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玉之恒 作者注:《千秋云录》是小草构思的大长篇,尚未开工,《玉之恒》权当宣传 片吧^^自己对这个故事很满意,也是我写的最认真的一部短篇,希望大家喜欢。 1 残雪已疏,宫墙上堆积着晶莹的薄雪。夜风穿过苍莽旷野和城外起伏的群山, 又穿过雕纹阑干,吹进并金宫前的竹苑内。 “又是飘雪时节啊……”一位身着紫色裘袍的王者喃喃道。 紫色是司空家族的灵魂,当司空的子孙在天庙中伏地膜拜神明时,紫色的河流 会流遍庄严大殿,向神明诉说一种传承千年的虔诚,当司空的铁骑在八千里黎野平 原奔驰时,紫色的旗帜如跃动的火,照耀在战场每一个血雨腾飞的角落。 而今,紫色的“嘲风”终于插在了西咸的城头,烽火散去,万古繁华恍如一梦。 “嘲风,你不是最爱在苍穹下流浪么?可否告诉我哪里的灵药可以抚平她心头 的伤痛?” 碎雪纷纷扬扬,在空中划出千亿道晶莹如玉的细线,轻轻粘在他的肩上,他微 皱眉头,闭上眼,卓立在浮荡尘世的风雪间。 一切都那样宁静,宁静如同太古明月照射下的大地,纵是风起雪落,带不起半 点微尘。 “子越,真的毫无办法?” “启禀陛下,这三个月内,微臣已令人探访了天下间所有的名医,也令人涉险 进入烟瘴密布的夷川去聆听巫圣的教诲,可惜,无论神农的子孙还是女娲的后人, 都没有把握恢复狄后昔日的容光。” 无边的沉默,雪花又细细飞舞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内,两人就那么静静的站着,如两尊披雪的石塑。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紫袍王者的嘴角逸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出生入死的伙伴,其实在你心里,并没真正把我当成陛下吧?那么,还保持 这种生命中最珍贵的友情,称我为司空兄好了。” “司空……兄,你正当盛年,又贵为天子,何必为一名女子劳神伤怀呢?大昭 王朝山河灵秀,不乏绝世佳丽,再择数人入宫便是。” 三十岁左右的王者轻轻叹息,良久,方道:“可惜她就如同那映照千山的明月, 没有了月光,我的灵魂只能夜夜黯淡。” 萧子越沉呤良久,终于抬起头,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天笏,在这世上,能抚平她心头伤痛的也许只有天笏。”子越尽量保持平静, 但提到“天笏”两字时,还是有些颤抖。 随着他这句话,司空的脸上缓缓浮现光泽,那光泽在瞬间流偏周身,让他的生 命再度复活。 “蜀山剑宫?天笏?” 大邵十三年,在华夏大地上引发了无数传说的“天笏之璧”,再次浮现于历史 的浪尖。 2 一张地图在灯下展开,昏黄的牛油烛泛动着微微光华,洒落在图中的山川河岳 之间。 唐兆用指尖沿图中一道山脉由南自北划动,数道目光沿着他的烛光缓缓移动。 “这就厥其山脉,山脉的南部一直延伸至萧江之畔,北部则在卢阳的盆地边缘 形成巨大断层,也就是说,从战略上看,无论从哪个方向,绕过厥其都是很不现实 的,而千里之内,惟一的隘口就在这里。” 他手指落在一个微不可察的地方。 “唐将军的意思是,大军直接从此攻入青蜀平原?” 