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肠胃 其实,这不是一个浪漫的故事。在今天下班前那个美丽的苍白瞬间。年复一年。 爽。 她天生的小资情调。 体质的丰硕,一到了饭点儿她就激动得泣不成声。象插队时饿急了的知青。 数年前的一个饭局,被撑着了的她突然不能直立并被送进医院。 从此自发性胃酸,导致小资不已。 只有在读者眼里,她是完美的。 胜过BBS里所有更聪明更美丽的闺女。 1999年某月某日,她那歪歪扭扭的手迹被发现在她走过的那条林荫道上。 上书:我注定不能成为象汪国真那样的诗人。天资不够而已。我选择改写小说, 只是为了能赚取更多的稿费。 所有的人都相信她能成为新一代陈染(或者芩凯伦什么的),除了他。 他是文盲,她生命中唯一的叛逆。 他记得她们家所有藏书的所有细节,天下文章一大抄,这使她无法倚靠抄袭过 活。 用你的心胸包容我、原谅我、并请别再痛骂我是文盲吧。 ——从纯情到矫情(或称嚼性)—— 吞咽——除了美食,我没有别的追求 她那个时候喜欢穿深蓝色的任何质地的牛仔裤,因为那样不用常洗。 脏得已经发白的裤腿软软地垂在地板上,唯一干净的T恤里,蕴藏着对美好生活 的无尽渴望。 象那年所有的文学女青年一样,篷头垢面是她的最爱。 那个时候她有一个特招人待见的傍尖儿,她温柔地称他为“新一代小愤青儿 (愤怒小青年)”, 激烈地爱他并逼他看大量自己写的情诗,直到他呕吐不已晕倒在地。 她会更温柔地对躺在地板上装死的他说:“赶紧起,下一轮战斗还在等你”。 纯情在那个时代已经不太流行了,可是她依然会含羞带臊地照着还珠格格里紫 微的驾式拼命撒娇。 她记得他出生的冬天,空手套白狼座的男孩。 冬天生的孩子好养活,对付他们,只需要定期喂之以大量统一方便面。 他总是说不介意那里面的防腐剂,他说那是发达国家才能享受的待遇。 专一地吃着那碗面,嗅着、吸着,小愤青儿才有的最真切的表达方式。 她是个浪漫而温柔的连年有鱼座女子,有最温柔最细腻的心,小石头一样。 唯一的近似阿臾奉承的赞美,只留给脆弱无助并且经不起打击的你。 看她的OUTLOOK就知道,深邃的眼眸,蓬松的秀发,任谁都架不住其口沫横飞、 狂呲不已三小时以上。 他不爱洗衣服,偏要找那种特宰人的个体户小店洗那几条已经秃了毛的牛仔裤, 她看着心疼,太费钱。 本来她13岁后就不再自己动手洗衣服了,因为老洗不干净被妈妈痛斥, 也因为只有面对爱人的时候才能假弥三道做贤惠妇女状。 她为他挽起了衣袖进卫生间,然后念叨着“李大师显灵”的咒语,看着洗衣机 波轮常转。 当衣服从甩干机拿出来的那一刹那,她被自己的高尚品性感动哭了, 她拎起那条被洗得破烂不堪的levis牛仔裤甜甜地对他说: 亲兄弟明算帐,我帮你洗衣服,你请我hardrock。听完这句话,他也哭了,摸 着刚发完工资的钱包抽泣不已。 这一刻她所有的精神寄托都押在他一个人身上,押在两位爱好文学的青年的共 同爱好上。 在每一个周末的聚会上,无论是春夏还是秋冬,这位脆弱而且没事就哀怨的姑 娘坚持写作。 他的屈服使她很有成就感,虽然还得定期加大压迫量。 她那时候最讨厌他的小花招是,在她洗衣服的时候冲过来翻兜儿,掏出所有的 私房钱后尴尬地朝她媚笑。 然后等她凑过来看到底里面有多少钱的时候,突然一脸沮丧地说:我瓢底了, 借我点钱成么? 那时真的是低级小说电视剧那样的情节,她孤单而习惯伤痛的心,第一次觉得 自己还算有点同情心。 生活习惯上的残缺也渐渐地变成被爱情遗忘的角落。 他帅而高大的身体,是她梦想的港湾,乌溜溜的黑眼珠,乌黑亮丽的头发(fa5)。 她一直不能忘记他第一次走进必胜客的时候,欢呼雀跃的天真劲儿。 然后在饭桌上,她碰巧就坐在他的身边。她害羞而敏感的脸刹那间变成红蕃茄。 他不断地看她,拿眼角偷偷地瞄着她,当她回眸一笑的时候,他也特不好意思, 低着头用手猛搓衣角。 那种纯真的少年姿态,给她一刹那的征服感。 咳咳,您那份至尊无敌大pizza自己一个人吃不光,能分我点吗?他终于没扛住, 提出了爱的请求。 裹在印着单位标志的白色老头汗衫里面的健硕的身躯猛然颤抖了一下。 那你付帐好吗?她的细细的声音轻轻地飘出了喉咙。 