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葵花黄】 [1] 狭小的厢房里雾气氤氲,白烟袅袅。窗外艳阳普照,百花飘香。桌上是一块尚 未绣完的鸳鸯,连着丝线,一根闪亮的银针低垂在梨花木的椅子上。那杯美酒红似 血,醇如浆,洒在铺满金色锦缎的乌木床上。 我浑身乏力,颓坐在地上,神情恍惚地凝视着房间里交织如网的刀光。我的左 食指离我的手只有一尺距离,剁下它来的是那个娇艳如花的姑娘。未曾细想,右手 的中指又离我而去,我想这次是真的逃不出那张宿命的网。穿着黑色劲装的姑娘, 面带微笑,手起刀落,每一下都让人痛彻心扉、无从抵抗。地上,血色殷红,窗外, 百花正香。珠儿,我最爱的姑娘,腾挪躲闪、左突右闯。 黑色劲装的女子,还在继续努力,想让我难忍痛楚,发出呻吟,让珠儿分心, 可我偏不! 为了爱,我们经历过无数次剑影刀光,为了爱,我们何惧生死,只要能让那明 黄的火焰燃烧出眩目的光芒。恍惚中,我看到珠儿正望向我,真想大喊,让她不要 为我心慌,可接下来的景象让我痛彻肝肠。趁她分神之际,那些暴徒用无数柄利剑 插到了她的身上。 为首的男子,眼中放射出异样目光,仰天长笑,他的胸上绣着青色巨龙,那条 龙盘踞其上,从小腹一直盘到右肩之上。他问我还有什么后话需要交代,我闷声不 响,努力爬向珠儿倒下的地方。我们的视线在血色中交接,时光在彼此心中迅速被 淡忘。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是一分钟,我感到珠儿软弱无力地 靠在我的臂膀。她努力抬着头,朝向暴徒首领的方向大声喝道:“无论对我怎样, 只希望你能放他一条生路,让他重返故乡!”在青龙纹身男人的狂笑声中,在我剧 烈的咳嗽声中,嗜血之人的神情都变得亢奋异常。 我努力抬起珠儿的头,告诉她:一直想要带你回到故乡,那里的风景极其优美, 艳阳高照,葵花正黄。 珠儿的泪水打湿衣襟,苦涩的咸味从我的舌尖上迅速蔓延开来,化成剧痛,像 无数根银针刺在身上,麻痒难当。我问她后不后悔,等待回答的时刻,我竟有些心 慌。珠儿从我的臂弯挣扎起来,望向窗外,“我们再也不能重返故乡了,可是你看, 一年四季,有你一起的日子,总是艳阳普照,百花飘香……”话音未落,后背又是 一阵剧痛,我看着一柄锋利的长剑穿透胸膛,然后继续穿过去,将我和她牢牢地钉 在红得耀眼的地上。在喷射而出的血光中,珠儿和我紧紧相依,眼中的那份爱意毫 不隐藏。 “喂……喂喂……大白天就睡觉,给点敬业精神好不好啊?……喂!”我从梦 中惊醒,茫然四顾,梦中的景象还萦绕心上。“财神,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你 好歹也是个创意总监,老这么上班睡觉的话,我会很难做的啊。”我定了定神,深 吸了一口气,胡乱抹了把脸,扭头答道: “别催我,你以为美工是这么好当的吗?没有灵感,做什么都不出效果啊大姐, 再多给我点时间吧?”,楚楚不买我的帐,继续催逼:“冥界已经有一个月没更新 了,艺术频道的质量下降得很厉害,主页面上乱糟糟一团,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 为我想想啊,我把这个网站从个人主页做成现在的规模,容易吗我?”面对这么一 个钱字当头、百无禁忌的CEO,我能怎么办呢?当初楚楚把我从广告公司挖过来的时 候,曾经说过这是个实现梦想的地方,可我过来以后,发现事实跟我的想象总有些 距离,不管怎么努力,我们总是得不到应有的访问量,这可真让我失望。 经过一番动员与反动员之后,我问她:“你还打算给我多久时间?”“一个月, 最多一个月,CNNIC的评测从下个月开始,如果在这之前,我们的pageview达不到一 百万的话,就永远也拿不到一分钱的风险基金了。你知道吗?