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雪下的不厚,但是路面上却显得锃亮,所有机车都小心翼翼地溜达。除了我乘 的这辆。 我终于切身体会到商品社会里,钞票的作用是不可小觑的。在经济二字面前, 什么原则、什么顾忌,全得低头。我庆幸自己仍算个在经济上不用太操心的角色, 家里有点钱,虽然不够我去多伦多,却也可以让我在燕京大学活的像个加籍华人了; 将来的出路相对好找,做IT的还热一天,我就可以多赚24小时。 心急如焚的我心志混乱,一边关注司机面前的钟,一边哼着歌。还是那个我记 不清词的歌,但是这个曲调是刻骨铭心的动听,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哼着,用以减退 紧张情绪。脑里像演戏般的回映着昔日的林宓,她的聪颖可爱、她的活泼生动…… 我终于在回忆中搜索到了那曲调的来由——是“纷扰”,是林宓当初在摇滚演 唱会上演唱的“纷扰”。一切其实就是从那天开始的,那时还是夏末,而今已过初 冬。几个月来纷扰我的梦幻,今天就要了结了吗? 车开到广场附近被栏杆阻住,周围的几个武警让我们知道这是戒严区了。我跟 司机说就到这吧,然后打开车门下车。司机一把拉住了我,我一回头看见几张人民 币。 “二十五块,找你七十五,拿好!”司机淡淡地说。 “谢了。”我重重的说了句,起身下车。关上车门以后,我冲里边摆摆手,司 机看到了微笑着开始调转车头。 我正为难怎么进去时,有人喊我:“宁飞!” 我一看原来是曲北,他在广场上隔着武警和栏杆与我对望。 我顾不上什么恩怨了,扯着脖子喊:“曲北!能把我带进去吗?” “等着啊!”曲北说完转身投入人海,一会儿就分辨不出了。 今天天安门广场人满为患,全部挤在一个搭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边的舞台四周。 舞台中央那个到计时钟显示:距澳门回归祖国还有0天0小时24分30秒。在我眼里, 它不仅是记载历史时刻的见证,还是我挽救爱情的最后时机。 这是曲北冲我跑来,我心领神会地走了过去。他在夹在我们之间的武警面前出 示了个什么证件,武警撤开了摆在我面前的栏杆示意我进去。我惊喜不已,甚至夸 曲北说:“没想到你小子还能干出点儿有用的事儿!” 曲北出人意料地没有赔笑,反而用和他极不相称的稳重神情面对我:“这样做 是我赎罪,还远远不够……” 我竟有一股冲动去拥抱这个我从前讨厌至极的人,但是我压抑住了,因为我还 有重要的事情要完成。我感激地冲曲北点点头,转身向人海奔去……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大海捞针了,面对这些来自中外各地,操不同语言的人们, 在这样的喧闹嘈杂中,即使让他们听见我说“借光”都是件困难的事情。这样扒着 人群找了一会儿,我发现不是办法,扭头看看倒计时,还有18分09秒。一瞬间我脑 袋里嗡的一下没了神智,双眼昏花,我跌跌撞撞地挤出人群。我虽然经历了二十年 的风雨挫折,但是从没这么无助绝望过。我甚至开始咒骂老天对我的谐谑,跟我开 这样无聊的玩笑。但是这些内心煎熬在此刻欢声歌声充斥的广场里,是那么的不和 谐,这让我感到更加孤独。 还有15分45秒,人群里不乏跟我一样时刻关注倒计时的人,但我们的心声无疑 是有着区别的。我退到一边比较安静的角落,远远地从人们背后张望着,我一双眼 睛全神贯注,巴望着从中偶然发现那亲切可爱的背影…… 那个讨厌的国内歌手终于下去了,广场上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后竟赢得了一丝 安静,我清晰地听到在靠近我的人群中有呼机作响,那样真切、有穿透力。 