然后的一年三个月里,他不用再花很多钱去洗那几条破牛仔裤了, 她会提早半小时回家,给他泡各种各样的方便面,然后在充满乘凉者的小弄堂 里或者打三折的钱柜KTV里, 亲自喂他,用那双温白如玉的小爪子喂他。他也习惯了这样的恩惠,心安理得 地享受。 当然,在连续吃了一个多月方便面后的某一天,他当着她的面呕吐了,使她难 过得寝食难安。 她是准备在他下一个生日的时候,给他炖一锅鲜死脱人的腌多鲜(还有一条华 亭路出产的levis牛仔裤)。 他总是说她太胖,要注意减肥,只疼惜地在黄昏的树影下,将自己疲倦的头, 重重地靠在她敦实的肩膀上。 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谁也不能逼她减肥。 她也恰好在这个对女士们的身材要求极高的时代,深信不疑到除了爱情之外, 没有任何途径可以使自己顺利减至七十公斤以下。 他就是她的梦想和她对美好生活的欲望。就象对蓝色牛仔裤的强烈热爱。 而那一年是她最后一次穿蓝色牛仔裤,全球天气变暖,你再也找不到任何一条 能抵挡炎夏日光的裤子。 也许她错在不该给他这个惊喜,但是她太想给他惊喜了。那一天她本来是有事 的,也跟老板请好了假。 却正好能提前在中午回来了,而最紧要的是,她想起他应该还没吃午饭。 她一直畅通无阻地进出他的宿舍。那天也没有人阻拦她。 她轻飘飘而快乐地飞进了他的房间,及腰的长发水流一样一起一伏。 他却惊骇地从床上坐起,手里拿着一块还没吃完的奶油蛋糕。 他惶恐地看到了她那惊诧的表情,最使她伤心的,就是这种没有任何预兆的观 念性背叛行为。 为什么?为什么背着我吃好吃的?为什么?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然后冷静下来。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瓷实的冷而冰的目光,没有一点温暖和宽饶。 如她潜意识里的恨,所以一直埋藏在她心里的关于幼年时被恶狗狂追的阴影, 一直因为城市不让养狗而被忽略不见的伤痛在这凝视中复燃。 他看见了她眼睛里的死灰,没有一点残余的光和热。 他不知道意志力可以杀人,当人性背后一种可怕的东西复萌的时候,致命都在 无声无息里。 她就这样凝视着他,将他赤裸地揭露。 要它还是要我?她轻轻地问。没有回答。他飞快地吞食了整块蛋糕,起身,讪 笑。 显然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几天后他们分手了。 他在一个礼拜后就辞去了动物园饲养员的职务,与另一位同事一起去了北方。 临行的一刹那,他把头探到窗外,对着还在月台上抽泣的她喊着: 要注意卡路里,不要吃太多的膨化食品,要经常洗衣服…… 她哭了,一任悔恨的泪水在风中如柳絮般翻飞。 凝视:有了你我应该什么都不缺,想和你套瓷却怕遭到拒绝 三个月后,警方接到一名妇女的报警,说是她养的小狗被发现赤裸裸地惨死在 家门口的阴沟洞里。 当时她在浴室里洗刷,不过十来分钟的时候,其间她只听到电话铃声响起过, 等她出来的时候, 小狗已经命丧黄泉了。电话听筒跌落在地板上,狗食散了一地,其间还有少许 伟嘉猫粮。 警方判断,这是一次入室抢劫,目的是偷走那些包装艳丽并且印着英文的狗粮。 …… 她的身影在飘零过几个异乡城市后,出现在上海东北角的一所公寓里。 嫩嫩的黄色、苹果绿、暧昧的粉红,她涂着马来西亚产的掉色CD口红,用眉笔 把眼线画成了眼缆, 眉毛在一次喝高了以后被烧掉了一半,修成了柳叶儿细眉, 一头蓬松微黄长短适中的头发披散在还是很墩实的肩膀上。 没有人发现她指甲缝里的尘埃,因为那种银灰色的指甲油会覆盖掉她心中所有 的尘埃。 她和阿呆已经同居了十个月,开始是因为彼此情投意合,而最重要的是, 阿呆能够非常耐心地陪她看上整夜的还珠格格。 这说明他爱她,至少,在甲A开战时,抢电视频道他根本不是对手,读过太多书 的他, 在健壮如牛的她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人一无聊,就爱好倾诉,有文化的人就把倾诉变成了写作,她每天什么都不干, 就跟家攒酸段子。 除了写作,她还上网。