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爱的答案 五月的海边,空气温暖而潮湿,长长的海岸线寂寞地向前蜿蜒,消失在视线的 尽头。奕秋在沙滩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咸咸的海的气味。东方的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了,弈秋习惯性地抬一下手腕看看时间,突然他摇摇头笑自己 笨——自从当年将芷筠送的手表摘下后,自己就再没有戴手表的习惯了! “芷筠”,一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里不禁一颤,这曾是他生命中多么重要的 一个名字呀! 摸出手机,上面显示是清晨四点,自己在海边已经站了一整夜了。奕秋是昨天 夜里到达小镇的,从火车站出来,他并没有先到大卫家去,而是沿着记忆中依稀记 得的路来到海边。 奕秋是接到大卫的电话,赶回小镇来参加他的婚礼的。他们俩是从小玩到大的 朋友,还是穿开裆裤的时候,两个人就整天玩在一块儿。长大了又在同一所学校念 书,于是,一起上学、一起逃课、一起受罚。奕秋想到儿时的伙伴都要步入围城了, 才感到时间真的是无情地流逝了,过去了终究是过去了,无论你是多么不甘心失去, 无论你是多么地想挽留…… 沙滩经过海水一整夜的冲涤,抚平了所有的褶皱,就象一块平铺的黄色画布, 奕秋望着自己留下的那串清晰的脚印,在画布上刻划着一个人的孤单和寂寞!太阳 渐渐浮出了海平线,金色的光线丝丝缕缕地投撒到沙滩上,沙砾顿时变得温暖起来, 奕秋记忆里的点点碎片也渐渐活跃起来,多么熟悉的季节,多么熟悉的地方呀!曾 经,也是这片沙滩,奕秋曾无数次地走过,也曾留下过一排排脚印,但那时总有一 串细小的脚印追随在旁边,可如今呢? 悲伤的情绪从心底迅速地扩散、蔓延,渐渐弥漫于他的四周,如同海风咸咸的 气味一样挥之不去。 绕过一片防风林,出现在眼前的是海边的岩石群,这儿曾是他们儿时的乐园, 是个捉迷藏的好地方。如今岩石依然伫立在原地,只是少了往日的那群少年的身影 和喧闹声。奕秋至今还记得那个黄昏,夕阳下芷筠伫立在石上等待的背影…… 奕秋的脑中又一次出现了这个名字,“芷筠、芷筠、芷筠……”他的头又开始 痛起来了,八年了,只要他一记起这个名字,脑中就会混乱起来,往日的散乱的记 忆就纷纷占据他的心。时间是毫不留情地过去,那些往事在他的记忆中终究还是会 渐渐地模糊。他试图尽力地挽留,试图记住和芷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无奈地发 现,每次回忆起芷筠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终于还是离他远去了。一想到这里,他的 头就会开始疼痛无比,这八年里,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起这个名字。为了避免睹物 思人,他离开了小镇,去了远方的一个内陆城市。他知道,那个城市不曾属于他, 也永不会属于他。那里气候干燥而寒冷,每天为了生计穿梭于忙碌的人群中,只有 到了夜里,他才能卸下重重的防备,蜷在屋角一边抽着香烟,一边听着那首老歌: …… 茫然走在海边,看那潮来潮去,徒劳无功想把每朵浪花记清…… 是呀,凭什么能将往事都记清呢?从相遇到离别,仅仅只有三个月,三个月在 生命的海洋中不过是朵小小的浪花而已。但奕秋深深的明白,芷筠在他的生命里绝 不止是朵转瞬即逝的浪花,而是整片深深蓝蓝的海,他已将全部的爱融入其中了! 奕秋还记得高二的那个夏天,大卫一个下午没来上课,没请假,甚至连他这个 死党兄弟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放学后,奕秋直奔大卫家。门是开着的,他径直冲 了进去“哎呀!”奕秋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手中的一摞书散落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声道歉,蹲下来将地上的书拾起。这时,他才看 清对方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穿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她的脸很秀美,像《魂 断蓝桥》里的费雯丽。