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1999年9月30日 中午十二点半,大家先后醒来,找不到林宓和林叔叔,方鸰给林宓打了传呼。 一会儿,林宓回电说,今天晚了,而且刚下火车,大家想必都很累,所以不去玩了; 她请我们到她家里,吃顿饭。 等了半小时,林叔叔来了,大家兴冲冲地跟他上了门口的小巴。 街上被正午的太阳晒的亮亮的,毕竟是南方啊,即使十月份仍是不见凉意,这 就是林宓号称的好天气吗?忍不住对今后几天的旅途有所忌惮。 我问道:“林叔叔,杭州怎么还这么热啊?早上到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大太阳 呀!” 林叔叔笑容可掬地说:“呵,当然没法和北京比啦。不过马上就要降温了,中 午稍微热一点,早上晚间还好,别担心,小宓不会让大家顶着太阳到出走的。” “小宓?”段丰小声重复着窃笑。我顿时意识到其中玄机,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刘婷婷回头白了我们男的一眼,意即谴责。 “宁飞,她们家真行,就这么叫了二十年呀!”段丰冲我嘀咕。 “‘小蜜’这说法不是九十年代才有的啊,你让人家怎么突然改口。”我解释 道。 “算了吧。林宓从来不准我叫她‘小宓’,她还是有忌讳的。”方鸰插嘴说。 我顿觉一股思潮冲击了自己,兀自陷入无言,听他们琐碎的言语直到车停在路 边。 林宓家里比想象中小的多,可能跟杭州太小住房紧张有关。其实林宓父亲在政 府机关工作,条件也不错,住在这种外观气派,华而不实的楼群里真是有点委屈。 我有个甘肃的同学,父母都是工人,却住着三室一厅,而且房价低廉,真是不可同 日而语。想到这些让我油然而生一种生活的沉重感,或者是对自己将来的家的一种 预期,以及与此同时看见的模糊的压力。 大家随林宓到处参观了一下,只用了一两分钟,就只剩她的卧室没到过了。 这间卧室里没有窗,而且没有吊蓬的灯,虽然下午却也显得阴暗的很。大约十 平方米的空间,被一张双人床和对面的衣柜占了快一半。另外就是一张带写字台的 电脑桌。上面除了电脑和电话别无他物,显是除了林宓没别人光顾这儿了。 大家左右无事,开始集体翻林宓的硬盘,指指点点,比比划划的。吴琦问能不 能上网,林宓说当然可以。大家顿时兴致盎然,刘婷婷争着要先登录自己的Oicq账 号,看看网友是否在线。我说怎么也应该让林宓先登啊,林宓不肯。 “为什么呀?”大家纷纷质疑。 “保密呀!”林宓得意地笑着。 刘婷婷说是看看好友是否上线,事实上她即刻开聊,我们几个没上网聊天过的, 在一边观摩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聊了,就坐到林宓大大的床上调侃,偶尔听见刘婷 婷惊喜的大笑,不得不转过去关心一下这位小姐是不是秀逗了。 “林宓,这是你一个人的房间吧?”方鸰扭捏的问道。 “啊,对呀。怎么啦?”林宓有点不自在的反问。 “那怎么睡一张双人床啊?”段丰抢着说。 “噢,”林宓脸红了一下,“这是过去我爸我妈睡的床,搬家时买了张新的, 这张就归我了。还有可疑吗?” 林宓这么一问反让大家不好意思了,尴尬中大家齐声笑了笑,就算了事。 “王八蛋!”刘婷婷对着屏幕忽然大叫,“婷婷不理你了。” 这回大家由衷地笑了。 林爸爸来招呼大家吃饭,我们纷纷一边客套地声称“添麻烦了”,一边大步流 星赶到客厅。我不知道别人,我是饿坏了,从早上九点到现在快四点了,我们什么 也没吃过。