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东南亚金融危机暴发后,亚洲各国的货币纷纷主动贬值,然而,中国政府本着 对世界经济负责的态度,采取了人民币不贬值的货币政策,使出口大受影响,只得 咬紧牙关扩大内需,以继续保持经济增长。 整个九八年,大报小报都在为保持经济增长8%的目标一定要实现而摇旗呐喊, 层层贯彻落实,全国都在为8%而努力奋斗。这个目标,到了下面却又层层加码,越 是困难越向前,省里定的是10% ,南水市定下了12% ,到了东山县,又提高到15% , 有的乡镇甚至又再加码提高到20%. 为了完成15% 的经济增长目标,县委余书记采取了多项措施也无回天之力,年 看快到了十一月份,可能连8%的目标都难实现,市里的督导组对东山提出了严肃批 评,要求东山奋战四季度,大干两个月,急起直追,向党和人民交一份圆满的答卷。 东山底子薄,还是只能在农业上下功夫,县委常委会议研究来研究去,作出了 “扩大冬播面积,消灭冬闲田”的决策,广泛发动农民赶种增种油菜,按实际播种 面积提前计入今年产值。 余书记就召来丁朝阳,要星火农科公司提供优良油菜种子,他首先熊了丁朝阳 一顿:“都是你个丁朝阳,我叫你把资金投在农业开发上你不听,种子基地项目迟 迟不上,现在搞得好,一亿四陷进去了,要不然,我们东山今年实现15% 的经济增 长目标有什么问题呀?唉,现在你在四天之内,给我准备五吨优良油菜种子,你就 是变魔术也得给我变出来,听见没有?” 丁朝阳对农事农时并不外行,有些担忧地说:“怕是过农时了吧?现在的大部 分油菜已经出了苗床,再播种育苗还来得及吗?” 余书记胸有成竹地说:“来得及,跟时间赛跑,我已经通知各乡镇提前整地作 好准备,只要你的良种不成问题,播种和移栽都能赶上个末班车。这可是我给你的 项政治任务,小丁你要重视哟!” 丁朝阳连忙说:“没问题,没问题,我保证完成任务!唉,余书记,中央说8% 你们就8%不就得了,干么这样层层逼命似的,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嘛!” 余书记往高背的真皮椅后面一仰,又是喟叹又是诉苦: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这行政界难做人喽!我听人说过这么一副对联,念给你听听,上联是“年初上级压 下级,一级压一级,层层加码,马到功成”;下联是“岁末下级骗上级,一级骗一 级,道道添水,水到渠成”;横披是“逼良为娼!”真是讲出了我们这些人的难处, 有意思吧?别人看我们这些当书记当县长的,好象挺风光,其实我们整天呕心沥血 的,操的不是心,当一年这穷县的父母官,起码要短两年阳寿呵! 丁朝阳回公司后,立即派人到外地紧急购买油菜种子,运回来后用星火农科的 包装袋过称分装,附上说明书,就充当是自己研发的良种买给了农民。 星火农科采购的这批种子是从丁朝阳妹夫那儿中转过来的。 就在朝阳集团最红火的时候,丁朝阳也在为自己考虑后路,人说狡兔三窟,没 有远虑,必有近忧,丁朝阳并非不清楚自己到处筹资圈钱的风险性,一个闪失,你 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得把钱合理合法地慢慢转移出去,朝阳集团撑不住了时,就可以抽身而退,作 最坏的打算来说,即使自己栽到岸了走不脱,一人做事一人当,任杀任剐也没什么 了不起,儿孙和亲人们照样可以享受几辈子的荣华富贵。 他思来想去,决定双管齐下采取两个办法。首先就是“洗钱”,把朝阳集团诈 取的资金尽可能转移出去。他让他妹妹和妹夫在外省注册成立了一个公司,然后在 省城又设一个查不出来路的子公司,叫什么通达贸易公司来着,丁朝阳通过各种渠 道与他们生意往来密切,使通达公司获得了巨大的超额利润。同时,他又把自己的 两个儿子送到了澳大利亚留学,在当地银行存入了可观的资金,将来准备让他们在 外国定居,当然,自己也办好了一张绿卡,一有风吹草动随时能够潜逃。 采购这批种子的时候,他给妹夫打过招呼,让他从严把关保证质量,悠着点别 想一口吃个胖子,他妹夫打包票说没问题,所以丁朝阳很放心。 丁朝阳万万没有料到,他妹夫这个王八蛋倒来的竟是劣质的假种子,从而为他 闯下了不小的祸患。农户们紧急播种后,傻等了一个多星期,精心饲弄的苗床竟没 有正常出芽,稀稀拉拉不是一家两家出现这种现象,而大片大片的油菜田已整好地 水肥到位,却无用武之地,眼看只好光秃一冬,这下子群情激愤。农民们种田不容 易,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粒汗珠子摔成八瓣的辛苦,现在竟然有人这样丧尽天良地 用假种子坑他们。有人就站出来说:“这种子是那个鸟星火农科公司买给我们的, 包装袋和说明书上还有名字,找他们算帐去。” 