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鬼话之绿萼过河 作者:草尖露 魏正始年间,霸城建章宫前古槐疏冷,秋蝉哀鸣。一位老人信步来游,落日余 晖照在他的身上,几只归林的晚鸦扑愣愣从眼前飞过。他抬头微笑,望了那乌鸦一 眼,几只乌鸦想是飞得累了,便停在一根铜柱的顶上歇息。那铜柱足足有二十余丈 高,从下遥望,似有直裂重宵之势。老者身形忽展,竟掠上了那铜柱之顶,铜柱顶 上铸有铜人,残阳斜斜照在铜人身上,散成陆离的金色。耳畔有秋风偶过,衣袍在 秋风中飒飒飘飞,眼前竟还有只乌鸦,那只乌鸦蓦地见有怪东西飞上来,亦不惊走, 蹲在铜人肩膀上,一双眼珠忽灵灵乱闪,望着那老人。 老人笑道:“此铜人乃吾皇汉武在世时所造,岂容你随便蹲在他肩上撒尿?” 乌鸦“呱呱”乱叫了几声,抖动翅膀,却仍是不想飞走。老人不再理会,伸手轻轻 抚摸那铜人,叹道:“上次看你时,这铜柱尚未铸好,老夫只是去青城山游历一番, 想不到再回长安,世间已足足过了五百年……”手掌摩挲铜人,长声吟道:“几年 魂梦出尘寰,浊世何方乞九还,一笑抛经高卧稳,龙归沧海虎归山。”吟罢蓦地向 那铜人道:“游兴已毕,蓟子训去也!”身如巨鸟,凌空飞下。待走出好远,回头 望去,那只乌鸦仍端立不动,蓟子训笑着摇摇头,叹道:“难道轮回人世,便真是 你平生所愿?”暗想:“这乌鸦心坚意决,就点化它一下也罢。”食指轻点,空中 刹时间现出奇景,一团瑞雪翻滚着向那铜柱顶飞去,雪团过处,空气皆冰似寒冻, 待那团雪罩到乌鸦的头上,乌鸦反吓的大声啼叫,最后,它与那雪团一起消失在夜 色间。蓟子训低眉掐指一算,笑道:“黄河北岸,风陵渡口,莫非这乌鸦要托生在 一户摆渡舟子的家中?”正想间,不经意又望见了铜人手中所托的承露盘,他极目 透过铜盘向内看,微微叹口气,转身走远。 黄河风急浪涌,万古奔流,正是大宋理宗皇帝开庆元年,时值二月初春。北岸 的风陵渡口扰嚷一片,驴鸣马嘶,夹杂着人声车声。近日气候渐暖,黄河已开始解 冻。据几个老稍公讲,眼下风和日丽,再过两天却将有场寒流经过,到时黄河要再 度冰冻,生意又要耽搁几日了,是以近日来,从此渡河南下的行人比往日更多,都 想赶在黄河冰冻前过河去。 日暮时分,一个老舟子困倦欲眠,便将小舟上的风帆降下,缩身躺在破篷里休 息。旁边有人道:“乌爷爷,俺媳妇近日身体不适,我要回去照看他,就不陪您老 人家喝酒了。”那姓乌的老人呵呵一笑,道:“夫妻恩爱,那是正事,你快回去吧, 明日再一起喝那半壶烧刀子。”那人撑桨远去了,听着他船去时荡起的水浪声,老 人冥冥睡去。 这老人叫乌夜生,祖上姓乌,生于三更天,是以便起名叫乌夜生。这老人究竟 有多大年纪,风陵渡上,却无人知晓,只知道他们爷爷那一辈上,这乌夜生已在黄 河边摆渡,而问起他们的爷爷,在他们小时亦已如此。是以当地人将其敬为神仙, 不论年纪多大,见了他都叫乌爷爷。 夜风渐冷,触骨如刀,割的人面上生疼,乌夜生经了太多惊涛骇浪,对这点风 霜自然不放在心上。可惜每日在此过往的男男女女,又有几人能经得起人生的风霜 销磨?睡到半夜,乌夜生仍是被冷风吹醒,懒的起来,耳畔河水轰鸣,向篷外望去, 如墨的夜空上,惟寒星数点,月亮被漫天的阴云遮住。他拿起那半壶烧洒,笑道: “俺说话不当话了,可惜酒瘾上来,任谁也受不了。”便将葫芦凑到嘴边,正想喝, 忽听远处有个女子叫道:“船家,可否渡我过河?” 乌夜生心中一凛,他自从降世以来,非但是常生不老,而且已能洞悉天地玄机, 普观三界。