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家的路有多长 曾经热闹非凡的两室一厅成了我的单身宿舍,一个人居住和生活的日子平静 而又充实。 白天上班,晚上照看休闲屋,周末探望阿媚,生活简单却富有规律,从来都 不甘平淡寂寞的我不知为什么,竟我没有感到不适应反而越来越习惯这种日子, 觉得一切都温馨自然。 并非刻意为之,不知不觉中我的衣着风格也在发生着变化,上班时依然是西 装领带白领装束,下班后却换上平常而舒适的纯棉休闲服悠然自在,所有追求个 性化的奇装异服都被束之高阁。蹦迪、泡吧、网恋……一切似乎已十分遥远,丝 毫提不起我的兴趣和欲望。 告别了往日的张扬和轻狂,我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内敛成熟了许多。一次去探 望阿媚时,她突然象发现新大陆似的说:“萧哥,我感觉你越来越有男人味了, 每次见面都比上次感觉更深。” “是吗?”我淡然一笑:“男人味是什么味道?” “让我说也说不清,反正很耐人寻味。”阿媚想了想,答道。 “其实你也长大了许多,不再是那个躁动不安的女孩子了。”我说。阿媚的 确有了很大的变化,就算谈不上脱胎换骨也可让人刮目相看,而且她戒毒的进展 也相当顺利。成长是一个不断受伤不断愈合的过程,要完成这个过程总是要付出 一些代价的,不管付出和失落了多少,我们都不必后悔。 九月,又是开学的季节。 一天正上班,小萍打来电话说她刚到达上海火车站,问我能不能抽空去接她。 当然,我立即请假直奔火车站。 钻出地铁口,我一眼就见到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恬静安然的小萍。 她也发现了我,高兴地挥舞着双手,远远地喊道:“萧大哥,你好!” 我快步走过去,拎起她脚下的大旅行箱说:“走吧,我送你去复旦。” “不着急!”小萍羞涩地一笑,笑容依旧:“我姐也要来接我,我还得等会 儿。” “你看,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我放下旅行箱,自嘲地说。 “不好意思,影响萧大哥工作了。” “没关系,我上班不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其实我的工作挺紧张,不过 再忙我也很高兴来接送小萍去报名。 一年多不见,小萍并没太大变化,只是比去年大方开朗了许多,而我们这一 年来……如果她知道我们四位所谓大哥的故事,不知会怎样感叹? “萧大哥,你在想什么?”小萍发现我神情恍惚,不由发问。 “哦,没什么,你姐怎么还不来呢?” “是呀,都一个多钟头了,怎么还没到?”小萍看着表,滴咕道:“她在什 么地方?” “对了,我姐也在新世纪花苑里面,就你们住的那儿。” “这么巧,从那儿过来,差不多也该到了呀。” “姐,我在这儿!”小萍突然朝着地铁出口处大声喊道。 扭头一看,我不禁大为惊讶,向我们走过来的不是别人,竟是小芳和木子, 这也太巧了吧,他们看到我也非常吃惊,尤其是木子更是惊奇不已,他和我一样 万万没想到“扬州小萍” 居然就是小芳的妹妹。 小萍自己同样吃了一惊,她虽然听小芳说会和男朋友一起来接她,却想不到 姐姐的男朋友会是她早就认识的木子。 不过,互相解释一番之后,我们皆大欢喜。 在附近一家肯德基吃过午饭之后,我们便护送小萍打的赶往复旦大学。 肯德基旁边也有一家新亚大包连锁店,小萍看着店名若有所思,木子笑问她 是不是被勾起去年当服务生的伤心往事。她说是,但往事并不伤心,反而很难忘 可谓一笔享用不尽的财富。 在复旦校园里,面对一张张同小萍一样青春靓丽意气风发的面孔,我不由再 次回想起自己刚上大学时的情景,虽仅几年时间却恍若隔世。我不由问自己,与 当年相比,如今的我究竟是成熟了,还是沉沦了呢? 安顿好小萍,我和木子,小芳一道乘车返回。在车上,我特意让木子和我坐 在一起并与小芳隔开几个座位,问他何时回台湾是否已考虑好小芳的问题。 木子回答说他已经同小芳商量过了,具体情况三言两语也讲不清,还是等我 下班后再来找我详谈。 晚上,我刚回家做好晚饭,木子果然如约而至。于是我们边吃边喝边聊,读 了两三个小时仍余兴未尽,干脆同床共枕侃了个通宵。 木子告诉我,前几天他鼓足勇气跟小芸谈起自己将要回台湾的事。 我问他当时小芳的反应是不是很震惊。 他说正好相反,小芳一点儿也不惊讶反而表示自己早有预感,知道迟早会有 这么一天。 