这导致我们秋风扫落叶般地消灭了全部桌上食物,只是隐约的觉得菜的 味道和北方有很大差异,却也顾不了许多,只要不影响吞咽,无论什么味道一律接 受。 吃完了饭已经六点多了,林叔叔也来了,九个人在客厅聊了一会儿,我们实在 挺不住了,眼皮直打架,林宓一家发觉了,就商量说让孩子们早点回去睡吧。林叔 叔打了个电话,说半小时后有车来接。 话音未落,电话又响起来了。林叔叔顺手接起,然后对林宓说:“小宓,你的 电话,北京同学的。” 我立刻没了困意,关注着林宓接听电话。 “喂?是我。”林宓突然转向我们,“是焦通。” 这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变得比谁都关心这个电话了。 “啊?真的吗?……噢,噢。”林宓听着听着便只盯着我看了,我也渐渐猜到 什么了。 “哎,宁飞在我家呢,让他接吗?”说着,林宓把听筒指向我,让我接听。 “喂?我宁飞啊。” “我是焦通啊。” “我知道。什么事儿?” “孙菁来了。” “什么?”我虽然有了心理准备,还是不敢相信这真的发生了。 “她今天上午到的,我不记得你们什么时候到杭州,所以现在才跟林宓联络, 你们都在那儿吗?” “啊,我们刚在林宓家吃饭——你怎么跟孙菁说的?说我来杭州了吗?”这时 我发现大家都在看着我,好像要从我身上找什么东西似的。 “当然没有,我就说你已经去学习了,而且不准随便出入学校,一时半会儿算 是见不到你啦。” “孙菁她信吗?她有没有非要去找我的意思?” “她说你告诉她的时候她还真不信,但听我也这么说就信了。她特想去找你, 但我跟她说是完全封闭的,只能等你结束才能见面;她就问我什么时候结束,我说 我不大清楚,帮她问问看——哎,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跟人家有个交待。” “6、7号吧。焦通,你得帮我先稳住她,能劝她回去最好,不行就陪她在北京 玩儿两天,一切费用等我回去报销……” “宁飞,你这是什么话,哥们儿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这点小事儿摆不平我还 是焦通啊。” “是啊,这回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可有用武之地了。行,先这样吧。以后有什么 事儿给林宓打个电话,让她转告我就行了。” “那行。你再让林宓接下电话。” 我叫林宓过来听电话,自己重又坐下,惊魂未定,但在这场合又没法细谈,心 里还有很多放不下的,心想只能今后每天打个电话给焦通,问问详细情况了。 林宓“嗯、啊”几声就撂了电话,林叔叔说差不多该下楼了,车快到了。我们 于是逐个与林宓父母道谢,道别,随林叔叔下楼了。我还没空问林宓最后焦通都说 了些什么,就被拥出了门,心想只好明天再说了。 回到浙大招待所,我怕我一时睡不着,索性送林叔叔回到他的宿舍,路上谈了 点在林宓家里谈过的话题,没等我想好自己想知道的问题,林叔叔家到了。 回招待所的路上我买了包烟,合计着再给焦通打个电话,我径直来到值班室, 找到电话,手刚伸出去,电话铃响了。值班大伯示意我先接一下。 “喂?”我拿起电话。 “麻烦你找一下206的宁飞,谢谢!” “是林宓吗?我宁飞呀!” “怎么这么巧?!嘿,我跟你说啊,刚才焦通跟我说他昨天买了台电脑,这几 天会给我发E-mail按时报告孙菁的情况,然后我转告你,你就不用打电话给他了。” “噢,这样啊。我刚才还想call他呢,这样就不用了,他跟我联系比较好。