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年之夏 用句全世界最流行的话说,现在正是这个世纪的最后一个夏天,我身边发生了 挺多事。首先是疯狂地下雨,没日没夜地下,把所有我出门的必经之路全部淹掉; 其次,我把可可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弄丢了,那是块经常走走停停的廉价电子表, 表壳是绿色塑料的;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工作,全北京的大款在一夜间拿出所有的 钱来开酒吧和夜总会,而我是一直为这些风月场所做设计和策划的,于是,我整晚 上的宝贵时间就被剥夺了,这使我没太多时间写段子。最后我放弃了一些东西,得 到了一些东西,硬盘上多出了一些东西,钱包里少掉了一些东西。这些不算太重要, 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我终于发现自己不是块当作家的料,那天我看了个 故事,讲一个唱念作打样样俱佳的老票友,他唱了一辈子戏之后,终于找到个机会 上舞台,可刚一开腔,就发现自己倒了嗓子,这个故事提醒我,回头是岸。有人在 甜段子里说:我写作,是因为我热爱生活。这句话用在我身上不是太合适,因为我 除了比较贪吃外,并不太热爱生活,这从我不爱洗衣服和洗澡上就能看出来。我写 作,是因为我有很强烈的表现欲,窥不到别人的故事,我就自己写,写自己,写秃 了算。写着写着我发现自己净把故事往网恋上牵,终于有那么哥几个看不眼去了, 叫骂“你丫除了攒点小酸段子骗点少男少女的廉价眼泪,还会干什么?”,我急火 攻心,当场回信:“我还真就只会写这个。”说到底,有多少在网上生活的人是没 经历过网恋的呢?而且迄今为止,我还在狂恋着,不写这个我还能写什么呢?从第 一个段子到现在,注定是一个痛并快乐着的过程,每一次风雨的冲刷与洗礼,每一 次跌落的自识与检省,都是一根羽毛在执着地抽裂生长。扯远了,咱们说回来,不 止一个人说我象王朔,初听的时候我还挺得意,后来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可就是说 不出哪里不对劲儿,上个月有一哥们儿给我写了封信,夸我:你丫那些东西象王朔 ——笔下的王沪生写出来的,听得我心里这叫一舒坦,我本来就是沪生、沪长,一 没留神被他发现了去,很有点寻根的意思。这封信看完后,我决定不再为了满足自 己的表现欲而写东西了,得把目的换一下,以后的东西是为写而写,为了练打字而 写,为了骗取美眉的欢心而写,当然,最可心儿的目的是:为了这个网络留给我的 美好经历而写,这就是玩出来的个性,挺好。我认识的一个叫小三的闺女如是说: 总应该做点什么,好让平淡如水的生活里,有点激动和喝彩,总应该写些什么,好 让岁月流逝后,有些回忆和纪念。她这话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 正文儿 我做梦也没想到老皮会因为一个蜜,一个被世人称之为鸡的蜜而跟我掰了面儿, 当他养的那群小痞堵上我的时候,我正在特别用心地吃着一碗统一方便面。为首的 半大孩子冷冷地问:“李玫呢?”,我边吃东西边含糊不清地回答:“找李玫去鸡 窝,我这儿不是养鸡场”,话音未落,我的碗被打翻了,那个脸色黝黑的孩子一把 拎住我的领口把我拽起来:“装什么孙子啊,今儿你要不把她交出来,回去我没法 跟老皮交代,你帮了他不少日子,他脾气你应该很清楚”,我觉得我不能就这么折 在一群孩子手底下,如果现在认怂的话,以后我将无颜进入北京东城的任何一个风 月场,所以得死扛,我抓住他的手,想把它从脖子弄下来,边用着力气边喘:“老 皮没告诉你我是谁吧?今儿谁碰我谁死”。为了这句话,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当 我被数双大跟儿皮鞋踹倒在地惨叫不已的时候,才想起好多年前的一句老话:招谁 也别招楞头青,灭谁也别灭二道哄。