如果拿到这笔钱的话, 我们就真的成功了,到时候别说泰国,连欧洲我也让你去……”这个精明的女人永 远知道如何让人浑身抽紧、拼命工作,但这次我不打算让她轻易得逞,我问她: “如果成功的话,我除了应有的假期之外,还能得到什么?”她作了个怪相,笑着 宣布:“我,除了那些,你还能得到我!”我就去你大爷的,谁不知道这是个没人 敢要的老处女,要不是她发给我的巨额工资,我想我在这里连一天都呆不下去。 她见我神情怪异、举止乖张,就小心翼翼地问:“那么,你可以好好做事了吧?” 我点头称是,迫不及待地要将其送出房门,动作粗鲁,基本上是把她推出去的,在 关门的一刹那,她把头挤进来诡笑,问我:“要是那天你和珠儿都能生还,你真的 会带她回家看葵花?” [2] 你可以想象我听过这话后该有多么惊惶,目瞪口呆、僵立当场。楚楚刚想把门 带上,我一把将她拽进来,低声质问:“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楚楚大笑,用 一种近乎不屑的态度嘲讽我:“不光是我,你出去问问,全公司的人还有谁不知道 么?你每天这么睡,一睡着就打呼,然后就开始大声说梦话,又是哭又是嚎,‘珠 儿不要走啊不要走……’这个叫法,那姑娘就算没让人捅死,吵也被你给吵死了。” 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发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我很尴尬地挤出笑容,把她再一次 推了出去,随手带上门,冲了杯咖啡,径直坐到电脑前,开始发呆。 前面描述的那种场景,曾经多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有时是两三周一次,有时 候隔三差五就要梦到。最奇怪的是,如果晚上回家睡觉就什么事也没有,但只要是 在白天,被正午的太阳一照,就会发生上述那种情况。每当我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之际,那美丽的姑娘就会飘到身旁。时而温婉,时而慌张,时而素衣、时而红妆, 每个梦里的她,总不是一个模样。梦中的我们总是行色匆匆、马不停蹄地出现在不 同的地方,有时是小桥流水脉脉依依,有时是矗立峰顶俯瞰群山,有时不巧,就会 梦到那间血色厢房。梦里的一切模糊而不可捉摸,唯一能清晰记起的就是她那张苍 白而美丽的脸庞。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年多,并且愈演愈烈,某次突然醒来,竟然能依稀闻到 珠儿残留的袅袅余香,揉眼睛的时候,窗帘还在缓缓飘动,室外无风。这种事情不 想则罢,越想就越觉得蜚夷所思。胡乱寻思久了,我开始觉得,也许是一年前发生 的那件事才导致了今天的怪异状况,当然这只是一个不着边际的猜想。有人说:事 与事之间总有一些必然联系,但只凭借我的低级脑力肯定是想不出道理。 既是如此,不妨从头讲起:一年前,我跟旅游团去南方的一个苗族居住区去旅 游,本想帮公司拍些素材,可以省下租正片的费用。谁知道那里风光实在太好,一 时玩的兴起,就多给了导游一些钱,打算多盘桓几日。导演也不客气,收下钱后就 自告奋勇说要带我进到景色更好的深山里去。告别了旅行团,我跟着他开始了这个 真正的探险之旅。 头天进山,风景秀美,鸟语花香、树木葱郁。路上看到数不清的奇花异果,低 垂在树上的大红果子,还挂着露水,娇艳欲滴,瞧得眼谗,摘下来就啃,被导游劈 手打掉,说是有毒。他告诉我,这座山里有许多怪东西,必须得时刻小心,否则送 了命以后连收尸的人都找不到。那天晚上,我们燃了篝火,把从小溪里捉来的鱼烤 着吃,什么作料也不放,竟然也是清香扑鼻。我腹中空空,一把抢过鱼来大快朵颐, 吃得匆忙、衣服裤子上全是油滴。导游随身带着当地土产的烈酒,拔开塞子让我闻, 酒香浓郁,我接过来喝了几口,越喝越是过瘾,索性从包里掏出两个一次性塑料杯, 把酒倒入其中,边划拳边喝酒。