尤其,奕秋发现她的眉宇之间仿佛系着一丝淡淡的哀愁。 “没关系的。”看见他的紧张失措,女孩不禁莞尔。 “我来介绍一下:秦奕秋—我最铁的哥们;林芷筠—我的表妹。”大卫恰到好 处地出现多少掩盖了奕秋的尴尬。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他向她伸出了手。 “你好,我也很高兴‘撞’见你!”她用左手把书抱在胸前,腾出右手和他握 在一起。 “呵呵,我是来调查王大卫同学旷课的原因的,刚才脚步匆匆,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和你开玩笑而已。”芷筠回头对大卫说:“表哥,我先去海边看 书去了。” 她转身出门后,奕秋从大卫的口中得知:芷筠是他的二姨的女儿,比他们小一 岁。今年本来读高一的,由于身体不好,休学一年,夏天到大卫家来看海的。大卫 下午没去上学就是去镇里的车站接她去了。 开始的一个月,大卫、奕秋、芷筠三个人总是一起行动。后来待到芷筠和奕秋 渐渐熟识了,大卫就总是找一个借口先走开,留下奕秋和芷筠两个人。奕秋对海是 很熟悉的,他给芷筠讲了许多关于海的传说,带她认识各种贝壳,教她唱渔民的歌 谣。 芷筠对蓝色的大海很痴迷,她对奕秋说她从小生长在一个内陆城市,从小她就 向往着能住在海边,天天在沙滩上散步。她第一次看见大海是在十四岁时,在一个 北方的城市里。第一眼见到海的时候,她的泪水禁不住涌出了眼眶,那是她生命中 头一次见到海的无边无际的浩瀚和无所不能的包容。每一次当她说起对海的依恋的 时候,奕秋总是笑着说她是“海的女儿”。 他们来到防风林西边的一块巨大的岩石上,站在那里放眼望去,茫茫大海一片 烟波浩荡。奕秋告诉芷筠,这块岩石叫“祈艾石”,传说曾经有个叫祈艾的女子, 为求丈夫出海平安,夜夜在石上祈愿。一次风暴中丈夫罹难,祈艾从这块岩石上跃 入海中,追随丈夫而去。故事讲完后,芷筠和奕秋还为了祈艾的殉情的做法有一些 争。芷筠却认为祈艾这么做不值得,而应该为了她的爱人而好好的活着,殉情是不 理性的做法;奕秋则认为祈艾的殉情表明了她对丈夫的爱情的忠诚,真正地爱上一 个人是没有理性的!那天,芷筠对自己的观点异常地坚持,奕秋看见她那么地认真, 便笑笑的让步了。 越是对时间留恋,越是觉得它过得飞快。转眼,已是夏末秋初了,随着第一片 落叶的飘零,芷筠的归期在即。这天下午放学后,大卫递给奕秋一张纸条,一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他熟悉的笔迹:“七点钟,祈艾石见。” 回家匆匆晚饭后,奕秋来到了祈艾石。此时,已近黄昏,一抹残阳凄艳如血, 撒给沙滩一片金黄。祈艾石上,芷筠一袭白裙伫立晚风中,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海 的尽头,仿佛在细数自己的哀愁。她是那么的专注,以至没有发现奕秋的到来。 “嗨!”奕秋拍了一下她的肩,“想什么呢?” “在看海呢,很快要离开这里了,想多看两眼,把它记在心里带回家乡去!” “若你以后愿意一辈子住在这里,我会盖起一座临海的房子,让你可以天天站 在平台上听涛声滚滚,数海鸥只只,望白帆点点,沐彩霞朝朝……”奕秋凝视着芷 筠的清澈的双眼,认真地许下自己的第一份誓言。他将芷筠拥在怀里,轻轻地在她 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吻。他托起芷筠的下巴时,发现她的眼中凝着晶莹的泪珠, “奕秋,我怕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偶尔出现在海和礁石的中间,从 海的胸怀中出发,最后到达礁石上的一刹那迸出生命中最凄美的……” “不,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说这么让我伤心的话?”奕 秋用手指堵住了她的嘴。 夜幕渐渐地降临,祈艾石上,他们相倚在一起。夜空是一片幽幽的蓝色,上面 缀满了繁星。一颗流星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转瞬消逝 在海平面线上,就象坠进了深深蓝蓝的大海。 “多美啊!” “芷筠,我会一直恪守着今天许下的诺言”奕秋搂着她,“等到你愿意的那天, 我仍然在这里等你!” 