此刻猛然听到这女子的声音,且觉一脉阴气已幽幽传来,心中暗道: “这女子分明是幽冥间的孤魂,孤魂俺也渡的多了,只是她声色之间太过凄苦,显 是在世间仍有未了之愿,待我去看看。” 那女子身在河对岸的渡口,纵是放声高喊,那也无人能听得见。其实,她已是 冥府阴魂,别人看也看不见她,除了乌夜生。那女子似是不明白,茫然伫立,望着 河面。 乌夜生撑船过去,在篷边挂起一盏风灯,划到对岸,见那女子风致嫣然,迎风 俏立,心中暗道:“怪不得,原来是位美人,声音凄苦,正是红颜薄命。”那女子 见河上有船划过,喜道:“多谢老伯,这一路来,都从未有人理过我。”说罢,向 小船走去。乌夜生见她步履尚重,想来是新逝不久,还略带阳气。便笑道:“客官 上船再说。” 舟行河上,乌夜生轻声道:“姑娘一人独行,不知要往何处去。”那女子咬咬 嘴唇,幽幽道:“何处去……”蓦地将脸庞伏在双膝间,竟轻轻啜泣起来。 乌夜生微微一笑,也不烦她,只是缓缓划船。河上昏冥无边,烟烟水色里,涛 声与那女子的哭声一声在河面上幽然飘浮。好久,乌夜生缓缓道:“河面上风大, 姑娘不如进舱中去坐。”那女子感激地望他一眼,沉吟良久,方道:“我叫公孙绿 萼,我……也知道自己似已是命归泉下,唉,本以为一入幽冥,人世间的诸般烦恼 便都可忘了,岂料烦恼仍是挥之不去。”她一路来寂寞无依,此时终于遇到一个可 与自己谈话之人,不禁心花怒放。蓦地,乌夜生见她眉头紧皱,双肩剧烈颤抖,似 是忍受极大痛苦一般。乌夜生根本不回头,心道:“这姑娘虽已外相不在,但生前 所受的痛楚似仍在折磨她,按说,一为鬼魂,生前的伤势尽都自然消解……”便回 头望她一眼,见她眉宇间除了疼痛之感外,那份郁闷更是凝结极重。暗想,哦,原 来如此,那些伤势尽是她亲人留下的,是以伤势已无,但痛楚犹在,怪不得她如此 难过,谁家的爹娘竟如此狠心,对亲生女儿下毒手?正想着,公孙绿萼额头大汗涔 涔,竟痛的晕了过去。 乌夜生从篷中取出一壶药酒,送入她口中,这药酒乃是他亲手配制,名为“阎 浮无忧散”,无论是人是鬼,无论多重的伤势,一口便好。公孙绿萼遍体舒泰,睡 梦中不自禁的甜甜一笑,乌夜生见她姿容清秀,生性善良,禁不住长叹一声,不知 如此好的女子为何薄命如斯。公孙绿萼在绝情谷时,先是被母亲用枣核钉打中背脊, 痛入骨髓,后来又死在父亲公孙止的剑下,而且空守一场的心上人当时正与他新婚 妻子站在旁边,这一连串的大厄,纷至沓来,绿萼死前的悲苦可想而知。 方才听这女子说不知要去往何处,乌夜生亦觉满腹凄凉,暗道:“我一头白发, 守在河边摆渡,倒是无甚烦恼,反正她也无处去,便等她伤势彻底好了,再送她到 北岸不迟。”茫茫河面上,一舟飘荡,乌夜生忽听公孙绿萼在梦中轻声吟道:“茕 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声韵凄凉,字字悲声,吟着吟着吟 着脸颊上两行清泪沿腮而下。乌夜生心中好奇,又听她继续道:“衣不如新,人不 如故……为何造化弄人……” 好久,公孙绿萼悠悠醒转,举目一望,见四周仍是漆黑一片。她抱膝而坐,凝 神望着天边数点寒星,一抹浅笑浮上脸庞。乌夜生道:“这天上的星星千百年来总 是挂在哪里,姑娘何以如此着迷?”公孙绿萼仍是望着星星,微笑道:“我从小到 大,都没有出过绝情谷……也没有见过谷外的人,境随心转,自父母反目成仇后, 我在谷中从未开心过,所以,看星星也无趣的紧……想不到能无忧无虑的看星星, 却是在身死之后。” 