我又问他,既然小芳早有预料,那么是否也已为她自己早作打算。 木子说的确如此。 我接着问,她是不是要求你带她去台湾。 木子说你又猜错了,我最初也认为她会这样做,谁知她压根没提,只是非常 平静地祝我回台湾后一切如意。 我说这就怪了,难道小芳从没想过跟你去台湾生活。 木子说是啊,我也忍不住试探着问她,她却表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便问他,小芳是否说过自己的打算。 木子说我问过小芳,但她不肯讲,并说不用我操心,让我放心回家。 我不由感叹:女人心海底针,一点没错。 木子说其实我真的很想带小芳回去,可是我父母坚决不同意,刚开始我还担 心难以对小芳交待,不料……不过她越是这样我反而越觉得她值得我珍惜,觉得 自己对不起她。 我说是啊,象小芳这样的女孩是越来越少罗,简直比大熊猫还珍贵,换了我 是你小子,怎么着也得带走她。 木子大叹道,唉,我这也是身不由己呀! 我骂道:呸,什么身不由己,甭给自己找借口,关键还是你心不诚。 木子哑口无言。 后来,我们又转移话题,谈到了小同,艾丽丝,石头、艾米、阿媚还有小萍, 不知不觉,一直聊到天色微明才眯了一会儿。 下次探望阿媚时,我把小萍入学,木子和小芳的事情讲给她听,她听了也为 小芳感汉不已,表示实在没看出也没想到小芳会如此坚强。 转眼,木子回台湾的日子到了。 与小同出国时相比,送行的人明显减少,除了我和小芳之外,阿媚不能来, 石头和艾米也都表示有事脱不开身,只是多了一个小萍。 木子必须从香港转机才能回台,他曾有意带小芳去香港旅游几天并取得了父 母的恩准,但小芳本人却拒绝了他的好意。 登机前,木子一直闷闷不乐,小芳亦默默无言,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小萍故意有说有笑,试图活跃气氛,可由于温度不够气氛始终冷清。 临别时,木子终于忍不住掉下了泪水,与小芳吻别之时轻轻说了一句“多珍 重!” 随后又紧握我的手说:“拜托你了,帮我照顾她。” 我用力点了点头:“走吧,我会尽力的!” 小萍也在一旁抱住小芳说:“还有我,只要我们姐妹在一起什么都不怕,对 吗姐姐?” 小芳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在场众人似乎唯有她最平静,然而当木子登机后她 却转过头去低声哽咽,我清楚地看见那一刻她的泪水猛然夺眶而出。 木子一走,休闲屋的主要事务都搁到了我肩上,我更忙得不可开交了。多亏 小芳还能帮我一把,否则我真得辞职才撑得下去。 小萍每到周末都会到小芳这儿住两天,顺便在休闲屋里帮忙,我知道她的学 费和生活费较紧,就不顾她的反对坚持给她开了每天50元的薪水,她觉得有点不 好意思,我告诉她这是勤工俭学而并非救济和施舍,拿这份工钱完全可以心安理 得。 有空时,小芳或小萍也会去看看阿媚。令我十会奇怪的是,性格迥异的小萍 与阿媚居然还一见如故,亲热得就象姐妹一样。我问阿媚为什么会这样,她分析 说虽然小萍与她个性和经历都不同,精神上却有不少相通之处。 虽然每天晚上都要照看休闲屋的生意,但从未影响我白天的工作。 一天上班刚进办公室,马克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要告诉我一个喜讯。 我说有话快讲有屁快放,甭跟我卖关子。 他说据可靠消息我们“头”即将升任公司副总经理了。 我说他要升职,你穷开心什么。 他说我是为你高兴。 我说又不是我升职,为我高兴个屁。 他说你还看不透吧?“头”升职后,部门经理的位子就空出来了,按公司惯 例一般从本部门产生新的经理,而你无论资历、业绩和能力都是一时之“选”, 与“头” 关系也不错,岂不很有可能接任吗? 我说还有副经理呢?怎么能轮到我。 马克撇撇嘴说那小子不过仗着和总经理是老同学才混了个副经理,让他干经 理勉为其难他哪能干好? 我不再接腔,心中却如开了窝的沸水,本来我暂时尚无升职的野心,至多只 求加薪,可既然机遇就在眼前,又怎能白白错过呢? 于是我更加卖力工作,开始经常性地加班加点,即使冷落了休闲屋也在所不 惜。 “头”对我的表现似乎非常满意,终于在一次和我谈话时隐隐约约地透露了 他将要升职,并准备推荐我接任的意思。 我故作受宠若惊,心中却踌躇满志。 当一个人心中充满了某种欲望时,期待盼望的过程无疑是一种煎熬。