唐兆肯定的点点头。 子越注视地图,沉吟道:“这样的地形对进攻一方怕是不利,蜀国的军队只要 将兵力集中在隘口两端的山林间,居高临下,且占天险之势,可以预测,要通过隘 口,我们至少要损失比敌军多一倍的兵力。” 身旁有人附和道:“不错,这岂非将进攻路线完全透露给对方,而进攻时又陷 入被人夹击的危局,跟自杀没什么区别嘛。” “是啊,治兵者,若秘于地,若邃于天,这样的蛮攻实非上策。” “殊非上策,殊非上策……还不如绕远路实际。” 子越眯着眼睛,淡淡望着眼前的年轻将领,他心中对此人颇有好感,故意保持 中立态度,看他怎么说,尽管,内心深处他也同意直攻隘口的计划,这是平庸者很 难察觉的胜机,一将难求啊,他希望唐兆可以在战争中尽快的成长起来。 面对诸多责难,唐兆显得很平静,气色丝毫不改。 “诸位,首先,此次出兵的目标并非夺取蜀国疆土,而是突袭青城,将蜀山剑 宫内的天笏安全带回大邵,因此,我们不需要带过多的辎重,以轻骑为主,飞速占 领青城,而后在蜀军主力未及到达前安全返回即可。斥候带回的情报想必各位已经 获悉,师陀人正以大规模的战阵在南面与蜀军对峙,那才是对蜀国真正的威胁,至 于我们的五千兵力,敌人不会太予以重视,据末将估计,迎接我们的,不会超过八 千人。” 帐内一片寂静,也许是唐兆冷静的语调感染了众将吧,即便是持反对意见的人, 也暂时沉默,等待他说下去。 “如果我是对方主帅,绝不会将所有兵力都调集在隘口两侧的峰上,如果那样 的话,对方大部队一旦冲过隘口,就成了过境之龙,势不可挡,直接威胁到蜀国王 都。以优势力兵力造成这种后果,恐怕谁也负不起责任,只有一死以谢天下了。” 终于打动了一些人,有人替他说道:“分布在山头上的,也许只是两个千人队, 或者更少。因为在那种地形下,千人队就能重创我军,余下的残兵士气肯定极为低 落,就算冲入平原,也不堪一击。” “没错!”看到有人开始站到自己这边,唐兆也异常兴奋。 然后,他眸中闪烁着神采,缓缓道:“这只是敌人的如意算盘,能否打响,还 要看我们如何应对,据斥候回报,我们的对手叫赤念,虽纵横沙场多年,但只是一 介勇夫罢了,而且,我也拜访过曾在厥其居住过的居民,听说每天清晨,厥其都有 大雾弥漫……” 军务会议非常简短,一个得以认可的作战计划已经产生,萧子越始终微笑不语, 在他看来,不考虑战后事宜,目标单单是天笏之璧的话,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儿。 “此次陛下亲征,誓要将天笏捧在自己的手中,诸位同仁务请倾尽全力,不负 陛下下期望。” 3 朝阳从平岗彼端的边缘缓缓升起,随着天空转亮,笼罩着大平原的雾气渐渐消 散。荒凉孤寂的大地上,青色与褐色的巨大斑块交织存在,给人一种看不到边际的 壮美感觉。 几乎是大平原南北的中轴线上,一条足容五马并行的黄土道向远方延伸,此该, 九月的初阳正是从那个方向俯临大地,似乎沿着眼前的大道就能够纵马驰入日头沉 睡的地方。 选在清晨而不是拂晓时分,是萧子越的意思,因为敌军稍稍有点头脑,都会在 黎明时份加紧戒备,拖延一个时辰后,守军的注意力肯定会涣散一些,那才是更合 适的进攻时机。 在厥其山的顶部,浓雾几乎可以持续到中午,随着时间的推移,尽管会弱一些, 但不会对计划造成多大影响。 