这群孩子算是留了点面子给我,没花我的脸, 这估计也是他们唯一的江湖经验了。我撑着沙发靠背勉强起身,呻吟地走到卧室里, 打开衣橱的门儿,告诉李玫:“出来吧,他们已经走了”,脸色惨白的李小姐象兔 子一样窜出来,作惊讶状关心着我:“他们打你了?”,然后就哭,我知道她那是 吓的,挥手让她走:“别在这儿呆太久,夜长梦多,赶紧收拾收拾,以后别再来了”。 她深情地看着我,一脸的依依不舍,我这才意识到还没给她钱,就从兜里掏出一千 块钱塞过去,问:“平常你出台一般开什么价?”,她一楞,见我死盯着她,就讪 讪地说:“没准儿,好了能上千,一般就四五百”,我说:“那你还欠我二局,等 躲过这阵儿记得还我。”衣冠不整的她气冲冲地走了,我随手把门摔上,重重地躺 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盘算我这么干倒底值不值,把身上仅有的钱给一只以后 不会再见面的鸡,而且这只鸡还使我惨遭毒打,这笔帐估计是折了,得用尽所有的 微积分方程式才能算出个平衡来。 身上很疼,冰箱里什么吃的也没了,我开始觉得有点空虚,并且误认为自己很 颓废,可是这时我又想到了一个关于颓废的定义:中文里的颓废,是先要有物质、 文化的底子的,在这底子上沉溺,养成敏感乃至大废不起,精致到欲语无言,赏心 悦目把玩终日却涕泪忽至。而我属于诚恳之极的一穷二白,除了一衣柜的名牌行头 和一台只有十六兆内存的电脑外,我一无所有,所以就得出个结论,我这不是颓废, 如果硬要把自己现在的状态定个名,充其量是“残废”,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我 在北京玩残了。我死命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这个城市曾干过些什么,除 了几年前刚下飞机时意气风发的神情和刚才瘫倒在地板上奄奄一息的德性外,我的 脑海一片空白。这时,最适合上网,因为网络最大的好处就是能使你忘掉许多看似 不愉快东西,想起许多还算是愉快的东西。我想我该在世纪末的最后一个夏季找点 乐儿,我选择上网,因为据说在网上和女孩儿聊天不用给小费,而且可以多线式发 展,RPG玩腻了,人是不是会更好玩些呢?在这以前,我有过许多神交的经验,少年 时,曾经在黄浦江边扔过飘流瓶,我幻想着它能被一位长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姑娘捡 了去,并顺着里面的地址找到我,亲吻我,还对我行使成人礼,未果。这说明我是 个具有感性思维的人,具备了能把一位奇丑无比的女孩想象成李嘉欣,并且睁着眼 睛就能通过网线和鼠标达到快感的良好素质。我上线了,唯一的目的就是:必须在 把交纳给电话局的押金用光前,找到一个女人,并和她进行我与李玫还未完成的勾 当,不管是在网上还是在现实中,我必须得在精神高潮来临的时候听她尖声大叫 “我爱你”,如果是在网上,那这声尖叫可以用一排硕大的红字代替。冲着这个目 标,我找到了那个叫安其的聊天室,在那里,我的名字叫路人丁,我的目标叫笑眉。 据其号称自己笑起来眉毛弯的象月牙儿,我就爱那种笑起来好看的姑娘,所以我跟 她套瓷。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那句著名的“当爱情只剩一根琴弦,也许那是纯 洁的思念”,我想好了,如果她不理我,我就再说一句“当眼泪落在我的情弦,也 许寂寞是心碎的终点”,然后扭头找下一位,我耽误不起时间。 由于这是个爱情故事,所以她必须得对我这句话感兴趣,并且由此对我产生好 感。所以听完我那句开场白后,她问:“你是诗人吗?”,我说:”我是湿人,在 广东话里,咸湿的意思就是下流,我觉得我还不算咸(闲),所以只剩下湿”。这 时候,网管们出去吃饭了,我码了行小蓝字问她:“你是处女吗?”,她说“我不 是”。