如果愿 望能够顺利实现倒也罢了,一旦节外生枝希望落空自然难以承受这份打击,并且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苦苦的等待之后,我盼来的却并非甜甜的结果,半个月后,“头”果然升职 了。 他升职的当天,马克和几名同事就私下祝贺我即将升任经理,我也作好了庆 祝的准备乃至“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计划。 然而,公司的任命书下来了,接替经理的人选却不是我,而是不被众人看好 的副经理。 副经理则由另外一位资历较深能力一般的同仁接任,至于呼声最高的我,依 旧原地未动。 对此,马克等人都为我愤愤不平,“头”也特意找我谈话表示他已全力保荐 我接任,但总经理给否决了。他还透露本来我就算当不了经理也可接替副职,可 新任经理怕我压过他因而坚决反对。 对于始料未及的结局,我表面上毫不在乎,在别人表示同情安慰时亦强颜欢 笑。 可内心却实在不是滋味,甚至有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侮辱感,这种感觉 比希望落空的失落更强烈。不当经理其实也没什么,我本就没有“官瘾”只不过 想以此证明自己的价值。但我决不能容忍自己被人像一颗棋子一样摆布,这绝对 不是我的性格。 正当我升职失利充满悲愤之际,小芳请示我说由于休闲屋近段生意一直挺红 火,人手十分紧张,而我又无暇顾及能再招人进来。 我突然心中一动,告诉她不必了。 她不解地问我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本人准备辞职。 她更加困惑地说你的工作不是干得挺好吗?你们公司名气很大啊,听说待遇 也很高啊。 我说你就别多问了,反正我已下定决心。 在探望阿媚时,我对她讲了自己升职受挫的事并就辞职的决定征求她的意见。 她听后也很为我抱屈,认为在这种公司里亦难有出头之日,还是尽早辞职的 好。 这么一来,我更增加了辞职的信念。并且当晚就写好辞职信,第二天直接上 交给总经理。 对我辞职的原因,总经理心中有数,但他依然极力挽留,乃至抛出了为我加 薪两级的诱饵。 毕竟我在业务上能够独挡一面,为公司和他个人利益着想他也不想让我流失。 况且如果我跳槽到同行中别的公司,无疑对竞争对手有利。可我主意既定就 决不会上钩,他就算再让我干经理也晚了。 辞职以后,我完全可以重新择业。但我对紧张、压抑的上班族生活已开始渐 生倦意。更重要的是,小同、木子和石头都曾表态把休闲屋全部交给我,我想我 没有理由辜负大家的期望和寄托。 从此,我应该对休闲屋全力以赴。 也许,自己经营休闲屋,比给别人打工更能体现我的自身价值。 事实上,我挺喜欢这样的生活,简单、忙碌而充实。只是以前心态太浮躁, 总不甘心就此静下来。 辞职以后,我彻底告别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休闲 屋的经营当中。毕竟这间休闲屋凝聚着众多兄弟姐妹的心血,虽然如今已是物是 人非各奔东西,但我为此更应该好好做下去。如果有一天大伙重逢在这儿,会是 什么样子呢? 然而,正当我一心一意做好休闲屋之际,被我视为得力助手的小芳却突然提 出她要回老家扬州。我自然极力挽留,但她不知为何竟坚决要走,顶多再干一个 月。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又问她走了以后休闲屋怎么办? 她说不是有你吗?再说阿媚不久就可以回来了,小萍假期也会来帮忙。人手 实在不够,还可以再招嘛。 我说你留在上海不也挺好吗?木子临走时还关照我照顾你呢。并且你留下来, 还可以照应到小萍。 她说我自己能够照顾好自己,至于小萍也该自立了,况且还有你帮她我还有 什么不放心的。 知道小芳要走,同她一道进来的几位服务生也都劝她留下,可一样白费口舌。 无奈之余,我只好答应了小芳的请求。 事后,我问小萍听没听说她姐一个月以后就要离开上海回老家。 小萍惊讶地说我怎么不知道呀,晚上一定要问问她究竟为什么。 第二天见到小萍,我却发现她眼圈红肿似乎刚哭过一场,问她关于小芳的事, 她回答说姐姐的确有难言之隐,希望我不要勉强。 我说咱们之间有什么不好讲的呢?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说出来我也可以尽力 而为大家共同解决呀! 