我急中生智,拨通了周方鸰的传呼。我第一刻的直觉是希望他们刚巧在一起观 看,而位置又离我不远,使我能听到传呼机的响声。等我呼出去以后,我失望了, 根本没有声音响起。 还剩12分50秒,我的天啊,我心里什么东西坠落了似的,瘫坐在地上。主持人 在慷慨激昂地宣告着伟大时刻的临近,在我听来怎么都像在宣告我的死刑。就在这 万念俱灰的时候,我的手机历史性地响了。 “喂?喂?” “喂?宁飞吗?我方鸰啊,你呼我啊?” “我操,你丫怎么才回电话呀!” “我这已经够快了吧,我跟人家借手机打的!” “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又一个节目上了,宏伟浓重的音乐声让我根本听不清 自己说话,就别提方鸰的啦。 还有10分钟,最后十分钟,我突然变得不信邪了。我想这又不是拍电影,男女 主人公一旦错过时间就今生无缘了。只要林宓知道我此刻在广场,我在零点之前到 了这里,她就一定会体谅我无法跟她面对面。只要她爱我,就会体谅我的苦衷。 音乐又淡下去,我忽然听见手机里仍传出方鸰的声音。 “喂?方鸰吗?你还在啊!” “啊!对,刚才太吵了,你有事儿吗?” “我现在在广场呢!”我说这句话可能是要为自己找个证人吧,以备林宓来日 核实的时候我空口无凭,“你看着林宓了吗?” “刚才一起搭校车来的——喂?能听见吗?——哦,我们早散了,她跟她们班 的人在一起吧,可能就在我们附近。” 我眼睛死盯着人群不放,就像可以把林宓她们班上某个人盯出来似的,我突然 转念一想:周方鸰能找到手机回电,林宓为什么不能?如果她希望我找到她,就一 定保持着和外界联系的手段,起码她的传呼是开着的。 “方鸰,快——喂?方鸰!快告我林宓的传呼!”我此刻来不及多想,虽说规 矩是人定的,但林宓的个性不同别人,如果她认定在零点前了结一切,就有可能真 的固执下去,到时候就是台湾回归了,她也不一定乐意理我。 “你等会儿,我想想啊!” “她以前可是你女朋友啊?你丫怎么连人家BP机号都记不住!”我急得乱发火。 “废话!多长时间不打啦?——你丫还追人家呢!不还是不知道?!” “好好,你快想吧!” 我焦灼地看着人群随舞台上的高潮时而振臂雀跃,时而鼓掌欢呼,但是我已然 不敢去看倒计时,我几乎像在抢救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虽然忙不迭地努力着,却 是“尽人事,听天命”般绝望了。 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后,我听清方鸰正在喊我—— “喂?我在,你想起来了吗?”我大声问。 “想起来了。听着,199-57118520,没错!” “好,谢谢你,回去再说吧。”我匆匆收了线。 我勇敢地抬眼看看倒计时: 8分12秒。我想我要拚了,我要穿越人海,一路呼 过去,去追寻那呼唤爱情的声音。这时我突然发现我竟坐在冰冷的地上,雪水已经 化成冰水,透过我的裤子侵蚀着我的肌肤。我连忙站起来,手里迫不及待地第一次 拨了那个号码…… “嘀嘀,嘀嘀,嘀嘀——” 这声音竟清晰异常地响起,在我的身后。 神智恍惚的我慢慢转过身去,看到她正在五米外,手持呼机,一动不动地站在 那里。 她站在暗处,我无法看到她的表情;而我,满脸是迫不及待的表情。我的腿带 着我向她跑了过去…… 林宓一脸说不清是幽怨还是欣喜,复杂的表情让她原本就可爱的面庞分外生动。 我只顾着兴奋的喘气,并傻傻地微笑着,仿佛要向她传达我找她的辛苦;她眼里终 于有了水分,见我如此深情地盯着她,尴尬中竟说出这样的话:“真亏你想得出这 个办法,我本来是想在零点时闪亮登场的,被你这样一搞,一点儿都不浪漫了!” “你……是不是一直站在我后边儿的?”