乌夜生奇道:“恕老伯直言,公孙姑娘才貌端妍,又心地善良,就算是父母不 疼你,难道就没有别的少年男子对你钟情?”公孙绿萼默然不语,蓦地一笑道: “都过去了,想不到黄河上的风也如此清爽。”乌夜生听她言有隐忧,但心中略一 掐算,已探知究祥。便随口道:“不错,若是公孙姑娘在生前能到江湖上走一遭, 也许一切都另有安排。”公孙绿萼竟格格一笑,嫣然道:“老伯说笑了,人生世上, 各有天命,若一切真的另有安排,那我便不是公孙绿萼了。”乌夜生哈哈道:“有 理有理,老夫痴长百岁,还不如姑娘明白事理。”但公孙绿萼只是自己释怀,岂能 真的无一丝心酸?说出此言,那也是无可奈何。乌夜生忽道:“只是……姑娘对那 少年一往情深,他却并未将你放在心上。”公孙绿萼摇摇头,黯然道:“我在谷中 从未有过开心的日子,现在想来,唯一高兴的几天便是与他在谷中共处的日子。他 是为龙姑娘而来的,与我邂逅,只是机缘巧合,我岂能再奢求与他长相厮守?纵他 愿意,我也不肯,负心薄情的男子我才不稀罕。”岂料乌夜生亦摇头道:“非也非 也,姑娘此言差矣。那杨过对小龙女情深似海,自然不错,但他对你言语轻薄,油 嘴滑舌却是万万不该。”公孙绿萼听得一怔,幽幽道:“可是听他那样对我讲话, 我心中却高兴的紧,纵是后来为他而死,也不觉遗憾。”当日自己与杨过初次相逢 时所谈的话又浮上心头。那时,杨过夸自己长的美,绝情谷该称为盲人谷才是…… 乌夜生却又道:“姑娘这样想,那是人间真情,老伯岂敢说你错?只是……那杨过 既已决意要与小龙女生死相守,心中便不该再起波澜,他明明对你无意,却仍是夸 你美貌云云……嘿嘿,与那些四处留情的风流浪子又有何异?结果累得你枉送性命, 不该不该啊。”公孙绿萼皱眉略加思索,笑道:“老伯所言算是有理吧。可我为他 二人所做这一切,皆是心甘情愿,怨不得别人。我与杨大哥不能在一起,但我自觉 已与他两心合一,就算他心中无我,也不觉遗憾。” 乌夜生抚须长叹道:“天下多少孽海情波,便都断送在这‘心甘情愿’上,能 让公孙姑娘心甘情愿,这才是杨过所犯的第一等大错!”公孙绿萼听他如此讲,心 中若有所动,暗道:“若他与我见面时,始终以礼相待,料我也不至会生非份之想, 那也无后来之事了……可若是没有后来之事,难道我便真的不会烦恼?想我以前在 谷中虽衣食无忧,可是终日浑浑噩噩,不知为何而生,见到杨大哥后,虽则我仍在 谷中,但心中却好比登高望远,只觉天地间一片美景,这岂不是比那些百无聊赖的 日子强过许多?”便朗然道:“我不后悔的,纵是一生中只有那几天快乐的时光, 也胜过我在谷中寂寞一生,何况我爹娘都非正人君子,能与杨大哥结识一场,已是 我一生中最大的福气。” 那盏风灯中的油已快燃尽,幽幽灯火摇曳不休,乌夜生心中暗道:“人生聚散 无常,你今日为情所苦,一旦看开来,说不得来日另是一派风光,可惜杨过聊聊几 句,已让你芳心自许,只觉世间除了他外,便再无好人,沉迷此念,看不到将来的 一切,说来,还是他错了。”乌夜生思绪良久,只觉这公孙绿萼委实不该如此早逝, 便缓缓从怀中摸出一料丹丸。此丹乃是当年他受蓟子训点化时,从那铜人所托露盘 中带走的一滴露水,那铜人经仙人细细摩挲,已成仙器,是以这滴露水倒是非同小 可。后来乌夜生将这滴露水炼成丹丸,有起死回生,夺天地造化之效。他向公孙绿 萼道:“姑娘,若是有机会让你立时重生世间,你肯不肯?”公孙绿萼喜道:“那 自然是肯的……”蓦地想起父母对自己何等用心,便再重回绝情谷中也无任何意见, 又黯然摇摇头,轻道:“算了。”乌夜生笑道:“不只是重回世间,而且你可任意 选择身份,管教你无忧无虑就是。”