秋风渐凉的日子里,芷筠走了,带着难舍的感情,带着眉宇间的那丝哀愁,离 开了她深深喜爱的海和深深爱着的男孩。走的那天,芷筠没有告诉奕秋,大卫将她 送上北去的列车。“替我交给奕秋。”芷筠递给大卫一个小盒子。 奕秋从大卫手中拿到这个纸盒已是第二天的事了。奕秋回到家,拆开纸盒,里 面有一封信。 奕秋: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小镇了。别怪表哥,是我不让他告诉 你我什么时候走的。我会永远记得你陪我看海的日子! 父母很快会带我到国外去定居了,以后可能再没有机会见面了,这块表给你做 个纪念。 芷筠 盒子里还有一块手表,银色的表带,深蓝色的表盘。从此,奕秋戴上了这块表, 在腕上;也系上了一丝哀愁,在眉头。奕秋在镇上买了一个最漂亮的玻璃瓶,在海 边装了几乎满满一瓶砂,盖紧后和一封短短的信一起托大卫转交给芷筠。信里具体 写的什么奕秋也记不太清了,大概就是些年少气盛的话语吧!摆出了一付蛮不在乎 的样子,事实上,他根本无法忘记芷筠!但他不是个喜欢纠缠的人,尤其对自己心 爱的人,他害怕看见她的眉头紧锁。 在以后的日子里,奕秋会偶尔不经意间向大卫问起芷筠的近况,大卫总是不太 专心的敷衍他几句。久而久之,奕秋也就不太问他了。两年后,高考结束后,奕秋 考上了南方的一所不错的大学,大卫则选择了不远的一座城市读师范。拿到通知书 的那天,几个好朋友相约到镇上的一个酒家聚餐了一次,为了即将到来的分别。那 天,饭局间弥漫着淡淡的离愁,大家都多喝了几杯,散场时,都有些醉意了。大卫 交给奕秋一封信,叮嘱他回家再看。 到家后,奕秋将信拆开,映入眼帘的是他久违的、熟悉的字迹。他盼着这封信 已经很久了,他想她怎么会这么狠心让他等了这么久。他的目光贪婪地掠过纸上的 字字句句,渐渐地,他的心凉了下来…… 奕秋:原谅我的不告而别! 我的生命中注定了不该有爱情的出现。初三那年,命运和我开了一个不小的玩 笑——一次体检中,我被诊断出患有白血病。从那天起,我的生命便告别了阳光灿 烂的春天,提前进入了萧瑟的秋季。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我的心静如止水,不会泛起一丝涟漪。直到那 天遇见你,我就知道我错了! 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你给我讲故事,教我认贝壳,用你开朗 的心感染我,让我走出了痛苦和悲伤萦绕的思绪。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一个夏 季过得那么快,转眼风也凉了,叶也黄了,人也要散了!临走的前夜,天空飘着细 雨。我独自坐在海边的岩石上,对着浪花倾诉。那些浪花儿知道,我是多么的留恋、 舍不得离开。那夜,我滚烫的泪水和冰凉的雨水混在一起,在脸上肆意游走。我想 骗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你,我想甩甩头将你从心中抹去,可惜连我的心都不听话! 我常告诫自己,我是一个没有将来的人,而你,还有很多更美好的夏天在等着 你。面对你真挚的承诺,我无力承受,我无法把握自己的明天,更没有资格给你任 何承诺!我选择了轻轻地走,正如我轻轻地来,对你如此,对生命亦然! 我现在正躺在医院的特护病房里给你写这封信,进来二个月了,我的情况一天 比一天糟,看来是没有机会再出去了。医院里夜寂静而冷清,我闭上眼睛唯一能做 的事就是——想你!想你!!无可救药地想你!!!在我被病痛折磨最痛苦的时候, 惟有想着你,才能获得些许的慰藉。我想见到你,但我不愿再去扰乱你已平静的生 活,也不愿让你看见我躺在病床上,靠供氧器和输液瓶维生的样子。苦闷的时候, 我会拿出你送的那个玻璃瓶,拧开盖子,那里面充盈着海的气味!那一刻,眼前就 会出现你的眉、你的眼、你未脱孩子气的脸,曾经朝夕相处,如今天各一方!我要 把你送我的这瓶砂带到另一个世界去,因为里面装着我最最弥足珍贵的往事! 那天你对我表白的一刻,你可知道我的心中有多么难受?!自己爱的人站在面 前,却不能告诉他我爱他!面对面的距离,仿佛隔着几百万光年般遥不可及,我终 于没能忍住滚烫的泪,当时我好想告诉你一切,然后不顾一切地去爱你。一种可怕 的自私顷刻占据了我的心、吞噬着我的理智。后来,我看着你由于见到我流泪而满 含怜惜的眼神,我才明白,爱一个人是要不计一切代价使对方幸福!而我,却残忍 地想让你分担我的痛苦,我好可怕!我等不到你陪我看细水长流的那一天,但至少 那一刻你是爱我的,我是幸福的!