在没收到稿费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供养她, 理由只有一个:我已经从一个文化人变成了一个卑微的商人,我不喜欢看到你 也堕落到那种田地。 这个理由让她的心如死灰,因为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没有亦舒李碧华带路的她, 很快就会滑落到字匠的边缘。 每个星光也要熄灭的夜晚,他总是轻轻地问她要去赴什么约? 她不语,他们之间是惊涛骇浪的做爱,一切都在沉默里爆发,然后一发不可收 拾。 他也习惯了经常在深夜疲惫地回到他们的小屋的时候,看见屋内一片漆黑, 只有电脑屏幕空前地明亮着,她缩在冰箱旁,音乐是范小宣的健康歌,欢快的、 自信的声音。 她不停地进食,喝卡路里相对较少的百事可乐。写不下去的小说在屏幕上渐渐 变成了一行行毫无意义的字符串。 他就放下手里的东西,用尽全力把她抱上床,给她关了电脑,然后开始训话。 他每一次都会用很疼惜的眼光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对她说:你知道么,今晚 你吃光了我一个月的食物。 这时的她,脸红红的,娇羞无限地低下头去,用细微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语 调说: 我实在是忍不住,事已至此,你想怎么样嘛? 我帮助你减肥吧,萍。 她的名字是萍。 你需要一个严厉的督导者,而不是让你放任自流的世界。我会是个好教练。 可是我克制不住,她说。 可是如果你再这样吃下去,我们会破产。 你能督促我一天两天,可是你能一直这么督促我无数年乃至一辈子吗? 我在努力,萍,也许我会坚持不住,可是我一定是坚持的时间最长的那个人。 可是我是萍,没有一点自制能力的萍,为了美食,我连自己的生命都置之度外, 又怎么会听你的废话呢? 他终于哀伤地躺到她的身边,她柔软的手臂圈了上来,冰冷的十指在他的背脊 上如蛇滑行, 他便紧紧地抱住她,只有在两个人处于同一个平面时,他才能抱得动她,这时 他觉得自己很强壮。 一直到某一天,她那庞大的身躯终于占满了整张大床,被从床上挤到地板上时, 他很失落。 萍,知道么,我的世界里你是全部,可是你一个人就占领了全部,那我将何去 何从? 她打着饱塥儿跟他吵,她发现争吵也有一种莫名的快感。然后吵累就开始吃, 斜睨着他,用那双杏眼,然后无声地扬起长发,只穿着大号背带裤在日益狭小 的房间里踱来踱去。 激情都混合在那具上帝才配拥有的胃里,惟独没有高潮的方向。 然后她无声无息地从高空跌落了下去。 整整十个月,她没有带他见过自己的朋友,没有看过一部电影,没有去过一次 公园,没有见过她的父母。 他的反复训话让她感到可笑和疲倦,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热切地需要她减肥, 一个胡吃海塞的胖姑娘。 累了的时候她就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偶尔听他在厨房发出的惨呼: 天那,你又把东西都吃光了? 这时她的嘴角会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朝厨房看一眼,然后继续望天发呆。 也许节食就节食了,她还要等待什么?等待谁?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激情,什 么又是安全和温饱?你问我问谁? 他开始喜欢她沉睡的模样,这个时候她就象一只温顺可爱的河马,才不到十岁。 这个时候她把妆全部都卸掉,露出本来面目,这个时候的她,简直就是恐怖, 一种用语言难以形容的恐怖。 他就好这口儿,不花钱就可以每天看恐怖片,很合算。 “这样深的夜,下过雨的街 连7-11的灯火都要熄灭,你赴的是什么样的约? 以为在大城市里所有夜宵都能顷刻解决 …… 有了我你是否什么都不缺 非常饿我又该怎么去解决 什么地方能买到百页结 竟然我离不开这一切” 她醒了过来,他看见了她睁开的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面充满渴望,瞳孔里 写着三个字:where's 厨房。 