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过年到现在,丁朝阳的心情非常郁闷,从去年胡长清的案子起,全国上下就掀 起了一股廉政风暴,中央铲除腐败的决心空前,许多官吏纷纷落马,使他也时而从 骨子里泛出几丝寒意,有种兔死狐悲、一叶知秋的的苍凉感。 南水市那边,再三催他变买资产归还朝阳信用社的资金,听说连人行大区分行 都正在秘密做着朝阳社全面停业整顿的准备工作,丁朝阳想找夏副省长融通融通, 可总也联系不上,丁朝阳买的那套别墅已经被他转卖了,眯眯姑娘也不知去向。丁 朝阳明白,夏副省长是在回避他,也难怪,以前同他之间有过那么多猫腻,在这风 口上,谁还敢再沾他们这些投机商人的边呢? 丁朝阳只有将全部筹码都押在金南高速的工程上,下个月,工程指挥部支付的 第一期工程款就要拨付到帐了,只要把这个工程撑下来,不菲的利润就会使集团的 财务状况大大改善,他的资金链才不会断裂,这样才能够支撑着等待新的转机。他 跟周国琦商量,就是钻天打洞也要再筹点资把工程熬到下个月,正犯愁中,电话响 了,周国琦接起话筒,对方说让丁朝阳听电话,他对丁朝阳说:“找你的。”就把 话筒递给了丁朝阳。其实,周国琦已听出来是谁的声音。 “妈的,真烦人!”丁朝阳不耐烦地拿起电话,恶狠狠地一嚷:“喂,哪里?” “是我!我在外面给你打的,中午一点你在香雾茶庄等我,有事找你!”是夏 鹤鸣阴冷的声音,没等丁朝阳说话,他就挂断了电话。 丁朝阳心中狂喜,啊,夏副省长,他一定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他这时候跟我 见面,事情就不会坏到哪里去。只要他肯出手相助,我丁朝阳又有什么样的难关闯 不过去?倒底是老朋友够意思! 才十二点钟,丁朝阳连午饭都懒得吃,就提前赶到了香雾茶庄,订下了6 号包 房,以前他喜欢八,但眼前他只想六六大顺了。 他坐在大厅里一张茶桌上,大厅有些嘈杂,他却一点不受四周三三两两茶客清 谈的干扰,两眼专注地望着门口,象小青年望眼欲穿地等待心爱的恋人。来了,他 老远望见夏鹤鸣带着墨镜走来,马上站起来,满脸堆笑地就要迎上前去,夏鹤鸣把 手向前一摆,他便明白是让他先带路进包房。 服务小姐上好香茗点心,一声“先生慢用”,带上门退了出去。 夏鹤鸣对丁朝阳的满脸媚笑视而不见,神情肃然,一开口就把丁朝阳打懵了, “告诉你个信息吧,交通厅胡厅长出事了,因为受贿被抓起来了,那家伙是个松花 蛋,发包过程中的所有问题迟早要坦白抖出来,我想,自然少不了你的干系哟!” “哪我该怎么办呢?帮帮我,夏省长!” “唉,只怕这次是谁也帮不了你啊!” “我,我……” “办法倒是有一个,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了。” “什么办法?”丁朝阳眼睛一亮,象捞到了一跟救命稻草。 “三十六计走为上!” “走到哪里去?” “你不是有绿卡吗?趁现在暂时还没有动你,快走!晚了,再想走可插翅难飞 了呵!” “就这样匆忙地走,我的产业怎么办?” “你真是死脑筋,你他妈的现在保住小命要紧喽!你这个小丁,你的麻烦还少 吗?星火农科和朝阳信用社的事,可都有人在告呢,哪件事不够你喝一壶的?还惦 记你那些破资产干什么?再说,这些不还都是你鲸吞国家的,你有能耐就把你的产 业全部打进背包装进口袋,真是!” “我,我再想想,再看看吧!” “随你的便,你不走也行。噢,对了,邻省赵大亨的事你听讲过没有哇?”夏 鹤鸣好象又记起了什么似的。 “呵,赵大亨,听说过他的事。”丁朝阳点头。赵大亨是邻省一个家财过亿的 大户,据说也是神通广大、手眼通天的角儿,前些时因走私罪、贿赂罪被枪毙了。 “咳,这赵大亨呀,就是进去后吓软了刺,张嘴乱咬人,结果呢,捞了个从重 从快,连捕带毙前后才多长时间呀?”夏鹤鸣意味深长地叹息着。 “我明白,赵大亨真是该死,自个做事自个当嘛,怎么能害别人呢?”丁朝阳 急忙表白着。 “唉,老朋友了,现在风头上我也帮不了你呀,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噢, 对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从现在起不要乱走动了,电话也别乱打,以后有 缘再会吧,再见! 