“那就算了,我是个特保守的人,只和处女聊天”,她说:“没事儿,明儿 我去协和医院做再造手术”,我这才醒过闷儿来,问她:“你丫是一男的吧?”, 她乐了,“你才知道啊,狂搭讪半天,连男的女的都看不出来,这么多年白混了”。 看到这儿,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一定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孩儿,性格开朗,喜欢冒 险和刺激,并且长得不会太丑陋,出于对直觉的自信,我在安其呆了下来。 笑眉是个很怪异的人,白天特贫,什么都不吝,说起荤段子来连我都不是个儿, 可一到晚上她就变,老是劲儿劲儿的,朗诵点诗词,谈论点艺术,专门就有一帮人 大晚上去安其跟她聊天,聊完了都能特幸福地下网去,有点儿精神超度的意思。这 让我想起来以前日本有种小酒馆儿,就一个服务员和一个老板娘,店里坐一帮客人, 两瓶小酒下肚就开侃,老板娘笑脸迎人、左右逢源,搁谁都不得罪,我觉得笑眉就 属于那种老板娘,特油,还老把自己伪装得挺纯情,我就看不惯这样的,所以我问 她:“你是不是见天儿跟外面混的?怎么这么能呲?”,她不搭理我,自顾自跟其 他人聊雷诺阿,生告诉说“雷先生其实不该是印象派画家,从其笔法和思维方式上 来看,他应该去做个建筑设计师”,当着我她敢说艺术?这不叫板么,我没给她面 儿,翻了本欧洲艺术史开呲,直接一通数落,没一会儿她就没动静了,再见我时必 是臊眉搭眼,无精打采。那天晚上我挤搭她:“以后别再把自己装成一纯情少女了, 一大糙老爷们儿天天玩这个,你觉得有劲吗?”,她急了:“把你电话给我,是谁 告诉你我是糙老爷们儿的?”,一接电话,听筒里传出一个动听的女性声音,我总 算松了口气,这激将法用对了,刚想道歉,就听她在电话里开骂:“你这人怎么这 么没劲啊,我不就是不搭理你吗,至于说是这么挤兑我毁我?你才是一糙老爷们儿 呢”,说完就挂。 回网上我接茬儿道歉,她没再理我,也罢,就这么着吧,有的人天生就是冤家, 没事都能吵出点事来,我估计我们俩上辈子结的梁子不浅。某夜,她们在聊红楼梦, 没人搭理我,呆了一会儿,我实在忍不住就插嘴:“中国历来的小说,是非诗化的, 五四文学革命,在潜意识中就是要提倡将小说诗化。红楼梦是将世俗小说入诗的意 境的第一部小说,是一种历史与文化的变数,如同西方文学中的十日谈,算是部世 俗小说,可到了唐吉坷德就有了变化,和红楼梦的变化是一个意义”,他们问我: “从哪儿抄的吧?”,我说:“是不是我在你们心里面就是一文盲啊?你们说得, 我就说不得?”,她说:“不是,主要是因为我们都比较小资,你属于流氓无产者, 咱们不是一路数,阶级比较对立”。我回曰:“爱情能冲破一切阶级的沟坎”,她 又道:“我们之间有爱情存在吗?”,我狡辩:“爱是一股暗流,只在心底流淌, 它早已存在,只是你还没发现而已”,她跳骂:“厚如城墙都不足以形容你那张皮, 你算干吗地?”,我死扛:“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痴恋你的人而已”,旁边人 打报不平:“别理这个人,他是个花痴加流氓”,我没理他,继续等着她的回音, 过了一小会儿,她在密聊里对我说:“你赢了”,我说:“?”,她说:“我爱你”, 这使我毛骨竦然,得手太容易的话会使我没有成就感,我问:“为什么?”,她答 曰:“是不可能地,对不起我打字有点慢”。当时就乐翻了我,我问她:“有信箱 吗?我想给你写信”,她拒绝了这个提议,“想沟通的话,咱们就直接往论坛上贴, 反正革命感情是不怕在众人眼皮底下暴光的”。于是我开始给她写情书,写那种不 少于五百字节的情书,满满一大屏,为凑足这段子的字数,特摘其中一段如下: “告诉你岁月与阳光,从相识的那一天开始,它们就逼进你的生命。告诉你,岁月 被歌声清洗,生涯被阳光照亮。你愉快地被时间拍打,优美地被夕阳融化。你要永 远做我心灵的人质,永远在我虚弱的目光所及。当只剩一首诗、一杯酒,你必须留 下来,诗和酒在万里长空铮然相击。