那导游不是省油的灯,反应迅速、拳风飙悍,连着 赢了几局,我酒量不好,几杯下肚就有点上头,不一会儿就瘫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入睡前迷蒙之际,听见导游哼唱小曲,现在倒还记得其中的一句:美丽动人的邻家 姑娘哟,慢慢走莫绊哒…… 烈酒的性子过后,喉咙最是难受,烧得像火,烫得像炭,它能轻易烤干体内所 有的水份。到后半夜,我口渴难忍,终于醒了过来。导游鼾声如雷、睡得正香,水 袋被他枕在头下,塞子被拧开了,水早已漏了个干净。只好费力起身,打起手电, 到周围找水喝去。我们睡觉的地方是一块空场,我记得清楚,要从空场出去只有来 时导游拿刀劈开的那一条路,可是当我朝外走的时候,竟然发现另外还有条小路, 路上有一些水滴在月光下反射出来的白色亮点,我顿生好奇,顺路而行,没多久就 见到一个小水塘,哪里管它脏与不脏,赶紧冲过去一番痛饮,灌了个水饱之后,踌 躇满志举目四顾,随之而来的奇异景象把我惊得够跄。 [3] 那是一大片盛放的葵花,开得明艳,黄色花盘在皎洁月色的映射下亮得晃眼。 我一直以为葵花向阳,却不知它们在月光之下竟然也能昂首向上,那些葵花盘齐齐 朝着月亮的方向观望,看上去非常像是某种奇怪的拜月教仪式。在那片花丛之中有 一朵奇葩,比周围的葵花高了整整一头,花盘更是硕大无比,从稍远处看,很像是 一张紧皱眉头的哀愁脸庞,情态极其怪异。我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跌跌撞撞奔 到了那朵巨大的葵花旁,顺着月光照射的反方向朝上看去,花盘的颜色黄得刺眼, 伸手触碰花茎,非常光滑,根本没有其他那些葵花茎上的微小绒毛。 它在周围葵花的陪衬下,显得威武异常,我怔怔地看了半晌,也不知从哪儿来 的念想,非常想把它留在身旁。贼心一起,当即动手,我伸手搭在花茎之上,用力 往下拽,把花盘扯到手里使劲拧,花了半天的力气,终于把花盘从茎上揪了下来。 在做这件事之前,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嗡嗡的怪声,但由于周围虫鸣实在喧闹,我也 不以为意。完了事之后,把花盘拿在手上仔细端详,这才发现,那根高大的花茎竟 然没有了韧性,萎靡不振地倒在一旁,花盘与花茎的交接处渗出透明的液体,大滴 大滴地往下流,看上去像是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儿。我用手指沾了一点液体,放到舌 尖尝味道,竟然是咸的。 过了没一会儿,刚才那种嗡嗡声越来越响,我开始担心,赶紧把花盘揣在怀里, 朝住地飞奔。没跑几步,脸颊就是一阵剧痛——我被一只蜜蜂蛰了一下,随手把蜜 蜂掸在地上,继续飞奔。可还没跑出花从,眼前就出现了一大群蜜蜂,密密麻麻排 成一溜,看上去很有点空军敢死队的驾式。我把花盘掏出来挡在脸上,向前突围, 可那些蜜蜂就像是发了疯一样,整群扑将过来,狠命地蛰,我痛得大声惨叫,希望 导游能听见并赶过来救我。这样的情形没过多久,我身体上大部分裸露的地方都被 蛰到红肿,手脚发麻,一阵阵剧痛,奔跑的速度明显慢下来,最后实在撑不住了, 索性坐在地上仰天长嚎。 那群蜜蜂一拥而上,开始从我的脸上下刺。鼻尖被招呼了一下之后,我变得非 常绝望,正想痛哭之际,导游手持火把飞奔过来,对着蜂群一阵挥舞,来回几个回 合后,蜂群逐渐散去,地上剩下一堆被火烤焦的蜜蜂尸体。导游搀着我朝住地走时, 我才发现到刚采来的花盘掉了,就跟他说要回去拿花。导游把我放下,往回走了十 几步,伸手把花盘抄起来,边走边责怪我: “你也太不小心了……”话音未落,他突然一声大叫,抱着脚在原地跳脚,估 计是被什么东西绊到了。我朝那个方向看去,地上隐约有一块半埋在土里的褐色石 碑。 导游用火把照着,让我过去看看那上面写的什么字,他说这个弄不好就是个古 董。