那时的感受就是所谓的刻骨铭心吧,我想我会铭 记直至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记得那天我们在海边看到的那颗流星吗?它划过天际的那一刻,真美!我仅仅 祈求做你生命中的一颗流星,能带给你瞬间的美丽与灿烂,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想, 若是神肯给我选择的权利,我一定会选择不忘记前世、不忘记你! 芷筠草于病榻 读完信的时候,奕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滚烫的泪已流了满面。他丢下信,冲 向大卫家。大卫告诉他,芷筠离开小镇后不久病情就开始恶化了,一年前就已经… …这封信是她的母亲托大卫转交奕秋的,并且说芷筠叮嘱了要在奕秋拿到了大学录 取通知书以后再交给他,免得影响学业…… 从大卫家出来,奕秋没有回家,而是来到海边。他的心仿佛被撕裂般的疼痛! 芷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因为太爱一个人而选择离开他,这是多么痛苦和无奈 呀!他终于感受到了芷筠对他的爱是多么真挚而深沉啊,但等到他明白的时候,这 份爱却再也寻不着了!若上天肯给他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不计较一切, 给这个女孩他全部的爱,哪怕只有一天的时间! 奕秋独自来到祈艾石,褪下腕上的手表掷向海的方向。手表在半空中划了一道 弧线,带着他的余温和无限的深情坠入了深深蓝蓝的大海,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 转瞬不见了踪迹。那天,他坐在祈艾石上哭了一夜,直到天明。他深刻地体会到了 从前祈艾失去爱人时的痛苦和无助了,也明白了当初芷筠关于祈艾的殉情故事和他 争论的真正用意了!她希望他好好的活下去,她早就为了分离的这一天在做准备了, 所有的痛苦她都一个人承担了下来,静静地带着伤痛离开了他! 奕秋读大学的时候,去看了正在热映的美国爱情大片《泰坦尼克号》,当看到 ROSE说“I promise ……”的情景时,他的泪忍不住涌了出来。他决心,为了芷筠 他应该好好的活下去!朋友们告诉他,忘怀一份感情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自己投入 另一份新的感情中去。工作后,奕秋也尝试着交过几个女友,最后都是无果而终。 他发现这种努力是徒劳,没有人能代替芷筠在他心中的位置!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奕秋终于能体会几百年前苏老夫子 的感慨了!的确,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逝者已逝,徒留生者伤心 感慨!口袋中的手机振动了起来,奕秋的思绪被带回到眼前,显示是大卫的电话。 天已经大亮了,海边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奕秋拦了一辆TAXI去大卫家。车 在公路上飞驰,将海浪和沙滩远远地抛在身后,司机打开收音机,传出电台DJ富有 磁性的声音:“下面为您送出一首老歌……” 从那遥远海边慢慢消失的你 本来模糊的脸竟然渐渐清晰 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把它放在心底 茫然走在海边看那潮来潮去 徒劳无功想把每朵浪花记清 想要说声爱你却被吹散在风里 猛然回头你在哪里 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 就让我用一生等待 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 就让它随风飘远 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 就象带走每一条河流 所有受过的伤 所有流过的泪 我的爱 请全部带走 张雨生高亢伤感的歌声曾陪伴他度过无数个思念的夜,奕秋点燃了一支烟,烟 雾缭绕之中,隐约可见他的眼睛溢满闪亮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