我会在每一个黄昏扶平你的鬓发,让岁月丝绸 般在你的眼眸舒展,我会在每一个清晨带你上路,让太阳点燃你的名字。你是我用 激情邀请的女孩,谁让你在这个关头出现?你要和我一样在风中坚持,在雨中凄凉 地固守灵魂。告诉你岁月和阳光,在我的歌唱中凌空而来”,疯狂的煽情之后,我 等到的是一张惨烈的判决书:“抄的好,我准备直接嫁了那个叫树文的诗人,因为 他的这首诗深深地打动了我”,抄袭情书被当场戳穿的感觉一如少时作弊被老师抓 个正着,我脸红了,回头看镜子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我这个人竟然还残存着一丝 羞耻感,这使我非常欣慰!我告诉她:“树文是我哥们儿,如果你想见他的话,我 可以带你去”,她很感兴趣,打了个电话过来,我告诉她:“我认识树文的时候, 他还没开始写诗呢,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她不搭茬,一个劲儿问:“你能不 能带我见他?”,我说没问题,于是我们约了在宣武门地铁站见面,我穿一身白色 秀水街范思哲,手持新一期家用电脑与游戏机,她穿一身灰色雅宝路Gucci,脚踩巨 跟牛皮鞋。 见到她的时候,我几乎崩溃,两肋残留的痛意飞速袭来,冷汗顺流而下,模糊 眼帘,笑眉竟然是老皮的另一个蜜。我毕恭毕敬叫了声“大嫂”,她极其诧异,皱 着眉问:“是你?”。我点头,同时小声地对她说:“千万别告诉老皮,他知道的 话就会要了我的命”,她笑起来,用一种很鄙视的眼神说:“敢做不敢当?以前你 不是挺横的嘛,怎么现在这么怂”,我说我老了,她表示同意,“我也觉得你老了, 在网上我猜测你的年龄不下三十”,“所以您就出来见我?”,她摇着头说:“不 是见你,我想见树文,我喜欢他的诗”。从她那双飘忽不定的眼睛里我嗅到了一丝 危险的味道,我不能让我的哥们儿因为这个女人而经历我那种惨痛遭遇,我准备代 树文受过,想到这儿我深吸了一口气,跟她说:“其实,我就是树文,那些诗都是 我写的”,她走近,上下扫视我:“老皮以前就说过你有诗才,权且信了你吧,去 哪儿聊聊?”,于是我们就到她家去聊。 就象任何一部卖座的好莱坞电影里必少不了一场火爆的床戏一样,每段故事从 一开始就在铺陈男欢女爱的高潮。经过一个小时的沟通和交流之后,我们终于上了 床,极尽激情缠绵之能事,直到我累得短时间休克方才悻悻收兵,我呼哧带喘地爬 到床下去点烟,笑眉似乎还没摆脱刚才的高潮,满脸绯红地抛着媚眼:“你还行, 比我想象中的棒,我的概念里,你应该是个老处男”,我“恩”了一声,没搭茬。 一会儿,两人都有点饿了,打电话叫外卖:“你们这儿有特滋补的东西么?”。我 嚼着送来的PIZZA,很小声地说:”刚才你喊‘我爱你’的时候吓坏我了,分贝和频 率太高,我的耳膜受不了”,笑眉有点不好意思,她解释:“我以为你就好这口儿, 有好多男人都喜欢在那个瞬间听那句话”,“我不爱听,以后咱挑别的时候说吧, 黑灯瞎火的,听着别扭,老觉得心里有鬼”。我起身把音响打开,放进去一张CD, 坐回到床上闭目养神,歌声传了出来:“岁月的风抚平成长的痛,经过几番悲欢离 合之后,究竟有多少人能够看透,有多少往事不堪回首……”,笑眉说:”你在论 坛上说你有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说说吧”,“那是我在装酷,把自己说得沧桑一 点,容易讨女孩儿的欢心”,笑眉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可你本来就很沧桑啊, 你看,连鱼尾纹都出来了”,我伸着懒腰打哈欠:“咱别老在家呆着了,出去走走 吧”。她一把拽住我:“知道么,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那时候我觉 得你特颓,有种少年老成的意思”,“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我接着说: “我不喜欢你,因为你是老皮的蜜。