我蹒跚地走过去,定睛细看。这块石碑年代久远,黑色的填字颜料早已被岁月 洗刷得模糊不清,石碑上用大篆文刻着三个大字。字体斑驳,几不可辨,第三个字 已有大半被埋进土里。我仔细辨认、思量再三,跟导游说,这上面写的大概是:羔 木崖。导游问这算不算文物,我说肯定算,但估计卖不了多少钱,真要把它扛出山 去,连酒钱都赚不回来。导游将信将疑,但一想要是把它弄回去要花费太多力气, 也只好作罢。 由于身体的关系,我们将不能继续旅行。回到住地后,打点行装,打算返回苗 族居住区。收拾停当之后,让导游稍微等一下,我还要去拍一张葵花的照片。顺着 昨天的小路朝目的地跋涉,抵达葵花地的时候,我又被惊了一次——那些葵花一夜 之间竟然全部枯萎,不止是葵花,连地上的杂草也萎靡不振,那片土地看上去了无 生气。我这才意识到,昨天采来的那个花盘是花王,它身上一定凝聚着这块土地的 灵气。赶紧飞奔回去,把散落在地上的花盘重新捡起来,擦干净后放进背包里。 冥冥之中,我觉得它一定会给我带来好运气。而事实证明,我真的就是从那天 开始,事业变得极其顺利——回上海就换了工作,工资比以前高出一倍,工作也不 算繁重,最重要的是,我能享受到最大限度的认同和自由。这一切来得如此容易, 只一点不好,那天以后,我就开始作那种怪异的白日梦。其实这倒也无所谓,毕竟, 这种梦境暂时还没让我精神失常。到了新公司后,我把那个花盘脱了水、制成标本 挂在墙上,房间里永远都会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我曾经以为是这种清香使我发 梦,就让一个助手过来睡午觉,想看看他的反应,结果人家一觉醒来什么事也没发 生。看来,问题还是出在我自己的身上。现在回想起来,当初不顾众人反对、大吵 大闹要跟导游进山,也许就是命中注定。 [4] 介绍到这里,读者朋友们想必已经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逐渐明细,并且猜度我被 那朵葵花熏得精神衰弱。我要说的是,情况并非如此。那些梦境如此真实,如此连 贯,而且富有逻辑,使我对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不得不开始相信。有时候,我会对 着墙上的那朵葵花自言自语,在我的感觉中,它是活的,我下意识地认为我说过的 每一句话它都能听懂。日子久了,公司里的同事开始怀疑猜测并且议论纷纷,继而 谣传我是个精神病。 好在楚楚不这么认为,她是如此宽容大度、善解人意,以至于我就算不能按时 交活儿她也不以为意。而这种友善得让人难以置信的态度,使人经常误认为她是贪 图我的姿色——虽然我实在是丑得可以。某次去泡酒我也曾问过她,为什么不去找 个能更干的人来,为什么对我如此宽容,她苦笑着说:“你不会背叛,所以选择你。” 后来她终于喝高了,告诉我,当初与她一起合办网站的人,曾经卷走了所有用于发 展的资金,她对此悲痛欲绝、并对自己的轻信追悔莫及。由此我想,她那句话的话 外音应是这样的:“你不聪明,所以选择你。” 楚楚是个非常有抱负的人,而且聪明,她懂得利用每一个机会使自己变得更强 大。仅大我一岁的她,身家百万。要不是被这个网站拖着,我想她已经是天南海北 任逍遥了。好在她还算是有事业心,下定决心苦苦支撑,否则我们这帮乌合之众早 就树倒猢狲散了。对我们这个网站来说,最关键的字眼就是访问量和影响力。而这 个问题,在垃圾邮件满天飞,门户网站到处堆的互联网时代,无疑是最难解决的。 我们曾经想过许多办法来扩大知名度,包括到处散发垃圾邮件、在地铁口放置路牌, 在广播里做宣传,甚至还曾经给希望工程捐过款,可所有努力都做过一遍之后,也 未能使这个网站有任何转机。我们的用户在逐渐流失,原本十几万的订户现在只剩 下两万多、几十名员工出走大半,就连最可怜的那点所谓的利润模型也被人照搬照 抄,并以最快的速度将市场瓜分一空。