公孙绿萼喜道:“那多谢老伯了。”乌夜生笑 道:“想那郭小姐脾气何等怪戾,终也能心有所属,公孙姑娘吉人天相,正该消受 此福。” 公孙绿萼接过那颗仙丹,放到唇边正待吞下,蓦地想起一事,喃喃道:“老伯 洞悉天机,不知……可否告诉我杨过与小龙女二人后来究竟是否得以保全性命?” 乌夜生暗暗一算,道:“那小龙女也是多灾多厄,她为救杨过性命,在绝情谷留字 曰‘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竟已跳崖自尽了。”公孙绿萼 一听此言,背脊一阵发凉,惊道:“她已死……了?老伯,你不会算错吧?”乌夜 生叹道:“不会错,那绝情谷底水深千尺,掉下去后,绝无存活之理。”公孙绿萼 道:“可是……龙姑娘或有奇遇,也说不定?”乌夜生不悦道:“你既已将我当作 神仙,岂可不信我,她已死了,若是不信,你自可到十殿阎罗处去察看一番。”公 孙绿萼面色惨白,幽幽道:“如此一来,杨大哥这一生岂不是都要在伤心中度过… …”想了想,柔声道:“老伯,你……可否改变天道缘法,让……龙姑娘平安的见 到杨大哥?”乌夜生长叹不已,心道:“方才劝了她半天,亦是无用,情之一字, 委实难测。”见她目光中满是诚意,想来若此事不结,她连再度投胎都不安心。便 道:“好!不过让人死而复生,也需得有个说法。”公孙绿萼笑道:“老伯不知, 江湖中人本就奇遇极多,崖下湖底往往能逃过大难,你便在绝情谷底加一条隐密的 通道,可以逃生,不就顺应天意了?”乌夜生笑道:“你想好了,绝不后悔?我这 丹药可只有一粒。”公孙绿萼含笑点头,乌夜生默念咒语,道:“可以了,你吞下 这仙凡,小龙女便可真在十六年后与杨过相见。” 公孙绿萼拈起仙丹,心道:“杨大哥,我在谷中为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想让你知 道,此次也是一样,希望你能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白头偕老,一生快活……”但想 起自己一生孤苦,也无甚奇遇,死后得逢奇人,想不到这奇遇又是为撮合他二人而 设,不禁自怜自伤,略觉酸楚,眼中含泪,将丹药吞下。 忽听河边有人喊道:“船家,可否渡我过河?”此处离岸少说也有几十丈远, 乌夜生便道:“客官稍待,我去接你。”那人纵声长啸,道:“我自己可来。”话 音未落,已从河面上飞身掠起,稳稳站在船头。公孙绿萼骤见此人,心头一震,这 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杨大哥么? 杨过独臂抱剑,断袖在风中飘舞,他看不见公孙绿萼,只向乌夜生施了一礼。 乌夜生已知来者何人,回头见公孙绿萼怔怔的望着杨过,似是精神恍惚。杨过坐下, 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一壶酒,道:“船家,相逢一杯酒,便是同路人,我二人共饮几 杯如何?”乌夜生笑道:“公子美意,岂敢推辞?”便与杨过举杯共饮。 公孙绿萼陡见杨过,思绪飘荡,只觉似真似梦,喃喃道:“杨大哥,真的是你 ……小心鳄鱼……”蓦地摇摇头,叹道:“这里是黄河,我想到哪里去了,如今阴 阳相隔,我还生妄念,真是罪过……”此时她已身无外相,只是一缕孤魂而已,反 而很快冷静下来,静静地望着杨过,看他脸上饱历风霜之色,好是心疼。