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喜欢这种时刻充满危 险的生存方式,就象前些日子上李玫一样”。沉默了一会儿,她起身去冰箱里拿了 瓶雪碧,掂在手里,轻轻地哼那首广告歌:“come on come on 给我感觉……”, 我说我得走了,她说不送。我大踏步走出门去,敞着衬衫,这个夏季很热,我被太 阳光里隐藏的大量紫外线晒晕了,于是我就走到最近的电话亭打电话,“笑眉,刚 才忘了问一句话,你后悔吗?”,她在电话那端笑起来,“问这干吗,这事已经过 去了,我就当叫了回免费的鸭”。我被一支假烟呛着了,剧烈咳嗽,边咳边说: “你还没给钱”,她把电话挂了。 入了夜的北京东三环一带,很有种纸醉金迷的味道,顺着车窗看出去,满大街 的霓虹灯闪烁迷离,一座座取着外国名字的中国式建筑在不算太亮的月亮映射下显 得很暧昧,在这群建筑中,我们哥仨选了个看上去还算金壁辉煌的店子,隆博音乐 广场,在“七一”严打前,那间店里有数不清的三陪小姐。开了一小包,落座,妈 妈桑特懂事,直接领着三个妹妹进来,苗苗眼毒,挑了个最好看的,文子比较面, 他说剩下的让我挑,我扛着不要,退了一个,我们开始唱歌。几扎过后,我有点上 头,唱了曲“鬼迷心窍”,他们跟着我哼哼,文子抢话筒的时候被我死瞪了一眼, 间奏过后我唱:“未来如何不能知道,现在说再见会不会太早?”,唱着唱着,我 哭了,苗苗给文子使眼色“估计又高了,你看着丫点儿”,听了这话,我有点急: “你丫才高了,我就不能自己感伤一把?”,文子过来拽我胳膊,我甩开他,色迷 迷对着苗苗身边的蜜问道:“今儿出台么?你说个价吧”。接下去的事儿我不太记 得了,恍恍惚惚中觉得自己被两双大手搀扶着走出大门,被冷风激了一下脑子稍微 清醒了点,我问“你们不玩了?”,“甭废话,你丫住哪儿?”,我弯下腰暴吐, 边吐边往地上跪,我说“玩你们的,谁也别管我,随便找个地儿让我躺着就行”。 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巨大的床上,苗苗正坐一边儿抽烟,见我睁眼 睛,他骂“昨儿你丫怎么回事,难得哥几个有点兴致全让你糟蹋了”,我说我渴, 他递了杯浓茶过来,我一口折了,又颓坐在床上抬头望天作思索状,苗苗皱着眉说: “你丫不会是又失恋了吧?上半年才折一回,怎么又来劲了?跟谁啊这次?”,我 摇头:“你不懂,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明白,人那,就是这么贱,好了疮疤忘了痛, 好不容易定下性来想追求点精神享受也没靠上谱”,“快滚,没空听你说这个,这 半年除了这些东西你还会说别的么?”我把皱皱巴巴的衣服收拾着平整了些,转身 就颠,门在背后“咣”一声关了,我开始昂首阔步旁若无人地在和平街北口一带溜 溜搭搭。 我不能再上网了,潜意识告诉我,那会更迅速地毁了我,我几乎无法控制住自 己那种与生俱来的浪漫主义情绪,我竟可笑地认为笑眉爱上我了,因为从她家走出 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眼神里的哀伤。是老皮对她不好吗?是我给了她爱的感觉吗? 是闲极无聊时出来找份乐吗?我狂想,毫无头绪。最后我放弃了,想得太多会让我 越陷越深,我不打算再继续下去,于是我回到老皮的办公室,告诉他:“我想过了, 你那个新场子我帮你管,我只要一成”,老皮躲在烟雾后面眯着眼睛不说话,过了 一会儿,他过来拍我的肩膀,“场子的事可以单谈,多给你几成也没关系,可是你 能告诉我为什么又要去动笑眉吗?”,我一惊,僵在当场说不出话,老皮嘿嘿地笑 着:“这倒也是件好事,正想找茬甩了她,你帮了我一把”,老皮递了支烟过来, 接着说:“昨天我跟她摊牌了,要么就回来干老本行,要么就滚蛋,她说要回来, 我把她分到你的场子里吧”,见我楞着,老皮说:“打了一辈子鹰,被只麻雀啄了 眼?你还真有邪的”,说完就坏笑。