小丁。“夏鹤鸣伸出右手,装作难舍的样子握住丁朝阳的手使劲摇了摇,拉开 门,头也不回地径自走了。 丁朝阳木木地愣在当地,觉得一切希望都破灭了,全身上下一阵冰冷的恐惧, 夏鹤鸣约见他并不是为了关心他,而是希望他马上从他们面前消失,再有就是警告 他,任何时候也别牵扯出别人,否则,便会有人不择手段地让他开不了口。 呸,狗杂种,老子要真的栽了,也没有你的便宜。丁朝阳忿忿地想,他不相信 夏鹤鸣在关健时刻敢不保他,所以也并没有怎么慌张。 但丁朝阳还是打错了算盘,才过了七八天,一个突如其来的“内线情报”就让 他魂飞魄丧,夏副省长被“双规”了,听说早就有人向中纪委举报他,这次又被两 个犯事的厅长牵涉出来,看来这回是凶多吉少在劫难逃。丁朝阳真的感到末日来临, 共产党在动真格的了,连大靠山夏鹤鸣都倒了,自己又能算哪根葱。 从各方面考虑,都已不宜久留了,虽然早已作了出逃的思想准备,只是没有想 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丁朝阳非常后悔没有早几天变卖资产,就这么匆匆逃到国 外他实在不甘心,他决定先藏起来避一避风头,或许是虚惊一场也说不定,可以先 让周国琦出面暂时对公司负总责,同时操办资产变现的事。 他找来周国琦,苦涩地挤出几丝笑意,“大哥,我也不瞒你,夏省长栽了,可 能下一步就轮到我啦,我先隐退去避一阵子,朝阳集团这段日子就托付给你了!你 别害怕,冤有头债有主呗,他们最终只能冲着我来,也不会怎么样难为你的,集团 的资产这几天你抓紧时间找买主变现,不必太计较价位,卖一个钱是一个钱,卖的 钱我们三七开,你拿三成,也算是对大哥的一点补偿,我过两天跟你电话联系,喏, 这个新手机你收好,平时不要用,我就用它跟你联络。”说完,丁朝阳递给周国琦 一个崭新的手机,作为他潜藏期间的秘密通信工具。 周国琦心里很平静,知道要来的报应终于来了,朝阳集团已经日暮途穷,丁朝 阳这家伙也要远走高飞了,只可笑这家伙财迷心窃晕了头,到现在攥着绿卡不赶紧 出逃却还放不下他的钱,这哪一处资产能轻易卖得脱?检察院又怎么会坐视不管? 我周国琦岂会再做这种傻事? 丁朝阳最后眼圈红红的,总归说了几句心里话,“大哥,这多年来你待我真是 恩重如山,我对你却报答不够,都怪我心太大,再三再四的给你添麻烦,把你也搅 进来受牵连。是我连累了你,是我耽误了你的前程,唉,要不是跟上我走这条道, 依你的能耐,怕是当省行的行长也不是没有可能呵。大哥,等我的麻烦过去了,我 一定要加倍报答你,放心,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周国琦心中幽幽一声叹息,脸上木然地笑了笑,“不用说了,朝阳,事到如今, 说什么也是多余的了,就听天由命吧。” 30 第三天检察院反贪局的人就上门了,夏鹤鸣已被正式批捕,他对全部犯罪事实 供认不讳,包括几年来同丁朝阳之间的腌脏交易。反贪局前来抓丁朝阳却扑了个空, 他们封存了朝阳集团的帐目,又让周国琦跟着去了一趟,周国琦对那种质询场合有 种天然的抵触心理,虽然检察官们态度还算温和,但只要在他们对面一落坐,自己 都以为自己真的成了货真价实的罪犯似的。 周国琦反复强调自己只是丁朝阳的高级打工仔,只具体经办些业务,对丁朝阳 的核心机密并不清楚。检察官好一番谆谆诱导,见问不出什么名堂,干脆递给他一 本法律书,让他现场学习了几个小时的法制知识,周国琦漫不经心地翻着书,一边 想,如果现在是丁朝阳现在坐在这里,他们一定不会这么客气的吧。捱过了十二个 小时,按法律规定,这第一次传唤也不得不结束。最后那个胖胖的检察官给他一个 电话号码说:你先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吧,如果丁朝阳跟你联系,或者想起什么来了, 就打这个电话。 回到住所,周国琦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蒙头睡了一觉,冲了个热水澡,又打 电话叫附近酒楼送了酒菜,在房间里自酌自饮起来。 