而第二天就是他们相识一周年的纪念日。 他温柔地扶摸她的秀发,用心说:我爱你。 心总是会有些悸动的吧?哪怕她从来没真正爱上过他。 她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朝他招手,拥他入怀。 爱情里的他啊,已经晕眩地找不着北,他想要抱起她,因为那个动作后面会有 一句最诚挚的话: 做我的新娘,喂我的狗扫我的地并且接管我家厨房。 那句话终于还是没说出口,瘦弱的他哪里经得起如此笨重的庞大身躯,他的腿 一软…… 轰然巨响,她压在了他的身上。 奄奄一息的他,一只手露在了外面,她开始温柔地抚摸它。 它已经是冰冷。 斜视:若要我为肠胃妥协,我宁愿它幻灭 文的出现是冒失的。 见面的那天萍是一身黑衣。 黑色真的是最耐脏的颜色,世界上所有的尘埃加在一起也就是一黑了。 但凡少了任何一种杂质这黑就不够爽不够深沉它还不够透彻。 他们相逢在网络上,相见在午夜时分。 堕落在回忆里,沉沦在煽情里。 午夜的黑,印出浮肿而苍白的脸。 一切空虚,一切惨烈,无可挽回。 如烈酒杯口的盐,刺骨的质感,来自颗粒,如粉碎的爱情。 这一夜她喝高了对着店小二声称要浪迹天涯。 可是在网上他是那样地爱她,她却一度漠视着,用每分钟一百多字的速度,嘲 笑他。 她对他的需要也仅仅是来自于这孩子老实,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总是能在她任意宣泄后,温柔地道一句,歇一会儿,您再骂第二轮。 女人的感性思维总是被一些身外之物所屏蔽,如啤酒香肠花衣裳之类的东西。 宣泄完了,心也就随之安稳。 他们始终在网络上交流和沟通,后来他找到了机会对她倾诉,关于地摊文学也 关于地铁口流行艺术。 他的爱情永远都能保持百分之一百二十。在这个人欲横流、媚眼翻飞的虚拟世 界里, 她再一次地漠视了他,和他那能燃烧整个沙漠的热情。 文于是就安静地坐着,在她的对面。关心地朝她讪笑着,里面预示着成堆的诧 异、失落和同情。 听她说关于阿呆和苗苗的故事,看她在网络上的疯狂, 他的心里突然听到一种什么东西慢慢消失的声音。 她唯一保留的是,关于他们的离去。 她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怀抱,而他是个可以在任何时间为她买单的款主儿, 也是个体贴的情人,他们都不要未来。 他们是没有未来的情人。在网络上互相带给对方安慰,给彼此一个休息的港湾, 只是她眼睛里的若即若离给他渐渐疏远的痛苦,她根本未曾意识到自己在渐渐 地爱上他,和他的钱包。 她只相信彼此只是在互相取悦而已。如此而已。 文。 恩。 我爱你。 喔,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 …… 我不懂你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长的今天的规模呢? 努力,这是努力的成果。 …… 怎么看我? 他们告诉我网络无美女,我一直不信,直到今天,我信了。 恩? 我有事,得先走了,你慢慢吃啊,我已经买好单了。 然后他就将她丢在了黑暗里。兀自远去。 她已经开始无法漠视。这样的分手让她感觉到强烈而刻骨的痛苦。 她曾经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阿呆带给她的一切,却轻易地毁灭了这个好男人。 是的,好男人,这世界上多的是好男人,唯一稀罕的是,我无法爱你。 文注定是她命里的克星。让她体会到久违的最深沉的爱,同时在她漠视一切的 时候,漠视了她。 血里的狂野对真实与幻觉,已无分别。 她在镜子前呆呆地站着,看着被压坏的磅称, 流泪,后悔。 她小心地用手去拂起头发,露出那原本曾经美丽过的下巴,现在有两层。 这一刻她已经一无所有。 只剩下傲人的重量。 神的肠胃。 漠然而凄惶。 她听到了来自古埃及的远远的,带有膜拜意义的呼唤。 她的意念开始作祟。童年时代那块意外落下的碎玻璃,被空前地放大。 她从来不知道,心痛的感觉是多么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