我脑海里纷乱如麻,我问老皮:“她在你心里 这么不值钱?”,老皮死命摇头,我“喔”了一声,转身就走。 再见笑眉,是在那间最大的包房里,她喝高了,放肆地大笑,客人皱着眉喊妈 妈桑过来,我冲进去,一把把她拽出来,按着肩膀死命地摇她,她的头随着我的手 势晃来晃去,我说:“不会喝就少喝点,天天这么醉下去,算什么事儿啊,装伤感 就回家装去,干着活呢,别老假纯”,她定了定神,看清是我,她哭了,一汪汪眼 泪从那双大眼睛里往外渗,她甩开我的手,用手背去擦,我递了包纸巾给她,她说 不要,然后转过身去,我站在她背后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把脸上收拾干净了, 回过身来,装出一个特灿烂的笑脸,说:“我没事了,你先过去吧”,我又去抓她 的手,“那天我问过你,后悔吗?”,“哪天?”,顿了一顿,她又说道:“最近 我身上发生了许多事,所以我忘了许多事”,她要回包房去了,见我还呆立在那儿, 就朝我笑:”回去吧,那天就当是一场梦吧”。我离她有五米远,包房里传出很刺 耳的歌声,就着歌声我朝她大喊:“笑眉,我没忘,我爱你”,这时她已经进去了, 听了话就把头探出来朝我做鬼脸:“装纯情就回家装去,干着活呢,别老假纯。” 那天晚上她出台了。 照理说我不算是个容易受伤的男人,因为我很容易爱上一个人,按牛顿定理中 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理论,这说明我还特容易忘却一个人,可那定理对我来说不太 管用,因为我老受伤,每次都能弄得跟初恋似的,动辄痛哭流涕,弄得不巧还喝高 了吞点安眠药什么的,去年我试过一次,特烧心,吃完胃里倍儿难受,后来去中日 医院灌肠儿的时候,医生说“看来你还不是特想死,吃了这么几片,估计不用到这 儿来也能自己消化了”,听完这话我特臊得慌,我跟医生说:“你放心,下次等我 再失恋,我肯定整瓶儿端”,医生笑着说他等着我。我一直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驱 使我象一只扑火的飞蛾一样一次次向着可望不可及的爱飞奔,每一次坠入爱河的时 候,我都会告诉自己:“这次是最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并且惊天地泣鬼神 的”,可惜那些和我一起演对手戏的女士不这么想,当她们发现我只是一个没有原 则、没有目标,每天混迹于风月场的男人之后,都会很委婉地对我说那句“分手总 要在雨天”,这个夏季北京的雨特别多,所以我听到的那句话也就特别多。文子很 好奇,他死也想不通我为什么对这种在他看来没有任何意义的行为乐此不疲,他打 趣说“这世界需要林林总总的人来组成,你在这片茂密树林中独树一帜,名为花痴”。 对这个词我不太满意,我觉得哪怕当个白痴也比当花痴好,如果是一个白痴,她也 许还会对我心存一丝怜悯,在我悲苦无助的时候,至少还能有她拥我入怀、疼惜不 已。早知如此,我真该去当个白痴。 晚上上线的时候,见笑眉在那聊天,我在密聊里问她:“今天不上班?”她说: “连着出了好几天台,这个月的网费赚得差不多了,先歇两天。对了,你去论坛上 看,我贴了东西上去的”。我打开论坛,里面写着:“两个世纪飞渡在大海之上! 去者和来者,都在今晚留下一道遗言。如若天空在我们的坦视下,以一颗环住海洋 的雄心架临在我们的歌声中,我们便用绯红的心脏铺成七月的浆果大地。最后一次 花开的时节,有如凌晨五点的初开之门,从黑屋中走出来,看见闪烁凄美的满天星 斗。我们的歌声清洌地划出一道水气,我们是第一个把光明送给天空的人。比时间 更为久远的是一只婴儿的帆,漂洋过海,寻找红尘俗世心中的岸”。她问我写的好 不好,我说:“挺好,我不太看得懂,是说你看破红尘的意思吗?”,她说不是, “你还是不了解我,这说明你那句‘我爱你’言不由衷”。我说:“爱情本来就使 人迷糊,我不需要读懂你的心,我爱的是你的躯体”,她说:“那你过来吧,这么 聊比较费劲”。