在这样的场景 中,她才能麻醉自己。她要了一杯青岛啤酒,看舞池里扭曲的身体。 “小姐,跳个舞吧!”一个男孩走过来。 “我不会跳。” “哦。”男孩就势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会介意吧!” 赵秀丽瞪了他一眼,就将目光转到舞池里去了。男孩就一直坐在这里,要了一 杯茶,默默地喝。又过了几曲,男孩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我们跳舞吧!” “我不会跳。”赵秀丽甩了一下没甩开,“你放开,再不放开我要喊了!” “我们跳舞吧!”男孩把手放开,眼睛看着她,满怀期待。 “我们跳舞吧!”男孩又说。很深情很温柔很绅士。 我们跳舞吧!好像所有舞池里的男女都在对她说。 跳舞吧跳舞吧!她的心对自己说。 她站了起来,随男孩进入了舞池。男孩个子很高,穿着合身的休闲服,用目光 俯视她。有时她梦想就是和李国富在一起,当初也是这样迷恋的目光。12点舞厅就 要打烊了,照例灯光暗淡下来,贴面舞开始。男孩把赵秀丽搂得紧紧的,两手捂在 她屁股上,整个舞厅都在眩晕。赵秀丽像是豁出去了,凭什么你们男人能找相好, 我们女人就不能。李国富呀李国富,你不喜欢我,这世界上照样有人喜欢我!男孩 把嘴唇凑到她的耳边,“我喜欢你!”男孩说。 “噢。”赵秀丽有些不置可否,她想起许多杂志上关于一夜情的文章,那些文 章无不例外地告诉人们,一夜情就是一次放飞,是快乐,是宣泄。如果可能,她愿 意把这一夜交给男孩。果然,男孩说:“走吧。” 赵秀丽跟在男孩后面走。男孩上了一辆野狼摩托车,赵秀丽跨身在后。发动起 来,冬夜的风是凛冽的,但因了这青春男孩,紧贴着他的赵秀丽心里有一丝温暖和 期待。她需要证实自己的魅力,也想领略一夜情的放纵与旖旎。她甚至差不多将李 国富忘却了,即便想起丈夫也只会让她倍感叛逆的快乐。摩托车在一间民房前停下, 男孩将门关上,然后将赵秀丽抱到床上,简单地说:“我要你!” 赵秀丽闭上眼睛。 “我会让你飞!”男孩一边揉捏着她的乳房一边说,“300 元,不算多吧!” “我不是鸡!”赵秀丽觉得男孩误会她了。 “不是我给你300 元,是你给我300 元。”男孩说。 天哪!赵秀丽在一瞬明白,她遇上了一只鸭,还以为是一夜情呢!她翻身而起, 夺门而出。这个动作做得太快,连男孩都感到惊讶,“不玩就不玩嘛!跑得这么快 做什么!”男孩说。 赵秀丽在深夜的迎春大街上走,她现在只想搭上4 路车,回到那温暖的家。想 想那一床被窝吧,那才是自己真正要归去的地方。 李国富看书看累了,觉得眼皮有些涨,揉了揉,想睡觉。但真正闭起眼睛的时 候,却怎么也睡不着。换上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睡不着的。他想自己是怎么对赵秀 丽的,甚至想起刚刚恋爱时,每天都去接她下班。可能那时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 走到这一步,等赵秀丽回来他就和她离婚,这样的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啦!这时他 听到了脚步声,真是再熟悉不过,赵秀丽回来了。 这个臭婊子,她还有脸回来! 赵秀丽看到躺在床上的李国富,吃了一惊,“怎么,你没有去北京!” 李国富躺在床上“嘿嘿”冷笑。 “干什么,笑成这样!” “你这么晚,去哪儿了!”李国富责问道。 赵秀丽说是去火车站了,“我一直在找你,找到现在,实在找不到就回来了。” 赵秀丽的这番话显然是立不住脚的,火车10点发车,现在已经是凌晨1 点多的 光景了。“你不用骗我,你到底去哪儿了。” “夫妻之间应该相互信任,你不信我,我也没话说。”赵秀丽说。 “你这么晚回来,我能信任你吗?” “爱情就是要相互信任!” “爱情是什么!我们之间还有爱情吗?”李国富引用了刚读过的一段话,愤怒 地说,“爱情不过是人们安慰自己的工具,爱情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爱情就是一堆 大便!” “我不再相信狗日的爱情了!”李国富吼道。 李国富和赵秀丽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他们给对方解释,但谁也不相信 对方的话,他们都觉得自己给对方的爱远远超出了对方对自己的爱,自己给对方的 容忍远远超出了对方对自己的容忍。他们都已经很累了,懒得再跟对方说话。回到 家中,他们就像两只瘟猪。 但是有一天晚上,赵秀丽来到了李国富的小房间,她倚着门看他,看了很久, 看得李国富不耐烦起来,“干什么?”他问。 “我们要个孩子吧!”赵秀丽说。 李国富一把搂过赵秀丽,他发现她的身体是干枯僵硬的。他觉得,他们是为了 孩子而做爱,就像为了生活而生活。爱情可能没有,但生活仍得继续、继续…… -------- 西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