小萍说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有些事情恐怕你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说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 她说真的不用试,并不是你能力不够,而是这件事情只有姐姐自己才能解决, 别人包括我在内都插不上手。 我说这件事一定很难办。 小萍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你眼睛都哭肿了,傻瓜才看不出来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不错,我不能不为姐姐担心,可又只能干着急,真烦死 人了。 看着小萍柔弱无助的模样,我既怜爱又心疼却爱莫能助,也没有继续追问她。 的确,每个人都会遇到难以克服的困难,有些问题可以在朋友或亲人的帮助 下解决,有些难题却只能自己独立去做。 周末去探望阿媚,我故作不经意地告诉她小芳要走了,她的反应却出乎我意 料的平静。 我不由问她,难道你一点儿也不吃惊吗? 她回答说对此我早有预料,有啥好吃惊的。 “是吗?”我更觉得不可捉摸:“怎么我就没能早看出来呢?” “你想想看,木子已经回家,小芳当然迟早会走,就算你现在能留住她,也 不会留太久。” “那她怎么当初不肯和木子一起走?” “即使她答应了,木子真能带走她?” 我想想也是,便打住了这个话题。 小芳一个月后终于回扬州了。 临别时,她再三拜托我帮她照顾好小萍,我答应自己待小萍一定会象对亲妹 妹一样,小萍却在旁边强烈抗议我们不该老把她当成需要别人照看的小孩子。 随后,她们姐妹俩又避开我窃窃私语了大半天,不知在说些什么悄悄话。我 只见小芳一个劲儿摇头,好像小萍劝说她做什么她却怎样也不肯答应。 从火车站回来的路上,小萍一直闷闷不乐。我也十分纳闷,总觉得小芳这次 走得有点蹊跷。 小芳一走,我更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很忙,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十分充实。应该说我原本就挺喜欢这 种生活,让人在忙碌中感受到一份悠然。 作为上班族的现代白领,往往工作压力大生活节奏快,时间很紧心情很乱, 精力也很分散,总有一种为了明天而透支今天的感觉。 自己经营休闲屋则不同,首先没有为别人打工的压抑感,其次边工作边休闲 多了几分随意性。此外,每天都能见到情态各异形形色色的顾客,令人从中领略 到生活的丰富多彩。 的确,花园里居住着各种各样的大小老板、白领、小蜜以及老外,光顾我们 休闲屋的客人自然也多种多样,有时我甚至觉得我们的休闲屋类似如今刚兴起的 咖啡剧场,每天都上演着一幕幕情景悲喜剧,人生如戏,我们总在日常生活中自 觉不自觉地扮演着一个个角色,入戏太深便会忘了哪一个角色才是真正的自己。 因此,我情愿做一个生活的旁观者,散漫地生活平地工作冷眼观看喧嚣的世界, 不被拥挤的人群淹没不被疯狂的欲望牵引。投入休闲屋的经营没多久,我就从顾 客中结识了不少新朋友。很多常客喜欢找我喝酒聊天,心情不错时我还会为一些 常来而且较顺眼的客户免单。对我而言,赚钱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虽然我始终 放不下名和利,但名利决不会令我的生命失衡,我不拒绝承担责任,可我希望自 己能抛弃一切包袱,包括名利的负担乃至感情的羁绊。说来也怪,独立支撑休闲 屋的日子,不仅再忙我也不觉得累,而且夜晚常常失眠却依然精力充沛。有一首 歌唱道:“孤单的夜啊我最怕失眠,失眠的夜晚我倍感孤单。”我不知道自己是 不是孤枕难眠,但漫漫长夜一旦失眠的确孤独冷清。可我又不再象从前那样,喜 欢借助蹦迪、泡吧、上网等方法排遣孤寂。 于是我只好求助于安眠药,虽然安眠药并不能真正使我安宁,可毕竟能帮我 摆脱过于清醒的状态。 靠安眠药入睡,睡眠的质量自然不高,随着服用的剂量不断增加,我睡觉时 也越来越多梦。梦中有回忆有幻想有欢乐有痛苦有故事有情节,就象一部蒙太奇 的电视连续剧。在我梦里,出现得最好的人物无疑是阿媚、小同、艾丽丝、石头、 艾米、木子、小芳、小萍还有阳阳。