县城附近十里八乡的上千农民就一窝蜂踊到了星火农科,丁朝阳一看势头吓人, 就马上用手机给余书记打电话求援,他心里暗暗叫苦,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 是转手几道买的别人的假种子,当时却偏落款说是自己研发的,真是抓起黄泥巴往 自己裤裆里塞,不是屎也是屎了。 余书记勃然大怒,在电话里就大骂起来:“你狗日的丁朝阳,你有几个脑袋? 尽他妈的胡来,这种子的事能马虎吗?这关系到千家万户,我懒得管你了,让农民 们把你撕碎了喂狗去。” 骂归骂,余书记最终还是带着一群干部和警察来为丁朝阳解围,毕竟,在东山 地界出了事也不好,再何况,县政府的新办公楼马上就要竣工了,这可全赖丁朝阳 呢。余书记想:把农民们先劝回去,但也要痛宰丁朝阳这小子一回,不让他出点血, 还真他妈的长不了记性。 农民们并没有动手打人或砸东西,有理的事一冲动就悖理了,这个他们懂。他 们也无非是来讨个说法,捞点赔偿,星火农科是了不得的财神爷,有的是钱,在东 山地界,还怕你王八羔子飞了天?只要围住他不走,公司自然就会放点血息事宁人 的。 见余书记带人来了,农民们闪开了一条很宽的道,眼巴巴地望着他,看他究竟 屁股往哪边坐?余书记何等高明之人,怎么会不识相地犯众怒?何况他本来就有心 敲一记竹杠。他满面严肃地看了一眼迎出来的丁朝阳,登上大门口的台阶,作了一 个让大家安静的手势,声音高昂地讲了起来:“乡亲们,这次的假种子事件,是一 个非常严重的人为灾害事故,县委县政府非常痛心,并决心进行严肃查处。在这里, 我给乡亲们讲几点意见:第一,请乡亲们保持冷静和克制态度,不要做出损害安定 团结大局的事来,要相信县委县政府一定会主持公道,一定会对此事作出妥善的处 理;第二,星火农科公司对此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必须赔偿给有关农户造成的 全部损失;第三,县纪委和公安机关要迅速成立专案组,对此事立案侦察,找出责 任人并依法严惩;第四,我建议对这场纠纷以调解为主,由农户代表、县政府、星 火公司三方组成协商小组,对如何善后进行商谈,达成共识,如果调解无效的话, 那就只好由你们双方对簿公堂了,由人民法院来对此案进行依法裁决。如果大家同 意我上述四条意见的话,就请大家先回家,听候县政府的通知,大家说好不好?” 人群中叽叽喳喳了一会儿,一个承头的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大声说:“余书记, 我们相信你,但是我们腊肉汤下挂面——有盐(言)在先哈,不是我们想闹事,如 果政府不帮我们讨回公道的话,我们可随时会来找星火公司算帐的,下次对他们也 没有今天这样客气了。” 余书记做出副又亲昵又埋怨的样子望着他说:“嗨,我的同志哥!么样又讲歪 了呢?我出面你们还不相信,那你们还相信谁?嗯?请回吧,请回吧!别耽误我处 理问题了。” 农户们这才犹犹豫豫地开始慢慢散去,余书记沉起脸背着手进了星火农科的大 门,丁朝阳连忙跟了上去,把余书记带进宽敞豪华的董事长办公室。 丁朝阳给余书记递上一枝中华,双手上了火,说道:“余书记,谢谢你解围, 谢谢!谢谢!” “刚才的形势,你都看见了吧?这帮农民蛮起来可是不要命的呵,说说看,你 打算怎么办?”余书记悠然地弹着烟灰问。 “余书记,损失也不大吧?” “据初步统计呀,有一万一千亩地被迫冬闲,可能还不止这个数。”农委已经 统计过了,实际上是五千亩,余书记临时加了一倍的损失。 “这样吧,余书记,我每亩补偿五十元的损失费,你看行不行?” 余书记歪头瞪着他:“什么什么?你说这话不怕塞了牙?我了解过,农民们投 入了人力、种子、水肥,如果不是你的假种子闹的,每亩六七百元的收入就可以算 是到手了,你不把损失如数赔偿给他们还能过得了关,你倒说得好,当哄小孩子?” “这太多了吧,公司承受不起呀!” “承受不起?你他妈的甩手一亿四进了火坑,这七百万倒出不起了?你自己考 虑考虑,我也不逼你,农民们提起诉讼,法院判也行嘛,到时候如果这几千农户还 要你赔偿精神损失费的话,我看你怎么办。还有,你影响了我县今年的经济增长计 划,这笔政治帐我还没给你算呢。” 丁朝阳最怕的就是什么立案呀诉讼呀的,也看出了余海龙不敲一杠子是不会罢 休的,咬牙一想倒不如破财消灾,垂头丧气地说:“唉,好好好!这七百万我认栽 认栽。” 余书记安慰道:“这次的事过了就算了,要注意从中吸取教训,对于公司以后 的发展,县里还是会大力支持嘛!”他心里乐开了花,这五千亩地,县里每亩给农 民五十元确实就能对付下去,剩余的六百七十多万就可以让县财政白赚一笔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