蓦地听到 一个声音道:“丫头,别光想着照顾人家,你对他夫妇二人恩得如山,有何心愿, 趁杨过正在眼前,快快告诉我。”但见乌夜生仍是喝酒,根本没讲话,想来是以仙 法与自己心灵交谈。心中微动,原来她在绝情谷未见过杨过时,亦曾对未来的如意 郎君有过幻想,其中最常盼望的便是与对方一起在大海边烤鱼吃。至于大海是何种 样子,她在谷中亦只是幻想而已。敦知心念一动,乌夜生已得知,仍用仙法对她道 :“此事容易,他欠你甚多,今日便要他为你烤条黄河鲤鱼来!至于茫茫大海,也 就与这黄河差不多。今日便要了你心愿。”乌夜生知道海与河不同,但想到公孙绿 萼就要过奈何桥去喝那碗孟婆汤,人世间的一切在记忆中便要化为尘烟,骗她含笑 而去吧,来世也好有个好兆头。 乌夜生向杨过道:“有酒无菜,甚是乏味,待老夫吊条鱼来。”杨过生性不羁, 虽则对小龙女朝思暮想,但豪情仍在,哈哈一笑,道:“不劳老伯动手,由我代为 效命吧!”说罢反手一掌朝着河面上拍出,顿时水花四溅,有几十条大鲤鱼被震地 落入船中。 杨过慷然道:“够不够?”乌夜生笑道:“公子好身手,莫不成就是最近名动 江湖的……神雕大侠?”杨过道:“是江湖上的朋友抬举在下,大侠二字,当世只 有郭靖夫妇可当,若说在下是大侠,那却渐愧的紧。”乌夜生又道:“鱼已有了, 不知可否劳公子大驾将这些鱼烤熟?”杨过心中略觉不妥,自己付钱雇舟,这等事 自该舟家去作,但他既已说出,便不好推辞。加之杨过这些年来,独臂飘泊,性情 也比以前宽厚的多,便依言去烤鱼。 火光映红河水,也映在三人的脸上,公孙绿萼此时已将一切都看开,见杨过果 真如自己梦中所思一样,不觉酣然若醉。 不多时鱼烤好了,乌夜生忽向杨过道:“杨公子,这一生中,你可曾受过人家 的恩惠?”杨过略一思索,道:“我自小无父无母,能有今日,应当感激之人极多, 郭伯伯,郭伯母,还有义父,洪老帮主……但心中最感激的,自然还是我的姑姑。” 公孙绿萼一听此言,怅然心酸,莫说喜欢,原来在他心中,根本就从未有过自 己,想及此处,心灰意冷。 乌夜生爱怜地望了她一眼,却听杨过举目望天,又道:“还有一人,与我有恩, 但我却不愿说感激她。若是二人心意相通,都愿意为对方做任何事,又何必言谢? 她便是我在世上最好的朋友,名叫公孙绿萼。” 公孙绿萼一听此言,双目微闭,想到他虽只爱龙姑娘一人,但能将自己当作最 好的朋友,复有何憾?乌夜生却又笑道:“杨公子自始至终都只将这公孙绿萼当朋 友?”杨过又想起了当年旧事,自己与她在一起时,难道真的无一丝感动?眼中一 酸,道:“公孙姑娘与我的姑姑都是一般好,说来也仍是那句‘衣不如新,人不如 故’而已……”公孙绿萼听得泪眼朦胧,知道天地一切皆当顺乎缘法,所爱是谁, 人归何处,都是作不得主的。 杨过说罢,便将一条烤鱼置在盘中,平平放在一盏小椅上,对天道:“公孙姑 娘焉然长别,早已辞世,今日便借此鱼供奉玉魂!”那椅子正巧摆在公孙绿萼旧前, 一切便是天意。 公孙绿萼向乌夜生笑道:“绿萼尘缘尽了,再无所求,今生也不想再见到杨大 哥了,不知老伯可否施法送我上岸?”乌夜生道:“好说!”公孙绿萼又转眸望着 杨过,道:“杨大哥,保重!”乌夜生朗声道:“走好!”说罢双手一托,公孙绿 萼如入云端,直向岸上飘去。 杨过不解道:“船家在和谁说话?”乌夜生笑道:“只是今夜渡河的一位女客 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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