那 就麻烦你了……” “咳,何必这么客气,举手之劳嘛——对了,你是不是没跟孙菁说实话?” “我不是说了嘛,她非得跟着我来,我只好骗她说去‘新东方’进修‘高程’ 了,是封闭教学,本以为这样她就不会再有什么想法,没想到她还真去北京了。” “噢,我知道了,你们重修于好了。你呀,为什么骗人家,她要来就带她来嘛。” 林宓腔调古怪起来。 “没你说的那么简单。算了,不说我的事了。我一直没空问你,你和方鸰到底 怎么了?” “你还真会转移话题,呵呵。我们也没什么,分手了。” “为了什么呀?” “电话里说不清,明天找机会再聊吧。” “Ok,你也早点睡吧。” “你这一说我还真有点困了。明天见。” “Bye-bye.” “Bye.” 1999年10月1日 早上七点,方鸰叫醒大家,过了一会儿,林宓来了。今天的旅程是西湖一周, 我们徒步到玉泉吃了早点,穿过植物园来到曲院风荷,稍作游览直奔岳王庙。儿时 耳闻的“气壮山河”、“还我河山”终于得以亲见,令人失望的是秦桧夫妇的跪像 前并非传说中的满是痰迹,那里明文规定严禁吐痰。岳公的香火很盛,中国十几亿 人,况且生生不息,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全民皆曾莅临杭州。于是这里恐怕不用担心 有天门庭冷清,那些靠名胜致富的人们,也可以一代代从事“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辗转出了小小的岳王庙,大家竟提起《射雕英雄传》中黄蓉假扮麻风病的情节, 并争相回忆刚才是否路过那样一所破庙。林宓笑称电视剧中的外景未必是在杭州拍 的,即使在杭州也未必在岳王庙啊。我们醒觉自己竟在轻松的游玩中变得幼稚了, 但在这美景人风中,有谁能紧张老练的起来呢?又有谁愿意这样不合情趣呢? 终于来到濒湖的堤岸,眺望青色湖面,水环山,山分水,绵绵不见尽头,实是 蔚为壮观。湖水上稀疏的浮游着船艇,在湖心岛上庆祝建国五十周年的彩幅、气球 中,营造出一片逍遥、喜庆的风光。 我们决定从苏堤上步行穿过西湖。我终于得以经常和林宓走在一起,大概说了 以下的话。 “你和方鸰到底怎么了?” “我们在一起并不合适,所有误会也好,矛盾也好,都是有根源的。” “他说你不过投入,我的意思是说,你没像他那样十分在意你们之间的感情— —哎,林宓,你介意我把问题谈的深入吗?” “没关系的。其实,宁飞,我们虽然平时没什么机会交谈,但是我很信任你, 我一直认为你是我一个特殊的朋友。” “特殊?是指我的个性吗?” “不是。就是说有时候,有些话,我不可能跟除你以外的任何人说,你明白吗?” “嗯。就像这回你和方鸰的事儿,你只能跟我说说心里话,换别的人不了解你 们,或者不了解情况;而方鸰,作为当事人,你不可能什么都跟他说。是吗?” “……差不多吧。我承认,这次开始的草率了点,我那件事你知道了吧?” “演唱会那天的事儿吧?” “是啊。从那天以后,我觉得自己不能再孤立自己了,我要给自己一个安稳的 环境,这时周方鸰突然和我表白了,我决定给彼此个机会……哼,可能是太矫揉造 作了,越想完善一件东西,越可能过犹不及,处理得矫情了。” “我看得出来,你还是蛮在乎这件事的。并不像方鸰说的那样……” “咳!无奈他并不是我生命中的那个人,我可能刻意用情也没法到位,他是个 聪明人,在他眼里,我们之间的问题是很明显的,不是一两次约会,一两句承诺可 以抹煞的。” “你早已意识到这些,所以他跟你提出分手时,你显得很平静。” “这是自然的表现。他是个现实的人,不会斤斤计较,拿得起放得下;而我也 感激他这段时间对我的好处,我们的靠近虽然没达到那种目的,却使我们成为了知 己般的朋友。