有人说梦是现实生活的一面镜子,但我觉得 就算真是这样梦也只是现实的哈哈镜,把生活折射得张冠李戴支离破碎荒诞不稽。 比如我会梦见阿媚自杀小萍嫁人木子阵亡石头向小芳求爱小同回国与艾米结婚阳 阳痛骂我背叛了她等等,因而时常半夜里从梦中惊醒。有时候半夜醒来,我会下 意识地拿起电话想找人聊天,可总也想不起该拨谁的号码最后还是放下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这段日子我的心境前所未有地平静,毫不胡 思乱想,怎么尽做些稀奇古怪的梦呢?探望阿媚时,我把自己的苦恼和感受讲给 她听,她听完之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建议:“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我当时一笑置之,后来却越想越感到有此必要,便抽空去社区里一家私人心 理诊所求教就诊。心理医生是一个中年秃顶架着一副老式黑边眼镜的小个子,灵 活的小眼镜在镜片后闪动着洞察一切的光芒。 听过我的诉述,他把小脑袋点得象鼓占一样:“没错,你心理上是有些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心理疾病,只不过一般入自己觉察不到 罢了。 你能感觉到这一点,说明你是一个明智的小伙子。“ “那么,我究竟有哪些不对头呢?” “我看你并没太大的心理毛病,只是有些青春转型期的不适应症而已。主要 原因在环境变化太急促,形成了一种心理落差。回去慢慢调整和适应,渐渐就会 恢复正常的。”人不可貌相,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似乎还真是一针见血,说 起我的心理症状来颇有点道理。 付过诊费,走出小诊所,我信步闲游不知不觉中到了“淑女屋”发廊门口。 去年这个时候小芳尚在里面做洗头小姐,我们四位单身贵族结伴去泡妞的情景仿 佛就在昨天。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如今的我已不再是过去的我了。 迟疑片刻,我推开玻璃门步入“淑女屋”,室内景物依旧,小姐们也依然看 似清纯。 洗完头之后,小姐问我需不需要全身按摩,以前我从未接受过类似服务,潜 意识里总觉得异性按摩有些暖昧色彩。不过,从小姐的神态中看不出半点暗示的 意思,我也就决定放松一把。进入按摩室平躺在松软温暖的沙发床上,小姐的手 指柔软轻盈,象弹琴一样在我身上灵巧地跳动,令我全身松驰昏昏欲睡。 一天早上起床洗濑之后,我象往常一样出门跑步锻炼。打开防盗门,一只脏 兮兮的小狗猛扑上来吓了我一跳,还好小狗并没咬我,反而在我脚下摇头摆尾大 献殷勤。但我对狗这东西素无好感,至少没阿媚那么爱狗,自然不领它的情,毫 不理睬地径直往前走。小狗却“咬定青山不放松”,跟在我身旁呜呜直叫,撵也 撵不走。 我纠缠烦了,狠下心准备踢拐它的狗腿子让它尝尝人腿的厉害,看它是否还 敢纠缠不休。可一脚刚踢出,我突然发觉小狗狗眼里的眼神似曾相识,没错,是 “SONE”。 硬生生收回踢出一半的“打狗腿”,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只流浪的小狗,我终 于确认,它就是忘恩负义离家出走,害得阿媚和艾丽丝还很伤心了一阵子的小狗 “SONE”没想到这家伙走失几个月后,又自己跑回来了。 我本来不想收留失而复得反复无常的“SONE”,可考虑到阿媚挺喜欢这狗东 西,为了给她一个惊喜,便把小狗带到宠物店梳洗干净恢复“SONE”的形象,重 新收养了起来。得知“SONE”回归的喜讯后,阿媚果然惊喜不已,恨不得马上抱 着它亲热一番。我笑道,只可惜这儿不能带宠物进来,否则倒可以把“SONE”带 来和你做伴儿。阿媚说是呀,有这小东西作伴,我在这儿就再也不会寂寞罗。我 说反正你也没多长时间就能出去,还是让“SONE”乖乖等你回家吧,但愿这狗东 西不会再乱跑了。 她说不会的,“SONE”既然自个儿找回来了,肯定是这段日子在外面吃了不 少苦头。 我憾慨说这狗东西也真是发贱,不吃苦就不知道回家。 阿媚叹口气说,其实,人何尝不也如此呢! 我安慰道:甭多愁善感啦,医生不是说顶多一个月你就可以回家吗? 她嫣然一笑:连“SONE”都知道回家,我当然该早点回家啦。 