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在经历过最艰苦的日子之后,我们总算盼 来了一丝生机。那天当我出去倒水的时候,听到楚楚在那里大喊:“一个非常著名 的硬件制造厂商抛了个绣球过来,他们要在所有的电子产品上为我们大作广告,而 我们需要付出的仅仅是一些网站内现有的文化新闻和娱乐资讯。通过这种合作方式, 我们将获得最大程度的推广机会,并且有一些不算太低的利润回报。”这个消息对 一个濒死的网站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强心剂。当楚楚大声宣布了这条消息之后,所 有员工欢呼雀跃,楚楚也是眉花眼笑。我按捺不住心头喜悦,迈近一步猛拍其肩, 此时方知她在抽泣。当我惊讶地退开一步、仔细端详的时候,她已经抹干泪花,神 情坚定地问我:“对于未来,你有没有信心?”我用力点头、痛下决心,虽然心中 知道,随之而来的无数个中午,我都会因睡觉打呼而饱受批评。果不其然,第二天 就碰到了这种事情,我竟然在厂商代表来访前的半小时睡着了,梦中复见旧日场景。 那个场景异常清晰,清晰得让人对现实与梦境孰真孰假产生了怀疑。 登高远望目光所及,广阔世界尽在眼底,猎猎寒风枯叶起舞,雁群翱翔晴空万 里。珠儿矗立峰顶、一袭红衣,长发披肩、姿态旖旎。远处群山层峦叠嶂,白色瀑 布顺崖而下。她转过身去,朝深谷喝道:我为天下人甘脑涂地,天下人为何对我背 信弃义。叹罢转身,珠泪坠地。 我一躬到地,长跪不起,口中吟诵:教主文成武德,仁义英明,中兴圣教,泽 被苍生…… 她略使内劲,将我一托而起,“别人怎么对我都无所谓,这个世界上,我唯一 能相信的人只有你。天下人负我,你却不可以。记住了吗,莲亭?”梦中的我唤作 莲亭! 见她凄苦,我要劝慰:“教内叛党层出不穷、叛教之事屡禁不止,蝼蚁蚀堤, 若不加紧惩治,教主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一世英名就会毁于一旦……”她挥舞衣 袖将我的话打断,“现在犯事的都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兄弟,我怎么忍心向他 们下手?”我据理力争:“教主千万不可妇人之仁,此事虽小,但若不将之杜绝, 事态会迅速扩大,到时候万一教内起了大规模的争斗,一定会荼毒生灵啊……” “荼毒生灵?就凭他们的实力?”珠儿的神情突然变得异常坚毅。 我斩钉截铁地答道:“是的,现在童堂主已经开始招兵买马、暗自造了许多兵 器,按我的估计,他们数日之内就要起事。” 珠儿对我的说辞显得无动于衷,“莲亭,你过来,看看下面的壮丽风景。”她 随手采了根野草执在手中,唤我过去,拉着我的手问道:“黑木崖下,江山如画, 身处乱世,人人唯求自保。 你告诉我,什么才是英雄?”我垂首沉默不语,她继续说道:“杀人如麻的不 是英雄,成者为王败者寇,那些人早已不复当年之勇,若不起事侵犯神教,我永远 都会给他们留条退路。莲亭,有句话你要记住,只有胸襟广博,才能成就大业。” 我五体投地,口中赞叹:“教主圣明……”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他们的种种行径一直不以为然?”我摇头不知,“不管他 们怎么起事作乱,都不可能挡得住我的雷霆一击。你看,这是什么。”珠儿从怀中 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交到我的手中。我正翻看时,她仰天长啸:“葵花在手,天下 我有!”话音袅袅,在山谷间来回穿梭,留下无穷无尽个回音。我心神俱醉,她又 喝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败……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