濡湿的白雾笼罩着隘口两端绝壁似的山头,这的确是极利防守的天险之地,但 在林中吹了数夜冷风的蜀国弓箭兵们,则难受的直骂娘,说是邵国的一支兵马要这 里惊过,为何等了三天,还不见动静,而那湿闷粘稠的雾气简直能把人憋死。二千 多人孤苦无依的守护着隘口,远处,轰鸣的蹄声尚未传到。 距隘口十里之外,邵国大军竟完全滞住阵形,停止不前。 “陛下,您就在此处驻扎吧,待臣等夺取天笏之后,定飞骑来报。” 大邵国力富足,军事力量也很强大,派五千人去突袭是萧子越的意思,“如果 演变成一场长年战争的话,对百姓们不利。”当是他是这么说的。 皇帝的亲兵团竟多达六千人,较投入战场的兵力还多,也算是罕见的一幕,如 果不是司空坚持要来,也不会出现如此怪异的兵力配备。 一千余名快刀手悄悄地向隘口摸近,藉着浓雾的掩护,他们手中寒光闪闪地利 刃并没有被人发现。 危险无声无息地来临,在突然逼进的锋利军刀面前,蜀国的弓箭手们虽然人多, 却如同待宰羔羊,因为在近距离的肉搏中,军刀灵活凌厉的攻势太可怕了! 许多士兵还被雾蒙着眼睛,就听到了同伴的惨叫声,惊惶中没头没脑的胡乱放 箭,成攻率几等于零。 痛苦的呻呤声伴之线一般从山上流下的血溪,二千弓箭手就这么突然间消失了。 代之是从山下冲上的邵国长弓手。参予突袭的刀兵们则飞速撤后,与大部队汇合。 万马狂奔的声音如同闷雷,与呼啸着掠过青蜀平原的秋风揉和一起,形成震撼 大地的雄壮合声。 地平线彼端,一条阴冷的长线绵延数里,那是赤念的主力兵团,比预期要遭遇 的兵力还少些,大眼望去,能有五千人就不错了,即便如此,比起本方冲驰平原的 三千人来说,还是处于优势。 也许是估算到敌军路过隘口时的惨重损失,赤念果断的下达进攻命令,传令兵 的身影散入各个别分队,真正的较量正式展开。 因是利于冲驰的平原,双方都主动展开攻势,蜀军因兵力绝对占优,采用雁形 阵式,一支千人队飞逾疾风,卷动着滚滚尘烟,向前冲刺。侧后方,各有一支二千 人的长蛇铁骑策应,一旦中路遇敌,两边的骑兵可以侧冀包抄,形成合围之势,全 歼对方。反之,若是敌人冲向侧冀,居前的骑兵也可掉头往回杀,同样是合围之势。 而邵军刚组成三个小尖锥,成品字形向对方冲去。 铁甲与长枪在阳光照射下,泛动着浪潮般的银芒,两股银浪转眼间已接近一点, 出人意料的是,邵国骑兵竟在距对方半里远处,一兜马缰,硬生生止住前冲之势, 掉头就跑。 赤念气得骂出一串脏话,诅咒对方的懦夫行为。 一挥马鞭,继续追击。 站在隘口上的长弓兵们早已将弓弦绷紧,见已方部队已经往两边散开,弓如满 月,长箭疾发! 如雨的利箭撕裂着平原上的秋风,鬼啸般射向蜀军。 妈的,怎么朝自己人射? 糊里糊涂中,至少四成蜀军都入了枉死城,血迹大片流淌,将一半青蜀平原染 成触目惊心的殷红。 战鼓擂响,唐兆大呼一声,率队冲上。 身后,方才撤回的佯兵们士气高涨,返身杀回。 喊叫声响彻四野,大地上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秋风肃杀,悲啸着卷起蹄下 泥尘。 赤念脸色涨得紫青,狂烈的怒火在体内燃烧,拍马单骑迎向对方的一个尖锥阵, 转眼间,小黑点已融入一片寒光。 邵国骑兵们终于有幸见识到了此人的勇武,可惜的是,凡有幸见识一番的,立 马就成了刀下鬼,赤念血红的眼睛怒视着每一个对手,阔背大刀代替长枪,以惊人 的速度与可怕的力量劈向对方。 