我打了部车去她家,开门时,她穿得非常性感,一袭白色沙质睡衣, 头发蓬松,估计是刚洗完澡的缘故,从她身上散发出一阵幽香。受到诱惑的我,又 尝禁果,我们大开着灯做爱。高潮时,她又没长记性,尖着嗓子喊”我爱你”,我 突然停下来问:“是真的吗?”,她一下楞住了,把眼睛睁开看着,然后又闭上, 沉默了一会儿,她摇头。我从她身上翻下来,穿衣服准备走,她从床上爬起来拽我, 我甩开,她又拽,我又甩,来回几次后我怒喝一声:“有完没完?”。说完这句话, 我看见她的眼眸里流出泪来,一开始是一滴滴的,往下掉,掉在凉席上甚至能听到 “嗒”声,后来就变成一串水线,她的两只手死拽我,使她没法擦泪,于是我腾出 一只手放到她脸上去,用拇指去揩那些廉价的液体,我说:“你可以去报考中戏, 真是职业透了”,她当时就急了,我感觉到那双原本死拽着我胳膊的手放送了,她 叹了口气说道:“你走吧”。那一刹那,心里泛起一股极强烈的悲哀,问自己: “我什么时候把表达真实情感的能力丢了?难道眼前这个不是我一直以来在寻找的 人吗?”,我抓着她的手问:“我们会有未来吗?”,她摇头,后退,颓坐到床上 去,垂着头。我走到她旁边坐下,沉默着,过了一小会儿,我们不约而同地紧紧抱 在一起,于是我们又做爱,直至天亮,太阳光从窗帘照进来,她沉沉睡去,我起身 回家。 第二天,我接到笑眉的电话,楞在当场,电话里她说:“李玫现在在深圳当妈 咪,她让我过去,那边比北京好赚”,我急了:“那我呢?”“你?”“昨天……?”, “你这人怎么不长记性啊,我记得告诉过你,每个晚上的美好记忆都会随着太阳升 起而烟消云散的,忘了吧”,我把话筒死命地往地下摔,看着它粉碎着四处崩裂的 样子,觉得自己很受伤。于是我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得世界一片苍白,背 后的生命撞过来,撞得人生空余感慨”老话有云:“人生不如意,不如上网去”, 我想我应该去开发个新的美眉来安慰我那颗破碎不堪的脆弱心灵。我又上线了,然 后,收到了笑眉的信,她如是说:“活在城市的边缘,每个人都会在麻木中逐渐失 落自己,所以当我终于可以泯灭良知、放下追求和理想跟老皮一起混的时候,我以 为我看破了。可是,那个美丽的瞬间,你如烟般出现,唤醒了少时曾经纯情过的信 念,我以为我们能拉着手去创造一个也许很美的未来,可是我又错了,早上对着镜 子的时候我发现我已年华老去,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去感受所谓的似水柔情,于是我 选择逃避,你也许会是我生命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关于纯情的回忆了。” 我随手把电脑关了,去厨房冲了杯热茶,呆坐在沙发上听音乐,一根高亢磁性 的声线唱: 爬升,速度将我推向椅背,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飞出我的视线。呼吸,提醒我活 着的证明,飞机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 思念象粘着身体的引力,还拉着泪不停的往下滴。逃开了你,我躲在三万英尺的云 底,每一次穿过乱流的突袭,紧紧地靠在椅背上的我,以为还有你在怀里。回忆, 象一直开着的机器,趁我不注意慢慢地清晰反复播映。后悔,原来是这么痛苦的, 会变成稀薄的空气,压得你喘不过气。要飞向哪里,能飞向哪里,愚笨的问题,我 浮在天空里,自由的很无力。 听着听着,我哭,倒不是因为她的离去,在越来越强的阳光照射下,我的脑子 越来越乱。这个燥热无比的夏季,我对一个女人说了无数句“我爱你”可最要命的 是,我根本不知道我爱上的是她还是我自己心里的那个影子,这也就是说,我大概 已经丧失了爱的能力,是的,我把那东西丢了,丢在草从里,转瞬即逝,再也寻不 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