小芳回家后,小萍对我越来越依恋,不仅一放假就过来帮我打点休闲屋,而 且几乎每天都要和我通电话,无论是学习上的难题还是生活中的悲喜,她都会毫 无保留地对我倾诉。 我也把自己看作小萍在上海唯一的亲人,竭尽全力地从各个方面去关心她。 在我眼里,小萍绝对是一个纯真可爱的小丫头,单纯得近乎透明。同她在一 起时,我浮躁的心境总能趋于平静。有时候,我甚至下意识地从她身上看到了阳 阳学生时代的影子。经历过太多的喧嚣与躁动,我的心灵和思想虽已归于安宁, 却永远无法回归当年的清澈纯净,因此,我非常懂得小萍所拥有品质的可贵,虽 在我深知在岁月风尘的侵蚀洗礼尤其是物欲横流的冲击诱惑下,她也会不断调整 和改变,但我希望她不管怎样变化都能保留几分本色。而我所能做的,只能是以 大哥的身份尽可能地用心呵护她,使她在逐渐适应社会的同时尽量坚守住自我。 一次聊天时,小萍突然错开话题,略带羞涩地说:“萧大哥,我最近遇到了 一件烦心事,不知该不该跟你讲?” 我用手指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小丫头,跟大哥还有什么不好讲的呢?” 小萍这才吞吞吐吐地告诉我,在学校的一次联欢晚会上,她演唱的一曲越剧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引起了轰动,不少男生纷纷对她展开了攻势,情书、送花 约会令她应接不暇,严重影响到正常学习。一些男生还给她取了个“林妹妹”的 外号;其中一位上海籍高年级男生甚至公开扬言要当她的“宝哥哥”并一而再再 而三地对她纠缠不休…… 一般情况下,象小萍这样涉世未深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女遇到这种“麻烦”, 既会感到头痛为难,同时又会因此倍感虚荣。但小萍表现出来的却只有烦恼,丝 毫没有沾沾自喜的意思。 于是我故意打趣道:“嗬,没想到小萍妹妹有这么大的魅力,大哥我也感到 无尚光荣啊!” 小萍又羞又恼,瞪了我两眼说:“大哥真坏,我信得过你才诚心实意让你帮 忙,你却还要取笑我。” 我赶紧换上一副严肃面孔:“大哥只是开个玩笑,不要见怪。说真的,那么 多男生追求你,你就没有一个瞧得上眼吗?大学生谈恋爱也挺正常嘛!” 她又瞪了我一眼:“我都烦死了,大哥还老没正形。我才不想在学校找男朋 友呢,就算要找也不会找那些乳臭未干的小男生。” 我点了点头:“你这事儿的确挺麻烦,处理不好麻烦会更大。说吧,你想让 大哥怎么帮你?” 小萍脸色微红,低声说:“我,我想请大哥陪我在学校里面兜一圈。” “什么?”我差点跳了起来:“小丫头,你想让大哥我去给你当挡箭牌?” “嗯,”小萍依然低眉顺眼轻声细语:“那些家伙看见大哥和我一起,以为 我有了男朋友就不会再烦我了。” “小丫头你想得太简单了,现在的男孩子一个个脸皮比万里长城还厚,才不 会在乎你有没有男朋友呢。” “试试嘛!”小萍摇着我的胳膊,带点撒娇式的说:“如果有谁还不识趣, 你就干脆出面警告他离我远点,好不好?” 我在女孩子面前向来吃软不吃硬,其实绝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宁折不弯却架 不住女人的以柔克刚。否则,怎么会有“英雄难过美人关”一说呢?虽然小萍并 非有意发嗲,但我还是心软了:“好吧,大哥听你的。” 抽空陪小萍去复旦走了一趟,扮作一对小情侣在校园里瞎逛荡。老大不小的 我,面对那些卿卿我我的小弟弟小妹妹们难免有几分心虚,亦有几分滑稽感。 应该说小萍可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以前她同我说话都脸红,如今 却亲亲热热地与我假戏真做大大方方,引得不少学生侧目。 越走越不自在,我推了推小鸟依人的小萍:“丫头,大哥任务已经完成,该 走啦!” 小萍却依然陶醉:“急什么呀,再陪我走走嘛。” “不行,我简直感觉是在绑赴刑场,你还是饶了大哥吧。” “没那么夸张吧?你就回想一下上大学时和女生约会的情景,重新体验一把 校园情侣的感觉,不要太爽啊。” “校园恋曲对我已是一首尘封的老歌,再也唱不动罗!”我无奈地说。的确, 眼下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回当初的那份心情。 见我始终提不起兴趣,小萍只好十分扫兴地放我一马。回去的路上我忽然觉 得有点不对劲:这小丫头越来越古怪精灵了,我们这次演的又是那曲戏呢?! 