正喝在兴头上,丁朝阳送的那只新手机响了,他问周国琦卖资产的事落实得怎 么样,周国琦说就在这两天就能办妥大半,他的声音在电话中也能听出十足的焦燥, 一个劲地说要快要快,他这几天竟藏身在通达公司。 周国琦接完电话,又满斟一杯酒一饮而尽,将酒杯用力砸在地上,发出几声好 听的脆响,他忽然仰头哈哈大笑,好,你等着吧丁朝阳,等着我给你送钱,做你妈 的清秋大梦,你有绿卡可以出国,我哪儿都去不了正好给你当替罪羊? 一切都该结束了!提心吊胆这么多年,事到临头人反而轻松了。周国琦坐到写 字台前,铺开纸笔挥笔写下“我的悔恨”几个字,八年的时光一幕幕恍如眼前,他 想起了八年前现场会的风光,想起了省分行章行长的祝愿,更想起了华光社前那哭 天抢地的老太婆,想起了市民们争抢星火农科股票的哄闹…… 我要是当初在战场上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下该有多好啊!他想,如果时光倒流, 他情愿不要这二十来年的生命和荣华。 笔尖沙沙地划拉着,他写道:我把手中的权力当做报答个人恩怨的筹码,而舍 弃了报效党和人民的大义,私欲膨胀,同丁朝阳狼狈为奸,给国家造成了数亿元的 损失,自己也滑向了无底的深渊,回头无岸,悔之晚矣!他这封信是写给检察院的, 他不仅竹筒倒豆子般供出了朝阳集团所有的黑幕,丁朝阳的坑蒙拐骗、非法敛财, 自己的助纣为虐、知法犯法,言辞间表露出深深的忏悔。他还就财务的清理途径, 丁朝阳的追赃渠道都作了详尽的介绍。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两眼巴巴地睁到天明。吃过早饭,他换上在 东山工作时的衣装,开上公司的皇冠车,他要回到东山去,那是他最辉煌的地方, 也曾经是梦开始的地方。 快到东山,他用手机拨通了检察院留给他的那个号码,向检方报告了丁朝阳的 藏身之处,也说了自己在房间里留给检察院的信,没等对方多说什么,他就挂了电 话。他相信丁朝阳跑不掉了,他并没有出卖朋友的负罪感,因为,丁朝阳不仅毁了 他一个周国琦,而且毁了那么多股民和存款人对幸福的憧憬,象吸血虫一样榨取了 他们的血汗钱,丁朝阳必须对他的罪恶付出代价! 他停车远远地望着农行的办公楼,心潮起伏不已,尽管城区不准鸣笛,他还是 重重按响了汽车喇叭,引来许多路人诧异的目光,他以这种独特的方式同老单位作 着最后的告别,。 周国琦又手指颤抖地拨通了吴露萍的电话,还没说话,就心里一阵酸涩,两眼 模糊了,“萍萍,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你,多保重!” 吴露萍说:“琦哥,你在哪里?” 周国琦说:“萍萍,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爱!我对不起你!我要走了,我们 来生,来生再见吧……” 电话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不,不,琦哥!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等我!” 周国琦关上手机,扣上安全带,又用电动开关把两边车门都锁上了, 周国琦把车开进了朝阳山庄,深吸了几口气,对着水库中心方向猛踩油门,黑 色皇冠车咆哮着向水中冲去,“哐,哐——”几声巨响,岸边的防护栏象脆竹一样 扭曲着蹦出老远。 黑色皇冠车正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象一架走向死亡的黑色虹桥,岸 上有幸看见这一幕的人,将一生一世不会忘记这惊险刺激的黑色虹影。 太阳正温暖地照在水面上,泛射出无数白亮耀眼的星星,周国琦灿烂地微笑着, 他最后一眼看见巨大的水花向上飞溅,银光四射,他感觉到那是自己幻成了一朵苍 白闪烁的焰火,瞬间一闪而爆炸成灰烬,向无底的尘埃坠落着,一切归于黑暗,一 切归于沉寂。 如镜的水面上,片刻的泡沫和混浊很快就消散和澄清,依旧是醉人的蓝天碧水, 风和日丽。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