我表情激动的有点夸张。 “是啊。”她的眼泪淌了出来,难堪之际她竟一头埋在我怀里,“我倒要看看 ……你是怎么面对最后一刻的……” 她的声音哽咽了,我也流下了欣慰的眼泪。我搂着她,右手夺过她手里的呼机, 说:“我的功臣,你说我做得好不好啊?满意呢,就响两声听听啊!” 我按下搂在她背后的左手里手机的重播键,右手里的呼机很快欢愉地响了起来。 林宓吃惊地抬起头,见我淘气地笑着,恍然大悟地挣脱我,抢走了我左手里的手机, 不服气似的微笑说:“雕虫小技吧!我能让你的手机响你信不信?” 她看我一个劲儿笑着摇头,便凑上来示威:“信不信啊?……啊?你说啊!… …服不服?” 我被她逼得一个劲儿往后退,终于忍不住大笑道:“都还没响呢!你干嘛这么 嚣张?” 我话音未落,不争气的电话突然响了。林宓在小吃了一惊后,立即转为得意的 大笑:“看看,我说的吧,怎么样?你还服不服?” “好好好,让我接电话吧。”我右手搂住林宓,左手抢过电话,接通了。林宓 依偎在我怀里,也凑过来听。 “喂?哪位?” “我是爱情使者。宁飞,鉴于你精诚所至,特赐一段良缘给你——请你转过身 去,走向天安门方向,在汉白玉栏杆旁,你会找到你要找的人……” 林宓一旁不住的偷笑,我也明白了一切。虽然电话里的人把声音压得很低,但 是我还是听出来他是谁了。 “爱情使者吗?你等等啊……我按你说的在找……可是没有那个我要找的人啊?” 我故意装作很急切的样子。林宓脸上突然变色,伸手夺我的电话,我早有防备,躲 过了,并抓住了她的手。 “没可能啊?林宓说好在那儿等你的呀?”电话那端露怯了。 “张航你给我等着,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我终于将骗局捅破。 “哎呦!”一声后,电话挂断了。 我低头看看林宓,她像犯了罪被当场缴获罪证似的耷拉着脑袋。 “这是你一早就设计好的吧?!”我轻声问道。 林宓突然抬起头,狡黠地笑着说:“我全招还不行吗?” 身边一阵声势渐大的欢呼,我们转身望去—— 10……9……8……7, 人们开始跟着倒数:6……5……4……3,我凑到她耳边 说:“我爱你,林宓!” 2……1……0! 人群霎时爆发出空前浩大的欢呼,在我听来,好像也是在向我 们祝贺。 漫天礼炮点缀夜空,轰轰作响犹是在向全世界宣布澳门的回归,同时也带上我 爱的告白,传达给了全世界。 焦通,我做到了。我终于向全世界宣告,我爱这个女孩! 翌日,孙菁要走了,我们打算送她到火车站,她说什么都不肯。孙菁说在校门 口道别比较自然。不像在火车站有种生离死别的味道。事实上这不是诀别又是什么 呢?她这一去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 “一路保重!”林宓跟孙菁握了握手,这双手终于又有机会握在一起,同时也 是最后一次。 “你也珍重!”孙菁由衷地微笑着,并看了看我,附加一句:“也祝你们幸福!” 林宓回头看看我,我绽出个微笑,说:“我怎么觉得这话说得我特老呢?” 孙菁也笑的舒展了,说:“那我应该祝你们什么呀?” 林宓拉着孙菁的胳膊说:“你别听他胡扯!就爱穷拽!你甭理他,要不他又不 知道他自己是谁了。” 孙菁听了这话有点不自在,但用最快的反应掩饰了。我察觉到,心里有点触动, 凛然道:“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我是谁!你千万别问,别问我是谁!”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