阿媚终于戒除毒瘾,正式出院了。 我和小萍一道去接她回来。 与医生告别时,阿媚请求留下一套红色的病号服作纪念。 医生断然拒绝了,理由是病人离开戒毒所时不能带走这儿的一针一线,从而 彻底断绝与这儿的关系。他还开玩笑地说,所以,我也不对你说再见啦。 出门后,阿媚象张开翅膀一样仰面朝天伸开双手,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 气:我又自由了,自由的感觉真爽啊! 其实,自由对我们而言就象空气一样,每天呼吸时感觉很平常,可一旦失去 了空气我们才会发现它的珍贵。 让我们每天都自由地呼吸吧。 “媚姐,刚才你怎么会想留一套病号服作纪念呢?”小萍好奇地问。 “你没看到我们的病号服血红的颜色吗?”阿媚慢慢地说:“那是新鲜血液 的色彩,鲜艳而残酷,那也是我青春的色彩。” 小萍无言,我依旧坚持沉默。 阿媚出来后,从内到外都脱胎换骨整个变了一个人,原先那个独立特行扮酷 狂放的另类女孩变得内敛而沉稳。如果说以前的她是一盆烈火,现在的她可谓是 一汪深潭。 虽然阿媚精神状态不错,但我考虑到她刚戒完毒便让她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她却坚决拒绝了我的好意,主动帮我打理起了休闲屋的生意。由于她有过做陪酒 女郎的经历,经营休闲屋自然如鱼得水,令我轻松了许多。 阿媚刚回来时,小狗“SONE”极尽献媚之能事,惹得阿媚眉开眼笑直夸这狗 东西还算有点良心,但阿媚虽然依旧宠爱它,却没有了当初那股热乎劲儿,而把 主要心思都花在了休闲屋的生意上。 阿媚对休闲屋异乎寻常的热心简直让我困惑,难道是由于在戒毒所度过的日 子太无聊,才使她一改往日懒散的作风变成了一个工作狂? 在我们的花园里,竞争最激烈的莫过于餐饮业。虽然“民以食为天”,但我 们这儿毕竟只是生活社区流动人口不多,食客资源自然有限。几家大小酒店的门 面“城头变幻大王旗”,往往红火不几天就要转让一次。 经营惨淡,我们休闲屋旁边的一家川菜馆又要转让了,阿媚见到启事后,找 我商量要把那间门面也租过来。 我简直怀疑她吃错药了,明知人家难以为继才转让,却要去接这个烫山芋。 “你才脑子不灵光呢?”阿媚笑着说:“我们转过来不一定要开饭店哪。” “不开饭店干什么?” “我们可以扩大休闲屋的规模啊,现在生意越来越好,你就不想乘热打铁继 续发展。”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你呀,堂堂男子汉大豆腐就没有一点雄心壮志吗?” “我现在只有一颗平常心。” “我可是野心勃勃呢,真的!我发现象我们这种综合性的小型休闲吧挺受欢 迎的,尤其是在居民生活区里。所以我不仅想扩张现在这间休闲屋,还想发展连 锁店,让我们的休闲屋成为一个品牌在上海各居民社区遍地开花。”阿媚讲这番 话时眉飞色舞兴高彩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应该说阿媚的话不无道理,她的热 情对我也颇有感染力。但同时,我又觉得眼前的阿媚似乎变了一个人。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阿媚的建议。 休闲屋开业一年多,早已收回最初投资,而且积累了一定资金。不过,要实 现阿媚的宏伟理想却远远不够。 阿媚得知资金紧缺,居然大包大揽地表示全包在她身上。我既吃惊又纳闷, 不敢相信她会有这么大的实力。因为我知道她虽然以前做陪酒女郎时积蓄了一点 钱,但吸毒期间已挥霍一空,如今怎能拿出这笔钱呢?不料,阿媚在发出大话后 出门三天回来,便带回来一张二十万元人民币的支票,让我惊讶得眼珠子都差点 儿掉了出来。 原来,阿媚找到久未联络的妈妈,要求她付款买断自己的“成长费”。经过 一场别开生面的谈判,妈妈竟答应了阿媚近乎荒唐的要求。 财大气粗,如此一来我们手头有了差不多四十万元流动资金。阿媚如愿以偿 地盘下旁边的门面,把休闲屋的规模扩张了一倍。随后,又一口气在邻近的社区 连开了两家连锁店,招兵买马红红火火地启动了她的远大计划。 现在的阿媚,俨然已是一个运筹惟幄的女强人,不仅把上海女性的精明发挥 得淋漓尽致而且颇具商界人士的干练。有时候,我真难以把她和当初那个追风赶 潮的“辣妹”联系起来。 也很难断言,如今的她和过去的她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阿媚本色。 