一点点遗憾吧,这并不是我怎么放不下,就能突然消失的。” “是啊,你们对感情的事理智得很啊。” “你是不是想说‘功利’这类的词。” “不是不是,其实你们这么做是很正确的;想当初我和孙菁分手时,就不能想 得清楚,总是记认着从前那段美好的回忆,接受不了这种物是人非的感情变迁;每 每想起来,就陷入困惑中无法自拔。哈,一旦回到从前,感觉,已经不再了……” “你是说和孙菁重新在一起后,并不像当初想象的美满?” “简直不能用‘美满’这个词儿来形容,真的有种敷衍的感觉,好像所有言行 都是在为了维持两人之间的名分一样;其实她上次来的时候,我真的有种重拾幸福 的感觉,但是这原本是幸福的感觉,早就被当初的分手,和分手后这段时间磨砺得 体无完肤了,只剩一个空洞的架子,摇来晃去的,恍恍惚惚的。” “你干嘛不跟孙菁说清楚呢——哈,也许我不该这么说……” “我在蒙蔽自己罢了。这点跟方鸰一比,就相形见绌了。” “不能这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处事原则也不同。其实我挺欣赏执著 的人的,能给人种安稳的感觉。” “但是也不能执著于没有希望的事情呀,这样根本没有执著的动力。” “对呀。如果我遇到让我动力满满的恋爱,我说不定比你还执著呢?” “是吗?想象不出,真希望有机会见识到你执著的样子。” “就是这个样子的呀!”林宓摆出一副含情脉脉的神情,把我吓了一跳,她转 而爽朗的笑了,把尴尬全留给了我。 “哈,你还挺淘气的!” “你还没领教我乖乖的样子呢。”说着她又扮出一副幽怨迷离而且充满稚气的 神情,真的把我惊呆了。 “你这算演技吧,你真是被埋没了。在日本的话,你早被星探捧红了!一代青 春偶像明星——林宓!” “干嘛?要签名吗?”林宓装出郑重端庄的神态,这才是她最原始的美,最让 我刻骨铭心的影像。 林宓,你拥有最平实的吸引力,保守而内敛,须用心才能揭示;一旦被揭示, 你就拥有最夸张的魅力,张扬而鲜明,何时何地,合眼即现……我究竟用怎样的言 语才能把你诠释清晰:写你的眼?写你的笑?写你圆润的脸蛋?写你栩栩的笑靥? 抑或,我只配把你留在心灵深处,私自揣摩咀嚼你的林林总总,在思考你的美丽, 体会你的可爱之后,让别人从我身上每个流露幸福的细胞中,间接了解你的一切诱 惑吧。这样的才最真切。 “你怎么叫林宓这么奇怪的名字啊?” “我爸姓林,我妈姓宓呀!” “噢,跟我差不多。” “啊?你妈姓飞吗?呵呵。” “胡说八道!我妈叫陈飞呀,取了她的‘飞’字作我的名字。” “收到收到……飞,飞什么飞嘛,难道你父母希望你将来远走高飞吗?” “你没听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吗?最遥远的地方,是我最向往的未知。” “你父母呢?他们也情愿你飞到遥远的未知吗?” “既然会飞,当然可以飞回来到他们身边了。” “呵呵,好事情全让你占了呀!会不会太离谱啊?” “这种事情妒忌不来的啦,你也可以叫‘飞’的呀!” “喂,我说怎么一口杭州味儿呀?哪儿学的您?” “你还不是一口北京味儿?挤兑谁呀?” 我们旁若无人地笑成一团,其他四人纷纷回头表示自己的真实存在,并疑惑地 张望着。 “你们俩快点儿!笑什么呢?”刘婷婷喊道。 “林宓说中午饭她请客。”我无赖似的回应。 “好啊,好啊,谁让宁飞答应承担今天所有门票呢!我也大方点吧。”林宓轻 描淡写的说。 “大家都听见了吧,真不愧是宁飞呀,真慷慨!”段丰引起一阵欢呼。 我用难以置信的嗔怪目光看着林宓,继续赖皮:“我是指公厕门票啊,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