他如同一个死神,手下无三合之将,刀锋翻动中,一篷篷血箭从对手的胸前喷 出,无奈地射向天空。 一骑过处,带出长达数里的血线,宛若长虹横跨天际,势不可挡的冲驰近半个 时辰,浑身浴血的赤念终于倒在了一片银芒中,被乱刃分尸。 据事后某骑兵回忆,死于赤念邪异刀锋下的邵国骑兵,至少有七十人。 蜀军大势已去,萧子越面容沉肃,略带悲凉之色,每一次,当胜负即分时,他 就会露出这种神色,目光不只是停留在己方阵亡的将士身上,也扫过对方留下的尸 体。 一切都得到控制了吗? 身后,一骑飞奔而来,竟是司空的亲兵团成员。 “督军大人,陛下……” “陛下下怎么了?”萧子越声音提高八度,几是吼出。 那名小兵喘着粗气,手指伸向后方。 “有道冲天的光华……自地面升起,陛下追它去了……” “他?什么东西,说清楚!” “天笏……陛下说,那就是天笏……它逃出青城,特意来召唤陛下……” 4 谁也无法形容那妖异的光华,当目光凝视它时,凝视者的灵魂再也不属于自己, 而是与穿越无限次生死之流的时空融为一体,再也无我,再也无天下,红尘白浪, 茫茫间,让凝视者看透如戏的千亿年时光。 仿佛在黑暗的虚空里飘泊,俯瞰尘世的起伏山岳,俯瞰丹崖间的悬瀑流泉…… 在这里,自己的生命竟如此微渺,微渺得自己都要将它遗忘。 宝石蓝色的天空里,星辰如盛开的白莲,绽放出丽天星芒,伟大的感动只在心 湖内泛动,无法向人诉说,无法分清这是喜悦还是悲伤。 5 “尊贵的王后,这就是陛下以生命换回的天笏之璧。” 子越颤抖的指尖手轻轻掀起红纱,一圭透射着绝世奇丽的玉璧露出半边。 玉璧边缘泛动着梦幻般的桔红光芒,龙凤分雕,在云霞样的玉纺间舞动,整座 大殿,因为这玉璧的出现而萌生圣洁之光。 “微臣告退了。” 走出并金宫外,子越的眸中泪花烁动,狄后也许会露出笑容吧?陛下杀了他的 父亲,夺了狄家的江山,这五年来,狄后的心湖深处,恐怕只有复仇这一个念头, 如今,狄家的后辈终于手刃仇人,为这滔天仇恨划上了一个句号。可惜,大邵的国 运,恐怕要日趋式微了。 唉,一切皆前定,凡人又怎能洞视天意? 并金谷内,一缕缕沉香自铜鹤炉内升起,飘浮在整座殿内。 这也是司空怅然而叹,站立了无数个夜晚的大殿。 此刻,却有一位紫衣丽人斜倚熏笼,褶纱长裙如凤羽般拖曳在朱红色的波斯毯 上,她的侧影有些虚幻,轮廓山岳般秀美,星眸深处的眼波如阳春二三月般平和, 红烛之光笼罩着她,神光离合,疑非人间所有。 时光,流泻至此处,似已凝固,无所谓从前,也无所谓今后。 眸中蕴着淡淡的悲哀,她的纤指轻抵下额,久久望着窗外,当窗外露出第一缕 月光时,唇边终于逸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绝世容颜的微笑,竟可分日月光华。 那晶莹如玉的指尖轻轻在玉璧上飘移,她此时的容颜,也如千年古玉般宁静, 指尖沿玉璧边缘移动一周,又缓缓移动一周。 良久,那笑意更自然地浮现玉容,她望着玉璧,轻轻吟了句“司空”,继尔端 起那杯早被孔雀胆浸透的烈酒,一饮而尽。 6 千秋纪三百零二年,蜀国大军与狄国后人再度联手,铁蹄几乎踏遍了大邵的土 地,终在龙城遭遇致命阻击,自此成天下三分之势。 在城头率军抗敌的将领,据说是当年在青蜀平原撤回来的幸存者之一。 ------ 藏经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