小萍依然每个周末来休闲屋打工。 阿媚经常向她打听小芳的消息,但她总是支支吾吾敷衔了事。本来阿媚最初 只是随便问问,如此一来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更加有心从小萍口中撬出些什么。 到后来,就连我也越来越奇怪:小芳回家后究竟怎么啦,弄得小萍这么神秘兮兮 守口如瓶。 终于,架不住我们的一再追问,小萍透露出了一个令我们震惊不已迷惑不解 的谜底——小芳回家之前就已经有孕在身,她之所以离开上海也正是想回家把孩 子生下来。 对于这个始料未及的答案,我和阿媚都不由为之惊叹,紧接着就是疑问。 “木子知道小芳怀孕了吗?”阿媚问道。 “姐姐说他毫不知情。”小萍回答。 “小芳怎么不早告诉他呢?”我插问。 “姐姐说不想让木子以为自己故意怀上小孩子来要挟他。” “如果木子知道这些,没准真会想法带走她。” “可我姐姐并不打算去台湾哪!” “那么,她怎么不把小孩打掉呢?” “我也劝过姐姐去打胎,但她执意不肯。她说就算以后不结婚,自己一个人 也能把孩子养大。” “你父母能同意她这么做吗?” “我父母刚开始不仅不同意,而且差点不认她这个女儿,可后来在姐姐的坚 持下,他们还是退让容忍了这一切。” “真看不出小芳个性这么强,”阿媚感叹道:“这才真正称得上酷。” “其实姐姐从小到大都很乖的,没想到这次会变得那么倔。” “小芳并没有变,只是我们都不太了解她罢了。”的确,认识一个人很容易, 认清一个人却很难,很多时候,就连我们本身也无法真正看透自我。因此,我们 只能去理解别人,而不能去了解别人。 自从开设连锁店后,虽然新招了不少人手,但我和阿媚仍忙碌不已分身乏术, 我们依然同居,却越来越缺乏生活气息,反而多了几分合作伙伴的味道。 偶尔忙里偷闲,阿媚也总是淘淘不绝地勾勒描绘着她的蓝图,如果说我对此 毫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可我真的不愿我们的生活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内容。 因此,有时候我会产生一种厌倦感,虽然我从未对阿媚流露这种感觉。 阿媚似乎成了上足劲的钟摆,压根她不觉得累,从早到晚在三家休闲屋里忙 进忙出,连往日十分宠爱的“SONE”也倍受冷落。 终于有一天,不堪冷遇的“SONE”再次离家出走了。我原以为阿媚会为此再 度伤心,谁知她连难过的表示都没有,只是笑骂了一句“不知好歹的狗东西,真 是天生的贱骨头。” 本来我也觉得“SONE”的“狗良心”大大的坏了,可听了阿媚的话却不禁有 些为这狗家伙难过,并暗自祝愿它早日得遇“明主”不至于变成一只永远无家可 归的流浪狗。 老朋友都已各奔东西,与阿媚的交流也越来越少,虽然我已不再害怕寂寞, 却仍在忙碌之余偶感孤独。还好,小萍一如既往地常常和我谈心聊天,否则我有 话都不知该找谁说。 一天半夜,小萍突然打电话到休闲屋,十分兴奋地告诉我和阿媚说小芳刚生 下一个女孩。 听到这个喜讯,我和阿媚当时就喜不自禁又喊又叫,引得休闲屋里的客人莫 名其妙。阿媚赶紧向他们解释和道歉,并宣布今晚在此消费的顾客一律五折优惠。 几天后的周末,在小萍的带领下,我和阿媚忙里偷闲,特意抽空赶赴扬州看 望小芳和她刚出世不久的小女儿。 在一家乡镇医院里,我们见到了正坐月子的小芳。她象所有刚做母亲的女人 一样,满脸散发着幸福而安祥的光辉,对我们的到来,她惊喜交加百感交集,也 许是又想起了远在台湾的木子。 为了避免小芳伤感,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木子。小芳的小女儿可爱极 了,胖嘟嘟的小脸蛋洋溢甜蜜的笑容,圆圆的小酒窝令人陶醉,咕碌碌的大眼睛 又黑又亮。并且这小家伙一点儿不害怕陌生人,在我们手中转来转去,不仅不哭 反而挨个盯着我们每一个人仿佛要把我们全都看透。 我问小孩的名字叫什么,小芳回答说还没来得及起名,小萍插嘴道:“我已 经想好了,就叫晨梦,清晨的梦不管是美梦还是恶梦都会很快醒来。” 阿媚随声附和:“好名字,让小晨梦做我的干女儿怎么样?”我也赶紧声明 要做干爸爸。小芳爽快地答应了。 转眼间,我们就有了下一代。 守候黎明 我守候我的黎明 黑夜降临 是谁点燃青春的焰火 映亮天空和我的额头 我看见一只黑色的夜鸟 掠过我黑色的眼睛 投入火 燃烧自我 最初的孩子们 拥有最终的黎明